第四章 新居 "怎么样?"土豆看着窗外,淡淡地问。 我走过去,也望向窗外,活水公园尽收眼底。古朴的全木仿唐建筑风格的茶楼, 一面黑白分明的旗帜在风中翻飞,旗上一个"茶"字写得舒展、潇洒。茶楼临河的一 面有一个硕大无朋的水车,正有条不紊地将河水车起来,汩汩地灌入茶楼边绿树环 绕的小池塘。茶楼和池塘在一个缓坡上,地势较高,水便由几个石级上跳跃而下, 注如曲折蜿蜒的人造小溪中,经过草坪、石桥、花圃、凉亭、戏水池,缓急有致地 流过呈巨大鱼形的活水公园,从头至尾,犹如贯穿鱼身的血脉,最后又潺潺地流回 河中。这是一个极具现代审美情趣又与古典风格和谐一致的新公园,一个处处体现 着环保思想的没有围墙的公园。 "风景真好!"我由衷地赞叹,尤其喜欢那简洁、朴实的仿唐茶楼。 导购小姐接口说: "活水公园是一个外籍华人设计的,还获了国际环保园林设 计金奖呢。不但风景宜人,而且……" "我问的是这房子如何?"土豆打断了导购小姐对这房子的间接吹捧。 "房子,还用问吗?我只在外国电影里见过,想都没想过自己能住上这种房子。 " "是吗? "土豆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有些轻蔑,"以后会有更好的,在海边,依 山傍海,你在电影里也没见过。" "你能预测开奖号码嘛!"我不无恭维地说,但并不相信他有什么特异功能。 "那就买咯?" "太贵了吧?""这是现房,又全面装修好了,是应该比期房贵一点,"导购小姐 赶忙解释,"再说这里可是上风上水的居家宝地。" "钱挣了就是花的,这点钱都不敢花,将来怎么敢挣更多的钱。"土豆的目光又 回到对面的茶楼上,眼神灼灼。 "那我们都住楼上,楼下那个大房间作书房……全装修的,搬进来住就行了。" "随便,反正房间多。"土豆似乎一点也不兴奋,仿佛原本就该如此,象一日三 餐。 突然他问:"今天几号?" "5月25号。"] "星期几了?" "呃……星期六,对,星期六。" "走,下去签购房合同。然后我们去对门的茶楼看看字画。" "字画?" "是啊!"导购小姐见我们准备立刻签合同,有点喜出望外,恐怕这是她接待过 的唯一首次看房二话不说就签合同的顾客, 所以笑容变得格外的甜,"每月双周的 周六、周日对面都有一个书画鉴赏和拍卖会,有很多当代名家的作品,有时候还会 有古代真迹呢!住在这里能时时熏陶在墨香书韵中……" "你对这也有兴趣?"我瞟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导购小姐,问土豆。 "你不认为这样的房子里最好的装饰就是中国书画吗?" "哦,那走吧,让我也去熏陶一把!" "先签购房合同,能马上办房产证吗?" "能能能!"导购小姐笑容可掬。 跃层式的豪华公寓花了一百三十多万。 "如何?花钱的感觉爽吗?"土豆在通往活水公园茶楼的路上问我。 "你看见那些人必恭必敬的表情了吗?我觉得自己简直成了贵族了!"我还陶醉 在一掷千金的快感中,钱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确实能给人带来巨大的满足感。 我突然想起了柳眉,其实就是几天前的事情,现在竟然感觉恍若隔世。那种失恋和 失败的痛苦比我想象得要快得多地淡去了,甚至有一种因祸得福的庆幸和快乐在滋 生。也许我之于柳眉完全是一种小孩子之间争夺玩具的感觉,更多的是不服气,自 己需要与否并不清楚。而刚才房产商在钱面前的恭卑表现,令我有一种对柳眉蔑视 的唾弃,有一种仿佛是我将她弃若鄙履的错觉。 "所以,有钱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是啊, 不过剩下的钱得计划着花了,要买东西还很多。什么多买最好的,很 快就又没钱了。"我发觉自己已经无意中将土豆的钱视为我们共有。 "哈哈哈哈!千金散尽还复来嘛!"土豆大笑,竟有无比的豪气。 我觉得脸上一热, 对自己的小富即安十分惭愧,讪笑说:"那你下一期的彩票 准备买什么号?" "你以为我就会买彩票么?" 说着,我们步入了宽敞明亮的拍卖会场。 十排敦实而精美的红木椅分在两边,中间留出宽敞的通道,铺着地毯直通台上。 六根乌红发亮的大柱上悬挂着多幅装裱考究的字画。拍卖已经开始很久了,但人并 不多。 我们在靠后的地方找位置坐下,见台上挂着一副对联,而我几乎一个字也不认 识,那可能就是所谓狂草吧,变着法地把方块字写成各种各样人们无法识别的模样, 是为中国书法。 有人正在举牌,主持人声音洪亮地叫:"五万七!" 又有人举牌,"五万八!" 先前那个人再举,"五万九了!!!"主持人情绪亢奋。 "谁的字啊,那么值钱?"我小声问旁边的土豆。 前后左右立刻有十几双眼睛向我望来,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文盲,我赶 忙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土豆哼笑了一声, 拿手中的介绍资料指给我看,上面写着"当代书法大师、国 际书法协会中国区副主席、 中国书画院客座教授徐伯谦先生",我吐吐舌头,肃然 起敬,虽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号。 这时主持人已经在兴奋无比地大叫:"六万!六万!六万了!"仿佛他的青一色 万子正好单吊六万一般。 见场内无人无人应声, 主持人高举木棰叫道:"六万一次!六万两次!……六 万!!!"木棰恶狠狠地敲下,"徐伯谦先生的草书对联被王老六万元拍下!" 场内的肃静被交头接耳和唏嘘的声音取代,有人议论着,有人在向那个王老道 贺,用的是中国最传统的礼仪,嘴里说的也似乎是之乎者也。我这才发现,场内就 我们两个年轻人,其他在座的都起码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人,而且是清一色的男人。 "下面一件拍卖品的作者是——"主持人故意拖长音调,以示下一件作品的身价, "中国近代著名书画名宿,一代宗室,蜚声中外的——齐白石先生!《虾戏图》!" 场内顿时一片啧啧的惊叹声,因为介绍资料上最后两件作品并没有注明,只写 着"两件惊世巨作将神秘登场",听到"齐白石"三个字,就连我都瞪圆了双眼,这个 名字确实如雷贯耳。侧脸看看土豆,见他一脸微笑,把玩着手里的竞价牌。见我看 他,便说:"齐白石的真迹挂在屋里的感觉如何?" "好啊!不过,会不会很贵啊?" 主持人待大家安静下来, 继续说:"这幅《虾戏图》是由一位不愿公开姓名的 台湾老先生委托拍卖的,他说即将随儿子移民美国,希望能把这幅名画留在中国。 好了,画的底价是——十八万元!一次竞价五千元!现在开始!!!" 在我被十八万的天价惊呆时,土豆的举动让我更进一步呆若木鸡,他举牌说:" 二十万!"他就这么出手了。 全场哗然, 主持人慌忙扶住几乎掉下来的眼镜,咧嘴大喊:"这位年轻人直接 出价二十万!二十万!" 没人反应,"二十万,有出更高价钱的吗?" 我紧张地扫视全场,还是没人反应。 "二十万一次!二十万两次!……" 突然一个牌子举了起来,是一个四十多岁一看就象大亨的男人。 "二十万五千!"主持人以比寻找救命稻草还敏锐的目光看到了这块牌子。 土豆似乎有些意外,认真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正得意地架起二郎腿。土豆再 次举起了牌子。 "二十一万!"主持人兴奋地一指土豆,然后立刻看向那个大亨模样的人。 那人向这边看了一眼,跟着举起牌子。 "二十一万五千!" 土豆的牌子毫不犹豫地举了起来。 "二十二万!" 那边又举,"二十二万五千!" "二十三万!" "二十三万五千!" ……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仿佛看着他们用板砖轮流拍击对方的脑门儿, 看谁先趴下。 叫到二十八万五千时,土豆犹豫了。你追我赶的节奏明显地停顿,对方回头看 了一眼,得意地笑了,但土豆还是举起了牌子。我觉得他疯了。 "二十九万!"对方立即回应,"二十九万五千!" 土豆皱紧了眉头,好象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二十九万五千一次……"主持人还在等待土豆出价。 土豆紧盯着台上的《虾戏图》,似乎在咬牙下着决心。 "二十九万五千两次……" 土豆举牌了。 "啊,三十万,这位年轻人出价到三十万!" 全场发出惊叹的声音,大厅里嗡嗡的,仿佛突破了所有人的心理价位。 那边还是毫不犹豫地跟进,"三十万五千!!!" 然后大家的目光又转向土豆,以为会看到更痛苦的犹豫,和犹豫之后挤牙膏似 的举牌。但我和大家一样意外地看到了土豆轻松的笑脸,他耸耸肩,舒服地靠向椅 背。 土豆放弃了,主持人失望地叫:"三十万五千一次!三十万五千两次!成交!!! " 当所有人关注获盛者时,我看到了土豆得意地笑。难道他只是故意抬价?也许 根本不想买。 "现在请大家休息一会, 等会我们将开始拍卖本场最后一件珍品,一件神秘的 旷世杰作!" 土豆端着茶望着河水若有所思,我看周围没人,便问:"你刚才其实并不想买, 是吗?" "不,一开始想买。" "所以直接出价二十万?" 土豆点头:"但后来我改变主意了。" "那你让给他就是了嘛,万一叫到高价他不接了怎么办?" "所以我故意迟疑,让他以为我已经财力不足……" "哦!我明白了!于是他发现胜利在望,就不想功亏一篑。" "聪明!" "可你这么做损人不利己嘛。" "才夸你聪明, 看来是聪明一时!通常拍卖会越是后出场的东西身价越高,而 倒数第二件就已经是齐白石这种级别的作品,你想最后一件会如何?" "啊! "我恍然大悟,"最后一件肯定是更值钱的稀世珍宝,你想买,所以借齐 白石的画消耗那人的财力,让他在最后的竞争中底气不足!" 土豆满意地点头,品茶。 "但你怎么知道没有别人揣这巨款就专等这最后的稀世珍宝呢?" 土豆微笑不答,认真地品茶。 "齐白石都三十多万, 那后面还不得百八十万?!值得吗?你不是要开公司创 业吗?" "也许我们正在创业呢。"土豆意味深长地说,又是那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最后, 闪亮登场的是——举世闻名的明末请初书画大师——八大山人的真迹 —— 《石鸟图》!" 全场震惊了,甚至有人发出惊叫并不右自主地站了起来。在一片哗然和景仰的 目光中,挂板从后面缓缓转出,上面赫然挂着一个玻璃箱,箱内才是那副古老的水 墨画。纸已焦黄,卷轴的木柄上黑漆也已斑驳。画很简单,一块突兀的怪石上,一 只怪鸟冷漠地翻着白眼。画上有空隙的地方盖满了各式印章,大多已经色泽暗淡, 严重地影响了原画的构图和意境,但正是这些印章昭示了此画展转几个世纪被十数 代近百位上至皇帝下至私塾先生的各式人等收藏非凡而显赫的经历,这就是它的身 价! 我本想问土豆八大山人是谁,看疑心会被当成白痴就只好作罢了。也许是为了 渲染气氛,主持人进行了详细的介绍,解答了我的疑问。 "八大山人名为朱耷, 是明朝宁王朱权的后代,八岁即能作诗,尤好绘画。19 岁时,清兵入关,朱耷遭受国破家亡之痛,忧伤悲愤无处发泄,又不愿剃发留辫为 清人,就装疯扮哑,又削发为僧,还俗后自建道观,作了道士。一生有过许多别号, 晚年自号 '八大山人 ',题写时四个字连写,酷似 '哭之 '或者 '笑之 ',表现了 画家愤世嫉俗但又无可奈何的心情。他的花鸟画构图缜密、笔墨清脱、意境空阔, 笔情恣纵简括,形象夸张变形。 常把鱼鸟画成 '白眼向人 ', 即所谓 '伤心鸟 '、'白眼鱼 ',是伤感悲愤情 绪的写照。 他开创了写意花鸟画的新风,对后来的 '扬州八怪 '、近代的吴昌硕和后来的 齐白石等人都有极大的影响……" 我艰难地咽着口水悄悄对土豆说:"妈呀,恐怕百八十万也拿不下来啊!" 土豆并不搭理我,认真地听主持人讲解。 "这幅《石鸟图》 是国家放开文物拍卖以来本馆拍卖的历史最久远、艺术价值 最高的极品!各位请注意了,《石鸟图》的底价是——一百五十万!每次竞价五万 元!" 很多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喔!"的一声惊叹。 然后我看见土豆潇洒地举牌,同时他说:"一百六十万!" "喔!" "一百六十五万!"又是那个大亨,其他人似乎更热心作个观众,没有第三者参 与。 土豆从容地举牌说:"加10万!" "一百七十五万!" "喔!" 那边跟着举牌,但稍有迟疑。 "一百八十万!" 土豆毫不犹豫地说:"加十五万!" "一百九十五万!" "喔!" 大亨真的犹豫了,看看旁边的似乎和他一同来的老头,但还是举牌了。 "两百万!" 土豆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刺刺地说:"加十七万!" "二百一十七万!" "喔!" 大亨和身边的老头开始嘀咕,在主持人磨磨蹭蹭地叫到第二次是他举起了牌子。 "二百二十二万!" 土豆面露微笑,说:"加十九万!" "二百……二百四十一万!" "喔!" 大亨和老头紧张地嘀咕着,显然还不想放弃,又犹豫不决。 "还有出更高价钱的吗?二百四十一万!二百四十一万!还有吗?……"主持人 还不想敲棰,别的观众也耐心等待着好戏。 但我着急了,大叫:"有你这么拖时间的吗?快敲吧!" 土豆用手拉住我,示意我别急。 主持人被我喉得尴尬,正要落棰,大亨举牌了。 "二百四十六万!" 大家已经习惯了土豆说加多少万,而这次他却没说话。不少人以为他放弃了, 都回头看,看到了土豆安静地举着牌子。 "呃……"连主持人也愣了一下,"二百五十一万!" 那大亨摇摇头,放弃了。 "二百五十一万,成交!《石鸟图》归这位年轻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