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唯我独醉 是土豆控制了那场比赛?是他设计了我?我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为我 量身定制的陷阱中。虽然一时间我想不出猎手的目的何在,仅仅想一下前后的过程, 就已经被他的处心积虑吓得不寒而栗,想到我对他的信任和依赖,更有一种认贼为 父无地自容的耻辱感。 我一夜无法入眠,连帮着我分析并不断安慰我的叮叮都已不支,趴在我的床上, 沉沉睡去,我却仍然抱着欲裂的头,毫无睡意。 直到天将破晓,我决定当面质问土豆,他是谁,为什么设计我,想干什么。做 了这个决定后,才模模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当我睡得正模棱两可,电话突然一惊一咋地响了起来。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叮叮也被惊醒了。她突然看见和她同床而卧的我,似 乎一惊,但跟着脸色便如快要融化掉一般温柔。我又闭上了眼睛,感觉她起身接电 话去了。 不一会,叮叮跑了回来,站在床边揉面一样地揉我,嘴里叫着:“起来啦起来 啦!懒虫!” 我努力睁了下眼睛,但失败了,含糊地说:“让我再睡会。” 叮叮索性坐在床边,噼噼啪啪地拍我的脸:“他们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快点 呀!” “你先收拾东西……好了……我就起来。” “已经收拾好了!你不想当面问问土豆怎么回事吗?” 这句话立刻打退了我大部分的睡意,我睁眼坐了起来。叮叮则又噔噔跑了出去, 待我动作缓慢地下床时,叮叮又一身短打背着个登山包出现了,一把将肯定沁过冰 水的毛巾按在我脸上,激得我猛地一哆嗦,清醒了许多。 清晨的薄雾中,还残留着正在退却的黑夜的气息,迷朦中孕育着新的开始。 芷琪的长发蓬松随意地盘着, 身着一件宽松的圆领T恤,下面是黑色的紧身半 截裤,拖鞋。在晨雾中显出疏懒、随意的性感。与叮叮的紧紧的马尾、背心、短裤、 运动鞋的打扮有着截然不同的美,让我觉得这是一个心旷神怡的早晨。 不知土豆哪儿弄来的雪弗莱子弹头面包车,逼人的大红色在第一缕晨曦中羞涩 地闪着光。突然我打消了面对面质问土豆的念头,也许是因为不忍破坏正要开始的 精彩一天,也许是不想当着芷琪面质问土豆,甚或是有一丝担心,担心芷琪也是土 豆的同伙,我不敢面对那样的结果,甚至不敢面对那样的可能性。总之,我决定今 天不问了。 上车后,我们先是兴奋地讨论怎么安排活动,在哪里野炊。不久,在车子良好 地减了震的晃动中,我又昏昏欲睡,美国车宽大舒适,正适合睡觉。 “嗳,洋芋,还没睡够啊?!”前面的芷琪回过头叫我。 “他昨晚没睡好,让他睡会吧。”叮叮替我解释道。 “哦!”开车的土豆一脸坏笑,“叮叮你是怎么搞的嘛?明明知道今天要去海 边,昨晚还……” 他后面的话被皱着眉头揪他耳朵给揪回去了。 叮叮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则装没听见,然后便在扑面而来的万道霞光中 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发现车停在路边,天光已经大亮,不见了芷琪和叮叮。 “到了么?”我揉着眼睛问土豆。 “没有,叮叮要上厕所。” “哦。”我换个姿势接着睡。 等我再次醒来时,耳闻中已经满是海浪在岸边拍打的声音。车门大开,车里就 剩了我一个人,门外迎面就是一碧万顷的大海。我立刻兴奋起来,跳出车来,这里 不是海滨浴场,周围没有任何建筑,也没有其他人。脚下是绵软的沙滩,头上是艳 阳当空,背后是茂密的耶林,面前是一直融入天尽头的碧海,还有咸湿的海风在温 和地吹拂。终于看到你了,大海! 我情不自禁地想做一番有诗意的感慨,但最终只是扯着嗓子很没文化地喊了一 声:“耶!” 土豆和芷琪已经在水里扑腾了,而叮叮却呆坐在沙滩上,看上去闷闷不乐。 “你们怎么不叫我?”我跑到叮叮身边,“你怎么不游啊?” “我忘带泳装了!”叮叮没好气地说。 “那我的肯定也没带咯?” “在那儿呢。”叮叮无精打采地指指身边的登山包。 “奇怪!你带了我的游泳裤,”我不可思议地打开登山包,“却没带自己的游 泳衣?” 叮叮恶狠狠地猛吸百事可乐,不理我。 “嘿!这儿不是你的泳装么!”我找到自己游泳裤的同时看到了一件色彩艳丽 的小得令人怀疑是给婴儿穿的泳装。 叮叮满脸尴尬地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泳装,翻着白眼说:“我不想游行不行?!”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叮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时,听见身后有人 笑着说: “傻瓜!这是女孩子的事情。” 回头一看,是芷琪,浑身湿漉漉地走来,一件很普通的传统样式的黑色泳装丝 毫没有妨碍她展示出骄人的身材,身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神态中有姐姐般的教 诲和少女般的嗔怪,我不禁看呆了。 “还傻愣在这儿干嘛?快去换衣服!”芷琪弹了我一脸的水珠,才让我回过神 来。 等我躲进车里更衣完毕,出来看见他们三个排成一溜地坐在那儿朝着大海喝饮 料。 “走啊,怎么都不游了?”我做着各种热身的姿势跑过去。 “陪叮叮聊会天,看她一个人闷得慌!”土豆说。 “等你哪。”芷琪说。 “那走啊,游啊!”我叫道。 土豆和芷琪放下饮料站起来扑向大海,我则拍拍叮叮的头说:“我深表同情。” 然后去追他们,身后叮叮手中的百事可乐空灌气急败坏地飞了过来,正中我的后腰, 我惨叫一声,以一个壮烈的姿势倒进海里。 这段海岸的左侧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礁石,其中有一块非常巨大,如同长城的老 龙头一般从岸上的椰林中横亘而出,直刺大海,在水中延伸了两百多米,象一道天 然的屏障,十分壮观。我们正合计着游到屏障的另一边看看,叮叮突然在岸上大叫: “土豆!你手机响了!” “你们先游吧,我等会来追你们。”土豆说完游向岸边。 “来,咱们比赛,看谁先游过那老龙头。”芷琪笑盈盈地说。 “好啊,你先游吧,我让你20米。” “逞能!”芷琪撇了撇嘴,翻身钻入水中,竟如鱼儿一般灵巧。我只看她游了 几米就知道她让我先游20米我也未必赢得了,那娴熟而标准的自由泳姿势绝对是经 过专业训练过的。 就见一段优美的黑色曲线在水中起伏,快速地远去。我赶紧启动,手忙脚乱地 一通猛追。 这是我第一次在海水里游泳,觉得浮力挺大,游得很轻松。但因换气时半张嘴, 海水咸得犹如泡菜坛里的水,不断地刺激我的口腔,虽没有传说中的苦涩味,还是 很不适应。尤其是眼睛,竟被浸得疼痛流泪。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怎么也不能在 芷琪面前示了弱。好在眼睛很快就适应过来,看前头的芷琪,已经在至少三十米外 了。我心里一急,一头扎进水里,潜泳! 水里的景象把我惊呆了,不是电视里看惯的鱼群和珊瑚,而是许多晶莹剔透恍 若果冻的水母。大的有汤碗大小,小的也有拳头那么大。淡蓝色的透明的身体在水 面透射的阳光下闪着精灵般的光晕,蘑菇似的伞盖上都有紫色草莓般的斑点,柔软 地在水波中荡漾,星星点点,真是一片水母海域!让我冒出莫名其妙的感动。 为了不让手脚打到水母,我的泳姿变得别扭、失调。很快我就觉得这样很耗体 力,想改回来却已乱了节奏力不从心,心里骤然涌起一阵恐惧。抬头起来换气,前 面的芷琪正在绕过老龙头,回头看看,岸已经在两百米之外。恐惧感变本加厉地袭 来,我才想起昨晚一夜没睡,只是刚才在车上似是而非地睡了一会,而且连早饭也 没吃。我不再敢潜泳,改回自由泳,刚调整好呼吸继续追赶芷琪时,一个水母迎面 撞来,我躲闪不及,眼睛被蹭了一下。这柔软的一蹭到不打紧,但水母身上不知道 有什么毒素,竟然一下子让我的眼睛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这下我彻底乱了方寸,手本能地捂住眼睛,而双腿竟然如同被卸了电池般无能 为力,危险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降临了,我的身体象灌了铅似的开始下沉。可当时风 和日丽、天蓝海碧,哪有一丝凶险的样子?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个足球运动员在海 水里游了两百米就被又软又滑的水母给撞沉了,我在困惑中还没做任何心理准备甚 至没来得及呼救便已挣扎着没顶。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且不合逻辑,我会就这么死么?迷惑竟然使我没了恐惧感。 四周的海水开始变暗,海面在荡漾着远去。然后我看见一个优美的黑影快速向 我游来,象一条矫健而美丽的海豚,更象传说中的鱼美人…… 我的神志很快就恢复了,也许一直就是清醒的。发现自己仰面朝天,明白无误 地感觉到芷琪正用一支手搂着我的头,让我的口鼻保持在海面以上,她则用另一支 手配合着双腿仰泳,把我带向岸边。我躺在她的臂弯靠着她的胸侧,感觉着她的双 腿在我身边有节奏地摆动,实在美不胜收、妙不可言。望着万里无云蓝得饱和的天 空,感受着海面表层温水的抚慰,靠着心中女神的身体,我任四肢无力地飘摆,任 思绪柔软地飞翔,愿时间停住,愿此刻长留。 也许是芷琪发现了我脸上的笑容,突然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有一些嗔怪 的意思,但语气却分外地柔和,也并没有将我放开。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该怎么回答她。就在这时,土豆游到了我们身 边,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我赶忙闭眼装休克。听见土豆对芷琪说:“来,让我来, 你先游上岸。” 然后,我便被移交给了土豆。 到了近岸能站住脚的地方,土豆把我背在身上,边走边问:“洋芋,听得见吗?” 他的语气十分紧张和关切,我不由自主地胸口发热。但立刻想起了石磊昨晚说 过的话,心里的滋味变得复杂而混乱,只能含混地哼了两声。 土豆似乎松了口气,脚步飞快地走向岸边,海水被四处飞溅。我睁开眼,看见 叮叮竟然站前面不远齐腰深的海水里,已经游到岸边的芷琪正试图把她拉回岸上, 她不从。我能看到她的眼神,那眼神里让我有一种被强烈撞击的感觉,心里不是滋 味。不能继续装死了,受不了他们的神情,便对土豆说:“放我下来吧,好多了, 我能走。” 但土豆并不理会我,坚持把我背上岸,放在干燥的沙滩上,他们三个立即将我 团团包围。 “我没事,别这样,我不需要人工呼吸!”我用尽量轻松的口吻充满生气地说。 看着他们疑惑的表情,又担心他们以为我是装溺水,便又赶紧解释:“被水母碰了 一下眼睛,很痛,好象有毒,就慌了。” “眼睛还痛吗?”叮叮焦虑地观察我的眼睛。 “不痛了,就一会,只是被吓得够呛。”我傻傻地笑了。 土豆和芷琪的表情完全放松了, 一副有惊无险的欣慰样。 叮叮却不安地说: “但你眼睛红红的,去医院看看吧。” “回去了回去了,看你们这一对衰人,”土豆开玩笑说,“再玩一会把我和芷 琪都给带衰了,明天坐飞机都得掉下来。” “胡说什么呢?!”芷琪白了土豆一眼,然后转向叮叮,小声说:“你得去把 湿衣服换下来。” 从海边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我很不自然地和叮叮祝愿土豆和芷琪一路平安、 蜜月幸福。在这个过程中,芷琪一直沉默寡言,让我情不自禁地猜想她还是有一点 对我的留恋,这种猜想使我搞不清楚是该为她的眷顾而欣喜,还是该为她身为人妻 却不专情而不安,既希望她对我的痴迷报以相当的回应,又希望保持她纯洁、专一 的完美人格,内心矛盾而混乱。 我们在绿扬公寓楼下告完别,雪弗莱开走的一瞬间,我感觉到芷琪的眼神在跟 我说着什么,但我却无法解读其中的内容,或许只是我自作多情的感觉吧,只是失 神地看着车子消失在黄昏的暮气中。 叮叮身体不舒服,洗了澡早早去睡了。我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想完 非但哩不出个头绪,而且竟然连想了些什么也搞不清楚了。只发现自己很疲劳,便 草草洗了进自己房间上床。 正睡得似是而非,突然眼前一黑,一只温润光滑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拉下那 手,回头一看,竟然是芷琪!一袭白纱裹着她丰满而窈窕的身段,略施粉黛的眉目 间有着万种风情。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心神荡漾,有点手足无措。 “你不请我跳舞吗?”芷琪迷人地微笑。 “哦!”我尴尬地握住她的手,把她带进流光溢彩、人头攒动的舞池。 她的舞步轻盈优美,并不太会跳舞的我竟没觉得有丝毫的笨拙,和她潇洒地飞 旋。 “那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她问,声音略微有点嘶哑。 “谁?” “叮叮。”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突然有点嬉皮笑脸。 “哦,不是的话,我就给你介绍一个。” “那要看你介绍的是谁了。” “就是,我自己。” “……那她当然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看到她娇羞的笑容,头低得几乎靠到我的肩上。 突然,一个足球急速旋转着朝我们飞来,我惊呼着推开芷琪。足球重重地打在 我胸口,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我被撞飞出去。一口甜而热的液体从我喉咙中喷射 而出,是血,我看见它们分散成无数血珠在空中飞舞。落地时看见远处土豆一身比 赛装,面目狰狞地在那儿狂笑。 芷琪冲到我身边,把我扶起,给我背上一包东西,急促地说:“飞机就要坠毁 了,只有这一个降落伞,你快跳吧!” 飞机?飞机上有那么大的舞池吗?我正迷惑时,芷琪已经拉开我身边的应急舱 门,顷刻间,寒风呼啸。芷琪的白纱和长发在凄美地飞舞,她俯身在我唇上紧紧地 一吻,然后猛然将我推出舱门,我似乎听到她说:“你自由了!” 我在空中翻滚着,看着巨大的客机在不远处旋转着坠落。我万念俱灰地大叫: “芷琪!!!” “洋芋!” 我被叫醒了,猛地坐起来,一个噩梦! 叮叮坐在床边,低着头发呆。 我喘着粗气说:“谢谢你叫醒我,那个梦太可怕了!” “梦见什么了?”叮叮幽幽地问。 “梦见我从飞机上掉下来……” “掉下来前,是不是有女孩子吻你?” “……你,怎么知道?” “因为吻你的是我!” “!!!……” “而你却在叫她的名字!!!”叮叮几乎是在激动地喊叫,泪流满面。 “叮叮……你,你怎么了?”我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没什么?我疯了!”说完她哭着冲出我的房间,我仿佛看到她宽大的睡裙里 娇弱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 我懵了,呆呆地坐在床上。 叮叮突然又回来了,倚着门框语无伦次地哭喊:“都是她设计的!她说你们会 来骗饭,叫我付帐,把你买下……都是她让我陷进来的!!!” “什么?谁?你说谁?” “还有谁?你梦里呼唤的人!”叮叮泪雨滂沱,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