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等孙宁凌全部收拾好,已是午饭时间,他们来到校内最繁华也最脏乱的“饮食 街”。“今天我请。”吕品想起昨天的横财还剩了一部分,点了两个砂锅。他吃得 稀里哗啦,孙宁凌却似有心事,喝了两口汤,就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对了, 昨天怎么那么晚回学校,连宿舍都回不了了?” 吕品故作回味无穷状:“偶遇一妙龄女郎,之后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扯吧,这事要能搁你身上出,我名字倒着写。”以大部分男性的标准来衡量, 孙宁凌做老婆绝对一流,因为她有很强的思维定势,假如你和她初次见面时念上几 首她没听过的诗,那么你在她眼里永远是才子;你只要在开始时做几天好男人,便 能哄她一辈子。而吕品最初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忠厚老实。大智若愚和大愚若智的女 孩都是要命的,惟独这种简单得表里如一的才可以给需要撒谎的男人们留出活路。 尽管她也象别的女孩一样心存不安,却会自己努力说服自己,根本不用对方解释, 别提多省心了。 “我知道你不会的。”她装作无意地看了吕品一眼,重复着同样的意思。 “会又怎么样?” 孙宁凌胸有成竹:“就算你会,也没人来配合你。” 吕品动作夸张地甩了一下头发:“虽然我不是那种在女生楼下捧一束花、弹二 手吉他、唱三流歌曲的人,你也不能否定我的吸引力。” 她笑了起来:“吸引力是有的,不过只对中老年妇女有效。” 他顺手拍拍她的脑袋:“比如你,典型代表。” 当初孙宁凌的表白很直接,吕品的否定也很果断。那是在他们相识半个月后的 某个黄昏,地点是学校礼堂的屋顶上。吕品认为她早有预谋,那里是网吧到男生宿 舍的必经之路。她从上面把他叫住,让他上去。他说“疯子才上去”,不过还是从 天窗爬了上去,因为仰着脖子和人说话很累。爬上去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有恐高 症,屁股底下又是个斜面,听着瓦片“喀啦喀啦”的警告,感觉很糟糕。摔个缺胳 膊断腿是小事,万一碰巧砸到来接系花校花的桑塔那奔驰宝马什么的可赔不起,每 个月就那么点零花钱,谈个女朋友还捉襟见肘呢。一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吕品哪 还敢分心,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体,一边同孙宁凌讨论起最近的国际局势。 可她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跳到了他俩的关系上,也许受了意识流的影响。吕品对北 方女孩的爽直是有所耳闻的,她们对意中人往往采取主动,简洁明快:“我挺稀罕 你的,你稀罕我不?” 相比之下,孙宁凌的措辞非常含蓄,她拍了拍吕品的肩膀:“跟你商量个事儿。” ——充满了民主的气息。 吕品说,你说吧。 她就说,以后我每月的伙食费都交给你,怎么样?! 吕品一脸愕然:你要绝食了? 她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说钱放一起,而我的吃喝拉撒就你负责安排了。 他更惶恐:这怎么成,吃喝撒也罢,可“拉”这事儿我怎么能安排? 从脸色和眼神可以看出,孙宁凌此时最想做的就是一脚把吕品踹到下面去。不 过话是点到为止,他已然在谢绝。可她很快又若无其事了,笑了笑说“看来现在还 早”,让他摸不着头脑。 后来吕品独自琢磨回味,发觉这事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首先黄昏是他一天里 头脑最清醒的时候,不可能由于冲动而作出什么不妥当的决定——要知道恋爱这种 事往往是在神智迷糊的状态下促成的,清醒的人很难做到。这个真理古人早已发现, 比如他们创造的“婚姻”这个词的结构就告诉我们,婚姻都是“因”为“女”方头 脑发“昏”而成。其次屋顶象征着“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种地方通常用来自杀, 而不方便谈情说爱。时间和地点的不合适,印证了两人的不合适。 再见面的时候,孙宁凌又提出一个折衷方案,吕品便不好意思再否定。她只要 求他做男朋友所要做的一部分事,包括陪她看电影、逛街等公开场合的行为;至于 其他权利和义务,由他愿意。从朋友的角度考虑,她所要求的事并不算很过分,吕 品也相信他俩之间应该存在着一个“纳什均衡”,可以将双方受到的伤害最小化同 时让快乐最大化,所以他不会退避三舍,孙宁凌也不能得寸进尺。他提出的唯一的 条件就是约会开销AA制,当然她要全付了他也不会反对。 吃饭时不太好区分,于是约定轮流请客。即便如此,费用还是很庞大。因为吕 品请的时候,孙宁凌常常拉上浩浩荡荡的亲友团,搞得跟参加超女大赛似的。吕品 知道她是想将他俩恋爱的假象变成一种舆论事实,却也听之任之,因为反复解释实 在太麻烦,他最怕麻烦。麻烦好比蚂蚁,一两只蚂蚁是很可爱的,但它们经常成群 出现,没完没了,令他头皮发麻。他喜欢简单,却不喜欢本质上非常简单的孙宁凌。 孙宁凌也丝毫不受吕品的态度的影响,只要跟他在一起,这丫头就会心情舒畅, 胃口大开,丝毫不逊色于《大铁椎传》里的健啖客。 有一次,她兴高采烈地对吕品说:“昨天寝室姐妹过生日,我一个人吃掉二十 一串羊肉串,两只烧饼,三条火腿肠和一个鸡翅汉堡,还喝了三瓶青岛。” 他并不感到意外:“你只是让我想起狄更斯的一部小说。” “什么?” “《大卫. 科波菲尔》(大胃,可不肥耳)。” 他的意思是说:暴食如此,孙宁凌居然还能保持美妙的身材,让人不得不怀疑 能量守恒定律的准确性。另一方面,有的人又很凄惨,哪怕喝水也会发胖,比如杰 哥。 如果有人叫杰哥的全名,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其实想想那名字也是情有可原 :他父亲姓朱,他来自四川,他父母希望他出类拔萃——于是他叫朱巴杰。假设杰 哥很瘦削,或者世界上没有一部叫做《西游记》的小说,那么这个名字绝对掷地有 声。 不过杰哥的体型在现实中还是大有用武之地的,比如谁买了双新皮鞋,觉得太 紧,硌脚,只要把它借给杰哥穿一个礼拜,拿回来保证变得宽松无比。 有人说随着身体变胖,运动能力和其他一些能力都会逐渐下降,吕品却从来没 有发现杰哥有这种迹象,相反,他在许多领域都天分颇高,可塑性比较强。比如说 减肥,他就很有潜力。 反正已经有这样的规模了,杰哥索性自暴自弃,一条道走到黑,对各种零食变 本加厉地享用,还经常一边纵容食欲,一边故作忧虑地问吕品:“你说我吃这个会 不会长胖?” 吕品说,你应该问“我吃这个会不会长得更胖”。 答案是不会,因为他已经胖到了极限。 杰哥比吕品早好几届,学的是经济法。他是个好人,有时会重色轻友,那是男 性的本能,所以他依然算个重色轻友的好人,尤其对漂亮姑娘来说,他更是个重色 轻友的绝对的好人。 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比较懒,吕品是因为没有女朋友,杰哥则是因为没有固定的 女朋友,都属于不受约束的单身余孽。杰哥却认为懒人其实是社会进步的强大动力, 正是由于懒得自己动手,才催生了机器生产代替手工作业;懒得写字计算,于是有 了电脑。人类历史上的一切技术革新都是为了满足偷懒的需求,可见人的本质是懒 的。作为懒人的一份子,杰哥义不容辞地为人类生活的简化做出应有的贡献,比如 穿着内裤洗澡的习惯,令吕品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境界显然比一般男生们懒得洗澡 或者懒得洗内裤更高一筹,因为这样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连内裤一起洗了,而且不会 影响洗澡的大局。 毕业的时候杰哥口口声声说懒得找工作,结果开了家网吧。吕品很不忿,懒到 这样的层次,是普通懒人能望其项背的么?感觉就象有人一边说“人吃饭真是浪费 粮食”一边大啃鸡腿。做了老板之后他的工作就是每天上网打游戏,每个月底给漂 亮姑娘们发发工资,顺便打情骂俏一番。 这家网吧开在一幢八层大厦的五楼,名为“生活吧”,入口的屏风上写着北岛 的一字诗《生活》:网。这是间能上网的酒吧,起初是普通的网吧,后来增设了吧 台和雅座,不久又挖出舞池。一切都是因需要而生——网恋高手们一找到猎物,就 可以直接转移阵地至酒吧,酒过三巡即滑入舞池,可谓一条龙服务。 杰哥说下一步的计划是把大厦六楼包下,改建成宾馆,大量提供钟点房,与时 俱进,并作出更高瞻远瞩的决定:“留一间屋子,妇科诊所不能少。”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