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叶斯水从遥远的江南打来电话,汇报了在人间天堂的幸福生活,也诉说了苦衷 :“天堂啥都好,就是物价太贵,比咱革命老区至少翻上一番哪。” 吕品听出他的意思了:“要不要我们给你捎点钱过去。” 叶斯水笑骂:“你小子挺会借题发挥呀,此天堂非彼天堂,我们还健在呢,烧 钱咒我们是不是?” 吕品也笑了:“此捎也非彼烧,兄弟有难我们还能装傻充愣不成。需要多少? 一句话。” “暂时不用。我们开源节流,改住了单人间,钱还顶得住。” 寝室里顿时炸了锅,从双人间到单人间,这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因 为每个人都记得宋颖哲曾说过要把第一次留在结婚那天。还是吕品的头脑清醒并且 纯洁,提醒他们:“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只是说住了单人间,还是可以 一个睡床一个睡沙发的。再说了,即使睡在同一张床上,也未必会做什么。”他暗 指的是自己那次到孙宁凌宿舍蹭睡一宿的事,但这种事情绝对无法明说,因为没有 人会信,连他自己在事后都不能理解自己当时的心态。 叶斯水不知道他们那头在闹腾什么,只知道长途话费很贵,顾不上众人急欲打 听内幕细节的心情,匆匆道别挂了线。不待大伙唏嘘,楼下忽然响起粗犷的叫声: “309 吕品!有人找!” 是经常上门催王梓交电话费的老纪。吕品飞快地掐指算了一下,确信自己最近 两年内都没有用过传达室的电话,便胸有成竹地跑了下去。 竟是张鸯,她丝毫没有美女的骄傲与矜持,主动找上门来。吕品的脸上不由自 主地浮起笑意:“我说谁呢,那么婀娜。” “真的吗,我天天祈祷上帝请他让我的模样身材能跟我国的基本国策一样,五 十年不变呢。”她不笑的时候已有三分甜美,一笑更是百媚生。 “这我就要批评你了,怎么能五十年不变呢?不求上进,你要想着日新月异锦 上添花,尽管现在已经算近乎完美了。”恭维就得象吕品这样,出其不意,似有若 无。 “你真能哄人,我这一趟来的值得。” “你来找我不会就为了听一句奉承话吧?” 张鸯摇了摇手中的两张入场券:“我从不一个人听音乐会。” 吕品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作出回应:“我也是。” 剧院门口买冷饮的人挺多,好不容易轮到了,吕品却让旁边的一位孕妇先买。 她的一句谢谢,远不及张鸯的一道赞许的目光。 吕品对张鸯实话实说:“瞧,因为你,连我这样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遵守社会 公德。” 张鸯很是开心:“呵,看来我是为精神文明建设而生的。” 坐在空旷的大厅里,享受着天籁之音,兼有佳人相伴,人生不会再有其他追求 了。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沙发,硬皮的,催眠效果不够好。 “真有个性,在这么激昂的乐章里也能睡着。”张鸯的手在吕品面前轻轻挥动, 勉强把他那即将合拢的上下眼皮挥得分道扬镳。 吕品伸着懒腰解释:“在剧院里能做的事就是听音乐和睡觉,而我一听音乐就 想睡觉,所谓条条大路通梦乡。” 张鸯笑道:“生活中不是缺少艺术,只是缺少欣赏艺术的眼睛和耳朵,因为它 们都去做梦了。” 吕品却不认为在这个场合下睡觉是对艺术的不敬,很坦然地为自己辩护道: “弗洛伊德说过,艺术即梦。”====================== ======================== 吕品知道罗尔多 基本上不会有兴趣陪女朋友听音乐会,更清楚张鸯不会只为了听场音乐会而找他, 这弦外之音不能以问答的方式套取,最好由她自己透露。 从剧院出来以后,张鸯建议走一走,这意思就是说走回学校去,路倒不是很远, 也就七八里,吕品倒吸一口冷气,话却不扫兴:“月色如水水如天,漫步是最浪漫 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走过天桥,上西平路,下外环,拐入一条僻静的小胡同,走向一个不确定 的终点。两人边走边聊一些生活见闻和兴趣喜好,在第一千六百二十八步的时候, 张鸯忽然终结了这沉闷而无聊的话题:“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在孤男寡女的场合听到如此隐私的问题,没有理由不展开想象。可以断定这个 问题是个伏笔,就象古代科举殿试一般,只要把握住出题者的思路,顺藤摸瓜,抽 丝剥茧,成功便唾手可得。这么重要的时刻悄然来临,吕品明显感觉到脊背上的阵 阵麻痒。 接下来吕品应该含蓄地对一见钟情的童话表示认同,然后现身说法、身临其境, 将自己代入男主角,趁热打铁地上演一出爱情故事。可惜,迈出的第一步已经南辕 北辙。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应该是一闻钟情。两性互相吸引很大程度上是体味的作 用,所谓的日久生情恐怕也是由于闻惯了对方的体味才逐渐消除了排斥感吧。”不 记得是在哪份报纸上看到的说法,吕品借来用了,只是找不到一丝感性的影子,倒 像是作学术探讨。不过说实话,张鸯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的确是他最喜欢的那 种,像极了某人,而她从他身上闻到的恐怕只有汗臭吧。 也许是这个学说太过新奇,张鸯也表现出了好奇:“那网恋呢?网恋的人无法 直接闻到对方的气味的。” 吕品侃侃而谈起来:“所以还有‘激素爱情说’,科学家认为人的情爱活动是 受人体分泌的几种化学物质左右的。后叶催产素启动了人们依恋他人的愿望,内啡 呔则提供与爱人在一起时那种陶醉的感觉。小说里的那些夸张的描写其实都是作者 想象出来的,究其根本不过是个化学反应罢了。” 张鸯笑了:“看来爱情是个化合物,那应该有有效期吧?” 吕品答道:“还真有,据说是两年左右。之后,由多巴胺、苯乙胺和后叶催产 素催化出来的爱意就会消失,情侣双方要么分手,要么让相处成为习惯。如果用严 谨的科学态度,只有在亲自证明过之后才能决定是否相信这个纯科学的理论,然而 许多事情不可随便尝试,从我耳闻目睹的别人的故事来套用这些研究结论,除去经 过只看因果,发现它还有些灵验。” 张鸯听了他一通传教,若有所思:“难怪,爱情真的那么不可靠。” 吕品可不想就这样动摇了她的爱情信仰,连忙补充道:“其实科学家说的未必 对,我的看法更不足为训。也许我是个爱情悲观主义者,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 爱情观和爱情,坚持就可以。” 张鸯认真地看着他说:“说得好。不过你还没回答我,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这时吕品忽然镇定无比,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个熟悉无比的场景,一个乞丐与一 个善良的小女孩,一只碗以及一个永恒的微笑。他似在自言自语:“我相信,它存 在。” 她并没有对他的回答给予评价,只是又提了个问题:“那你一定也相信爱情了?” 男人在这个问题上千万不要装脱俗和清高,所以吕品不假思索:“绝对相信!” 她这才象是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很开心地对吕品说:“谢谢你帮我弄明白 不少事。知道么,其实你是个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的人。” 吕品的脸一下烫了起来,还好脸皮厚没有暴露,一时分不清楚张鸯的最后一句 话到底是赞美,还是玩笑,或者……表白。 远处的夜空焰火闪亮,五彩缤纷,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市郊。吕品趁着清 风拂面的机会,深吸一口气,换掉话题:“那惨了,跟我打过照面的异性那么多, 我怎么应付得过来……哎呀,这都在哪了,学校快关门了。” 张鸯的注意力被分散到时间问题上,为了在关门前赶到学校,他们只有乘公交 车回去。 深夜的车也不安分。座位已经满了,吕品让张鸯走在前面。一个穿花衬衫的油 头粉面的家伙贼兮兮地盯住他俩,当然,主要是张鸯。 吕品窃笑,这只癞蛤蟆居然也想吃天鹅肉。 同理,那家伙一定也在暗骂:这只癞蛤蟆居然吃到了天鹅肉。 再进一步,那家伙又会想:既然这只癞蛤蟆能吃到,那么我这只癞蛤蟆应该也 能吃到。 不过吕品立刻用冷酷的表情和凶恶的眼神给他的妄想以迎头痛击。这种有色心 没色胆、个头还没吕品五分之四高的小流氓除了会吃干醋之外,也就只能在别人的 必经之路上装作无心地横插一腿解解气。 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吕品发现了这个龌龊的小动作,于是也装作没有看到,对 准那只想绊倒他的脚狠狠踩了下去。那家伙低哼一声歪着身子滑到地上,位置空了 出来,吕品顺势扶张鸯坐了下去,彬彬有礼地对揉着脚又没底气斗狠的“绅士”表 示感谢:“您真有风度。” 张鸯打开包里的CD机,抬起头看看吕品,递上一只耳塞,吕品微微一笑:“太 麻烦,只要观察你的神态,我就能听到其中的旋律了。”说着将耳塞接过,又轻轻 给她戴上。 她的耳朵长得很奇特,美得无与伦比的那种奇特,吕品惊讶于自己之前竟然没 有发现。这也难怪,他一直觉得她从整体上看很漂亮,轮廓和气质很像某个人,却 从没有仔细分析过她每个组成部分。在他的手撩起她鬓发的霎那,那件上帝的杰作 便赫然映入眼帘,晶莹剔透、玲珑秀气,指尖拂过,微凉。吕品不敢再多看,生怕 陷入太深。 随着车的缓缓移动,许多往事又渐渐清晰起来。那个情人节,那个电影院,他 和张鸯初次见面,在这个女孩身上他看到的是梁淑纯的影子。她们有许多共同点, 明眸皓齿、披肩秀发、婀娜的身姿,还有那一种心外无物的神情,都如此相似。难 怪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一刻他无法细想,完全出于直觉和激情。张鸯满足了吕 品对梁淑纯的许多想象与思念,和她在一起的感觉,与他千百次想象中的同梁淑纯 相处时可能有的感觉竟无二样。 不过她们又是不同的,张鸯如此真实、客观地存在于他的身旁,他甚至能感受 到她的呼吸,而梁淑纯又始终占据着他的精神世界。或许由于先后的关系,吕品始 终无法将那个先入为主的女孩淡忘,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丝毫没有打算去忘记她,有 一个坚定的信仰存在着,那就是无论谁与她有多么地相似,也无法取代她。 车厢内的灯忽然暗了,四周一阵骚动,张鸯在闭目养神。吕品静静地望着窗外, 霓虹灯一盏一盏掠过,轮流地照亮他的脸庞,又留下一片黑暗。 罗尔多早就守在学校门口恭迎夫人了,吕品想回避都来不及。张鸯若无其事地 走过去,并没有刻意与吕品保持距离。上次足球场骚乱时,罗尔多始终没有见过吕 品的模样。 这次才算真正见到了救命恩人,罗尔多那双大手还真适合当守门员,握手的时 候,吕品的手放在里面简直是小鸟依人。张鸯口气平静地告诉罗尔多:“我去买电 话卡,皮夹丢了,还是他替我付的钱。”吕品没想到美丽女子撒起谎来如此面不改 色气定神闲。憨厚的罗尔多二话没说就要掏钱给吕品。 吕品心想正人君子不贪小便宜,要贪也得贪大便宜,于是坚持不收。 由于体型上的巨大反差,路人们难免以为是罗尔多要抢劫吕品。张鸯也不想闹 下去,便对吕品说:“你不收也罢,我欠你个人情,改天再请你吃饭。” 聪明人说话就是实在,还高瞻远瞩的。 不过“三人行,必有情敌”,在罗尔多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之前,吕品应该消失 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