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爷故事 有一些事情你不可以不信,可是你信的话你会觉得很奇怪。我鲁爷过世前曾有 一些奇怪的事情。在回忆那些往事的时候,鲁爷倚在那张红木大椅上,外面的风吹 着门上贴的纸人,他感到自己在飞,象纸人那样轻盈,可事实上他的脚腿都不灵便, 如灌重铅,他浑浊的眼睛看不太清东西了,却清楚地看得见那些屋顶房梁上的鬼祟; 菜饭在他的嘴里已品不出什么味道,可他却能嗅到年青时空气里的那种青草味儿和 着阳光气息…… 他不说话,如一尊静默的神像,在黑暗里他在瞑想。他无话可说。他坐在那张 红木大椅子怀缅从前并长久地陶醉,想他揭开她的红盖头的那个夜,她的脸很俊俏, 室内红烛高照。 如果有风吹过的时候,他的白胡须就会迎风招展,同会吹动门口的纸人,他就 会想起她剪的纸人,那个纸人只要贴在门上外面的淅沥的雨天就会晴,睛的天象她 的笑脸。 他想起那一夜她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她的脸嫩若新剥的 熟鸡蛋,让人不忍吹碰。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去吹了一下她的长长睫毛,她没 有防备,惊吓了一下,微微的侧过颈去,并抬眼偷窥了他一眼。 她一眼的忐忑并有些无名的忧愁,忐忑忧愁正迎上他柔情万千的快乐,于是她 的不安冰消雪融,心中的悬石哗然落地,溅起的是碎碎的女孩家点点不知名的羞涩。 这时她突然感到红烛高照,夜正深沉,而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从梦中走入正剧, 并从此成为正剧的主人。 他从没有想到过女人的胸脯会如此的温软,那健康高耸的双乳在红烛下罗帐中 如清梦白雾中绽放的睡莲,他在惊诧迟疑中轻触她们的时候,女人的颤栗与不设防 的低声惊呼,让他石破天惊,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床上不只是他一个活物的这一夜, 让鲁爷洞悉男女间的一切,并从此永生不忘,而那对睡莲成为他心海中最美的风景。 新婚后的鲁爷神采焕发,宛若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稍稍一碰,便哗哗做响, 新鲜挺刮并诱人。 他家祖传下来的胭脂铺,也因他女人林子的进门而突然间的生意红火起来。铺 子日日宾客盈门,夜夜红灯高照。鲁家的上上下下忙得如快转的碾子,碾出来的是 钱票子,拉磨的是除去林子的一家人。 林子终日高坐在柜台后,守着千色百种的香料,质好质次的胭脂和官粉,却素 面布衣。这个妙人高高的坐在那里,俯看她的领地,如一位女王,不招展不放纵, 却威力四射。 胭脂铺的日子从她的脚下缓缓的流过,如一条静静的河,波澜不惊,充盈着安 稳的亲情。而河水深处河床之上丰富而性感的经历使我家鲁爷欲罢不能,欲说还休。 林子天生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她明白如何享受生活并享受她的男人--我虎虎 生威的鲁爷。在最初的羞怯与疼痛消失后,林子如雨后的笋一样鲜灵挺拔起来。 她千丝万缕的青丝在脑后编成一个美丽的黑亮发髻,上面别着一根玉簪,她凝 脂的手臂上的玉镯闪着冷静的光彩,这种光彩跟她的眼神交辉成趣。 日脚如老牛拉的车缓慢而安静的走过我家鲁爷的生活田野。这使植根于这片沃 土里的鲁爷这棵树渐渐根深植叶茂盛地粗大精壮,并渐渐的招风惹雨。 他微微的有点发福,这使得他更显的四平八稳,他几近是迈着官步走路,一米 七八的个子穿着长袍马褂,胸前的金表链向人显示他的富足与沉稳。他的前额更加 光亮,透着成功的红晕。他的一举一动,充满成熟男人的风度,走在马铺大街的时 候,没有一家的大姑娘小媳妇扔下手里的针线,支起木窗,对他偷窥。 因为开的是胭脂脯,更有好看的女人来来往往,这些女人初始是看看林子的风 韶,学学她穿的衣服样儿及她静坐的优雅姿态。而在林子多年来不变的冷静幽雅里 她们渐渐的失去了兴趣,而对我家鲁爷的兴趣却于日俱增。 她们画着或俊或丑的脸,招展着或粗或细的腰肢,或大胆或羞怯的跟鲁爷搭着 话,买或贵或的粉脂,全然不把林子放在眼里,林子在那里静静的坐着,静看着自 己的爱人在脂粉堆里谈笑风生,却不动声色。 她的目光穿透我鲁爷满面的春风看到了他的心的苦痛,这也是林子的苦痛所在, 八年的夫妻生活却没能给她带来一个孩子,在鲁爷单脉相传的家庭里这是一件天大 的伤心事。这件伤心事明明的放在那里,大家跨过来迈过去,无法不对它正视。 她安静从容的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一语,她从那些笑闹声里还看到了她正在消 褪的青春。而这种洞察使她有一些心酸,却无可奈何,她坐在胭脂柜台后开始瞑想。 这使她看起来有一些恍惚,她苍白的脸印着黑色布衫使她如同一远古的幽灵。她的 体重日渐减少,她走路的样子象在飘。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生育,她偷偷的查过家谱,询过父母,林家的代代都 是子嗣红火。和鲁爷一起询医问药,求神降香,却终无结果。 鲁爷的起初还私底下对她垂泪,后是叹气,然后脸色愈来愈不好看,而夜里却 对她加倍的狠,她清醒时的负疚在痛苦的深夜里得以平衡。 正值深秋的这天夜里,她在经历了鲁爷疯狂的暴力后大汗淋淋的坐起身,那身 上的汗全是我鲁爷的痛苦与情欲,她坐起身,窗外是寒白的月亮。她听到下霜的声 音,这声音一直下到她的心里去。她趴在窗前,看外面萧萧落木,灰白的院落里被 最初的秋霜所覆盖。她觉得来自身体深处的冰凉,她回身望望床上躺着已沉沉睡去 鼾声渐起的男人,他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他的男性无力的低垂,一副无可奈何的 伤心样。女人俯下身去,捧起它,放在温良的唇边轻吻一下,想起过去的温存与美 好。而现在,手中的它不是狂若恶魔便是无尽的伤心低垂。她又亲了亲我在梦里的 鲁爷,为他把锦被拉至下巴。 然后林子梦般的起身,赤裸着身体走到院落里,她发现自己流泪了,泪水冰凉 顺着她的脸流下来,这一夜她史无前列的大哭了。她慢慢哭倒在井边,泪水一直滴 到井里去,吧达吧达的动静,响得很空洞也很孤独。她低头那井中的人,井中的那 一个妙人儿已成泪人。她下肢的疼痛和心中的绝望使得井底散放着的温湿气息更加 诱人,她趴在井沿边上,将大半个身体伸进井里。企图温暖自己,缓解伤痛。 可她看见了在水里飘着的几片枯黄落叶和白月,接着看见了初夜的温柔万千的 他,觉得恍若隔世。井底摇曳的水雾,恍若初夜的罗帐,她静静的笑了,心中长久 的温存渴望在此时突然的苏醒。 她静静的想了一会,终于张开温软凝脂的双臂扑将下去,扑向自己曾经的幸福…… 我家鲁爷那一夜睡得很沉。梦里,他站在院里的老槐树下,秋意团团围着他, 使他有些冷。才待离开,却看见一只白色的大鸟流着泪飞过他的天空,那双眼睛分 明是林子的眼睛。他才待细看,有两颗晶莹的泪滴滴进了他的后脖梗,并一丝不差 的滚落到他的心底,让他心扉痛彻。他下意识的捂了一下心窝,并去触身边人,可 是他的心里格登了一下----她不在,她的被子联一丝热气也没有,他惊的跳将起来, 披衣冲出门去。 这时院子里已叫成一片,看见的是他赤裸的女人被抱在马夫三麦的怀里,女人 很僵直。他的眼前一片金星,他再次看见那只大鸟流着泪飞过他的天空。他冲将过 去,把女人揣在怀里,疯痴一样的唤着她的名字,他感觉她的身体还是温和的,这 使得他很惊喜,他将轻放在床上,差人去找宁梦堂的胡老医师,又让全家上下跪在 神堂前为她乞灵。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新婚的初夜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眼前出现正如在林子 投井之前出现在林子眼前的一样,她是那么的可人,那么的娇媚,也是那么的快乐。 他们整夜的狂欢,象最快乐的动物一样毫无顾忌的做爱,他们快乐的声音曾让多少 人夜不能眠。 而此时,鲁家上下为了这个女人乱做一团。 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看见的只是那只大鸟的眼泪。这个女人在嫁给他的八 年里没有流过一滴的眼泪,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这已是过去的事实,可是她却在离 开他的时候流泪了。她的心里是如何想的?鲁爷无法想象。他千般苦痛地去想他曾 经是如何的冷漠她,如何的折磨她,他突然意识到她是一个女人,是他的女人,也 跟他一样才长着一颗肉做的心。 "少奶奶醒啦……"这一声将他从狂想中唤醒。 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将过去,见他的女人长长的舒气,张开细长的凤眼,他霍 然看见了她眼里的泪水,如当头棒喝,他突然清醒这个女人他不能失去。 马夫三麦怀抱林子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他只知大声叫着:"少奶奶少奶奶投井啦。"他的声音如马嘶一样穿透鲁家大 院宁静的上空。 把每个人都从他们殷殷的秋梦中拽了起来。 投井的女人,被他抱住了双腿,拉上来的时候林子的脸上流着血。在月光底下 洁白的肌体闪着银光,有冰的质感映着殷红的血迹让人觉可怖。好似这是非人类的 什么东西-她长着人形,而她的精神,她的痛苦的表情,完全不是人类。更绝非那 个叫做林子的优雅女人。 三麦低头看那个女人时一种心酸从原不敏感的心里油然而生,他的鼻子一翕, 有泪从红黑的脸庞掉了下来,打在女人的唇上。而这滴眼泪又很固执的流进了女人 的嘴里,他看见那个女人的喉头动了一下,好象是吞下了什么,这一发现让三麦目 瞪口呆,几近忘了流泪。接下来的事他就记不清了,可是痛苦的女人吞下他的泪的 那一刹却让他铭记了一生。 林子在哭泣声中醒来,她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她想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 好端端的焚什么香?她坐将起来,这时候发现面前的那个泪流满面的男人很面熟, 却实在是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面。她闭上眼再睁开,觉得自己不是做梦,可是这 是在哪里呢?她不记得自己的婚床不记得曼妙如纱的罗帐,她觉得面前的男人对自 己又亲又抱又哭又叫的样子,着实很吓人。她下意识地推了鲁爷一下,眼底眼外全 是是一付陌生的表情。她想:这样一个胡子拉喳的大男人,为什么哭成一个孩子的 样,而且把眼泪鼻涕一点不遮掩的亮在脸上。嗯,不过那张脸还算周正。 我鲁爷见林子陌生的看着他,心里的将将平下的惊恐又一次的泛了起来。他想 尽办法力图证明他是她的夫君。可是起不到一点作用,他孩子气的叫来所有的人让 他们向亲爱的女人为自己做证明,可女人总是一付将信将疑并不屑一顾的表情,不 愿跟他说话不愿多看他一眼。鲁爷感到彻底的伤心了,多年来的感情难道都付之一 炬了吗?我家的鲁爷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懊恼地胡鲁了一下脸,一屁股蹲在地 下,呜呜的哭将起来。 林子坐在床内侧胆怯的看着鲁爷气急败的样子。她不让鲁爷接近他,也许是她 失忆后潜意识内对鲁爷的身体的本能的抗拒,鲁爷不忍接近她,或者是不敢,她已 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他再也不要粗莽的行事了。于是他和她,一个默默的伤心, 一个莫名其妙的看他伤心,实在都不知说什么啦。 外面的霜下得更大了,月光的声音和秋虫的声音使得我家鲁爷感到十分的孤独。 他再一次的想起了他的初夜和新婚的美好日子。他想那时我的林子是多么的健康亮 丽呵!在他进货回来的深夜,林子总是躺在竹榻上等他归来,院子里飘着冰糖猪肘 的香味,而林子的茶杯里上下芳菲的是四月的新茶。那个女人坐在月光下,静静的 等他到来。 三更天。林子终于说:"要是不行,让三麦套马我回李家屯我娘家吧。"当她 说出三麦的时候,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一种温情漫漫漫的在胸中涌起,她 喃喃道"三麦,三麦。我知道他。"那滴泪水从空中砰然落下咂在她空白的心中,她 突然间想起了那一双泪眼,想起了"少奶奶少奶奶投井啦"那嘶心裂肺的在她的上空 久久盘旋,她霍然清醒,往事渐渐的倒流进她的心里。 往事由远及近的逼渐她,使她促不及防,她感觉胸口的紧迫,她开始大口大口 的喘气,犹如一条不小心从河中被人钓起的鱼,海的记忆明明的在那里,却回不去 更无法面对这进退维谷的绝境。 这条鱼在空气中长久的喘息着,没有对策。 突然她听见一种奇怪的铃声由远及近,最后一直在她的正上方止住,她循着声 音抬头望去,看见楠木屋梁后有一股紫雾,缓缓的升起,并绕梁三圈,渐渐的安宁 下来却幻做一个人形:一个紫衣女子笑眯眯的坐在那里! 紫衣女子俯视她说:"忘记你的男人,至少现在不要记得,记得他做什么?你走 向天国的时候他不正在他的美梦里吗?"然后她一直看着林子微微的笑,一脸的关 爱。让林子感觉温暖,林子她低垂了双眼,脸上有一丝丝令人不可思议的红晕,显 得她无比的娇羞。 这种神态让我鲁爷看得如梦如痴,他扳过我林子奶奶的肩膀,还未有所举动, 但见林子惨叫一声跳将开去。因为林子那时看到那个紫衣女子脸上由甜美转为恐怖 的表情,好象鲁爷是一个面目可憎的恶鬼。林子被紫衣人的反应所震撼,条件反射 般的从我鲁爷的臂膀下逃开了…… 我鲁爷明显的被这一举动击倒,他看着林子无言以对,更确信他和她的美好往 事已随秋风消逝了。 那些日子里我家鲁爷的宅地上空的紫气弥漫着并经久不散,无论是清晨还是黄 昏。 我鲁爷对此现象百思不得其解,如所有小鲁镇的人们一样,鲁爷想这是一个好 兆头。一定是祖上有德,我家才会被紫云所罩。可为什林子会疯了呢。 林子独处后院已两年有余,她在后院里种满紫丁香树,一院的紫花冬天也不调 谢。她常常在深夜里漫漫酌酒,从娘家带来的十八年的女儿红陈酿是她的闺中良伴, 从后院经过的时候常常听见她如梦的轻唱。她睡前总差人去唤三麦在她的院门前吹 笛,笛声悠扬在银色的月光里,带着林子渐入梦乡。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家鲁爷往往会打开门,站在门口呼吸着从后院飘来的阵阵 的香风,有时候他会觉得很迷醉,感觉她从未离开过,只要他愿意他依然可以看见 那个曼妙的美人躺上竹榻上煮茗焚香的种种往事,那甜美的气息久久的包围着他, 使他觉得甘畅无比。林子游离于银色月光中的低呤慢唱让他感觉和平安宁,他有时 就坐在青苔初上的台阶上默默倾听。他会渐渐的睡去,睡梦中他的林子依是美目流 传,款款情深。 二鲁田氏对鲁爷和林子的这桩婚事不抱希望。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这许多年, 不仅没有盼来子嗣,连儿媳也成了半仙半人的风景。鲁田氏的头痛愈加的厉害。 患头痛病已历来已久,自鲁田氏怀了儿子后,鲁田日夜在外花天酒地起。这若 有若无的病症同寂寞一起缠上了她,而随着儿子儿媳婚期愈长,她想要一个孙子的 想法愈来愈强烈,她的头也愈来愈痛。痛的厉害的时候,她会将头往墙上撞,那" 嗵嗵嗵"无比空洞却内容丰富的声音在鲁家大院的深夜里传来去,凭空地让夜更加 地静。 那一夜,三麦的笛声一停。头痛便如决堤的海将鲁田氏击倒了;在极度的痛苦 中,她看到死去的鲁田站在她的水烟带上,对她叹气。 "唉!"那个早去的男人慈悲地望着她。 "你回来干什么?"鲁田氏头痛欲裂,更恨这男人带给她的毛病。 "唉!"男人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将背在水烟带柄上。"他娘啊,不如再 给孩儿续一房。有了孙子,你的头也不会痛了""我都跟孩儿说了多少回了。他不 依啊,哎哟!"鲁田氏开始向墙上撞头"他也得听啊,要不你再试试看,再给孩儿 托个梦"。 "我不是夜夜在试,孩儿阳气太重,我近不了身。"鲁田也叹了一口气,咽了 一口唾沫。这时候,他整个坐在了烟嘴上,感觉很舒适。"弄点鹿含草罢,不管怎 么样,咱得有个娃啊""嗯"鲁田氏的头痛好象减少了一些,她抬手擦了擦了额上 流下的血,然后将血随手抹到了墙上,墙上就无端地盛开了一朵牡丹花。鲁田就跳 到了那朵花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就这么着吧。"月亮愈来愈高,月光打在窗 棂上叮叮铛铛地响,鲁田氏叹了口气:"最不愿走这着棋,结果还得走了。"她一 边叹着,一边拿起扫帚,把那些叮铛作响的月光扫成一堆,然后对着月光发呆。" 七八年了都,不得不走这一招棋了,也怨不得我。"鲁田氏自语着。 "不用担心"鲁田头枕着花蕾,盖着花瓣,打了一个哈欠说,"等孩儿他有了 儿子,再不让他用那药也就是了。""愿我的儿比你有出息啊"鲁田氏斜眼看了看 那睡在花心中的老伴儿忿忿地说:"这胭脂铺,害死人了啦"。 鲁田装作没有听见,翻了一个身,便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剩下鲁田氏坐在月 光中,感觉头痛已如游丝般的轻微了。 鲁田氏是一直为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儿子而自豪的;在自从鲁田氏怀了上鲁爷以 后,鲁田就再也没跟自己的老婆亲近过;鲁爷长得几乎是鲁田的翻版,可是品行与 性情是跟鲁田完全不一样的。 鲁田风流成性,在脂粉堆中长大。四十往后就开始吃鹿含草,结果精尽人亡, 死在一个青楼女人的怀里。 鲁爷自小是在娘的眼泪里长大的,真切理解同情女人的悲哀,他痛恨爹的一切 作为,这也是为什么鲁爷一直对林子情有独衷,虽婚后没有孩子,却依然洁身自好 的原因,虽然跟各式的女人有接触,那也都是在林子眼皮下伤不了大雅的勾当。至 于纳妾,他不是没有想过,每当他动这个念头的时候,那只含泪的大白鸟就会看得 他心酸,而娘以头撞墙的声音也会让他心痛,在心痛与心酸中,他也就罢了念头。 娘今天老话重提,鲁爷是惯性似地把头摇的象波浪鼓。鲁田氏便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正在花心中偷听的鲁田从花中跳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去,一会儿, 那里便飘出了异样的香味。 "小爷儿,要是你不要妾,我们就借女人的肚子,养一个娃吧。"鲁田氏说, 鲁田氏满眼期盼地望着儿子。"来,喝一碗酒吧,这是五林他娘从山里带来的上好 的药材熬成的。"鲁田氏就进了厨房,从窃笑的鲁田手里接过了那碗汤色血红的酒。 然后转身进了屋,这时候,她看见鲁爷正冲着后院方向发愣。那里传来林子曼妙的 歌声。 鲁田氏把药酒端到了儿子嘴边。"喝吧,趁热喝了吧,尝尝,多香的酒!"那 酒在白玉碗中闪着琥珀的光泽,那一圈一圈荡开去的圈儿分明是情欲的波浪。 鲁爷只是为它的香味而吸引,没有细看便扬起头来喝了下去。一时间鲁爷感觉 激情万长,浑身的热血没有理由地到处乱撞,鲁田氏趁着儿子的混乱,又将第二碗 酒给他灌了下去。然后差三麦来将鲁爷扶回了房间,并从处面反锁了门。 鲁爷的床榻横卧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个紫衣女子夜夜都来跟林子作伴,有时候她会邀请林子一起去她的丁香树上 做客。林子坐在丁香花瓣里抬头望着黑兰透亮的夜空,有时会想念过去的时光。每 每这时紫衣女子便会恼怒地说质问:"想他做什么?男人都是脏的。不要也罢,不 想也罢!"那个女子明谙事情的一切;比如今夜里鲁爷的床榻上横卧着陌生女子。 当她把这件事跟林子耳语的时候,林子紧张地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紫衣女子一把托住了她:"不要起情心啊,起了情心,我的花儿就托不住你了。 如果你不起情欲心,你也会象我一样,最终成为仙子,我吸着日月的精华,涤荡着 风雨的真气,你看我多自在。为什么要跟脏男人在一起呢?"仙子说着,用手抚了 一下鬓角,林子发现她的袖管飘飘忽忽,扑塑迷离。 这时候,鲁家大院的上空响起了悠扬深情的笛声,是三麦。三麦坐在后院门口 的青石台阶,吹他的曲子,长久以来,三麦每夜的笛声成为了鲁家大院的一道不可 或缺的风景,也只有那笛声让林子想起了人间烟火,想起了世俗红尘的好处。在她 的笛声中,林子夜夜无眠,却又夜夜安宁。 紫衣女子捂起了耳朵,不耐地说:"这俗陋的曲子,这无知的男人!"可是林 子想下树来了,林子拨开花瓣,想从树上下来,可紫衣仙子再一次托住她:"你安 心一儿吧,要是你不愿成仙,我是不会强你所难的。只是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 林子只好去望那仙子的眼睛。于是林子看到了鲁爷床榻上的一幕。林子伸手去捂那 洞悉一切并满含轻视的眼睛,却行动不了,她想转开视线也无能为力。她只好顺从 地坐在丁香花里,看着鲁爷房间里夜夜穿棱着的各式女人,而且她们发现,所以的 女人都是处子。当林子和那仙子从树上下来的时候,鲁家大院已经在凡间过了一年 了。鲁爷也由精壮变得羸弱了;这时的林子已决定离开红尘,尽管三麦的笛声如泣 如诉提醒着她人世间存在的丰富内容;尽管林子习惯在三麦的笛声中梦着或清醒。 这天夜里的月光出奇的好,月亮娇憨无比的睁着大眼睛俯视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三麦的笛声停落,夜出奇的静,间或地传来"嗵嗵嗵"的鲁田氏以头撞墙的声音; 林子收拾停当,准备与那仙子一起上路。 林子在升空的过程中,想到了几年前的那冷霜下到心里去的冬夜,有眼泪从眼 眶中溢出,这一次不是为了鲁爷而是为了三麦那曾经绝望的呼声。仙子转过头来注 视着林子:你的情心又动啦!我感觉你的身体愈来愈的沉!未待林子回答,一双壮 实有力的手唐突地拉住了她的双足,并用力将慢慢升起的她从半空中拖到了地面。 "少奶奶,少奶奶"三麦气急败坏,生嘶力尽:"你不能走,要是不愿受这屈 辱,我带你跑!"林子的眼泪这才成了河,同时她的心开始感觉不适,然后竟呕吐 起来,吐出来的是一颗已成珍珠的眼泪,眼泪上有三麦的样子和三麦的声音和那个 深秋夜的霜。 在接下去的那个后半夜里,一匹健壮的黑马,驮着两个年青人在明晃晃月亮下 如响箭一样向西方射去,马蹄声急雨般的叮叮咚咚敲打在鲁庄晶莹透亮的深兰色夜 空;那时候我家鲁爷怀里正抱着另一个女孩儿醉笙狂歌;鲁田氏的血正从额头上慢 慢地渗出来,而鲁田正抱着花心做梦,他的口水流的象小溪一样绵长。那个仙子坐 在月光普照下的紫丁香里费解情为何物,居然能让一个要成仙的凡人放弃正果。 多年后的一个雨后初霁的下午,远远的山间小路上走来了一个人,从他的四平 八稳的步伐上我们能很快认出来,那就是鲁爷。鲁爷已是五十多的人了,看上去相 当老朽。褴褛的破衣看不出这曾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当家人;满面的胡子眉毛让人 想象不出这曾经是一个风度翩翩光彩照人的汉子。唯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脸的忧郁, 是冬日里阴沉将雪的天。 我家鲁爷终究没得到子嗣。鲁田氏为了鲁爷花了大笔的银两,当鲁庄再也找不 到一位处子时,而所有的女子无孕时,他们才恍悟到原来鲁家就此香烟断尽,后来 一个外乡人带了一个童女子来到鲁庄,鲁田氏做了最后的尝试,在鲁爷事后昏睡的 当口,那个受伤的儿童放火将鲁家大院烧成了灰烬。 鲁家的繁华与子嗣梦随着大火一起灰飞烟灭,鲁爷劫后余生,这把火烧醒了他 十年春梦,对于鲁爷来说这果真是梦,他一直醉在这埸梦里,夜夜狂欢,狂欢后深 刻是痛苦,在林子与三麦一起失踪后的日日夜夜,鲁爷加倍的折磨自己,也折磨他 人。 那埸火使得我家鲁爷醒了过来。同时发现自己的孤独;火后的鲁爷孑然一身, 却沉重无比。在这种沉重中,他开始逃跑,于是他开始了在路上的奔波,不断地走, 不断地离开,他逃不开自己也逃不开最初的爱情那个红烛高照他的结发人-林子。 这一天,鲁爷已走得十分的疲备了,在这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深山老林里,我家 鲁爷感到空前的自由。饥饿与疲惫一起侵袭着他,如果现在就倒在路上,我家鲁爷 也该是不会有什么遗憾的。然而就在他行将崩溃的刹那,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桃花 林。 一条活泼跳动的吟唱着的小溪从在桃林里蜿蜒而出,两岸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鲁爷蹒跚地沿着小溪向着上游前进,迎面而来的是青山一座,这明明不是一座野山; 山上有沃土肥美的良田,有鲜鱼跳跃的池塘,桑树和竹林在迎风招展着他们茂盛的 枝干,山间田野阡陌交错纵横,显示出农人的勤恳;鸡鸣与犬吠声或远或近或轻或 重地传来,明示鲁爷这是一个人丁兴旺安居乐业的所在。 沿溪走到尽头,他看见了三个美少年,都眉眼清秀,那眼神,那姿势熟悉而又 陌生,最大的少年正在小溪东边的菜地里锄豆,居中的那一个正仔细地编织着鸡笼, 而最小的那个粉嘟嘟胖乎乎的躺在溪头一边哼着儿歌一边顺手采着莲蓬吃;孩子们 见到这个风尘仆仆的旅人都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最小的那一个童子从溪边 坐起来,音质娇娇:"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鲁爷看着这可爱的童子,突然 间发现自己已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童子跑来过,不见生地拉起他说:"走吧,我带 你回家。" 峰回路转,雨后初晴的山间,桃红柳绿。所见之人都慈眉善目,微笑若春风, 他们向他点头致意,无视他破衣褴衫,无视他苍桑的容颜。在柳荫深处,小童在一 家农舍前停将下来,隔着竹篱笆,鲁爷听到一对男女正慢言细语的说着对方的好处, 那曼妙的语言,虽不是吴音,却比吴音也要软媚,里面的从容爱意在这个雨后初霁 的午后里让鲁爷如若隔世。 更让他如若隔世的是说话的那对男女,他们一起转过头来,看到了狼狈不堪的 我家鲁爷,三个人都惊呆在那里…… 四在鲁爷去世前的那些他精神略好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对我讲这一切,我曾 问他这些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鲁爷声音迟缓却口齿清晰地说:当年岳飞有词一 首,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珑 明! "怎么算是梦,而哪些又是现实呢?"然后鲁爷呼呼睡去,回到了他自己的现 实里。 有一些事情你不可以不信,可是你信的话你会觉得很奇怪。我鲁爷过世前曾有 一些奇怪的事情。在回忆那些往事的时候,鲁爷倚在那张红木大椅上,外面的风吹 着门上贴的纸人,他感到自己在飞,象纸人那样轻盈,可事实上他的脚腿都不灵便, 如灌重铅,他浑浊的眼睛看不太清东西了,却清楚地看得见那些屋顶房梁上的鬼祟; 菜饭在他的嘴里已品不出什么味道,可他却能嗅到年青时空气里的那种青草味儿和 着阳光气息…… http://all.163.com/culture/net/coco/coco.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