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想想你的容颜 作者:白云飘 (一) 都说黄昏的夕阳可以调浓杀人的气氛,乱石岗也不错,经典的杀人场景。我 为自己能身处此时此地而感到一点点扭曲的幸福。 几根垂落的发丝遮挡了我的视线,模糊中,冷绣的容貌我看不清楚,他是江 湖上出了名的俊男,这点我认同,也很清楚。 那几根发丝开始轻拂鼻梁,感觉痒,有风在我们中间吹过,默数着时间的分 秒,分秒流逝,分秒必争。 冷绣的刀终于舞出了第三圈光环,仿佛空气都不可进入他划下的范围,如果 不小心进入了,空气也会被斫碎。 我的汗珠滚落,将发丝和鼻梁粘在一起,感觉到紧张,害怕,还有莫名的矛 盾心情。 冷绣是冷族第三号杀手,我是看见他用刀舞出的美丽光环,知道他一定是冷 绣的。虽然很多年过去了。 我是风舵第一号杀手,风舵只有我一个杀手。 风舵有二十一位兄弟,冷族座下有三万门人弟子。 我叫红风,虽然我跟很多人说了我现在的名字,包括对冷绣说,但是都不起 任何作用。 我内心里一直都很想做冷绣的情敌,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这也不是冷绣说 了算的,我只能心甘情愿为此悲伤,这种情结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我并不情愿和冷绣做这种刀刃上的敌人,而这,又恰好是我能把握的,可以 自己给自己机会。 我易容很久了,冷绣认不出我。 江湖中,任何人眼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冷绣在此刻,好象并不认同,他的想法是“多我一个算多,少我一个最好”。 所以他开始在我面前舞刀,一圈,两圈,直到三圈,我真想多看一会儿,他的刀 很美,象美人鱼的肚皮泛着白色,尽管我不知道美人鱼是什么样子,但我喜欢凭 空想象和凭空捏造。 冷锈不让我继续看下去了,光环突然变成了光束,向我袭击。我突然叹息了 一声。 一般说来,决斗之前的叹息,如果是高手发出的声音,那可能是这个意思: “哎!你小子真是不知好歹,没办法了,那就结果了你的性命吧!”然后高手会 一挥手杀掉这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杀的时候也许会摆出一脸不屑的表情。 我的叹息不是这个意思,我实在是冤枉,冷绣说我前几天曾经尾随冷族的王 者冷凝公主企图不轨。 ———而我连冷凝公主的芳容都没见过,更何谈芳踪了。 这只是我想说出口的辩白。这些辩白是假的。我以为越是喜欢一个人,就会 越是装出看不见那个人。事实证明这是错的,冷凝的确是看不见也不知道我,而 我至今还在梦里看见她。 冷绣不给我辩白的机会。现在他听了我一声叹息后,脸上就露出狞笑,我明 白,他是不想给我活命的机会了,他对我那声叹息的想法可能是这样:“这小子 知道命不长了。自己惋惜着呢。” 冷绣的刀束白茫茫的,刺眼,好看。离我身体很近了。我举起了刀,横于胸 前,用算是很大的声音告诉他:“喂!我也有刀。” 他并没有幽默感,听见我这句话时,苍白的脸还是狰狞着不笑,然后驾驭着 刀束直奔我当胸而贯,我的手没有动,我好象被吓傻了,手里的刀还是那么楞楞 地横着,与我的身体连在一起而静止,好象是泥塑的呆菩萨。 刀束不见了。 刹那,粘于我鼻梁上的发丝也不见了,它们都立了起来,突然纷散,又形成 一股拧力,袭击冷锈的嘴,然后冷绣死了。 这得怪他,他是死于自己嘴里的绣花针,在向我吐射的霎时,被我的乱发挡 回了嘴里。 我望着地上冷绣的漂亮尸体,很想告诉他刚才我那声叹息的另外一点意思就 是:冷绣的杀人武器是嘴里针,而不是手里那柄舞得花里呼哨的刀,那柄象美人 鱼肚皮一样的刀。我很不小心地知道过他这些手段,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武功不高,业余爱好是收集并分析些信息。 (二) 我们风舵的总坛,是一间漏雨的房子,幸好今天没有下雨。 夜已经深了,离冷绣的死已有三四个时辰。 我的老大叫做八风,有八面来风的意思,名字现在看来和这破房子很对品位。 江湖人背地里叫他“扒粪”。 我不清楚这个外号的由来,我很敬重我的老大。 我参见了舵主,也就是我的老大八风,然后又参见了魔堂主狂风、魔副堂主 啸风、圣堂主敌风、圣副堂主刀风、神堂主暴风、神副堂主怒风、狠堂主狠风以 及狠副堂主疯风等等之后,老大安排我坐在下首第十九张椅子上,我们舵里有二 十一位兄弟,只有我是杀手,算是“杀手神兵(兼拦路抢劫)”级别,我下面是 “放哨神兵(兼偷鸡摸狗)”和“放火神兵(兼烧火做饭)”两位兄弟。 我开始向老大汇报这一天的行程,比较失意,没有劫到什么财物,顺便还宰 了一个叫冷绣的人,我接着想把冷绣对我的误会和无理等事情的来龙去脉表达清 楚时,老大八风拍起了巴掌。 然后那些正副堂主就把我五花大绑,狠副堂主疯风还在我嘴里塞进了臭抹布。 我没想到我的兄弟们会绑我,等我已经被绑得象个粽子似的,想反抗已经晚了。 破屋子外面的风大了起来,透过黑漆漆的门口,我隐约见不到月亮,我为自 己被绑在此时此地又有了点扭曲的幸福。尽管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已经习惯了江湖的一切,我热爱江湖,我眼中的江湖是一幅美丽的图画, 并为自己能构成这图画的一部分而私自庆幸,尽管是被五花大绑。 我开始凭空想象和捏造接下来的事情:或许是我的兄弟们都饿疯了,我又没 劫来银子,他们准备惩罚我;他们会把我吊起来,然后狠堂主狠风会用牛耳尖刀 挖我的心,并干脆把我煮着吃了,也好充饥;也许会有几个兄弟念着旧时的情谊, 为我偷偷掉几滴眼泪…… 这些想象停止于麻袋里,我不明白他们准备做什么,只好在黑暗的麻袋里继 续我下一轮的想象,直到昏昏沉沉地睡去。 (三) 麻袋被打开的时候,我看见了太阳挂在正空。我很饿。 等我适应了刺眼的阳光,又被另一种光芒所刺激,是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他们每个人都很光彩照人,容颜焕发、衣着光鲜、谈笑风生,以及在人群里穿梭 的一只干净小猫,它好象试图接近我,又没有过来,可能是嫌我脏。 人群里偶尔向我投来一点鄙视的目光,只是偶尔。大部分时间,他们当我不 存在。 我没有被松绑,嘴上的臭抹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掉了,但我并没有开口说 话,脑子里也失去了凭空想象的兴趣,我在思考,并且等待。这是一座大山的山 顶平台,四周的风很大,发丝又被风吹到了我的鼻梁上,我低着头。 然后我看见了一双脚,更吸引我的是那脚上的绿色鞋子,不染尘埃,锦背缎 帮,玲珑剔透,好美的鞋子。 “抬起头,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杀得了冷绣的。”鞋子来托我的下巴,我本能 地躲了过去,并且很想发怒。于是我瞪起眼睛望了起来。 却让我感到后悔为什么不让她的鞋子托我一下,原来是冷凝,她是冷族的首 领。她的脸色和冷绣一样苍白,却多了几分晶莹剔透,美丽不打折,漂亮一百分。 他一身绿色的绸缎长袍。 冷凝又是冷族的第二杀手。在冷族,杀手的级别称号是最高的,这和我们风 舵相反。冷族的第一杀手至今不知道是谁,有人说是神出鬼没的冷枭,还有人说 是冷族的无名刀手。 冷凝用异样的目光盯住我看,看出了我那一点自卑的念头。 “就凭你?”冷凝讥讽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却有很多问题想问问他。然而,不用问了,我看见我 的老大八风和那些正副堂主们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们的衣着也变得很光鲜,也 有了那么一点光彩照人的意思。 我的兄弟出卖了我,我的老大把我当做了礼物献给了冷族,这个杀人凶手的 礼物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我的风舵兄弟们都穿上了好看的衣服,而且袖口上都绣 着个“冷”字。不用再喝八面来的西北风了。他们真好,抛开了虚荣的舵主堂主 封号,投靠了势力强大的冷族甘心做起了基层,过起了丰衣足食的实惠日子。 我本该恨他们才是。 八风走到了我的面前,在冷凝的身后站着,露出了一半狡猾的脸对着我微笑, 他脸上长着幸福的小疙瘩。 我没有笑,感觉这样不太严肃。 是的,该我严肃的时刻到了。 所以我回答冷凝:“是的,就凭我,而且非凭我不可!” “哦?呵呵呵!”冷凝冷笑,我估计她在想怎么处死我最好,好替她的心肝 宝贝冷绣报仇。 其实没什么可笑的。 当冷凝看见我突然自动松了绑,然后站起在她的面前,她想出手对付我时, 已经晚了。八风在后面用一柄刀悄无声息地架在了她粉嫩的脖子上,并迅速制住 冷凝几处大穴让她不能动弹,人群开始惊呼,却没有人敢妄动。 我在想:冷凝一定以为我和八风成功地演了场好戏。 八风笑得更狡猾了,脸上的那些小疙瘩显得更幸福,幸福得都快要掉了,然 后果然就掉了。 八风摘下了面具——冷枭。 八风就是冷枭,或许就是冷族第一号杀手。 风更大了起来,吹起了每个人的袍子,我又为能身处此时此地而感到一点点 扭曲的幸福,我这种扭曲的幸福上升到极点。 冷枭说:“哈哈!冷凝公主!哈哈!你还是要败在我手里!”这句话说得一 顿一顿的,我心里也跟着一顿一顿的。 冷凝已经无奈,没有办法了,有点想哭的意思,不知真的假的。然后她和我 同时听了以下这句话。 冷枭又对我说:“你投降,我就不杀她。” 冷凝听了很纳闷,我却一点都没有。 我不可以让冷凝死。 所以我投降,我准备向冷枭低头。 我看见了冷凝脚上穿着玲珑的鞋子,好美。接着我的发丝从鼻梁上开始下垂, 然后突然向上纷散,形成一股狂飙,袭击冷枭。 这招当然不再奏效。 冷枭早早早早就有了防备,推开了冷凝,一刀挥向了我的“发刀”!他准备 斩断我的“发刀”! 我当然也不会那么笨,我的散发只是打了一个转悠,手里面却抽空多出了一 柄小刀,这是我的袖里刀! 冷枭仿佛是我肚里的蛔虫,把我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那“一刀斩发”也是个虚头八脑的招数,只见刀影一晃,“天枭盘陆”! (就是老鹰从上面飞下来抓尸体的意思)——真正的攻击向我手上的小刀赶来! 我虽然不想被当成尸体什么的,当然也不会笨到以为他这招“天枭盘陆”就 是真正的攻击! 所以我来了一个最最最无聊透顶最最最没有创意最最最连滚带爬的古老招式 ———就地十八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于是我躲过了 狡猾的冷枭最致命的一击!———那一招叫“一地鸟毛!”——冷枭在虚晃一刀 又一刀的同时,用全身所有气门放射出一种暗藏已久的牛芒暗器!包括屁股也往 外放,这也是他“扒粪”外号的由来,我不小心私自研究了很久,很不好意思。 可是! 在我这就地十八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的过程中!我同时 又进行了致命的反击,也是我真正的一击必杀!那就是我专门研究很久用来对付 冷枭的——“恭喜发刀!”我把这招起了这个名字,是参照借鉴了很多原理,并 较考了很多书籍的,甚至特意买了许多痰盂做为礼物贿赂李寻欢大侠(他喜欢吐 血),并在他那里得来些心得加以合理运用。不错,,这真正的刀就藏在我头发 里,所以我十八滚,就滚出了十八柄细小细小细细小的飞刀,嗖嗖嗖嗖嗖地干倒 了狡猾的冷枭。 冷枭一死,局面一时有些骚动,但没多久被我控制下来。冷凝公主的穴道也 被解开。 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咂咂,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突变成这样? 冷凝公主也撅起了嘴直喊着:“给个理由先,给个理由先!” (四) 事情是这样:我拍净了身上的泥土,先走了。 (五) 六年前:冷族的老族长冷冷突然暴病而死,人们都知道他有三位嫡传弟子: 冷枭、冷凝和冷绣,就是后来的冷族一二三杀手。但除了冷冷老爷子自己,别人 都不知道冷冷还有一个贴身的徒弟,就是我。 我本来是冷冷的关门弟子,师傅突然归西。冷枭就自立为族长,我对此没什 么想法。可是冷绣和冷凝看不顺眼,结果他们就争夺起来,在师傅尸骨未寒的时 候。 开始是冷枭处处得利,最后胜出。接着却要把冷凝和冷绣置于死地。 这是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 所以我暗中帮助冷凝击退了冷枭。 等我想表达我的心意,却发现冷凝和冷绣建立了感情。所以我很悲伤很悲伤 地离开了。 我知道败走的冷枭不会就此收手,于是我易容打入了他的风舵,风舵的那些 人是他的手下精英,我也露出了一些马脚,冷枭并没有揭露我,反而想利用我。 于是我们就将计就计互相试探着玩了很久。 接着我知道了冷绣想背叛冷凝,勾结冷枭。冷枭又借冷绣的手来杀我,或者 借我的手来杀冷绣。 后面的故事就是这样了。 有许多人在一生里,拼命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我想了想,这件事情还 算是喜欢做的,这就够了,对我来说。 有些事情无论怎么样去做,都不会属于你。 我在冷族的名字叫冷绝,师傅曾说我是第零号杀手,可能是他那天喝多了。 没有人知道,现在也不是了,现在,我是红风,风舵的第一杀手,风舵已经剩我 一个人了。 江湖中,任何人眼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我热爱江湖。 我会在江湖的路上,回头想想你的容颜。 我为能身处此时此地而感到一点点扭曲的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