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师!”郝连游挽拎着包,找到了正热得汗流浃背的周老师。正值酷暑,开 学伊始,学校和班里都有好多事情需要预先安排好,所以周眉从昨天去见过游挽回 来后便一直忙到现在,也累得够呛。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轻装前来,也在自己的 意料之中。周眉接过学生的包问道“见过朋友了?家里都安排好了?” 游挽的心态已经回归平静,她没有回答老师的问题,掏出一张银行卡“交过学 费后,老师就帮我放着吧!” 周眉点点头“好!缺钱时就过来拿!”这时,办公室门口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男 生,他先是推了推眼镜问道“老师,一共要搬多少张板凳?” 周眉想了想“再搬四十张!你搬两张板凳,然后把游挽领到教室!” 游挽背着书包,看着那个看上去很寡言的男生“咱们班是几班?” “十一班。”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游挽,郝连游挽!” “我叫天杰!”男生同时也很惊奇,“你的姓氏很罕见啊!”郝连游挽笑而不 语。 教室里乱哄哄的。郝连游挽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游挽走 进教室,教室又恢复为乱糟糟的。 “坐哪里呢?”游挽环视教室一圈,不知道要坐在何处。天杰冲第二排正在摆 桌子的几个男生喊道“还得再搬十二张板凳!”然后对游玩说道,“看哪儿有空位 子就坐那儿吧,很快就会调位子的。”游挽点点头,在第一排中间做了下来,拿出 书安静地看了起来。去搬板凳的几个男生止不住地回头看看这个静坐在喧闹里学习 的女孩子,不约而同的感叹出声——“真强!” 游挽看着古文,就生出很清凉的感觉。她忍不住疑惑地抬起头,天花板上只有 两只吊扇——一只在第四排,一只在第六排。所以,风力根本吹不到她;再看窗子, 窗户大开,风却只是“轻柔”地吹动着窗帘轻舞罢了。游挽不解自己为何会有如此 清澈之感。直至后来捧着《庄子》一遍又一遍地体味并也想拥有那种手之舞之,足 之蹈之的内心无尽畅快之感时,游挽才明白,中华的传统文化精粹都已经凝练为很 多现代人不能静下心来品读的经典古文——没有标点,却自成章法;没有题目,却 自有精华;没有释义,却含义丰富。标点、题目、甚至释义,都不是最重要的;最 重要的,是自己品味时有自己的见解、顿悟,甚至突生醍醐灌顶之感,这才是对传 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搬板凳的几个男孩子很快就回来了,脸上虽然已经热得湿漉漉的,但是,游挽 看向他们时,却仿若看到了阴霾的心情里晴明般的阳光——游挽十五岁尾巴里感受 到的纯净的阳光。 “你是转学过来的吗?”一个胖胖的女孩儿坐在了游挽旁边的位子上,她的问 题也拉回了游挽恍恍惚惚的思绪。游挽合上书,看着和善的女孩儿“也不全是。我 是过来的复读的。” “复读?”女孩儿似乎难以置信。 游挽点点头“对,复读。班级不是打乱重新分的吧!不然你不会问我是否是转 来的。” 女孩儿呵呵笑着看了看同学们“今年都是原班人马一起升入初三的。” 游挽看着女孩儿露出的两个酒窝也笑了“我叫游挽,郝连游挽,你呢?” “巴菲艺!”女孩儿说道。 “少数民族?回族?” 女孩儿肯定地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问道,“你能写一下你的名字吗,我不知 道究竟是哪几个字?” 游挽在桌子上写了一遍,然后说道“你可以叫我游挽!” “去过宿舍了没有?” 游挽迷茫地摇摇头“我还不知道宿舍在哪儿呢!”巴菲艺听了拉着她出了教室 “我带你去!” 游挽很多年后回那个城市时,很意外地在马路上遇到了巴菲艺。忆及当初,游 挽说,其实当时她是很不愿意去宿舍的,因为,她只是轻装前来,根本没有想过还 要住校,可是到宿舍后她是又惊讶又感动,因为…… “因为老师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一切!”巴菲艺感慨地叹了口气,回想起来,此 点让她对周眉老师敬佩不已。 走过连廊,从三楼下到一楼,穿过另外一幢教学楼,经过餐厅和假山,便到了 宿舍楼。巴菲艺指着二楼说道“我们班就在二楼东边。”而游挽在现实生活中并不 能像出色地完成地理考卷般辨认东西南北,所以,她管宿舍楼的东边叫左边。 “菲艺,我们班有多少女生?” “21个,加上你一共22个!”巴菲艺先到其他两个宿舍看了看,发现都是原来 的成员并且已经住满了,便到了走廊最尽头的宿舍。 游挽走了进去。 周眉正抱着崭新的褥子准备铺,看到游挽来了,忙招了招手“游挽,来,先把 褥子铺上,这是枕头、凉席、毯子,被子先塞柜子里吧,过两天就可以盖了。” 游挽揉了揉眼睛。 巴菲艺张大了嘴,因为她从初二就听说周眉对学生是出了名的严厉,甚至可以 用严厉的小变态来形容,所以,她一直以为这位老师一定是个铁石心肠之人,没想 到老师竟然这么照顾学生! 同宿舍其她几个女孩子都看向游挽。游挽接过褥子铺着,周眉将被子塞进了柜 子里,然后对她们说道“她叫郝连游挽,转到咱们班的新生,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啊!”女孩子们都笑着点点头。周眉看看手表“我去看看课本齐了没有。你们收拾 好了就休息会儿,相互了解一下,六点准时回教室,OK?”大家点点头,周眉放心 地走了。 巴菲艺冲大家摆摆手,也回宿舍了。 “游挽,我叫苏茗,饮茶那个茗哦!”身穿白色无袖棉裙的苏茗坐在游挽对面 的床上笑着说道。游挽笑看向她。这时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子,拉直的短发只能扎很 小很短的一截,其余扎不住的则是随意地垂落于耳际,很简单的头发,很漂亮的女 孩子。 游挽又看向苏茗的上铺。那个女孩子有着精致的古典美,双眼皮下的眼睛有阳 光的灵动,也有隐隐约约的无奈。“我叫余月!”余月说道。 游挽马上移开了眼睛——这样一直盯着人的眼睛研究是很不礼貌的——妈妈教 过很多次了。 “我叫丛静!”门后上铺有着一头柔顺齐耳短发的丛静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是 个温和的女孩子。 “我叫和丽!”丛静下铺那个高高壮壮大大咧咧的女孩子说道。 “我叫水盈!”丛静对面的女孩子操着流利的普通话,扎着马尾的她有着招人 喜爱的孩子气。 “游挽,你从哪儿转来的啊?”苏茗递给她一支香蕉,“刚才我妈妈送来的, 很新鲜的!” 游挽看着苏茗明媚的笑颜,静静地说道“从一个很远的小镇上来。来复读!” 几个女孩子都愣了“复读?!” 游挽从柜子里拿出齐奶奶做的吃的东西“是奶奶做的,你们随意吃啊!”苏茗 “哇哇”叫着拿起一个鸡翅就吃了起来,水盈她们也围了过来。 游挽看着几个女孩子开心的样子,叹了口气,她明白,这些女孩子一听到“复 读”个字,都一定会觉得自己是疯子。是啊!“复读”这个词对于未曾参加中考的 他们来说,是个讽刺人的魔鬼,选择了它,就意味着一个人还要再紧张兮兮地忙碌 一年经历重复着的机械运动,意味着一个人还要再经历一遍曾经的“苦难”生活, 意味着一个人还要再浪费青春岁月里宝贵的一岁……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可怕,即 使可怕,游挽也决定让它变为可爱了。 “大家好,我叫单婵!”个子矮矮的单婵像个孩子般犹犹豫豫地站在宿舍门口, “我是从外省转回来的,也在十一班。” “进来啊!你床铺是哪一个,我帮你铺床!”苏茗满手是油地跑过去热情地就 要拉单婵,单婵见状向后退了两步,苏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是油兮兮的,便迅 速奔到了水房。 单婵走进宿舍,指着水盈的下铺说道“我就在这里,爸爸妈妈已经替我整理好 了!” 游挽听到“爸爸妈妈”这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脸上原本淡淡的笑意顷刻被 一汪深水似的平静所取代。 “爸爸?妈妈?他们都有爸爸妈妈!”游挽看向自己那瘦削的双手,“妈妈, 你说过,手掌大的人,更能掌握命运。我的手这么大,为什么却不能连同爸爸妈妈 的命运一起掌握了呢?让我知道他们的样子也好啊!”和几个女孩子再回到教室, 课本已经发到了课桌上,游挽抬头看看坐在讲台上的周眉老师。周眉站起身用板擦 敲敲堂桌“大家安静一下!” 教室霎时安静下来。 “大家一生中要过三个坎儿——中招、高考、大学毕业求职。你们现在,就面 临着第一个坎儿。大家心里都明白,坎儿,是不可能让你那么容易就过去的。所以, 我送你们一句话”彻底沉下心来,发掘学习的美妙“。好了,先预习课本吧,一会 儿课表就会打印出来的。记住,从这一刻开始,大家已经是正式开学了,你们已经 告别了疯玩儿疯长的初一初二生活了!”周眉的话掷地有力,有着不容反驳的强制 性。后排下午去搬板凳的几个男孩子止不住咂咂舌头——这个中年妇女有点儿小变 态。 “哎,今年咱们班转来几个学生啊!”理着平头的鲁尔东百无聊赖地看着全班 同学打了个哈欠——从早上玩儿游戏一直玩儿到中午,未吃午饭便被老爹送到了学 校,现在已经是七点多了,真是又困又饿啊! 丰夏不以为意“转来再多,班头儿也只是看重那几个尖子生罢了,关我们鸟事!” 说着也摸摸肚子,“真饿啊!” “有吃的没有?”木可恩饿得瘫在了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陈知翔,陈知翔摇 摇头,戳了下前面坐着的苏茗“有吃的没有?” 苏茗“悲悯”地看了看几个饿汉子“我们几个刚在宿舍大吃了一顿!唉,可怜 的孩子们!” 丰夏和鲁尔东听毕顿时看到了希望“现在还有没有了?!快点拿过来啊!” 苏茗看了看第一排安静地看书的游挽,写了张字条边让前排的同学传过去,边 说道“不知道游挽有没有带到教室,没有的话,你们也只有想象的份儿了!” 游挽接过言懿递的纸条,打开“游挽,教室里有没有吃的?后面几位快饿疯了! ——苏茗!”回头看到苏茗悄悄指了指后面几位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翻课本的男孩 子,想了想,起身到教室外面和周眉说了句什么,周眉点点头,游挽便离开了。不 大会儿只见她拎着书包又回来了,掏出四个鼓鼓的纸袋递给正在对着课本发呆的言 懿“不好意思,帮我传给苏茗!谢谢!”言懿愣了下,看了眼已经转回身的短发女 生,将袋子往后传。 “食物来了,饿狼们!”苏茗踢了下陈知翔,将袋子递给他。 “哇!我最爱吃的鸡翅!” “这么好吃的春卷!” “没想到卤鸡蛋这么好吃!” “你袋子里怎么还有这么多!再给我个鸡翅!” 言懿,这个复习了初二的男生盯着课本,耳朵里却很喧闹,丝毫静不下心来学 习。前面的短发女生怎么不觉得吵呢?“他不停地叹着气。 “游挽的妈妈做的?”丰夏狼吞虎咽完,盯着游挽的后背问苏茗。苏茗摇摇头 “她奶奶做的,好吃吧!” 丰夏点点头。 “很奇怪啊!游挽来的时候只带了个书包,宿舍里的生活用品什么的都是班头 儿提前准备好的!”苏茗自言自语道。 丰夏依旧盯着游挽。 头很疼,可能是忙着为妈妈办葬礼累了几天的缘故吧!游挽用手轻轻按摩着后 脑勺枕骨两侧。傍晚的夏风夹着地面的闷热从窗户悄然飘入教室,吹起桌子上的书 页,“哗啦!”书合上了,书名《论语》,圆润的两个字惊讶得巴菲艺“呀!”了 一声,游挽不解地放下手又翻开书问道“怎么了?” “你还看论语啊!我以为你在预习课本呢!”巴菲艺翻了翻《论语》,不住地 摇头,“没有注音,没有标点,没有释义,没有翻译,怎么看得懂啊!” 游挽不以为意地说道“自己去理解啊!” “你以前也读吗?这本书似乎被翻过很多遍了!”巴菲艺摸摸书的毛边儿问道。 头更疼了,游挽皱着眉头又按摩起后脑勺,同时冲巴菲艺点点头。小时候,没 有伙伴玩儿,她便常常一个人翻着书房的藏书看。起初生字不会念时,妈妈会教自 己怎么查字典,这样以来,游挽便能自己生啃下很多书。“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 知人也”,暑假里年少友情的变故,便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枉自己读了这么多 年的《论语》啊!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