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草是绿的,车是动的,人们是来往忙碌的,工作是有条 不紊的。 妩媚是寂寞失意的。 她是一个收获到一半,一夜之间被霜袭击过的果园。 天山脚下,有整坡整沟,整园整场的果树,昨天是一片成熟硕果灿烂到天边, 今早就喋血满地惨烈不忍目睹了。 生而为人,也差不到哪去。 荣征什么也没说。楚婕什么也没说。妩媚什么也没说。 还用说什么呢? “我说今天办公室怎么这么静呢,原来高音喇叭没电了。”齐主任背着手踱进 来,“这是怎么了?过了个周末怎么象经了个唐山大地震。刚才通知你下个月跟梁 关长的访问团去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我防着你蹦起来把天花板撞破呢,怎么一声不 坑就走了?” “去澳大利亚,能不回来了吗?” “干吗?你想叛逃阿?想不回来了,你再往南去,南极那儿没海关。” 妩媚已经在南极了。 “喂,电话响了八百声了!” 妩媚没精打采拿起话筒,“你好,关长办公室。” “小方呀,我是门口传达室,这儿有个人说要找你,你下来填访客登记表吧。” “石大爷,那人姓什么?” “你等着。先生请问贵姓?噢,姓荣。” “不认识!”啪地挂了电话。 妩媚把头伏进臂弯。小姐,我姓荣,这是我的名片。你找错了,这儿是秘书室, 关长的办公室在右边,你找哪一位关长?我一分钟前想找章关长。不过现在我想我 要找你。小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方妩媚,可我不是章关长的秘书。那方 小姐,我今天可以请你吃饭吗? 那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啊。 妩媚,我的公司要破产了,因为我一分钟都不能看不到你,你一定是个小妖精, 别放下电话,就这么让我一直听着你的声音好吗? 那不过是上星期打的电话啊。 “这就是堂堂建州海关关长的办公室呀,没气派!办公桌还是五十年代苏联老 大哥留下来的吧?” 妩媚惊得抬起头,差点叫出声来。 那个酷似荣征的身影正以一贯的大摇大摆,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指点江山。 “荣凯,你,你怎么进来的?” “你们那不到两米高的围墙,也就拦拦收废品的。门口老头儿不让进,我转个 身就翻墙进来了。” “那,主办公楼一层还查一遍证件呢?” “我哥们儿给我做了张公安局的工作证,我说我有特殊任务来联系联合打击走 私工作的。”荣凯从夹克兜里掏出一把工作证,玩扑克一样在手里展开,“我还有 建州晚报的记者证呢。你要不要?下次市政府开会都能进去。” “你自己留着吧,我没空上市政府开会。你来干吗?” “玩玩不成吗?哎你们稽毒女侠在哪儿办公?阿满在吗?” “稽毒组在建天机场呢,只有科长在总关设个办公室,你要举报有人走私毒品 就到六楼去。” “我还想买毒品呢。你们没收来的零售吗?” “你再胡说我不客气了,我抽屉里放着电警棍呢你知道吗?” “好了好了我走,你别电着自己。”荣凯一扬下巴的动作跟荣征一模一样, “要不要再坐我的本田去兜风?” “不去。我上班呢。” “嘿,还口口声声要辞职呢,连旷会儿工都不敢!我不知道你在幼儿园里是这 么听话的乖宝宝。” “你说谁呢?我不敢旷工?我早不想上这个倒楣班了。走。”妩媚气呼呼一跃 而起。 荣凯得意洋洋跟她走出门去。 “抱紧我!”荣凯吩咐妩媚。红色本田摩托机车如一艘战舰乘风破浪而去。 妩媚依言抱紧他,毕竟是如此贴近一个陌生男子,而且是与自己往日恋人如此 相似的一个男子,妩媚心跳突地加快了。 “你腰里没别着手枪,匕首,或者大麻什么的吧?要有,我们阿满从十米以外 就扑上去把你撕碎了。”迎着风,妩媚朝前面的骑士大声喊。 “你别吓唬我,我又不是毒品贩子。看着象,是吧?” “你呀,长得离毒品走私犯差远了。” “贩毒品的长什么样?” “贼眉鼠眼,蓬头鬼状,或者青面獠牙,如狼似虎,总之手里提一黑皮箱,装 满百元美钞。” “哇,这么帅!我无限向往。哎,到了!” 妩媚下车,仰头打量眼前咖啡色浮化玻璃表面的四层写字楼和气宇轩昂的”荣 盛投资信托发展有限公司“牌匾,“这就是你新开的投资公司?”她霎时被门前一 团在阳光下闪烁夺目如一枚钻石的亮丽玫瑰红色吸引住了,“呀!这是谁的车,真 漂亮!” “最新款‘欧宝’,全真皮椅,自动天窗,刚在里面加一套CD环绕音响,一共 六个音箱,双ABS 装置。”荣凯一手玩着头盔,另一只手指旋转一串闪亮的钥匙, 在骄阳下微眯着眼,如数家珍,嘴角咬着一个运筹唯握的自信笑意,“这是你的车。 我已经跟大宇驾校的校长说好了,保证你一个星期内拿到驾驶执照。接着。” 钥匙象一只翻飞的小白鸽,在空中优美地划过一道弧线。 妩媚下意识接住,却彻彻底底愣住了,“我的?” “跟我来!”荣凯象一个急于展示宝藏的淘气孩子,兴冲冲拉着妩媚上楼去。 “铛铛铛铛……”他嘴里伴着奏,盛典揭幕一般在一扇浅咖啡色镶木,配金黄 色旋把,看起来相当厚重威严的门上轻轻一推。 这一切太象一场魔术了。 深咖啡色纯木制半环型办公桌和旋转皮椅,仿古式文件柜,大屏幕电脑终端赫 然入目,迎面落地窗构成整面墙。 妩媚从电视上看见过的,能想象出的最豪华气派的办公室,就是这样的罢。 甚至压倒梁关长的办公室。 桌角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个淡紫色袖珍掌中宝手提电话,同色同型传呼机。妩媚 拿起旁边插在银色镶金边底座上的名片。 如在梦里一般,妩媚念出自己的名字,荣盛投资信托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荣凯撖键。 门开处,一名头发高盘,一身职业套装,约年纪三十上下的女子出现。 “这就是方总经理。” “欢迎您,方总,我是你的秘书谢修仪,这是全公司内线电话号码表,叫我您 只要按话机上黄色键就可以了。荣总,姚先生明天从香港上来,安排他晚上六点在 国贸饭店同方总见面行吗?” “到金融大厦吧。姚兆伦可以陪方总去看一下汇达机构的操作系统。” “好的。方总有事请随时叫我。”职业标准的颔首一笑,退出。谢修仪以英雄 不问出处的娴熟,将眼前这位身着海关关员制服,二十分钟前自己名为秘书,至今 仍置身梦中的新任老板,款待得恰到好处了。 “荣凯,我,以为你昨天开玩笑的。”妩媚挣扎着说出话来。 “我以后每天会跟你开玩笑的。但昨天和今天没有。”荣凯靠在门框上吹口哨, 恢复了那一副天塌下来也没正经的神气,“我大部份时间不在公司,市场部和开发 部归另一个副经理冉涛管,你这边主要是期货和股票的事,明天老姚会跟你谈。你 要认识的人一大堆呢,一星期就都熟了。” “荣凯,我并没说我一定会来呀!” “我也没问你啊。用问吗?” 这兄弟俩身上如出一辄我行我素不由分说的为人做事,大概来自他们老爸的真 传。只是风格略有不同而已。 “我在海关做得好好的。”妩媚自己也觉到是在顽抗了。 “好吧,就算你昨天是随口说说的,今天正式下决心也来得及。”荣凯不慌不 忙,抑或是因为他心里太有把握。”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会,大家本来都什么也不 会,一边学一边玩一边做就是了。也别告诉我你不敢做,那不是你方妩媚的脾气。” “那我问个问题总可以吧,为什么是我?你也别跟我提大学文凭什么的。这年 头连硕士博士都论斤处理了。” “你非逼着我夸你是不是?那我告诉你,我阅历过的女孩是够一个红色娘子军 的编制,比你漂亮的有,比你精明的有,比你温柔的有,但没有一个人比你有魅力! 我不知道怎么来描述,反正,你出场的时候永远有一种非你莫属势在必得的吸引, 这就是我要的气质,也是我相信要在商业上成功必需的气魄。方妩媚,你如果只被 当作一只花瓶用,就太太可惜了!而且,我需要同在各方面都绝对信任得过的人合 作。” 授人以高台美言,其实是最有杀伤力的。在心头飘然的同时,妩媚并没完全丧 失阵地,“你问过你哥吗?他同意吗?” “我干嘛要问他?”荣凯悠然点燃一支烟,慢条斯理地继续说,“荣征在向我 打听租直升飞机的事,还问能不能从市中心展示彩带通过。他总不会傻到要再用这 招讨你的欢心吧?”他徐徐吐出烟雾,假装看不见妩媚遽然变色的脸。 “好吧,你给我三天时间去海关辞职!” 妩媚背过身去,一个字一个字说完。光可鉴人的办公桌面上映出她身着海关制 服的影子。 那一种留恋,隐痛,失落,是难以言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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