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妩媚深刻理解当初孙中山为什么要发动二次革命了。 她跟随香港来的投资专家姚先生学习了两个月。姚先生言传身教,她悉心领会, 又从书店抱回了所有名字带金融,证券,投资的书籍,以期末磨枪应考的刻苦埋头 钻研个透,妩媚迅速精湛地将股票期货投资知识武装到了牙齿。 她在国贸饭店的潮洲轩里,面对一桌投资业前辈,对香港股票市场走势,亚洲 经济起伏,全球金融情势,各家外汇消长关系细入分析,侃侃道来的时候,连姚先 生都是频频颔首的。 然而她随即无事可做。 荣凯有三分之二时间不知去向,据说是在联络遍布全国的投资客户和发展新的 业务网络。另一个副总经理冉涛率领市场部和发展部一群侠客神出鬼没。说实话, 妩媚始终对公司里这一票来无影去无踪,江湖气十足的业务员不敢恭维,但荣凯对 他们赞赏有加,郑重传授妩媚,公司的全部投资业务,就来自这帮弟兄走南闯北, 从各色公私机构筹集来的巨额资金注入,荣盛公司实际上就是手持期货经营的特许 权,利用投资者的资金运作。投资代理费是相当可观的。 “江湖气怎么了,这才是游说资金的精兵。你想要他们什么样?书卷气十足吗? 他们是去筹钱还是硕士论文答辩?” 妩媚点头称是,果然言之有理,从此对大侠们刮目相看,也跟着荣凯称兄道弟, 在每一次聚会上应邀拼酒,不让须眉。弟兄们背后冲荣凯翘大拇指,公开称呼妩媚 “嫂子”或“弟妹”。 这算什么?妩媚的家乡,娃娃们从会喝奶时就会喝酒了。 荣凯也对自己的眼力不胜佩服起来。 可是妩媚很快发现自己的业务范围仅仅是跟姚先生联络,传达荣凯的投资意向 和他从遍天下的叔叔伯伯辈得来的上层消息。其余业务,荣盛似乎也做得有声有色, 但荣凯明确妩媚不能插手。而全部股票期货投资运作,由姚先生一手操纵,妩媚连 参与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刚跟荣凯提起这事,他眉毛一扬,“姚先生的公司就是荣盛的全权投资经纪人, 我绝对信任他。” 原来侠客们专管筹资,姚先生专管经营,妩媚只管传话。 除了名号吓人,职责不如关长办公室的看门秘书。 从象牙塔壮志凌云拼杀出来,只落得换了个包装,这怎么让人甘得下心来? 妩媚在豪华寂寞的办公室里郁闷枯坐终日,决定揭竿而起。 “荣凯,市场部开会,我旁听总可以吧?”妩媚觉得自己的语气够低三下四了。 “那都不关你的事,你干吗不叫小谢陪你去做头发?再说你也听不懂。”荣凯 象小学老师,对异想天开要跳级的孩子循循诱导。言下之意,没让你留级就知足吧。 “我要是不听,永远也懂不了!”妩媚决定这一次穷追不舍。 “是冉涛旗下的工作,你去插一手,我怎么跟兄弟们解释?好象我不信任他们!” “我从没把自己当副总经理看待,大家心里也清楚。我只是想学习,又不夺权。 他们想来投资部干什么我都鼓掌欢迎。” “那,你去吧,听厌烦了别怪我。” “谢你还谢不过来呢!”妩媚喜气洋洋跟着荣凯去会议室。 “先说好,你怎么谢我?”荣凯在拐角处一把搂住她,在她耳边轻轻摩挲着。 “你想先卸腿还是卸胳膊?”妩媚笑着跑开。 她很快笑不出来了。 大家说的都是中国话,可她确实听不懂。满屋子的人都在互相交流一些陌生的 客户名字和术语,时而激烈讨论,时而诚恳切磋,辅以让人眼花缭乱的手势,一切 都令妩媚莫明其妙,如坠云雾,不由心生佩服,真是隔行隔山,要学的东西不是一 样两样。她暗下决心要加入他们,从头学习生意的技巧和经验。高高在上的傀儡, 妩媚从来就不要作。她会让荣凯相信,妩媚真的不是一件吃不得苦受不得委屈,只 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其实妩媚心知肚明,荣凯真的赏识她的才干吗?鬼才相信。她妩媚若长成一副 让人咬牙坚持三秒钟后就没勇气再看下去的面孔,纵使是金融投资的博士后,荣凯 也不会理她。虚公司副总经理的座位以待?她得是朱熔基的嫡亲孙女才能有此荣幸。 世家公子不过是实在看厌了欢场中气质低俗的绣花枕头,开始提高品位,讲究 身边放置姿色与头脑同时难得,谈吐应酬令人耳目一新,德容言功都了得的红颜。 让客户进了办公室不会以为到了烟花巷。在朋友们中间出场时,这也是很赢面子的 一件事。 那自古以来,不就是有低檐陋巷里倚墙卖肉的流莺,也有雕梁画柱下卖艺不卖 身的青楼知己吗? 只是花无百日红,二十往后数的岁月等于女人的贬值。不脚踏实地学些真功夫 独挡一面,她在荣盛还有几年青春饭好吃? 无人理会的滋味原来是这般不好受的。妩媚完全被隔离在人群之外。从未尝过 的悲哀上了眉头心头,尽管口里不承认,她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什么呢?不过是 荣凯的情人,荣盛的花瓶。 妩媚沉默如一片沙漠。 冉涛留意到了她的失意,好心地转向她,完全是无心地随口搭讪,“方小姐最 近在忙什么?期货买卖的事,全是你在操心吧。” 这话在妩媚听来活象一个讽刺,她在公司期货买卖业务上的作用,绝赶不上荣 凯的西门子手机。 但这是她唯一的说话机会了。 “期货的事是姚先生在操作,我最近实在是没做什么,“妩媚含着一点点笑, 用尽量随意的口气说,“倒是公司以外的事,挺有意思,我帮海关辑毒组的朋友, 破获了通过建州机场携毒贩毒的一桩大案。” 仿佛有一只手按下了开关,整个会议室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光齐齐射 向妩媚,无比的讶惊和注目。冉涛一脸惊叹号。 连荣凯的神色也是相当意外的。他举着箭牌打火机的手停在桌前。 全部效果都在妩媚的意料之中。是啊,在你们的生意经中妩媚被理所当然地视 而不见,却没人想到,如今建州街头巷尾传为佳话,一派传奇的那宗辑毒大案,主 角就是妩媚的至亲好友,而且破案过程中有妩媚实实在在的一份。 比起如此惊心动魄,引人入胜的神秘新闻,那些钱来利往的俗事能不立刻黯然 失色吗? 妩媚故意停下来,端起面前没动过的茶杯,轻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象足一个卖 关子的说书先生。 等一屋子人一齐张嘴,要急不可耐地追问下去之时,她才微微一笑,绘声绘色 地开始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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