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威猛凌厉与娇秀玲珑配合映衬在一起时,有时会产生意想不到和谐的效果。香 港极富盛名的亚洲小姐选美比赛,最后决赛的入场式上,候选佳丽们惯例由高大俊 挺的海军陆战队军官相挽亮相出场,那一种相得益彰,是格外引人入胜的。 建天机场旅客行李检测监控仪边,一只站起来有半人高,全身皮毛油亮似黑缎, 眼光锐利,两耳直竖,机敏警觉如箭压弦上的威猛警犬来回逡巡,一举一动都在旁 边一位清秀纤弱,文静娴雅的少女指挥之中,犹如出自名家的一幅艺术创作。 阿满明了音佳的每一手势和眼神,在外人不能觉察时已将她的指令完成到位, 与亲密搭档交换一个会意的赞赏。 它甚至体察到此刻音佳如常的平静音容下,隐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疑难与焦虑。 阿满也微微烦躁不安起来。 几个月前的一个寻常时刻,旅客行李在自动输送带上滚滚而来,一如继往安全 无恙呈到行色匆匆的旅人面前,由他们领取。突然间阿满蓦地挺直身躯,全身绷紧, 双眼放光,音佳立即从手中的绳套上捕获信息,她轻轻松手,阿满在人们来不及看 清时已飞身扑上传送带,低头确认一下,迅速咬住一个普通红白条纹相间的旅行袋。 “请您打开这个包好吗?我们需要进行例检。”海关女关员站到旅行袋的主人 面前,彬彬有礼。 “好啊,尽管查!”领包的年轻男子“嗤啦”一声拉开旅行袋拉链,落落大方。 包里十数个香喷喷的新鲜柚子呈现在眼前。 “送你们几个吧,正宗的沙田柚子,自家果园长的,没用过一滴农药,来,随 便挑!”男子摘下草帽煽风,热情洋溢。 音佳屏心静气,全神贯注在一个个又大又圆的果子上,手指飞快而细致地从每 一个柚子表面抚过,捧起来掂量一下。她确信阿满的判断。 柚子的表皮润滑光泽,芳香份外诱人。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住,伸手擎出一个柚子。这一个中等大小,重量如常,清香 扑鼻。音佳终于定睛在顶端一圈不规则的小黑点上,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这围绕柚子一周的黑色斑点看似同果皮上散布的小斑没什么两样,只有贴近细 看时才会发现,这些斑点微微下陷。 柚子擘开,夹杂在果瓣中间,有几瓣薄纱布包裹的粉末状物质,赫然入目。 白色粉末是经过粗加工的用于制做冰毒的原料麻黄素,又称“夺魂粉”。柚子 被精心从厚厚的果皮里缝合起来,即使经过X 光透视扫描观察,也一切正常。 大功告成。 海关关员们喜上眉梢,奔走相告的当儿,音佳蹲下来搂住阿满,用帽子摩挲它 的耳朵,“大功臣,我兜里藏着午餐肉罐头,中午犒劳你好不好?” 阿满得意忘形地抓耳挠腮。 根据这次查获的线索和其他途径汇集的多方面情报,综合表明在建州存在一个 构造完备,手法高超的毒品加工基地和传送运输网络。通过建州加工和转运的毒品 种类和数量,肯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但侦破工作自此断了线。精加工后的毒品成品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运送分散出 去的呢?再无蛛丝马迹。 音佳凝神注视从检测屏幕上通行过的一件件行李。 她不动声色地拦住一个在记录上表明短期内多次出入建州往来全国各地,工作 身份是药品批发商的中年男子,对他的全部行装进行例检。 是细致入微不遗毫发的。况且阿满虎视耽耽立在她身旁,但凡有异,它绝不放 过。 然而象无数次一样,一无所获。 音佳礼貌向旅客道谢,目送他进入登机口。 她呆呆站在原地,脑子里由工作上的久久不得突破转移到一直困扰她多时的私 人难题上,妩媚跟楚婕这两个冤家不知又犯了什么煞星,一夜之间断绝往来。按说 这种闹剧在她们中间不知演习了多少回,无一例外以握手言欢,情意更胜从前为结 局,象盛夏午后的那场雨,下的时候竭尽所能地轰轰烈烈,眨眼间就云消雾散,若 无其事地晴空万里,炫耀嚣张地扯条彩虹,叫刚刚被兜头淋得心急火燎的家伙白白 有冤没处诉。 此次超级大国冷战来得蹊跷,不闻一枪一弹,连来由都完全摸不着头脑,且对 垒双方三缄其口,半个字不说。音佳根据经验,闲闲等着她俩争先恐后前来报案, 抢诉缘由,力争她这决定性的一票。结果不到一个星期,非但无人击鼓,妩媚大闹 关长办公室强要辞职的事成了海关头号新闻。大惊失色的音佳火速接通楚婕热线, 只听得扑天盖地一阵大哭,甚至不让她听完哭声,更别提透露一个字,楚小姐就挂 了电话,千呼万唤不出现了。 音佳不得不绞尽脑汁,在稽毒差事陷落僵局的空儿,来解好朋友们的这一段扑 朔迷离。 两件事一样地无从下手。 “宋小姐,在想什么心事呢?”背后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 音佳忙收回思绪,迎上笑容,“你好啊,赵小姐,又要上飞机了吗?这回去哪 儿呀?” “去香港,嗨,生意上的事没完没了,烦死了,哪天这飞机掉下来我可就省心 了!”赵紫屏是个面容姣好,永远眉开眼笑的女子,名片上的头衔是百利来商品总 汇的购销经理,她自称空中飞人,三天两头出入机场,携带五花八门的样品礼品, 往返于各个城乡。她天生一套推销买卖的好素质,交际应酬的手段很是周到,举手 投足里都是让人相当舒适的热情亲切,一来二去同海关关员们个个熟络。最近一年 她在专注开发化妆品新市场,每次都携大包小袋各形各色令人眼花缭乱的化妆品样 品飞来飞去,不时会称姐道妹地往年轻关员们兜里塞上几样新奇可爱的小玩艺,无 一不是让女孩们爱不释手的宝贝,你一推辞,她就半撒娇地跺脚,虎起脸说,“这 么点面子都不给?怕我行贿是不是?我是想方设法也没可能有事犯在你们手里!要 行贿我得找商检局和工商税务所去。”接着递过来一张调查表,“拿着!用完了给 我填上使用意见和感受,这种用户试用回馈,我打着灯笼也凑不齐这么多人,你帮 我做这一份,我交到生产厂商那儿拿了奖金,可就不谢你们了啊!” 怎能不赢来满把的好人缘呢? 按常规赵紫屏也属于频繁出入机场的旅客,列在携毒嫌疑性较大的名单上,但 她有足够的理由例外。每次她都拎着包主动来找海关关员们攀谈个没完,非到飞机 要误点了才三步并作两步跑走。来找音佳的时候,阿满回回将头伸进她的各件行装, 毫无反映。 “叫你好几声都听不见,想男朋友呢吧?”紫屏歪着头盯着音佳笑。 “没有。想,想女朋友呢。”音佳真有其事似地飞红了脸。 “哇,那问题更严重了!”紫屏做了个颇可爱的鬼脸,变戏法似地手上托出一 个水晶扇贝型大大化妆盒来,“呐,给你的,或者,你女朋友。” “别别,我从不用这个!”音佳双手推回。这是那种号称“魔术舞台”的高级 化妆盒,打开来,里面层出不穷好几道机关,象一个道具工厂般应有尽有,种种女 孩们的专用兵器中倒有一半音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这样一个微型弹药库,在友谊 商店的陈列柜里,标价五百多块钱呢。 “又来了又来了,你跟我客气什么呀,告诉你吧,我拿到这些玩艺儿的价钱都 便宜得吓你一跳,我又不求你办事,就爱送人这些小东西大家交个朋友!就你这么 死活不收,小范小庄她们该不好意思了。” “那,“音佳为难了,同事小范小庄是爱极了紫屏源源不断的试用品的,要是 带累她们也不能收下,真叫音佳怪不好意思呢,可这化妆盒也太贵重了。 阿满也替她拿不了主意,围着紫屏的小仓库团团转。 “心意我领了,多谢你,紫屏,下次吧,下回你有护肤精华素什么的要试用, 我那个好朋友最喜欢干这个,你给她几个样品,她写回来的意见是能当专业论文发 表的。”音佳最经受不住别人的推销,等不到人家说得天花乱坠,她愿意买下前苏 联的潜水艇都是有可能的。怕紫屏再劝降,她忙拉开紫屏脚边一个黑色皮包,将化 妆盒没头没脑塞进去。 “精华素,有啊!”紫屏顺手就从包里摸出个包装精美的长颈瓶子,“伊丽莎 白亚顿的眼部护理素,“又一个椭圆飞碟型盒子,“菲欧娜牌换肤油。可惜我都只 带了一瓶,下回多给你带几个!” “不行不行你快收起来!”音佳手忙脚乱把新式武器们塞回包里,后悔不迭。 “小宋,我的东西你都看不入眼是不是?”紫屏一双丹凤眼微挑。 “不是不是!”音佳难为情了,急于打过圆场,她一眼看见提包下层整整齐齐 码着一排小盒子,平实的包装,看起来好象不那么高级,数量也多一些,“要不, 你给我这个吧。”定睛细看,不认识,标签上是一串穿靴戴帽的法文。”这,这是 吃的还是用的?” “这个呀,是法国研制出的最新营养护肤品,新概念K 素,美容界划时代的革 命,采用一种活性激素完全改变面部皮肤的新陈代谢,更新重生成幼年娇嫩的程度, 只用这么一粒就可消除幼纹,平复眼角细纹。” “很贵吧?”音佳又迟疑了,她刚刚心里在盘算,护肤问题一向是妩媚的心头 大患,她恨不得倒拨生命时钟以求岁月在自己脸上不留痕迹的心志,早超过中国古 代所有求长命仙丹的皇帝。拿这新概念什么素去诱供,肯定对她的心思,还能逼问 出楚婕跟她的过结。 “嗨,你跟我说什么贵不贵的,寒碜我呀!只是这都是简装的,我带着自己用 和给我家里人的,送别人可太不好意思了!给你这个精装的还差不多。”紫屏说着 从自己随身背的小手袋里掏出一只粉红色半透明精致小盒。 “不用不用,你还是给我简装的吧。” “小宋,你再这么客气我可真生气了!” 音佳看看小盒,虽然外表精美华丽,容量却比包里那些简装的小好多,这使她 感觉好一点,看来数量少的真是样品呢,“好吧,谢谢你,紫屏!”她顺手拍拍阿 满伸进包里的大头,“出来,阿满,别这么色迷迷的,里边都是女孩子用的东西。” “甭客气,下回我给你带旁氏果酸精华素来,你呀,就等着看上去只有十二岁 吧!”紫屏拉上拉链,“我走了,阿满,好好看住我们小宋,别让小伙子们抢跑了!” “哎,紫屏,你还没给我试用调查表呢。” “下回一块给你吧,我快来不及了!”紫屏看看表,真着急了,额角微微渗出 汗来。 音佳含笑目送她一路小跑进登机口,心里已经在对妩媚说话,“快快给我从实 招来!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出来有赏!” “什么事也没有啊。”音佳老大不习惯地拨完妩媚新手机的一长串号码后,听 见方总经理语气平静地答复。 “别跟我装!你们俩总不会是为小齐赔礼的可爱多冰激淋分赃不均打起来的吧? 没事?没事你怎么突然闹辞职?楚婕象蒸发了一样找不着人影?” “我不是早就要辞职了吗?正赶上一个好机会,就走人了口贝,咱又不是数得 着的大人物,还等着开欢送会不成?楚婕嘛,听说她在水深火热地恋爱。” “胡说!楚婕谈恋爱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说小钟吗?他们俩要能恋爱还用等到 这时候?俩人朝夕相处少说也五六年了,这要能擦出火花来他们早该有孩子了!” “这可不好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再别管音佳怎么追问,妩媚比江姐还顽强地咬紧牙关,宁死不屈地坚持不知道, 直把音佳逼得象徐鹏飞一样无计可施,气急败坏,“好吧,看你的骨头硬还是我们 渣滓洞的刑具硬!我,我找楚婕去,你们俩,总有一个会当莆志高吧?” 她准备挂上电话就去调兵遣将,稽私稽毒组里有的是音佳的眼线,破这么个小 案子有什么难处?谁叫两个家伙抵死顽抗! “哎,你还没说奖品是什么呐,不是辣椒水吧?” 音佳差点儿忘了那事,“噢,我就盼着是辣椒水呢!是一个熟人送我的,据说 是新研制出来的美肤品,叫什么新概念K 素……” 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里妩媚一声惨叫,“天啊,新概念K 素!音佳,你没看错 吧?” “我又不认识,谁知道错没错,看着挺高级就是了,你快点来拿啊,听说现在 你是有车一族了。” “你知道新概念K 素在法国卖多少钱一粒?五十五法郎!你那是多少粒包装的?” “不知道,反正挺小的一盒,五六粒的样子吧。这么贵啊?多亏我没要那简装 的,那种比这个大三倍,里面满满的不知多少粒,那得多少钱啊?” “什么?简装的装那么多?我说音佳,不会是假的吧?你别这么害我啊,咱们 有话好好说。化妆品用不对可是会毁容的!” “不可能是假的。那个熟人说她是自用的。人家正经也是个经理,不会拿自己 脸开玩笑吧?” “她自己用?完了,音佳,我告诉你,那肯定是假的!” “凭什么?” “你知道吗?新概念K 是刚刚开发出来还很不成熟的产品,它是运用一种生物 活性激素,美容效果非常神奇,可是在常温下的有效期短得可怜。每次开封一跟空 气接触表面胶就会大幅度氧化,里面活性激素的效力也大打折扣。你那位经理不会 不懂这个,她有毛病呀?一次存那么多,用了前面几粒,后面的就没效力了!再说 一个人最多只能一星期用一粒,次数多了反而有害。她得长大象那么大的一张脸才 要用那么多粒!” “是这样吗?那,那她也许是要私下卖给美容院的,所以这么大数量。” “她上哪儿啊?” “香港。” “喂喂,你可真是孤陋寡闻!也难怪,这新概念K 素在中国是没几个人听说过。 这是一种很受争议的新产品,因为它的原料里有一种化学元素是否会对人的感觉神 经有干扰还不能认定,英国就是明令严禁美容院给客人使用的。据我所知,香港在 这件事上坚决追随前任宗主国,列新概念为非商业用途品。就算她敢卖,人家美容 院还不敢买呐!” “那么,她也许是送朋友们用的?” “没准吧。管她呢,我谅她也不敢拿假货送给你,我尽管拿来用就是了!哎, 是盛在保养液里的吧?” “让我看看,是泡在水里的,我还以为是为了样品看上去好看呢。” “傻瓜。必需放特殊保养液里,要不失效得更快了!” “可是,“音佳努力回想,紫屏包里装的那些简装的盒子,里面是一滴水也没 有的,“她给朋友带的那些就没有保养液。” “这人真怪了,她是怕朋友们用了都比她漂亮,成心送人家失效的吧。哎,她 给你的是什么颜色的?” “你用就是了,还挑颜色,又不是一盆花!” “是你不懂行!颜色当然重要。你知道吗,新概念K 素做成十五种颜色的,必 须因人因肤质不同,使用不同,讲究要专业医生鉴定肤质后选择相适合的一种,乱 用真的会毁容呐!这是往人脸上用的,又不是往墙上刷的白石灰。” “这个,嗯,是淡粉色半透明的。” “这就对了,亚洲人年纪轻的,适合用这种颜色的。” “妩媚,“音佳忽然大叫,“那深蓝色完全不透明的那种是什么人用的?” “深蓝色?那是长得跟夜那么漆黑的黑人用的。好了好了,我的手机都快没电 了,我挂了,明天去找你,你给我把那宝贝瓶子搁冰箱里!” “知道了。”音佳放下电话,若有所思。她眼前反反复复,是紫屏包里那一排 盛满深蓝色颗粒的小盒子。 第二天妩媚如愿以偿拿到了粉红色的新概念K 素,经她认定确实货真价实。但 是少了一粒。 少了的那一粒在稽毒组的实验室里,与少量海洛因放在一起,阿满嗅了嗅,大 模大样地扬长而去。 大约两星期后的一个清晨,赵紫屏两手各拎一个大包,一脸笑意地步入建天机 场,她老远就冲迎过来的音佳和小庄打招呼,“两位小姐今天好漂亮啊!怎么样, 试用新概念K 素,就是不一样吧?我特意又给你们带来了!” “赵小姐你也很漂亮啊。”音佳微笑看定她,“往常总是帮你试用新化状品, 今天劳驾你帮我们试用一种新的检测仪好吗?” “没问题!你们还用新检测仪干嘛?阿满不就是最棒的吗?” 赵紫屏走进监测室后就没有再出来。 她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有四十盒各类包装成精华素,化妆粉的精美礼盒,胶囊 和粉盒里装的是经过精加工的高纯度海洛因。 因为大量化妆品的奇异芬芳干扰,阿满让她畅行无阻。 此刻英雄阿满正坐在驶向稽毒犬训练基地的车上,垂头丧气。它战无不胜的荣 誉受到威胁,需要重回学校补回这一课。 阿满生平第一次开始思考结交女朋友的必要和紧迫。 若是对女孩子的事知道得多些,怎么会在脂粉的事上栽跟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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