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楚婕,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什么事啊?”楚婕眼盯着计算机屏幕,手抱进出口关税税则,电话夹在肩头, 恨不得再多长两只手才够用。 “我今天必须加班,明天要谈判的一笔合同,预算还没做完。” “那你就加班口贝。” “可是我又想见你,见不到你我什么都做不下去。” 楚婕扑嗤笑出声,“荣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拐弯抹角?想叫我去办公室陪 你,干吗不直说?” “真的?那你下楼来吧。” “你在哪儿?” “你楼下。” 楚婕探身凑近窗口。深蓝色雅歌端端正正停在门口。 “婕,别人都是带女朋友去歌厅舞厅,只有你天天晚上陪我在办公室枯坐,你 真的不生我气?”楚婕埋头捧读<<父与子>>漫画集,看得津津有味,荣征在她身边 坐下来,半拥着她,手指绕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款款说着话。她管自为漫画里倒 霉的父亲开心不已,头也不抬答,“那有什么生气的?你忙你的,我也帮不上忙。 这么陪着你,比什么都好。” “楚婕,你别对我太好了。”荣征不由得捧起她的脸,喃喃地说,情不自禁。 “好吧,以后不对你好了。”楚婕烂漫一笑,娇嗔满面,实在让荣征没法不动 情,“哎,你不乖乖做功课,又跑过来淘气做什么,明天不是要谈判吗?” “唉,做不下去了。我已经想尽办法,把可能的损耗降到最低,运费保险费按 最小数量分摊,预期利润也压缩到底线了,还是拿不到理想的价格。反正我已经黔 驴技穷,这一笔只好放弃了。”荣征疲惫地闭上眼睛。 “听不懂你的生意经。不做就不做口贝,别把自己逼那么紧。”楚婕轻轻着掳 他的头发,眼光透出心疼,“你看你,都愁出皱纹了。” 荣征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总不做怎么挣钱啊?我有这么好一个女孩,不多多 挣钱让她过快活日子怎么行?” “我才不要你挣好多钱呢!做梦都盼着你破产。”楚婕拿过他手里的文件, “让我看看是什么宝贝让你这么操心。”她歪着头象看天书一样读着,眼波一闪。 荣征再也抵御不住那近在眼前,微张微合着鲜艳樱唇的诱惑,楚婕短短惊叫一 声,人已经在他怀里,仰倒在满桌文件中。 少女身上特殊的芬芳令他意乱情迷。 “我要你。”他低低地,不容拒绝地说,眼神迷茫激动,象喝醉了酒一样,手 伸进女孩的黑裙子。 “荣征,别,不行,荣征!”楚婕惊慌失措地央求着,挣扎躲闪着,情急之下 在荣征手上咬了一口。 荣征痛叫一声松了手,楚婕噌地钻出来,转眼退到办公桌对面,靠墙站着,一 边跺脚一边笑着喊,“荣征,再闹我就生气了!” 荣征狼狈不堪地直起身,懊恼,失望,沮丧一齐袭上脸来。 楚婕的心失控般跳起来,象坐过山车从云霄俯冲,她大大地不安了,看着荣征 的脸色,小心翼翼问,“你生气了吗?我,对不起。” “没什么。咱们该走了,我也不想做预算了,送你回宿舍吧。”荣征整理头发, 声音嘶哑暗淡。 “真对不起,那,“楚婕不敢不忍看他,低头飞快思索一秒钟,她抬起头,脸 涨得通红,“荣征,我,你……” “我没事了,走吧。” “那,我,我有事。” “什么?”荣征惊诧抬头。 楚婕咬着嘴唇,盯着自己的脚尖,连珠炮般说下去,“你,你把你桌上右手边 从上面数第三本书拿出来。” “干什么?”荣征满腹狐疑捡出那本书。 最新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进出口关税条例及海关进出口税则。 “翻到第十六类机电电子产品第一百零三章第五节。” “找到了。你要干什么?” “第一六一零三子目录下倒数第四行,税号八四七一九点六零七一项下,是不 是你明天要谈判的那种进口电子元件?” “没错。天,我真佩服你,你怎么记住的?” “看普通进口税率是多少?” “百分之十七。” “你是按这个税率核算的进口成本对不对?” “是啊。” “据我所知,这种元件以前还没有进口过。” “完全正确,我就是要抢这个头筹。” “那好,现在你翻到第六百三十八页,找到第一六零零三子目录下第二行。” 荣征急急翻书,他开始对楚婕言听计从。下课铃就要响了,手忙脚乱的小孩子 刚刚接到同桌传过来的考试卷,赶紧抄得天昏地暗。 “税号八三八七二点四五四零项下的进口税率是多少?” “百分之九。” 楚婕深吸一口气,“这两种税号项下的不同税率主要适用于主控制器数字化程 度差异的电子产品。真实情况是,海关尚未对你们进口的MG64型连接式操纵杆进行 明确界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只要在报关时对货物描述稍作改动,按百分之九 的进口税率报税,海关是不会有异议的。” 不等她说完,荣征已经把手里的税则抛上天花板,举着拳头欢呼,“天助我也! 我这一单要赚死撑死了,整整百分之八的关税差价,一百一十万啊!” “你知道怎么运作吗?做包税进口代理。” “明白!我按百分之十七的进口税率同客户签订合同,实际报关时只交百分之 九关税。中间差价令我的纯利润翻了两番,而且客户毫不知情,我还在总合同价里 多拿到半个点的代理费。太精彩了,这一手杀人不见血!”荣征激动得无法控制, “宝贝,除了你谁也想不到这一招!” 楚婕抢先一步跳到门边,把门掀开一角,让自己处于随时可以逃出的位置,正 色道,“先别高兴,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暗器?” “你先答应我。” “好吧,我答应。” 楚婕完完全全不能想到,在这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夜里,她把自己放到了万丈 悬崖边缘。她在那一刻,是真心真意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会恪守他的每一句承诺的。 “就这一次,唯一一次,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这样做,只做这一笔。” “为什么?放着大好财路不赚?” “你这样做是违法的。还有,我这样做是比你更严重的违法。我,我再也不做 了。” 有一千句话冲到荣征嘴边,傻女孩,为什么不做?什么是违法?这世道上早已 经没有一宗合法的生意了。大家比的正是谁违法违得手段高明。我怎么没有早发现 你是这样一个宝藏呢? 然而当他看到眼前女孩无比庄重的神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急切,自责 与负疚,他心里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轻得不能再轻。 他把得意精心压进心底,以足以让女孩一百个放心的郑重表情面对她,“我答 应你,再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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