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楚婕跟妩媚的电话粥,足足煲了快两小时了,还不见收线的意思。典型女孩子 们的闲话,说来全无意义,可是不说就会憋死。 “最近有音佳的信吗?” “她只寄一张明信片来,报平安而已,给你写信了吗?” “也没。她给我寄了一张生日贺卡,写了几个字说想我,想家,就这么多。” “她上封信说等过两个月给我们寄照片来,让我们看她怀着宝宝的样子。结果, 没等着那时候,我也不敢管她要照片了,其实真想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呢。” “你说音佳怎么就怀不住宝宝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怀过。” “你说会不会因为……” “不会不会,你别瞎猜!你说咱们是不是得去什么山什么庙给音佳拜个什么菩 萨?你听说没有,金凤山的灵空庵就供着个神通广大的佛,百事灵验,有一个还愿 团专门从新加坡来给大佛再塑金身呢。” “不去不去。那伙骗子刚让海关全抓住了,他们申报说再塑金身的黄金,免税 进关后都进了首饰厂变了戒指项链,是个专门在东南亚活动的走私集团。” “你说可气不可气,这些新鲜事都等我离开海关了才出,我一样没赶上!” “谁叫你那会跑得比兔子还快,齐主任说薄了嘴皮也留不住你。现在后悔了吧?” “悔得肠子都青了。真的,我想海关了!” “海关可不想你了。告诉你,我们马上要换新款制服了,女式湖蓝色的裙式风 衣别提有多帅了……” “不许说了不许说了!我受不了了!哎,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办公室。”楚婕当然不会实说她在荣征的办公室。 “今天是你生日,还加班吗?” “我,这两天忙。” “荣征没有特别节目给你过生日?” “他,我没告诉他。” 两个人一时都收了声音,这毕竟还是一个敏感的名字。 不是从前无话不谈的时候了,如今需要小心翼翼避免的话题,不是一个两个。 “聊太久了,你接着忙吧。” “好吧,下次再聊。” 电话的两头分明都触动了说不出的心事。 楚婕瞟一眼在另一间办公室伏案忙碌的荣征,无声叹了一口气。看来他真的忘 记今天是她生日。女孩心眼里的弯弯绕,实在不可捉摸。男人除了生成她们肚里的 蛔虫,是没有别的出路的。楚婕最担心荣征会给她办一个妩媚式的生日晚会,那将 令她无所适从加无地自容。因此她象保守可口可乐配方一样向荣征封闭着这个秘密。 然而当这一天在荣征的全然无动于衷中几乎过完时,楚婕独自抱膝坐在暮色里, 受了天大委屈一样泪水涟涟。妩媚生日宴会上的每一个情景都在此时变成眼中钉肉 中刺。 林妹妹无人处以泪葬花,伤心得花敛容,鸟悲啼,满园春色黯然。可刚才明明 是她把真心实意的贾宝玉骂跑的嘛。 “婕,你怎么了?”莫名其妙的荣征刚一碰她,就被触电似的弹开了,楚婕一 跃而起,胡乱抹一把眼泪就走,连门都找不着在哪儿,“什么事也没有,我要回宿 舍去!” “我今天又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你到底提个醒啊! ”无辜的荣征跟着她在 屋里团团转。 “你什么也没错,我,是我有更年期综合症,行了吧!让我走!”明明是满怀 期待,就是不能说出来,心有灵犀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是字字珠玑,非让女孩直接 了当提出要求,你再搬来金山银海,也是鱼眼睛了。 每个恋爱成功的男人,都应该自动被授予心理学博士学位。 荣征看来无此殊荣,他替楚婕找着门,“那好吧,我送你。” “不要!” “好吧不要,那你拿上你的包总可以吧?”荣征指指楚婕脚边一个硕大的纸袋。 “这是我的吗?我今天什么也没带来呀。”楚婕有点迷糊,随手翻弄开袋子, 看第一眼就叫了出来。 一个粉红色荧光纸精致包装的大盒子端端正正躺在里面,大大一朵蝴蝶结绸带 上写着,给亲爱的婕,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楚婕又惊又喜蹲下身去,把大盒子一把抱了个满怀,象小女孩终于得到她从橱 窗里心仪许久的娃娃,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脸上满满的一份陶醉和满足,真把荣 征看痴住了。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她欢喜得说不出别的,脸随即红了,为自己的任性 不好意思。 荣征得意洋洋欣赏自己的剧作,“你还没打开看是什么呢。” “太好看了,舍不得拆。”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她已经盛不下心满意足。 “傻丫头!”荣征笑着,三下两把拆开包装。 楚婕惊得连声音都遗失了,两分钟以后才找回来,她一会儿俯下身把礼物抱起 来贴在胸口,一会儿又带泪又带笑又羞涩又幸福地看荣征,一句话也说不出。 粉红色布满温馨图案的盒子里,是四件一套“甜蜜妈妈”系列孕妇装,印小天 使翅膀的白连衣裙,带大脑袋小熊的背带裤,红白小格镶荷叶花边的休闲装,大大 扣子做成合抱起来的小手,依准妈妈发展壮大的不同时期体形设计,件件精致玲珑, 娇憨可爱,把未来母亲无以形容的憧憬和柔情洋溢得淋漓尽致。 再长不大的女孩子,心底那一根深藏着的关于母性的琴弦,都必定维系着天下 最美的乐章。 楚婕扑进荣征的怀抱,把脸埋在他胸前再也抬不起来,“你,荣征你坏死了!” 前几天他俩逛街路过新开张的“奇妮”孕妇装专卖店,楚婕跑进去站在模特身边比 比划划笑弯了腰,抚摸一件件爱心荡漾的服装爱不释手。她哪里想到,荣征全记在 心里,准确无误地将收获她爱慕目光最多的几样做成惊喜的生日礼物。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好看吗?” “嗯。”楚婕饱含娇羞缠绵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喜欢吗?” “喜欢。可是,你坏,我根本用不上!” “你就会穿上的。”他把沉醉的女孩拦腰抱起,大踏步走向长沙发。 “不,荣征,不。”只是相当轻微的挣扎了,如果楚婕不是一个如此单纯懵懂 的女孩的话,她的举动无异于强烈诱人的挑逗。 “你肯定是你们三个好朋友里第一个当上妈妈的,你是我儿子的妈妈!”荣征 庄重而自信的目光令女孩在眼前徐徐盛开,那一种不可一世不容抗拒的男性征服魅 力,刹那间漫天遍地。 楚婕闭上眼睛。她的身体在他手中变成一架旷世美妙的琴,所到之处,无数个 音符精灵般纷纷扬扬。 她在梦中了。 多少少女成为少妇的过程,是一个不能言传的梦境? 梦渐渐苏醒的时候,她更加认为这是一个梦。 凝视着他含笑与骄傲的眼睛,她明白了这个梦。她真的香甜地睡着了。 她彻底醒过来的时候,仍然在他的拥抱里,天光大亮。 相视而笑,她又脸红了,把自己蒙在粉红色的衣裙里,她偷偷笑着落泪,听着 他轻轻一声一声叫着她的名字,心里无比甜蜜。 “婕,你一定是个小仙女变的,我一到你面前就忘了自己是谁。” “你知道吗?看见你之前,我的脑袋里乱糟糟,整个人都是浑浊的,可一跟你 见面就不一样了,你几句话就能把我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化解出来,象个脏房 间被收拾得有条有理了。” “我想,我是离不开你了。” 楚婕忍不住笑出声来。 荣征坐在她身旁,手伸进粉红色抚摸她,口气一派轻闲,“婕,我现在有一件 要紧事,非你帮我不可。” “什么事?我再不要听你那些肉麻的话了。你再不说正经话,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从现在开始说正经话。婕,我去年签的一笔汽车零配件进口合同, 下个月发运执行。可我当时是用日元签的结算价格,没想到这几个月日元狂跌得一 塌糊涂,本来是有赚的一笔,现在生生成了一项大亏损,这一笔要是做下来,我的 公司全年的利润都赔进去了。” 楚婕掀掉粉红色,脸上还有残存的笑意,急急问,“哎呀,那可怎么办?” “我已经想尽了办法,现在只剩下一条路,我得让这批货全免税进关。” “你要偷逃进口关税?”楚婕彻底惊醒过来。 “只有这一个办法。合同悔约不执行的话,我赔得更多!” “这是犯法的你知不……” “我当然知道,可我没别的办法!这笔货的正常关税是百分之七十五,我拿到 的优惠税率也得有百分之四十八。只要把税省下来,我整个合同就救活了。” “你不能这么做,而且也做不了,被海关查获,这属于严重走私!”楚婕真着 急了,顿时手心里全是汗。 “所以必须你帮我想个办法做。” 楚婕被火苗燎着一样从沙发上蹦起来,“我?这,这怎么行?亏你想得出。我, 我是海关专门稽查走私的!” “你比谁都清楚怎么规避关税法规,婕,就帮我这一回。”荣征把楚婕揽在怀 里,小声央求,神情急切难耐,“你不帮我,谁还能帮我呢?” “不,不行,我不行。”楚婕艰难地说,无力挣脱。荣征的手臂更紧了。 “婕,你肯定有办法!上次按低率关税报关的事,就是你的好主意啊。” “我现在正后悔告诉你呢。而且,那次是在合理范畴内降低关税,这次你要走 私逃税,大不一样,我……” “那你想个办法,我怎么才能又不交税,又没走私。一旦交税我的公司就死在 这个合同上了,婕,将近八百万,不是个小数字,我几年的心血也补不回来。你一 定得帮我!” “我,没有办法。”楚婕的目光游离不定,心绪大乱,她一把抓住荣征的手, “荣征,你真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吗?” 荣征不假思索地应声而答,“当然,我保证!”眼光流露大有希望的欣喜。 “那,那我也没办法,我,真没办法,我,“楚婕拼命摇头,好象在说服自己, “真没办法。荣征,这一笔只能亏了,没关系,你会再赚回来的。”她想要逃离自 己的一个闪念。 却被荣征紧紧抓住,他知道有希望了,“婕,我赔钱实在没有什么,可我不能 这时候亏本,我不能让你受委屈!婕,荣凯和妩媚的公司现在蒸蒸日上,势头一片 大好,我不能叫妩媚看见你跟了我走下坡路。婕,我为了你把公司做得多成功都不 够!” 楚婕跌坐在地毯上,两眼发直。 荣征太懂得女孩子的心理。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游戏,荣征是一个情场老手在女人群中如鱼得水之时, 楚婕还在用政治课本书皮包着琼瑶小说,藏在课桌里一边看一边哭得情真意切。 她紧皱眉头,软弱地同自己争战着,“你知道吗?列入国家重点发展扶持产业 的进口生产流水线,是全免进口税和增值税的。生产流水线进口项目一般分三到四 批分别到货,报关总金额允许有百分之十的浮动和误差……” “你是说我可以把我的货夹在进口生产流水线项目里一起报关,借用他们的免 税待遇?”荣征两眼放光。 楚婕以几乎看不见的动作点点头,“生产流水线的必要配件,在海关掌握的文 件上是没有具体界定的。” “太棒了太棒了。”荣征急忙吻她,再紧张地追问,“那我现在能赶上哪个公 司的免税项目一起报关呢?” 楚婕乞求地最后一次向他求证,“荣征,你答应了的,你就做这么一次?” 荣征决定让她尽快拥有一点给自己解脱的理由,于是他故意停顿片刻,神色凝 重地连连点头。 楚婕瞪大眼睛看着,好象荣征的点头同法律公告具有同等效力。 然后她咬着嘴唇拿起电话。 “是金象纺织品集团吗?请问罗总经理在吗?罗总你好,我是建州海关的小楚。” “是小楚啊,你说话总是这么客气,有事吗?” “罗总,你们下属第三棉纺厂进口的纺纱机主体设备是下个月到货吧?” “是是,小楚你对业务真是熟悉,我们那上一批设备进关的时候多亏你给我们 报关文件做的指导,我们是第一次进口这种大型成套设备,没你们海关的支持真是 不知从何办起。小楚呐,你太客气了,上次我们不过想表示一下感谢,请你们几个 吃顿便餐,你连面都不露。” “罗总,我那天真的有急事。对不起您。这样吧,罗总,我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我的一个朋友的公司也在做类似纺织机械设备进口,他想找您请教一些问题,请您 来吃顿饭,您看行吗?” “你小楚开口,我没问题。” 楚婕放下电话,再也不作声了。任荣征眉开眼笑说尽了甜言蜜语,她只低头不 语。 “婕,你别把脸拉这么长啊,好象我上辈子就欠了你钱一样。” 楚婕闷闷不乐推开他,“不是,荣征,大概上辈子我欠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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