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又一辆车从妩媚身边风驰而过,搅起一团黄浊的泥雨,浪一样扑打在妩媚身上。 大雨没头没脑浇下来。天空决了口。 天已经亮了,但瓢泼大雨将整条公路涂抹得一片迷茫,视野极为有限,每一辆 车都逃命般在风雨中乘风破浪。一辆接一辆,当司机勉强辨认出路边一个模糊的身 影,反而加大油门一掠而过。 妩媚心急如焚,雨水打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又一辆车电掣扫过后,她把心一 横,甩掉两只高跟鞋,拎起裙摆,飞身奔上公路中间,向迎面扑来的车流伸出双手。 汽车凄厉的急煞车声在沉重的雨幕上撕开一个小口,一辆白色桑塔纳嘎然而止, 正在乐陶陶听流行歌曲排行傍,引颈高歌<<伤心太平洋>>的司机顿时魂飞魄散,他 眼看着一团淡紫色烟雾从他车前轻飘飘腾起。 “我的妈呀!”桑塔纳司机登时汗如雨下,头发一根根直竖,脊梁骨发麻,象 挨了一记重拳,目瞪口呆僵硬在驾驶座上,一分钟以后才抖如筛糠爬下车去。 “老天爷,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怎么这么倒霉!这,这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他哆哆嗦嗦走近五米以外滩在地上的紫色,手足无措。直到看见那团紫色微微蠕动, 趔跄立起来一点,他慌忙数数,谢天谢地,胳膊腿儿一样没缺,“吓死我了!你, 你不要命啦!” 妩媚整个人倒在他身上,鲜血从嘴角蜿蜒直下,象一个触目惊心的惊叹号,她 一把掐住桑塔纳司机,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快,上海关!” 司机刚松下一口气,一听这话不禁叫苦连天,“完了完了这回可惨了,这人把 脑子撞坏了!我吃不了兜着走,这可怎么赔呀!姑奶奶,您行行好,我这就送您上 医院!” “不,不去医院,海关,快上海关!走,我开车。”妩媚直向驾驶座扑去。桑 塔纳司机忙拦住央求,“您别您别,我,我开还不成吗?咱,上医院,求求您了!” “海关!我让你上海关!”妩媚几近疯狂,“到了海关你就走!” 司机愣了,“这,那,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您可别反悔!那我,就送您上海关, 完了您可得放我走。” “今天我是遇见鬼了。”他手忙脚乱把妩媚塞进车里。 石大爷吓得手脚冰凉,张口结舌,“这,这是谁呀?我的天!这是小方吗?你, 真是你?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他在建州海关大门口拦住一身血雨,面目全 非的妩媚。 “快,石大爷,我,我是方妩媚,让我,快让我,进,进去。” “不行啊,小方,你已经不是海关的人了,不能进。” “求求你,石大爷,我,要紧,急,快,没时间了,晚了,不能再晚了,您, 叫我哥,叫邓,邓剑辉!”妩媚全身痉挛,血水随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涌出来,哥 哥,哥哥你快来,快去,去抓荣凯!就要来不及了!我都知道了,终于都知道了, 是我害了音佳,我…… 熟悉如老朋友的海关大楼矗立在眼前,楚婕和她骑着自行车,洒下一路笑语, 音佳牵着阿满,含笑冲她招手,金光熠熠的关徽在她的秀发上闪亮…… 泪眼模糊中,邓剑辉大步流星走来。 “哥,快,机场,抓荣凯……”妩媚失去知觉。 桑塔纳司机恨不得浑身长嘴,“这位大哥,不是我的错,真不是,首长,我, 她往我车上撞的,她说我送她到海关就放我走,我……” 邓剑辉紧锁双眉,“石大爷,您快叫辆救护车。” 荣凯一听见她进来的声音,迅速返身锁上保险柜……冉涛把整瓶酒从头浇下, 恨恨捶打着自己的胸,冉涛,你不是人……青屏抓住朝阳的手高高扬起,打她,她 是个狐狸精……每次看到阿亮的脸,她失声惊叫……她得意洋洋讲着音佳擒毒的故 事,荣凯杀气腾腾的脸……黑布迎头套住她……干她,大哥说,别弄错了人……棍 棒砖头雨点般落在阿满身上,它一次次挣扎着,两眼喷火,向阿亮冲去…… 在疾驰的救护车上,妩媚苏醒,“哥……” 一只手按住她,“你不能说话,你的肋骨撞断了,而且刺破了肺部,有生命危 险,请保持安静。” “不,哥……”妩媚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打飞了医生的手,一把抓住邓剑辉, 她的指甲陷进一条深印。粉红色血沫从她嘴里涌出,她断断续续,拼着命讲着。 救护车在路边急停,邓剑辉纵身跃出,他一边打开手机一边眼含泪花冲救护车 大喊,“快开车!快救我妹妹!” 妩媚分明听见了这一声呼唤。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在渴望着这样一声呼唤。小小的人儿,噙着泪,不敢哭出 来,她背负着与生俱来的过错和负疚,无言承受着冷落和蔑视,她委屈,她不明白, 她没法辩解,她悄悄地,执着地追随着瑶琴阿姨,剑辉哥哥,竭尽小小的心思和力 量,为他们做她所能做的一切,她在冬天的清早,偷偷挑满他家的水缸,她在除夕 夜晚,把自己剪的漂亮剪纸贴在他家窗外,她对每一个讨好自己的男孩子吩咐,听 着,邓剑辉是我哥哥,你们谁不听他的,我就不理谁…… 她等着,等着,她无数次幻想着,邓剑辉叫她一声妹妹。 她等到了。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唇边有深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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