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有语 作者:翩羽烟 我和郑怡玲的生日在同一天。只是她比我早出生了十二年。 三十九岁的她依然风姿卓越,走在大街上,照样大把大把的人回头去看。 她把长头发绾在脑后,着墨绿的旗袍,指上钻石晶光闪烁,就这样走进公司来。 那天,是农历的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我和她的生日。 我们在楼下的大厅里相遇,她冲着我淡淡地笑:“周晗,好久不见,还好吧?” 我趋上前去握她的手,她细长的手指纤若无骨。我陪着笑,与她寒暄了几句。 看得出,她很高兴。 她向电梯走去,我继续做自己的事,突然听到她叫了一声:“周晗,晚上一起 吃饭!”我回过头,但电梯已经关门并启动了。 这就好象是一种习惯,每年的今天,她都会来公司,都会捧一个大大的玫瑰花 束出去与陆一杭共进浪漫的晚餐,都会叫上我,都会被我婉拒。但好象大家对这套 程序均不厌其烦,没有人改变过。 她并不知道,那天也是我的生日。 陆一杭知道。 他也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年的这一天,他总会在送给怡玲的花束里,抽一枝玫 瑰给我。每次接过那枝玫瑰,我总觉得沉甸甸的,落到我的心里,堕得我有些痛楚, 泪眼模糊。 而我的习惯,就是把那枝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只精致的水晶盒,然后,锁 上那个抽屉,再也不去看它。 一枝、两枝、三枝、四枝、五枝,那些玫瑰跟了我五年,它们和那只水晶盒一 起,从当初低矮楼宇的职员办公室,辗转直到如今高楼大厦中的部门经理室。我喜 欢安静。在满了十八岁以后,我便故意在父母面前淡忘自己的生日,但总在这天, 找一个僻静的茶室,泡一杯香茗,坐上好长一段时间。 除了工作上必要的言谈,我与陆一杭的交谈一向很少很少,甚至在他拥着我时。 我喜欢看他的眼睛,深遂的,好象永远看不到尽头。他总是柔柔地笑,然后闭上眼 睛,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埋在那一大堆的长发里…… “我喜欢你的头发……”他呢喃着,把头轻轻地转动,那个时候,他象个孩子。 每念及此,我的心里总会涌着一股温柔的东西。 我在绿茗园惯坐的那张座位上,透过身边整幅落地的玻璃向外望。在街角,偶 尔会有一对恋人经过,女孩的手里,不是玫瑰,就是郁金香。也有年老的伴侣,互 相搀扶着,缓慢而优雅地行过,这情景总会让我感动。 这时候,我看到郑怡玲捧着一大束玫瑰转过了街角,在她旁边的是陆一杭。我 的心一下子收紧了,手心里猛地出了一阵汗。 阳光还很灿烂,照得郑怡玲美丽动人,陆一杭侧过脸,对她淡淡地笑着。他不 知说了些什么,郑怡玲也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幸福的,甜美的笑,在阳光下,令她 越发的光彩夺目。 ……我只记得,自己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直到华灯初上。我的脊背已经僵硬, 喉咙干涩…… 某人轻叩着桌面,把我从那个僵硬的姿势里解放出来。我猛地清醒,然后看向 那个闯进我安宁的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陆一杭。 “我们就在那边,不过来喝一杯吗?”他指了指不远处,郑怡玲正冲着我微笑。 我这才知道,如果我不是一直冲着那个街角发呆,一定不会不知道他们进的也是 “绿茗园”。 “不了,我该走了,回家。”我站起来,向他们道别。 走出门口,那些华丽的夜灯刺激了我的双眼,它们落下泪来。 我任由自己的双脚依着它们的意愿行进。它们最后让我停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门 口。开门,开灯。我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过了良久,打开抽屉,取出那只水晶盒。 其实,每年的这天我都知道,上一枝玫瑰已经枯萎了。它们皱皱的,团在一起, 那种晦涩的颜色令人心碎。 打开盒盖,最新鲜的那枝散发出淡淡的馨香,把我包围在中间。我盯着它,想 象着它曾在一大簇玫瑰里时的模样。于是便想到捧着它们的郑怡玲,和她幸福的笑。 我不知道,这只水晶盒子会不会有一天,终于堆满玫瑰。而每一枝,代表我不 再年轻,无望,忧伤,沉静如水的一年。 窗玻璃把窗内窗外隔成两个世界,我移开那层玻璃,空气带着夜的味道扑面涌 来。 我告诉自己,终于,终于决定要放弃了。 捻起排在第一的玫瑰,那该是最早的一枝。没想到,呆坐了数小时的后果是手 指酸软,它们捏它不住,被它施施然逃离了开去,落在地上。无数的花瓣散开来… … 同时,我听到了铛的一声。 这个奇怪的声音让我愣了一下,趋向地去,寻找声音的来源,这时,才看到, 一枚银色的戒指躺在我的脚边,在它上面,缀着一颗细细小小的白色珍珠。 我突然明白,原来花里面有这个,拿着它时,才会那么沉重。 想通了这一层,我拎起第二枝玫瑰,轻轻地在水晶盒上叩了一下,花瓣散落处, 又是一枚戒子。敲了三枝,三枚,一个比一个贵重。 最后一枝新鲜的玫瑰,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它打开,但好奇心抑制不住,我轻轻 地拉下花瓣,那里面是一颗硕大的钻戒,还有一张小纸条。 有缘的,你会发现吗?玫瑰亦有花语。 没有落款,但那清秀挺拔的字,是陆一杭的无疑。 原来,没有读懂对方的,是我。读懂时,一切太晚。怡玲脸上的笑,在脑海中 再也挥之不去。 或者,本该放弃的,总还是要放弃,早与晚,其实差别不大。 有电话进来,手机上显示的是陆一杭的号码,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 “我看到你的办公室里亮着灯,知道你在。”他没有等我说话,自顾自地说下 去。 “还记得你家门口那一大簇的玫瑰吗?”他突然问起这句话来,我一时间摸不 着头脑。猛地想起旧屋门口是曾种过玫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怎么啦?” “我一直没有和你提起过,原来你真的不记得。”停了停,他又说:“很早以 前,我是你家的房客,那时,我还年轻,你很小,才七八岁的样子。我记得,你那 时候喜欢把一粒小小的砂子,放进玫瑰花的花蕊里,我问过你为什么,你说,希望 它可以慢慢地变成珍珠,因为你知道,珍珠是在蚌里由砂变成的。” 那些记忆真的模糊了,只留存了一个淡淡的影象。我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我就在想,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你的希望变成现实,并且,要 让那粒砂子,变成一颗钻石。可是,我很穷,只有拼命学习,努力赚钱。我换了很 多工作,还到外地去打工,当稍有小成回来时,你已经搬离了那个旧屋。我一直在 找你,可是找不到,直到那天,你来到我的公司里,应征职员。” “当时,你为什么没说?” “那年,我已经三十二岁了。我没有赚到足够的钱,给你买想象中的那颗钻石, 而且,我娶了怡玲。”他的声音低沉。 “每年,我都希望你能够解开玫瑰的花语,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但是,甚至现 在,我都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懂。” 是的,如果我把那一枝枝的鲜花存养着,过些时日,花全开时,花语就会看见, 但是,我把它们封存在了水晶盒里,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花期。 “其实,是我害怕被拒绝,我始终不敢告诉你这一切,只希望,某一天你终于 能够明白。” 那些指环借着灯光,向我射出光芒来,它们刺痛了我的眼。 泪盈于睫。 “告诉我,你看明白了吗?”他问,轻轻地,似乎怕惊动了我。 那时候,我已经透过朦朦的泪帘,看到站在楼下昏暗灯光里的他。他抬着头, 只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再想,我能做什么,我们能做什么。怡玲的微笑,早就把我的脑子占据到 没有一丝缝隙。 我捧起那一大把花瓣,连同我曾经悸动过的心,一起,轻轻地散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