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已是百年身 作者:叶叶梧桐 一大清早起来,心梅就对着梳妆镜忙个不停,按奈住狂跳的心好不容易把妆化 好,就跑到衣柜前拿着各式衣裙对穿衣镜比来比去,不知道该穿哪一件衣裙比较好。 看着心梅手忙脚乱的样子,丈夫杜诺就想笑,三十五、六的人,还象个小姑娘似的, 哪里还有平素的稳重与老练。杜诺摇了摇头竟至出门上班去了。 心梅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心上,从昨天晚上接到蓝俊的电话后,就这么一直的 挂着。丈夫也没多问,只当是她遇到什么开心事,女人事,少问的好,否则女人的 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这是杜诺的一贯宗旨,因此,对于心梅没主动向自己说 的事,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在他看来,反正心梅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女人就知道 婆婆妈妈的罗嗦,拿着谣言当新闻。 “妈,我上学去了。” “恩。路上小心。” 待九岁多的儿子出了门,心梅蓦然楞住了。“儿子,我怎么突然把儿子给忘了?” 心梅变得惶惶不安起来,堆了一床的衣服,不知道该做什么。十年来,儿子是她打 不开的心锁解不开的眉头,每当看着儿子天真无邪快乐而幸福的脸,心里总是隐隐 作痛,面对丈夫长久的沉默,心里也揣揣难安。 十年前,心梅和蓝俊是大家公认的天造地设绝佳之配。那时,心梅和蓝俊已经 相爱三年了,只差一纸婚书将两人绑到红地毯的那一头。双方的理由是等蓝俊事业 有成时再锦上添花共享花烛。却不料上天有意棒打鸳鸯,在心梅与蓝俊一次激烈的 争吵后,蓝俊甩门而出,从此没了音信,任由心梅流下多少悔恨和呼唤的泪,蓝俊 始终杳无音训。一个月后,身体的骤然变化,更是几乎将心梅推到绝望的深渊而了 却生命。 杜诺是心梅公司的同事,有过一场不算失败也不算成功的婚姻,寡言的个性和 平淡的婚姻生活,使那个在大学里就一直崇拜他的女同学即他的前妻离他而去。那 时,他已孑然一身多年。 心梅的反常杜诺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远远的在海边陪着心梅度过了一个月明 星稀的夜晚。将心梅带回家时,从心梅断断续续的话中得知了所有的故事,从此守 着心梅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日子。在心梅的儿子诞生后,心梅终于带着儿子嫁给了杜 诺,只盼眼前这个话少但却善良的男人能是自己和儿子终生的依靠。 婚后的日子平淡无奇,但一家三口也其乐融融,杜诺待儿子也犹如亲生,这让 心梅感到幸福的同时,内心的歉疚就更加强烈。 但十年的光阴,足够抹平很多凹凸、沟壑和伤痕,也足以让人淡忘许多的陈年 往事。在平淡的生活中,心梅的心也渐渐趋于平静,丈夫和儿子成了自己生活的重 点。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心梅和杜诺的工作也一帆风顺着,一个成了公司办公室 主任,一个做了财务部经理,儿子的学习也不让大人操心,心梅时常细细的品味着 这平凡生活的幸福,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 蓝俊的电话打乱了心梅内心的平静,那种悲喜不分的复杂情绪,使她开心的同 时,又有些忐忑不安。十年的光阴,不知道蓝俊变成了什么模样,她揣想着,脑子 里却怎么都是他十年前的样子。那种想见又怕见的心情,让心梅一夜没能安睡。儿 子的一声“妈”,使心梅本就慌乱的心变得不知所措。究竟该不该告诉蓝俊他有个 九岁多的儿子呢?心梅实在是拿不准,肯定了又否定,否定了又肯定。倘若告诉蓝 俊,如何对得起丈夫杜诺待儿子如亲生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如果不说,这个秘密 让自己独自担着,又情何以堪? 手机响了,是条六合彩信息,将此删除后,心梅才突然发现已经九点了,和蓝 俊约好的见面时间还差半小时。心梅毫无意识的拿出挂在柜中十年的连衣裙急忙穿 上出了门,上得车来,惊觉自己的穿扮怪异,心梅苦笑了一下,暗自叹息造化弄人。 此时的蓝俊,在酒店里来来去去的度着步子,一会看看时间还早,一会又猜想 着心梅此时的模样,时笑时忧,无论怎么的猜想,心梅十年前的样子总在眼前摇晃。 想着自己当初的不辞而别,心中充满了悔恨。 服务生按的门铃让蓝俊惊慌了一番,送来的早餐放在桌上凉透了蓝俊也没能想 起来吃下。门铃再次响起时,蓝俊将自己从纷纭复杂的思绪里拉了出来,咽了一下 口水,站起来拍拍胸定了一下神,故作镇静的向门走去,凭直觉,是心梅来了。 站在门口的果然是心梅!除了那几条细微的皱纹,心梅的模样和十年前没什么 改变,连裙子都是十年前自己买给心梅的生日礼物,刹那间,恍如回到了从前。心 梅和蓝俊呆立了片刻,谁也无法打破沉默。突然,心梅扑进蓝俊的怀里,紧紧的抱 着蓝俊,积储了十年的思念化成泪的长河滚滚而下。关于见面时的各式幻想,全都 被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冲得灰飞烟散,两人就这么拥抱着,任凭眼泪流淌,心中涌 起阵阵的疼痛。 疼痛催化着激情。当心梅从二人的热吻中惊醒时,见到蓝俊的脸上也挂着两行 泪水的痕迹。心梅用手替蓝俊抹去泪痕轻轻的抚摸着蓝俊的脸,蓝俊比从前更加消 瘦,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这让心梅更加迷乱。 “坐一会。”蓝俊轻声的对心梅说,转身去倒了杯热茶递过来,心梅喝了两口, 心情渐渐的平复下来。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沉默中心梅找了句话来说。 “还不错,这些年到国外去发展了,睡过桥洞,洗过车,读了书,找了工作, 谈了恋爱结了婚,又离了婚。” “怎么会这样?” “是我忘不了过去。” “……” “你这些年还好吗?杜诺对你如何?”蓝俊突然转变了话题。 “挺好的,他虽然话不多,但对人还不错。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你还象以前那么傻吗?我既然能找到你的电话,当然就能打听到你的一切, 我是想亲自听听你过得怎样。”蓝俊笑了起来,虽说十年过去了,心梅还是那么单 纯,否则就是太开心失去了常有的思维,这让蓝俊很开心。 “傻?要不是那么傻就不来见你了。”心梅也笑了起来。房间里的气氛顿时轻 松了许多。“当年我真不该那么骂你伤了你的自尊,那时才真的是傻。” “呵呵,还想着呐?我还要感谢你呢。你要不那么傻的骂我,也许我到今天还 一事无成。”蓝俊突然想和心梅开个玩笑。 “这么说你是回来气我的了?”心梅刚刚开始绽放笑颜的脸上又开始暗淡起来。 “不气你气谁?我一个大男人这些年容易吗?” “如果你是这样的目的,恕不奉陪,再见!”心梅站起身来就想往门外走。蓝 俊一把抱住心梅,“你怎么还是从前的急性子?看不出我在和你开玩笑吗?别走, 心梅,我想你,我需要你,这十年来,我无时不刻不在记挂着你。请你相信我,我 们别再吵好吗?我想你离婚,想我们一起生活度过余下的岁月。我不想再这么过十 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好等待?我已经错过了十年,为一时的冲动,我失去了十年 和你相依相守的朝朝暮暮。心梅……” 蓝俊自顾自的呢喃着,同时唇又凑了下来,心梅软软的被蓝俊搂着,吻着,不 争气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是的,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好用来等待?人生又有多 少青春岁月可以用意气来挥霍?为了年少的轻狂,彼此付出的代价,即使用余下的 生命,也难以弥补。可是,心梅又挥不去对蓝俊的恨意,想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有 杜诺在自己的身边,他们的儿子,以及她自己,如今还能否活在这个世上都是未知, 想着这些,心梅狠了狠心推开蓝俊,有些苍凉的对蓝俊说相逢的日子应该喝酒,蓝 俊便开了瓶红酒和心梅喝了起来,叫着心梅的名字,说起了曾经的快乐日子,说起 了别后的事。 心梅一边听着,一边流着泪,她想把蓝俊灌醉,也想把自己灌醉,在这样的相 逢里,当一切都不再如昨,一切都无可挽回,一切都惟有叹息时,醉,也许是表达 心境的最好方式。 一瓶酒喝完后,蓝俊有些不胜酒力,乘着酒意问心梅: “心梅,儿子现在多大了,生日是什么时候?让我送件礼物给他吧。” 心梅一时未能反应过来,顺口而出“五月十三日,九四年的”。 “足月生的?你生他顺利吗?” “是的,非常顺利,小家伙生下来就会哭呢。” “傻瓜,孩子生下来都要哭,不哭也要打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顺气吧。”心梅也有些醉了。 “这叫哭着来,笑着去。人生就是这样。能够笑着去的人就是幸福的人,心梅, 我就是这样的人。” 又一瓶酒红色的液体在心梅和蓝俊的唠叨中渐渐消失。正午太阳火热的烤着大 地,也烤着两颗火热的心。 当夕阳透过阳台门钻进房间时,蓝俊从醉梦中醒了过来,叫了两声心梅没人应, 蓝俊的心突然往下沉,他已经意识到心梅离开了酒店,茶几上静静的躺着一张便签, 那是心梅秀丽的字迹,蓝俊揉了揉疼痛着的太阳穴,拿起来认真的读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心梅的离去让蓝俊感到欣慰,这让他知道,心梅如今过得的确不错,杜诺应该 是心梅和儿子一辈子的依靠。说到儿子,蓝俊更是开心,上午心梅说出儿子的生日, 他便知道儿子是自己的儿子,在即将离开人世之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儿子 在延续着自己的生命,那么,对于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亲眼看着心爱的人 有了依靠,儿子有了幸福,还能有什么让自己不能瞑目的呢? 蓝俊笑了,心梅也许会知道,也许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是肝癌晚期的病人,不 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幸福。 一阵疼痛袭了上来,蓝俊拿出一瓶安眠药,在夕阳的温暖中,就着红酒尽数吞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