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知道我这一通话语有如利刃刺中了刘香香心灵深处最薄弱的那个环节,她的 心在汩汩流血,她已虚脱得颤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我语言中设定的情景和暗示。 她对我哭诉的那一刻是典型的悔罪表现,而悔罪的前提是认罪,也就是说她已在我 们面前默认了自己的罪行。可法律不接受默认,必须让她如实详细地供述其犯罪过 程才能成为证据。 以我的审讯经验来看,此时刘香香的抗拒意识已抵达崩溃的边缘,接下来她最 大的可能是提出和我单独谈谈,我如果进一步引导,她很可能就——供了。 江宁非常敏感地看明白了这点,他正悄悄向琳琳看去,试图暗示她一起主动离 开。 不能不说江宁是个很好的搭档,他知道审时度势,知道审讯工作是种个性化很 强的活儿。此情此景之下,副手哪怕一丝不慎,比如一个贪婪的眼神,一个窃喜的 表情都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和猜疑,从而使主审的苦心经营前功尽弃,更不消说如精 子之流惯用的抢功行为了,非弄大家一头屎不可。 对琳琳我是丝毫不担心的,小姑娘和香香一样,已被我所谓的激情打动,她甚 至已经忘了案子本身,只一味沉浸在对我话语的沉思和对香香的同情中。 优秀的预审员大都推崇“白猫黑猫论”: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这种现象充分体现了预审工作强烈的个性化色彩,这是它与文学创作的又一共同点 :你管我是给犯罪嫌疑人跪下叫他大爷呢还是点着他的鼻子骂他祖宗八辈呢,他给 我如实供了就行;你管我的文章是按部就班先构思好了再写呢还是信马由缰写到哪 算哪呢,写出来好看就行。因此我做主审时宁可要一个木头似的搭档也不要一个配 合不默契的猴精,前者只是帮不上忙,而后者足以坏了我的好事。 琳琳显然领会了江宁的意图,她站起身准备往外走时我却叫住了她。 我说琳琳你去叫看守把香香带回去吧。 三个人都愕然地看着我。我没理会江宁和香香,看着琳琳说,去吧。然后把目 光转向香香,对她,也是对另外两个人说:我说过了刘香香,审你我不会打一句诓 语。你这会儿要是供了,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琢磨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被秋 子给诈供了,你对秋子心生憎恨事小,重要的是我不想再往你流血的心上洒盐或浇 辣椒油。你说的对啊香香,十七年过去,秋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忍摧花的好孩子 了……可我也还没堕落到利用一个女子对我感情上一点微妙的依恋来套取口供沽名 钓誉的地步,真的香香,你去吧,我会很快给你个说法的。 江宁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只是缓缓闭起了眼睛,我看到他的心中在大摇其头。 琳琳走出去了,她甚至没看江宁一眼。哦,可爱的小丫头。 香香睫毛上挂着泪,一直怔怔地看着我不出声,女看守进来带她时,她还是坐 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我。 我说别发愣了香香,去吧。 香香站起来转身低头向外走,临出门时扭头看向我,我看到她才干的泪重新挂 满了脸颊。 我突然非常伤感,这伤感发自我的心底,寒意从我的血液里渗出,我听到我的 上下牙磕碰的得得直响。香香,我青少年时期倾注了挚爱的女孩,她即将成为一名 真正意义上的罪犯,受到被剥夺人身自由劳动改造的严厉惩罚,这会儿她穿着我妻 子的鸭绒衣,一件月白色的,缀有无数淡淡紫荆花瓣的鸭绒衣一步步地走出了我的 视线。 静,静得我的耳边有如炸开了一个永远响不完的雷。琳琳扶着香香刚才坐过的 椅背望着我,像一个色彩斑斓却无法捕捉的梦。江宁呢,尽管我没去看他,可我感 觉他依旧坐在那里盯着天花板出神,似一尊雕塑。 立秋,今晚我请你喝酒吧。不知过了多久,江宁的话驱散了我耳边的炸雷。 我缓过神来说,唔?好啊呵呵。接着我又看了对面的琳琳一眼,问道:就请我 一个? 当然还有琳琳,你没别的事吧琳琳? 琳琳没回答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笑微微地看着江宁。 小包间临街,从明净的窗子看出去已是华灯初上。 在路上江宁曾问我和琳琳想吃什么,我说麻辣鲜香什么都行。琳琳说,他吃什 么俺就吃什么。 听着琳琳的话我心里忽悠了一下,她没叫钟老师,更没叫老钟,而是用了个 “他”。呵呵,这小丫乖得让我心痛。 把司机打发回家后,江宁领我们来到天。地。人酒家,这家海鲜馆很有名气, 有名气的馆子自然特色明显,不论是就餐环境还是服务质量,当然最有特色的还是 饭菜价格的高昂。置身这样的地方,人的虚荣心会自然而然的得到一种满足。 服务女孩窈窕的身段上着一身扎染的肥而短的中式衣裤,最美妙的是她竟赤脚 穿一双精制的趾夹式草编拖鞋,一个艺术化了的渔家姑娘。像舞台上的女兵,怎么 看都是个女兵,可比现实中的女兵美了不止十倍。很佩服这个服务衣饰策划者的创 意,高,实在是高。 嗨——嗨!江大队让你点菜呢,都叫你两遍了,瞅什么呢?琳琳一边说一边用 菜谱戳我的胳膊,我把目光从那女孩的脚上收回,见琳琳正撇着嘴角转过脸去,江 宁则满眼笑意地看着我们俩。 呵呵,我干笑了声说,我随便,你点吧琳琳。 琳琳说,俺也随便。 江宁接过菜谱说,最难侍侯的客人就是随便的客人,这上面好像啥都有,就是 没有随便,呵呵。说着,江宁并没看菜谱,就对服务女孩报了几个菜名,看来这地 方他来过不止一两次了。接着他又问我俩喝什么酒,我说我只喝二锅头,并打着哈 哈说琳琳和我一样,我喝什么她喝什么。 琳琳瞪着我说了一个字,行。 不一会那服务女孩就把酒菜上来了,三只遍体通红的海蟹,一份醉基围虾,一 份桔色的三纹鱼片,一份辣炒海瓜子,另外还有两盘青菜。旋开盖的精品二锅头散 发出浓烈的酒香。 服务女孩为我们斟满了酒站在一边,坐我外侧的琳琳对她说,你请便吧,这儿 有我呢,有事我会喊你的。 女孩微笑着说声谢谢走出去,并轻轻地把门关好。 江宁端起酒杯说,为我们的初战告捷,合作愉快——干一杯。 我和江宁都喝了一大口,琳琳也学我俩的样子啜饮,酒刚进嘴她就放下杯子猛 转过身去,再转回身时已被呛得满眼是泪,不好意思地用餐纸沾着眼睛和嘴角。 看着琳琳那小样我玩心陡起,说:干嘛啊琳琳,把这美酒佳肴当忆苦饭吃了? 莫哭,莫哭哦。 琳琳苦着脸想伸手拍我,见江宁正看着她很有节制地笑,就狠狠瞪我一眼罢了 手。 江宁说,算了琳琳这酒你喝不了,把你那杯酒给立秋吧。说着把那服务女孩又 叫进来让她为琳琳上了一大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美其名曰“冬日恋情”。 我笑着说老兄你行,你真能整景,这酒看上去听上去都透着那么股子浪漫。 琳琳感激地看江宁一眼俯身呷一小口,眼睛顿时喜滋滋地放光。 我也开心得很,看着琳琳说,这才是你喝的酒,人这辈子能喝什么酒老天爷早 给定好了,你要喝错了老天爷就让你难受,比如刚才你喝那口二锅头的时候,难受 了不是?呵呵,我想起二十年前流行“红茶菌”那会的事来了,当时传说那东西百 病皆治,有病治病没病强体,加之原料低廉炮制方法简单,千万百姓就都泡来喝啊 哈哈,那玩艺对提高国民的体质起了多大作用我没考察过,只知道我们邻居赵大爷 也泡了喝,喝了后身上起了层大疙瘩,一个个跟红皮鸡蛋似的哈,光医药费花了好 几百。 琳琳嘟嘴看着我不做声,江宁笑着说,你小子是能白话,啥事到你嘴里就说出 花儿来了。来,刚才喝的不算,我们重新来过,为我们的初战告捷,合作愉快干杯。 我也笑着说,来一遍还不行,还再来一遍?呵呵,我看我们还是少来点冠冕堂 皇,不如为江大队前途无量,为琳琳永远漂亮干一杯! 江宁笑笑没说话,琳琳说,你呢?为你什么干杯? 我?呵呵,关键时刻看出咱这人的觉悟来了,心中只有别人,唯独忘了自己, 大公无私,嘿嘿。既然琳琳提出来了,那就祝我——妻妾成群吧,哈哈。 切,看你个脏样吧你!你拿自个当皇帝呢你?琳琳瞪着眼急扯白咧地喊,全忘 了对面的江宁。 我讪笑着说,皇帝我可不干,累死了还赚个昏君。我想做个人体艺术摄影师, 专拍女人体,表现整体,突出细部,那才美不胜收,留的美景扮靓人间。 江宁笑说,行,你家伙野心不算大,也不算很黄,选了个撑死眼珠子的活。说 着转向琳琳,呵呵,这样的男人不算坏。 琳琳红着脸说,嘿嘿,俺不知道。 江宁依然很自若地笑着说,好吧,就为琳琳永远漂亮,为立秋妻妾成群……靠, 这话听着咋这么别扭?哈哈,干一杯。说着带头喝了一大口。 看着琳琳的脸仍然带着羞涩的红晕,我觉得有必要把事情往乱处搅一下了,不 然让江宁瞅出端倪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用了反欲盖弥彰的一计,端着酒杯对琳琳 说了句忘了是电影《叶塞妮亚》还是《巴黎圣母院》上的台词:亲爱的,如果世上 的黄金都是我的,我全部送给你;如果我妻妾成群,你是我最宠爱的一个。呵呵, 来啊琳琳,干杯! 呸,你就贫吧你。琳琳果然找回了感觉,很自然地抿了口酒。 江宁突然有些发愣,把玩着酒杯望着我说,立秋,有时想想像你这样生活真的 不错,那叫一个潇洒,不像我们,头顶上弄这点小乌纱,说话都得跟木匠似的打好 墨线,累呀。 我说,别别,别啊江宁,这会儿我可没拿你当什么大队长,拿你当我哥们了, 要是当你是官,我说话也先打好墨线了。 江宁说,很好啊兄弟,我们现在就是兄弟姐妹,我喜欢这感觉。看着老弟才华 横溢,小妹妹亮丽可人,我这心里也舒坦得很呐!来啊,老弟小妹,今天我们放开 喝,高兴啊不是? 情绪是能够相互感染的,多数人喝酒实际就是喝了一种情绪。不到一小时,我 和江宁就把那瓶二锅头干掉了,琳琳那杯鸡尾酒也下去了大半。 江宁已有了几成酒意,挥手又叫了一瓶,他说我今天特高兴呢老弟,我佩服你 的口才,有种说法是三分才智七分口才,你家伙这口才何止是七分?服你。 我哈哈笑着说,我操,你这不骂我吗?我要是十分口才不就只剩张嘴了? 江宁很慈善地笑着没做声,琳琳把话接上了,嘿嘿,差不多,你是哄死人不偿 命。 我佯怒道:去去,大人说话你个小丫头片子少插嘴。知道什么呀,语言是思维 的物质外壳你懂不懂?没有精密的思维哪来精美的语言?就像收音机啊,内部的管 子好才能发出美妙的声音,否则你就是弄个再好的喇叭,发出来的也只是噪音,嘿 嘿。 江宁说,哈哈,我的口才就有问题,我本意是想赞美你的,结果你一解释成贬 你了,呵呵。真的老弟,你审刘香香那段话太他妈精彩了,真的是动之以情晓之以 理,是我听过的最经典的审讯语言了,可圈可点。可我就是搞不明白,刘香香那不 明摆着要供了吗,你怎么突然打住了?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一句诓语也不打?你 就那么有把握三天内给她个证据? 我说,老兄你终于问出来了,你可真能憋啊。套胡传魁的话说,这酒喝到这会 上才喝出点味儿来。来吧老兄,我们干了这杯!我举起才倒满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是三两三钱五十六度的二锅头。 江宁没含糊,一仰脖子也下去了。 我用食拇二指捻得那高脚杯在手中迷迷转,看着它反射出的柔光,我的头有些 发晕,我竭力把口气放平稳了说,老兄,刘香香这个案子并不复杂是显而易见的, 突破刘香香的防线也不是件多么难的事。你找不到突破口我信,那是因为你的思维 不可能完全投入到案子本身上,你要考虑的问题太多,冲淡了你对案情本身的思索, 而精子也不是一点思维能力没有的人,真要想破这个案子他也会挖空心思找路走的, 可他不希望这个案子破了,他投鼠忌器,呵呵。我这样说的目的在于我不想标榜自 己,我能扒几碗干饭自己清楚得很。现在就地提拔我个大队长,我琢磨我还真干不 了,其一是我说不了谎骗不了人,其二是我做不了叭儿狗,其三是我把感情这东西 看得过重了点。比如这会儿,我们在这里美酒佳肴的,而刘香香呢,在透过铁窗看 天吧?她在想什么?她会想起我秋子吗?呵呵,肯定会想我的,因为我想她了,想 那个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后跑的梳一条麻花辫儿的小丫头啦。哦,香香,一个远去的 梦,一个伴着我的青春逝去的梦……呵呵,香香,秋子不会做别的事了,只会破案 子啦,我破了案子你去坐牢,呵呵呵呵……可不是我让你去坐牢的,是你命里有这 一劫,一劫啊!哈哈哈,人心是什么做的?是肉长的!江宁老兄你摸摸看,我就不 信谁的心是他妈铁打的!不动情不动心,为了升官发财不择手段……那他妈的是昧 了良心了我操! 琳琳抓住了我的胳膊,哭咧咧地说,你醉了,你醉了老钟! 呵呵,是你叫我老钟吗琳琳?哦,琳琳,多好一小姑娘啊,我的眼睛没立体感 了哈哈,你,你在我的眼中像,像一幅画儿,一幅美丽的画儿呵呵。 我一把抓过酒瓶把剩余的酒匀在我和江宁的杯子里,何以解忧?惟有……二锅 头。哈哈哈,来吧老兄,干了它! 琳琳双手攥住我举杯的手,眼泪汪汪地说,老钟,你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 江宁呵呵地笑起来,笑到最后眼圈突然红了,他举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放下 杯子对琳琳说,我也醉了琳琳。 江大队,你……? 我边挣脱琳琳的手边说,琳琳,好孩子,乖丫头,老钟不会醉的,你松手,让 我喝了它。说着我把杯中酒尽数倒入口中。 江宁站起身来,脸上挂着一丝醉意的痴笑缓缓地说,立秋,我很羡慕你。也, 也许像你这样活着才是对的,你,你们看上去……很美!呵呵,我也会拽词吗这不 是?呵呵呵,琳琳,我先走了,你一定把老钟送回家,不能出一点差子。 好的,你放心吧江大队。 我说,你慢着江宁。 江宁说,唔?我没事兄弟,你放心。 我说我知道你没事,要醉也得回家才醉,呵呵。 呵呵。 我们对视而笑。 我说,江宁你明天备辆好车吧,我们到刘香香的居住地去一趟。 哦? 我们去找刘香香有罪的证据。 江宁点点头说,好的立秋,我记下了。 大雪过后的晚间是寒冷的,冷得呛人。在霓虹闪烁的街头,琳琳试图搀扶我, 我笑了,说,不用的琳琳,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在乎老钟。老钟半小时内不会醉 倒的,看到江宁的步态没?我和他一样,到家之前不会歪斜的。 我步态平稳地和琳琳一起上了出租车,仰在靠背上闭起眼睛,酒劲开始潮汐般 的上涌,可我还是感觉到琳琳的关照,她坐我身边侧着身子紧紧握住我的一只已然 乏力的手,我有些迷迷糊糊地说,琳琳,好姑娘,我,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感到琳琳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耳边,她轻轻的说,俺不要老钟,俺什么都不要。 江大队说得对,我们这样,看上去很美。 哦,琳琳。知道我这会儿最想的人是谁吗? 你说老钟。 是……是你苏娟姐姐。只有在她的怀里我才醉得放肆,醉得深沉,醉得温暖。 有泪滴在我的手上,同时我感到这只手被握得更紧了。 …… 看着我用钥匙顺利地打开房门,琳琳才请出租车司机载着她离去,我对着出租 车尾摆了摆手,相信那乖乖女孩会看到的,不知她还会不会悄悄地流泪。 直到这时我才感到自己的两腿有些发软,头也晕得厉害了。呵呵,喝得忒他妈 急了点。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进家门。 苏娟和钟奎分别从起居室和书房露出头来看着我。我说,哈哈,老婆孩子都蛮 精神的啊,同志们好!同志们想我了没有?啊? 苏娟看着我皱了皱眉头,唉,喝醉了这是。 我笑着说,说什么呢娟子,我怎么会醉?我不会,世人皆醉,我,独醒,哈哈。 钟奎斜眼瞅着我说,嘿嘿老钟,这会儿我算知道什么叫醉死也不认半壶酒钱了, 你没醉走路干嘛扶着墙啊?嘿嘿。 我说,去去,你小子忒没良心,知道你老爸头晕得很,也不说过来扶我一把。 嘿嘿,我怕你摔倒了砸着我。 苏娟把我扶到门厅的椅子上坐下,钟奎麻利地为我拿来拖鞋,并脱掉我的鞋子 把我的脚放拖鞋里,一边忙活一边咧咧着说,老钟你真行啊哈,在外面是好汉回家 是醉汉,也就苏娟同学脾气好啊,不然早休了你啦。 我说你小子瞎咧咧啥啊,她休了我你到哪儿去找我这么个好爹?嘿嘿,就你这 调皮捣蛋的样儿,打小我都没舍得揍你一巴掌。 切,那是你知道打人犯法,嘿嘿。 你小子少跟我穷对付吧,想对付你爹你得再练几年。哈哈,去吧,给我放洗澡 水去。我摸着他的脑袋瓜儿说。 说你醉了你还不承认,苏娟正给你放着呢!真是的,也不知你从哪儿来的福气, 找这么好一媳妇。 嗨——?我说你小子…… 苏娟从卫生间里出来说,好了好了,一会就放好。接着又给我泡了杯茶。过程 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我那件鸭绒衣你见了没? 唔?对不起啊娟子,忙忙活活地我忘了和你说了,我把你那件衣服送人了。抽 空我给你去买件新的,记得你那件衣服穿两三年了吧?现在不时兴了,穿着看上去 忒臃肿。现在流行深色高档防雨面料的,有腰有身的那种,你脸色又白又细,穿上 肯定漂亮哈哈。 苏娟笑了,你抽空给我买?你啥时有空?呵呵,我恐怕得等到头发都白了吧? 哄人吧你就。 呵呵,头发白了不要紧,花儿别谢了就好。让你说着了娟子,我这阵还真的是 没时间,明天我得出差。明天初七了吧?还有一天假,不然你自个去买吧。 钟奎又接上话了,对着苏娟说,我说的没错吧,咱家又没被盗,那衣服也不会 自己长翅膀飞了,问题肯定出在内部——说着把头转向我,家贼难防啊老钟。嘿嘿, 老实交代,你把那衣服送给谁了?千万别说你是扶了贫了。 我说小钟你小子管得也忒多了吧,人家衣服的主人还没问我把衣服送谁了呢, 你操哪门子心? 苏娟同学太老实,我这是路见不平搭把手,嘿嘿。 我看你这小坏蛋是想挑拨人家夫妻关系,居心不良啊。去吧,该干啥干啥去, 你爹我得泡个澡了,啊呀我这个累啊。 钟奎又嘿嘿笑了声,识趣地回书房鼓捣电脑去了。 我脱掉衣服来到卫生间躺到浴盆里闭上眼,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哦,看来我 真是有点醉了,醉了的感觉也不错,轻松,无忧无虑。怪不得古人有但愿长醉不愿 醒一说呢,可那只是种美好的愿望罢了,没有长醉不醒的,这和千里大棚天下没有 不散的筵席是一个道理,人生无可逃避,无法选择,身心要经历哪些磨砺似乎是个 定数。 苏娟把睡衣给我送进来说,别泡太久了,在浴缸里睡着会感冒的。 我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谢谢了,亲爱的女人。 哦,女人。女人是什么? 女人是我奶奶。是奶奶飘荡在小摇篮四周的那首童谣,古老的旋律饱含了人间 的酸涩凄苦和温馨;是奶奶那双枯树枝似的手,颤抖着把一勺生命之水往隔代人的 小嘴里送;是奶奶那张被岁月沧桑刻满了深深皱纹的脸,风尘嵌在那沟壑里已洗之 不去;是奶奶眼角上那滴浑浊的泪,在无声地诉说着她那代女人生存的苦难。 女人是我妈妈。是妈妈那对干瘪下垂的乳房,被我用小手捧着贪婪地吸吮出浓 浓的血浆;是妈妈那过早弯曲的脊背,那是一道母爱的弧线,熨贴着、弹拨着我豆 芽菜似的生命之弦;是妈妈一声沉重地叹息,朔风般驱散了我心头上无边的浑沌; 是妈妈那一瞬不瞬地凝视,为我讲述着生活的七彩故事。 女人是我妻子。是妻子温暖柔软的胴体,任我肆意渲泻着来自生命本源的紧迫 ;是妻子一声低低的抚慰之语,挥去了我诸事不顺的忧伤和落魄;是妻子刻意在我 面前展现的阳光般灿烂的笑脸,让我活得无怨无悔,不厌不倦。 女人是我情人。是情人……的什么?操,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我的大脑说什 么也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了,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那朵奇妙的花儿。我吃力地从浴缸 里爬出,用浴巾擦干身体穿上睡衣来到卧室,苏娟已用她的体温为我暖好了被窝, 我甩掉睡衣钻进去。 睡眠,我现在最渴望的就是睡眠,侧身抱紧苏娟滑爽的肉体把脸埋在她温馨的 两乳间,用我的腿贴住她柔软湿润有着茸茸质感的花儿沉沉睡去,哪怕就此不再醒 来。 娟子……你知道什么是最幸福的时刻吗?我迷迷糊糊似笑非笑地说:外面夜已 深,寒风在呼号,咱们的房门突然被重重敲响,我穿上睡衣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 两名检察官,其中一个举着张逮捕证对我说:对不起,你被捕了徐映川先生。我说 :徐映川?他住我们家楼上!呵啊哈哈,然后冷冷呵呵地回来继续抱着温暖的你— —那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苏娟没笑,轻轻叹了口气,边抚摸我的脸边说,睡吧,永远长不大的……钟立 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