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天晚上我没怎麽说话,也没怎麽去骚扰小马。上了床后便闷声不响地睡了。 早晨小马临起床时主动约我说:“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吧。” 接近傍晚时,照例下了一场午后雨。那场雨下的非常大,校园里许多树枝被挂 断,仿佛台风席卷过的样子。梅瀚对我说第一次去看电影总应该特别一点吧? 我想了很长时间我不知该做什麽表示,梅瀚来回走了几次看见我还在那冥思苦 想有些酸溜溜地说:“送束花不得了?真是!还想这麽久!” 我徒步撑着把伞搭中巴车去了附近一个种百合的农场,趁着没人偷了将近50支 百合,当我逃出百合基地的大门时刚好被外边回来的工人逮个正着。这里的工人文 化水平大多都不高,我的意思是所以他们也不善于骂人,更别提会对我进行一场深 刻的思想教育了。我被逮着后他也就是让我站在那,进进出出地跟好几个工人说了 我偷花的事,好长一会儿,也没人跟我说什麽,到了最后,终于围上来一群人,其 中的一个问我:“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没打算偷,我只是找不到人给钱。”我抗辩着。 “你还敢说你不是偷?”逮着我的年轻人瞪大了眼。 “我真的没打算偷,真的就是没找到人给钱,不过你们就认定我是偷的话,那 就算是吧。”很快的我便意识到硬碰硬不是办法。 照我当时那种辩解方式要搁在北京,就我们管宿舍的那楼长老太也能把我臭说 一顿:“什么,什么叫就算是吧,岩喊,你这个态度首先就不端正你知道吗? 做了错事还不承认,还在这若无其事,你这大学是怎么念的?你这大学生怎么 当的?……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知不知道你是偷了东西,你不是干别的?你是偷了 东西你知道吗?……你爸你妈把你送到这来念书你变成这样子多令他们痛心啊! ……“下面那些她们不说我都能猜的出来,肯定给我上纲上线到我已是社会败 类我已无法为社会主义社会做出贡献我根本不配做有文化懂五讲四美的大学生我真 是丢父母的脸丢学校的脸丢国家的脸我这种人幸亏没跑出国不然还不知怎么给国家 摸黑呢!我对楼长老太的反应这么有经验并不是说我做过,但我们宿舍曾经有违反 规定用过电炉子的例子,就那点鸡毛蒜皮的屁事我们一屋人就被她骂个狗血淋头。 就我们这个将近六十岁的黝黑干瘦的教训起人来如同吃白菜一样简单的楼长老 太,原先在男生宿舍那边管事,因为是校里某退休教授的家属,在某些方面极是耀 武扬威。据说某个夏天,一个男生正赤裸全身在水房洗澡的时候,她闯了进去,那 可怜的男生一看见她,惊叫一声:“妈呀!”后一弓身,用手护住要害,紧缩眉头 连连喊叫:“出去出去快出去!” 这位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老太太在这个男生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调的情况下 不但不思悔改还径直向他走去,拍了拍他白溜溜园滚滚的屁股,若无其事地说了句: “有什么好怕的?我都可以做你妈了!”这件事情传出去后,引起了整栋男生楼的 公愤,一些好事之徒更是以此事为借口坚决要求校方更换楼长。 幸亏我犯下的这桩案是在海南的洋大。 “那你说该怎么办?”他们议论了很久之后问我。 “我认罚还不行吗?”我笑眯眯的。 他们看了看我,有相互看了看,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自己终于主动提出了 他们想说的话。 “不但要罚,还要罚双倍。”有一个年轻人变本加厉。 “你们看着办吧,罚的起我就给,罚不起我也没办法。” “一支百合3 毛钱,双倍6 毛钱,一共47支,一共28块2 毛,算28块好了。” 当我听到一共就罚28块钱时,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28块2 毛?是不是搞 错了?当时我已经在心理准备好要赔他们200 元的打算了。要知道,在北京的百合 要十几园一支呢!在离开基地的路上我仍不相信这个事实。 那天的小马在出门前拉住我,指了指她身上穿的白T 恤问我要不要另换一件? 我问她为什么? “有点湿了。” 我看了看,的确,有些透明。隐隐的可看见内衣带子。 “算了,反正除了我也不会有人看的。”我嘿嘿一笑。 “不许胡说。”小马捏了我的胳膊一下。 “我的意思是,天都快黑了,没人会注意到的。”我油嘴滑舌地说。 整个晚上小马一直很温存,不太和我抬杠。只是在看完《泰坦尼克》后对我有 些许的不满:“你为什么不哭?” “我干嘛要哭?” “你没肝没肺。” 我送给小马那束百合没活几天就长满了一种不知名的小虫子,苗淼有一天看见 它们后说了句:“你还不如送她塑料花呢!”便将它们从瓶子里取出扔掉了。 第二天下午我和小马去了一趟20公里外的海边。小马指着沙滩上的小洞问我: “这些是什麽洞?” 我告诉她那是螃蟹洞但是她不信。 “你干嘛不信?” “我就不信。” “那我挖给你看,我肯定能挖出一只螃蟹。”我在地上捡了一根棍子,将洞边 的沙挑开,忙了一会儿,我觉得那毫无意义,螃蟹肯定不会被我那样的挖出来,便 对小马说:“它们可能出去了。” 一直蹲在一边看我凿洞的小马扑哧一笑:“你胡说。” “是真的。”我很认真。“不骗你,不信你回去问你们班的那些海南人,他们 肯定也说是,如果……如果他们说不是那肯定就是他们搞错了!” “总而言之你一定对,对不对?” 我点点头,有些无辜地说:“因为这些真的就是螃蟹洞啊。” 我第二次离开小马那天的前一晚,晚上入睡前,跟每天晚上一样,我照例去做 那件令我屡试不爽的勾当,她当然也照例在反抗。最后她说:“你再这样我不睡了。” 说完便跳下床,在桌子前的椅子上蜷缩着。我跟着跳下床。 “上去。” “除非你别碰我。” “别想。” “上去。”我拽她。小马挣扎着。 “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只好求她。 “那你也不要碰我。”小马也求我。 所有的招数都使尽后我仍然无法数服她,无可奈何地重新爬上床最后问了小马 一句:“你确定吗?”她没吱声。我一把抓起她杀蚊用的花露水将瓶盖旋开仰头便 喝。喝了将近四口左右小马闻到了味道,她急促地以一种不顾把别人惊醒的速度爬 上床,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花露水。 “你喝了多少?”小马脸色苍白地问。 “没多少,没事,没事,你上来就好。”我嘻嘻一笑,趟了下来,很得意。 小马趴下来让我哈气给她闻,我哈了一口气。 “你到底喝了多少?” “三四口吧。”我无所谓地说。 没过多久不知是花露水真的有毒还是心里作用,我开始隐隐感到胃的不舒服。 “不舒服了是不是?”小马脸色越发苍白:“去吐一吐好不好?”“好。”我 异常听话,没跟她讲任何条件,因为说实在的,我也开始惊慌了。 “我去叫梅瀚下来好不好?” “不用” 小马陪着我去水房让我抠抠嗓子眼,我很认真地抠了抠,吐了一些水出来,便 刷了牙不肯再吐。小马对我软施硬磨,我就是不同意,想上床睡觉。那天晚上怎么 说呢?唉!总之,上了床之后,小马紧紧依偎在我身边,柔情似水。 回到北京后我几乎没有过多地和小马联系,甚至电话也没有打过几个。恋爱中 的我完全忘记了什么叫趁热打铁。愚蠢的直觉告诉我,这一次的小马一定可以想通 了,已经可以大胆地抛弃那些顾忌,从此专心致志地和我在一起。 我站在电话亭排队准备给小马打电话的时候,看见陈梓气喘吁吁地跑到电话亭 找我:“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有你电话,小马驹儿打来的。”我忙跑回宿舍拿 起陈梓撂在一边的电话。 “小马,你挂上,我打过去给你吧。” “不,我带了足够的钱。” “我刚才也在给你打电话呢。” “我知道。” “陈梓说的吗?” “嗯。” “在哪打的电话?” “邮局。” “有点远,一个人出来的吗?” “嗯。” “等一下回去的时候要小心点。” “嗯。” “……” “刚才我碰上了我们班主任,他正准备走,看见我填的表和押金,问我是不是 家搬到北京去了。” “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笑了笑。” “……你还好吗?” 电话那边的小马停顿了一段时间,才问我:“你说呢?” 我没吭声。 “你呢?”她犹豫了一会儿,也问了一句。 我笑了笑:“和你一样。” …… “岩喊……”小马轻喊了我一声:“我想了想,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小马 说:“我不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到底怎么样,不知道有多深,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和 你在一起一辈子,我不想伤害你,而且,我也很难原谅你的过去,一想起你以前和 那些女孩在一起的那些事,我就很难受。而且爸爸妈妈他们对于我来说才是最重要 的,我不想让他们太伤心……你在听着吗?” “嗯,我在听。” “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让我好好确定一下自 己的感情。” “好,我给你时间。”我握着话筒,凝视了一下窗外的月色,拨了拨挡在眼前 的几缕头发,将脚抬起,踩在电话桌上,拂了拂鞋上的灰尘,对窗外和我打招呼的 那个上回在同志会里第一次见面我就说‘妞,我们结婚吧’的女生咧了咧嘴笑了一 下。 “这段时间,你不要再给我电话,也不要写信给我。”小马慢吞吞地几乎一字 一顿的将话讲完。 “好,随便你。”当小马将她的想法告诉我后,我硬了硬心肠,不想说任何说 服她的话。我有些伤心,下定决心也离开小马,就像她决定离开我一样。这之后一 直到放暑假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通过一封信。 那时我能够下定决心不再和她联系,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小马不会离开我,她根 本离不开我。因为早在很多年前简柏就在日记里说过一句很有代表性的话——岩喊 象流沙,越是挣扎,陷的越深。 暑假刚放,和葛小淳还属于热恋期的关月兴冲冲跟着他去了青海旅游。我准备 离开北京回家的那一清早,七点没到,传呼器便响了,是阿海。我和陈梓走出去后, 看见阿海神情凝重地望着我们,前所未有的满脸胡扎,模样煞是可怜。 “关月到底去哪了?”阿海睁着焦灼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我们。 我和陈梓相互对视一眼,谁都没吱声。 “她到底去哪了?” “算了吧,阿海!”陈梓委婉地劝他。 “我干嘛要算了?”阿海脸色越发苍白,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跳了起来。 “算啦,阿海。” “她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不让我送她回家?”阿海神情越发激愤,难以自控地 失声喊了一句。 “阿海,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关月不适合你的。”陈梓挥挥手 故作轻松。 阿海望着陈梓,过了好久,转过头来看着我,用哭一样的声音慢慢问道:“岩 喊,你说,你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有别的男朋友?!” 我靠着墙站在一旁看着阿海,神情漠然,慢慢将手插进裤兜,没点头也没摇头。 这时一旁的陈梓终于忍不住了:“没错,关月在沈阳的却还有一个叫葛小淳的男朋 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阿海如雷轰顶,彻骨冰凉。用两只手捂着脸好一会儿, 突然毫无理由地爆发出一阵周星驰似的狂笑,声音有些异样地说:“果然是这样。” 接近晌午时,已经停止发抖的阿海和表情古怪的陈梓和我吃完麦当劳后将我送 去了机场。在我们吃着麦当劳的途中,阿海站起身,说要上趟厕所,他去了许久, 当我和陈梓已经吃完准备走时阿海还没出来。 “你去看看。” “我怎么能进男厕所?” “总不可能叫我去吧?!”陈梓挑高眉毛瞪着我,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穿过参 差不齐的人群,刚拐进去往厕所的那条通道,便看见阿海像个女孩般站在角落那棵 绿色的巴西木旁嘤嘤哭泣,我心里顿生一股莫名的哀伤。 这是阿海的初恋,类似他这样的打击在暑假过完,我从家返回北京的不久后, 也有了深刻的体会。后来阿海给关月打了电话告诉她他可以不计较这件事情的发生, 关月当时没说什么。阿海在后来长达半年的时间被关月若即若离地折磨后,在陈梓 的劝说下,终于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离开了关月。阿海和关月分手这件事,关月 一直不敢告诉她妈妈,因为关妈妈非常看好阿海,都已经到了那种恨不得马上将关 月下嫁给他的地步了。有一次,关妈妈知道阿海有一门功课没考及格,莫名其妙地 将关月臭骂了一顿:“就算是恋爱也应该以学业为重啊,不要整天的就知道谈情说 爱,人要懂得克己……现在你害得人家阿海一门考不及格,没得说了,就算你不想 嫁给他也不行了!” “要听我的话早点告诉阿海这件事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事后我对陈梓说。 “我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我还真不愿说,而且,我觉 得阿海和关月在一起才真的可以给关月带来幸福。” 阿海后来自嘲地告诉我们,他们屋的男生知道关月将他遗弃的前因后果后跟他 开的一个玩笑:说有一天,天堂里又来了三个死人,上帝告诉他们,在天堂,都是 根据死者死前配偶背叛的程度来分配在天堂里使用的交通工具,背叛程度越高,所 得到得报酬也越大。第一个运气很好,什么都没得到,因为生前老婆对他很忠贞, 他只好步行走路,第二个男人被分到了一辆摩托,才知道他老婆原来背着他做了许 多苟且的事,正准备哭,就听到上帝分给最后一个一辆奔驰。最后那60几岁的生前 是首富的老头马上开始呜呜哭了起来。 “我们屋的说……”阿海苦笑着:“如果我也死了,那老头一定不会哭,因为 我肯定可以分到一架直升飞机。” 98年暑期梅翰和苗淼去广州实习,两人说好要一起来北京。但到了后来,因为 梅翰想来北京寻找她的第二春便扔下苗淼一个人前来了。陪梅翰游完北京回到海南 后,我无所事事地在家又呆了几天,一天晚上独自在家看电视时,看见了央视播的 关于天气预报——重庆29—36度。 鼻子突然觉得一酸,觉得自己很孤单。 我知道我已经离不开小马了。想了一会儿,我翻箱倒柜开始找起钱来,可是不 管我费多大的劲,也没法凑出来回重庆的两张机票钱。我四弟纪平回来后,我和他 商量了一下,夸张地告诉了他关于我的为难处境及这一次去重庆对我这一生的重大 意义。13岁的纪平仍像七、八年前的他,在我出色的表演了苦肉计和为他扣了几顶 高帽之后,喜悦的笑了笑,让我别担心,在他的建行的卡上还有将近3000元,足够 我去趟重庆看望我那可怜的生了重病的父母亲又不在家的同窗好友了。 第二天天才刚亮,纪平像往常过年般早早醒来,将我叫醒后,我告诉他这个时 候银行的门肯定没开,准备返屋继续睡,但看见纪平一脸兴奋和认真的神情,我被 感染了。勉为其难地陪着他坐在客厅看着Channel[V]台直到九点。 纪平陪着我到了建行将钱取出,在我迫不及待将他扔到一边之前仍关怀备至地 告诉我,五妹岩舞也有钱,如果不够,他可帮我去找五妹要。我告诉他再说吧。 之后,便让他用他仅剩的十元钱去附近的早餐店买两份海南粉等我。再之后, 我快马加鞭地跑到了家附近的航空售票处,买了两张去往重庆的往返机票。 一切顺利。 登机前我打了个电话给小马,丝毫不去理会她听到我声音后的沉默,直截了当 告诉她:“中午我到重庆。” “你来干嘛?” “不干嘛。” “我去接你。”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让我意想不到地说。 飞机快要起飞在我做好准备幻想着和小马见面的那一刻及我们相处的这一礼拜 可能发生的事情时,我发现坐在身边的居然是一个小学一毕业便失去联系将近十年 的小学时无论做什么都和我一起搭档的同班同学。 “后来你去哪了?” “上中学啦!” “废话。” “那你呢?” “我转回湖南上学了,高考时才回来的。” “你们家宝贝怎么样了?” “我挺好的啊。” “我是说你们家的那只狗!” “对不起对不起……一和你说话我就分不清我家的狗和我!” “呵呵呵……你还是那麽无聊!后来它怎么样了呢?” “送给警卫连的战士了,院里不让养。” “是吗?好可惜!从广西带回来的吧?” “对。” “后来我还找了你好久呢!” “是吗?我几乎不和小学同学联系。” “我早猜到了。” “没想到就我们这样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都能失去联系。”我嘻皮笑脸地打趣 道。 “你还敢说!打你一顿!”她瞪着我:“我往你家打了多少次电话,留了言叫 你们家人告诉你让你回来给我电话。” “你现在很凶哦,不象小学时候对我那么好了。” “你还好意思说!”她撇撇嘴。 就是那一年,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对自己的性别还没有很明确的认识。那时 我的表堂弟妹无一例外清一色的都叫我岩喊小哥。就算他们的父母亲在场时,他们 对这种情况也不会加以理睬,还会用一种赞许的目光看着他们。直到现在,我有一 个远方才四岁的表妹看见我在我要求她亲吻我一下时,她也会涨红着脸羞答答地问 我:“你让我亲你吗?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如果这个时候对她不加以制止,多半 她会接着说出一些你是不是想和我结婚之类的令人无地自容大逆不道的话来。她曾 经在街上看见我和阿芫,阿芫当时给她买了一根冰激凌。事后,有一天她突然奶声 奶气地问我:“岩喊小哥,你为什么对阿芫姐姐那么好?”还没得到我的回答,在 一边已琢磨了半天的她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且神秘地小声问:“她是不是你 的女朋友?”就是我这个小表妹让我很清楚的认识了一个真理——千万不要以为四 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她们对有些问题已经明白到那是不适合当众拿出来问的地 步了。 我印象鲜明地记得那个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个和我住在同一个军区的眼睛大大皮 肤黑黑的女孩,她刚认识我的那天中午放学就拉住我的手说,岩喊,你的睫毛好长。 从那天开始,这个和我一个军区的黑女孩无论是放学上学吃饭做操打早餐还是倒垃 圾事无巨细只要有可能她一定要和那个喜欢整天穿着八零年代刚刚开始流行的小喇 叭裤的我一起做。而那时候的我居然也会在想,唉,没关系,对我这么好,长大我 娶你就是了。“咦,你白多了嘛。”我说。 “你现在也挺白的呀。” “那是,增白粉蜜我可没少擦。”我得意洋洋。 “你要那么白干什么?” “现在不是流行小白脸吗?” “你好恶心。” “什么?” “……没什么,还记得那个叫陶磊的吗?你跟他打过架的?” “记得,他怎么啦?” “他也在我们学校,读会计,在我们学校很有名,因为他一天到晚都蹲在地上 替她一个江西的女朋友系鞋带……有一次我跟他聊你,他说岩喊你是一个完全不懂 得理会别人感受的人。” 是吗?虽然说那个时候的我简单来说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小孩,脾气又坏样子又 可憎,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陶磊会这么说我。 “他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还记得我们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还是小队长,每天放学都 负责点和我们一同回家那条队的人名。当你点到陶磊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你说陶 磊你怎么长虱子啊?” 说到这,我回想起来了,是的,那是一个闷热异常的夏天,每一个小朋友都汗 流浃背满脸赤红地站在教室前等待老师看我们点完名后解散。当我点到陶磊时发现 他几乎剃青的脑壳上有好几只小虫子,我马上十分诧异地问他:“陶磊你怎么长虱 子啊?” “别乱说别乱说!”陶磊急急摆手,有些结巴。 “就是虱子。”我十分肯定。 “不是不是你别再乱说了!”陶磊不知是因为难堪还是别的原因小嘴抿得紧紧 的摆手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老师,你看陶磊他长虱子还不承认!”我冲着老师高声喊了起来。话音刚落 陶磊便扑了过来,给了我几脚,然后我们便开始扭打起来。 “就那件事情吗?” “是啊,他说他耿耿于怀了好多年呢。” “这家伙还真小气!”我忍不住笑。 “去我们学校玩会儿吧,陶磊也回学校了。” “你不说也就算了,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要去跟陶磊算算旧帐,他那几脚踢得七 岁的我好几天没缓过劲来!” 我跟陶磊在一起玩的那会儿我敢无所顾忌地指责一个比我将近高半个头的男孩 头上长虱子时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但其实在那不久前,我也是一个 每天都遭人戏弄、供人嬉笑的小可怜虫。 我父母一共生了包括我在内六个孩子。我叫岩喊,是一个只怀了8 个月就出生 的早产儿。我爹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所以自懂事起,他就开始在镇上流浪着。 我外婆就这样认识了我爹,在我爹23岁时,认定我爹会有着远大前程的我的外 婆要将我三姨许配给我爹。但不幸的是那时我的三姨已有了爱人,死活不肯嫁给他。 在我外婆的棍棒淫威下,我22岁的三姨和一小白脸私奔到了三亚。 在镇上人不理解的笑话下,我外婆又把我20岁的妈坚决地许配给了我其貌不扬 的爹。这样,我和我那五个兄弟姐妹才得已顺利地陆续出生。我出生那天,爹的那 个村在修水利,一直在打炮,那天我妈离的太近,在奔跑躲闪时我就出来了,我出 生时是我爹第一次在生产的妈身边,他一看见我皱了皱眉对我妈说,这小孩怎么一 出生就有皮肤病?咱们扔了再生一个得了。 因为那时初一纪宁都寄放在我外婆那养着,加上我其它的表兄弟姐妹,人数太 多,外婆无法再带我,我只好一直跟着我妈。我对三岁以前的事情没有过多的记忆, 唯一能有一点印象的就是我经常都流着鼻涕在地上爬着,和无数的病痛一起成长。 一直到6 岁,包括我爹,大家都以为我活不长。我对自己有着坚强的生命力感 到深深的失望。因为从小忍受着身体虚弱的痛苦,我的性格一直内向而暴虐。 三岁那年妈送我去幼儿园时,我还是一个饱受溺爱而羞怯的孩子。最初上幼儿 园的时候,我一直不敢去厕所,每到那个时候我只能苦苦憋着,一直强忍到放学, 也不敢跟老师提出来。所以到了今天我所有对幼年时期的回忆全部都是一次又一次 的憋尿和尿裤。直到我第四次尿裤时,我那不知道到了时间应该叫小孩子去嘘尿的 老师才知道这个总是尿裤的学生原来是一个连话也不敢说的胆小鬼。我过于胆怯这 一状况一直持续到六岁上一年级时,那时我胆小的事迹已被广为流传,任何认识我 的人都知道我是个胆小鬼。 从学前班开始,直到一年级,我在那长达两年的时间里,被班里的几个地方小 孩当作典型羞辱着。他们开始热衷于拿我来取乐,抢我的零食,偷我的练习簿,生 气时可以摔我的文具盒引以泄愤,或将我的书包充当成球来玩耍,每到那时我都会 笑眯眯地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他们玩完,才从地上捡起已面目全非的书本将它们 放回书包里。一直到将近升上二年级的一年级期末时这种状况才突然地发生转变。 我深刻记得那天下午我一到学校就开始感到身体的不舒服,挨到放学时,我觉 得自己已奄奄一息,快要死了。那几个小孩仍如往常一样,将我的书包夺走后便开 始在那没有一点创意地玩着,到了后来,也许他们也觉得单纯这样玩也很没趣,便 提议站在一旁的我当猴,去跟他们抢我的包,大家来玩个耍猴。 听到这句话时我便哀求他们:“那就别玩了,把包还给我吧,我病了,我想回 家。” 他们不肯,死拉活拽我上场,拽的我晕头转向,两眼发黑,我使劲挣脱着,没 有任何作用。在没有任何作用的挣脱过程中,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我几乎已长达两 年遭受着他们的欺负和侮辱,过去的、现在的,很多很多。最后,在他们响亮的笑 声中,我终于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他们甩了出去。 我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半天没爬起来,看着傍晚像染着血的火烧云的天空, 突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我跳了起来,飞起一腿,狠狠地踢了一脚其中一个 将我胳膊抓成瘀紫了的孩子,然后在他们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中冲进了教室,从后 门放清洁用具的地方挑出一把跟我一样高的铲子,两手紧紧握着它,脸色铁青眼睛 血红地冲出教室向他们扑去。 那帮因为我突如其来的逃走还留在原地哈哈大笑的孩子一看见我拽着根铁铲一 脸疯狂的表情从教室跑出来,面面相觑地相互看了一小会儿,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顿时一哄而散。我追上跑的最慢的最后那个,毫不犹豫一个大跨步在他脑袋上给他 拍了一铲,当时只听到沉闷的砰的一声,鲜血缓缓地从他后脑勺上溢出。 那个我已经记不得名字,脸面孔也想不起来的小孩被我拍了一下之后,打了个 趔阻,他晃了几晃,勉强站立后忘了逃跑,捂着头上溢出的暖和的鲜血,慢慢地移 到墙角边,惨白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无声地在怔在那哭泣。 当时我们一年级教室就在校门口旁边,只要转个弯穿过一个小花坛,就可以跑 出去。但是第二个孩子看见我追上第一个小孩后,以为没他什么事了,便站在不远 处惊慌失措地观望,当我扔下那小孩撒腿又向他奔来时,因为过于突然,他始料不 及,尖利地惨叫一声,转身逃跑。 那时天色已晚,剩下的少数因为贪玩还在打扫卫生的学生便看见了那天的那一 幕——一个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的小孩子一脸惊骇的表情用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 速度在狂奔,而另一个小孩则是面色铁青闷声不响地拿着一把铁铲子在他身后发足 狂追。我在离那小孩不到一米的时候,一个飞铲过去,力量虽不大,却足以让他栽 倒下来。果然,他一仰身,跌倒在地上,我捡起铲子,扑过去——一下,两下,三 下,四下,五下,六下…… 那天傍晚那个小学校还没有走的学生就是那样站在学校的各个角落看着我将这 个孩子一下又一下地铲成后来只好休学了一年的重伤。 事后校方和老师都很奇怪,为什么我这个看起来那么斯文胆怯的孩子会在一念 之间做出这样一种疯狂的举动。 那一血淋淋的场面马上就带给了我一种无可言喻的异样而又熟悉的无与论比的 快感。那之后得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我的生活方式和态度,我也打算 就用这种简单的方式去跟那些看我不顺眼且想找我麻烦的人打交道,但因为那件事, 方园几十里特别是我们那三大军区机关的父母亲都认为我是一个精神上有问题的小 孩,他们反复告诫着自己的孩子,不要随便去招惹岩喊。那之后,我再没有受到过 挑衅,慢慢的,就好像一个人长期唱不了一台独角戏那样,这些想法也就逐渐消失 了。陶磊被我羞辱说头上长虱子的时候就是那段时期。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