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在重庆的这几天,谢夏蕾已经离开了家,我并不知道当时她不在家,我甚至 不知道她那一个礼拜和我同样也在重庆。我在重庆疯狂地追求小马的同时在同一个 城市的谢夏蕾也给被别人在疯狂地追求着。但是这件事之前或之后我一直都没有得 到任何风声。等到被我发现时谢夏蕾已从头到脚都是别人的了。 接近中午快到吃饭时间的时候,陈梓提议一起逃掉最后一节课回屋睡觉。我对 上那节课的老师也不是很感兴趣,便和陈梓一起出了课室。那节课的老师是我们所 有任课老师中最年轻的一位,还属于研究生进行中。他因才华横溢所以桀骜不逊, 又因为年轻气盛所以狂放不羁。给我们上第一节课谈到钓鱼岛事件时就大言不惭地 扬言:不为别的,就为了几十年前那三十万的南京同胞,他如是国家领导人必将带 着一干铁胆勇士冲去日本杀他三百万的东京人,一雪旧耻。这句话在当时的那节课 为他迎来了一连串的经久不息的掌声。他类似于这句极端的话语有很多,以至于在 那一段时期有不少男生女生都被他深深吸引了,每次上他的课外班来占座的也有不 少,我当时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到了后来,因为对他的过度迷信,导致我为数不多 的钞票更是去逝汹汹。因为这位老师非常喜欢将他的一切与我们分享,主要是他所 读过的一些书。如英国霍金的《时间简史》、北京一个叫杨东什麽的《城市季风》 ……全是一些令我们这群凡夫俗子难以明白晦涩不堪的玩艺儿。每次我兴匆匆地去 买他所觉得不错的书籍时,都会碰上外班不少学生也去打听这本书,以至我不得不 怀疑他是不是课余时间兼做托儿。到了后来,这位老师介绍的他觉得不错的东西时 渐渐的没有人去理会了。 回到屋后,陈梓并没有马上脱衣上床,而是忙着泡茶开音乐找小说,丝毫没有 要睡觉的样子。 “你到底回来干嘛?” “干什么都可以总比坐在那被那自以为是的老师折磨要好。” “那倒是。”我也坐了下来,歇了一会儿后开始和陈梓闲聊。“那天逛街我看 中一顶帽子。” “在哪?” “就是罗檬上回买工艺品的那家艺术服饰店。” “什么样的?” “园的,有帽檐,郊游用的。” “太笼统了,谁听得懂?” “就是那些去钓鱼和打猎的人喜欢戴的那种。” “是不是那些老头们喜欢戴的那种?” “嘻嘻,对,就是那种。” “什么颜色?” “绿色。” “什么?绿色!你要戴绿帽子?”陈梓转过身,诧异的神情在她脸上一览无余。 “怎么样?我不但喜欢穿绿军裤,我还就喜欢戴绿帽子。”我嘻嘻一笑,毫不 介意。 我说完以上那句话后没过几天的某个我很有空的上午,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普 照,晴空万里。没有任何迹象向我表明在我身上即将要发生一幕同志悲剧。我窝在 屋里半天之后还是无事可做,便决定去看看谢夏蕾。等我到达她们学校时已是中午 吃饭的时间了,我和谢夏蕾同时在校道上看见对方,她拿着一个饭盒,边走边回头, 我刚准备叫她,看见她身后跟着的是那个追了她将近两年之久的男生。 看那情形他们俩似乎有点亲密无间。谢夏蕾看见我后那男的顺着她的目光也看 见了我,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脚,且稍稍将步子放慢。当时我并没发现有任何不妥, 只觉得谢夏蕾当时的表情及反应有些奇怪,她并没有象往常般一看见我就向我扑过 来,她甚至没有走向我这边。我们一直走到一个交叉路口才相遇。谢夏蕾勉强地对 我笑了笑。 回到宿舍后,谢夏蕾便拿着碗去洗了,我躺在她的床上回忆刚才那个过程,总 觉的有些不同寻常,但是要说哪里让人感到怪异不舒服我却又说不出来。这时传呼 器响了,楼长老太在传呼起那边毫无感情地喊着:“谢夏蕾!在吗?有人找!”谢 夏蕾下去后大概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眼泪汪汪地走上来。 “怎么啦?”我隐约感到有不祥的预兆。 “没什么。” “是谁?” 谢夏蕾摇摇头,一脸不打算回答的样子。 我猜了猜:“是尚辉吗?”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尚辉比我和谢夏蕾低一届,和谢夏蕾同系,都是读水利 工程的,是西部某贫困省的高干子弟,他身材高大,衣冠楚楚,喜欢穿着条能将大 腿屁股紧紧崩起来勾女生魂魄的牛仔裤,整日的一幅人模狗样的姿态在学校里转悠 着。96那年的迎新生文艺汇演中,谢夏蕾一曲《野百合也有春天》风靡全校。尚辉 也是在那次臣服于谢夏蕾石榴裙下的追求者之一。 我一直知道尚辉在追求着谢夏蕾,也一直明确地告诉她我不喜欢这个人,所以 我有些反感地问谢夏蕾:“你为什么要和那个人讲那么久?”看着她不说话直在那 哭不肯作任何解释的样子,我毫无理由地突然觉得自己坚持想听她解释的样子愚蠢 透了。 我并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我从不想拴住任何人在我身边,我一和谢夏蕾交往 就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其实我不是特别的喜欢你,如果你要走,要开始喜欢别的 人,可以,我不会反对,我只希望你能在那之前跟我说清楚,不要做出那种背地里 跟别人有一腿,当着我的面还在那海誓山盟的事情。”我清晰地记得当时谢夏蕾的 反应,很有琼瑶小说里女主人公的调调。她有些夸张地捂住我的嘴,眼里泛出一丝 泪光激动地摇着头不让我说下去,当时她那付神态要搁在99年我敢怀疑,她几乎可 以对我说出比琼瑶在《还珠格格》里的那一“山无棱,地无涯,才敢与君绝”还要 恶心的话来。 “那我走了。”看着谢夏蕾一直低着头沉默寡言不打算作任何解释的样子,我 只好说。然后跳下床,穿好鞋,夺门而出。谢夏蕾随后便追了出来。在宿舍楼外哭 着使劲将我拽住。我不想让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过于狼狈,便将她拉到了马路对面有 阴影的一边。我想了一会儿,故作镇静:“你说……你是不是有了新恋情了?” 谢夏蕾脸色苍白,缓缓点了点头。 “发生过什么了?”我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手足开始冰冷。 “……” “什么时候开始的?” “……” “有一个礼拜吗?” 她点头,一注泪水被下眼帘托着,似掉不掉。 “接过吻吗?” 她仍默不作声,算是承认了。 “上过床吗?” 她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当时我以为是因为她哭了太长时间脑子有些迟钝才会 想了一下,后来因为尚辉我才知道她的那想了一下其实是在考虑是否要欺骗我。 这个答案虽让当时的我稍稍感到有些安慰但我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 实,我愤怒地接着说:“那上个礼拜在海淀等中巴时你干嘛还莫名其妙哭着跟我说 什么就算我的腿断了也会和我生活在一起照顾我一辈子的鬼话?” “……” “你怎么那么恶心啊?”我几乎是扯着嗓子咆哮起来。 吼完此话,谢夏蕾哭得更厉害了,她不停地吸着鼻涕,不停地摇头,但就是什 麽也不说。我怔怔地呆在原地,看着她好久,一时间万籁俱灭,掉头跑走。这一回, 我跑得飞快,因为我根本不想再让谢夏蕾有抓住我的任何机会。但她仍是追了过来。 在我前脚刚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不到半个小时还没来的及哀伤和思考这件事情的来龙 去脉时,后脚谢夏蕾就跟进来了,她进来时,我已经开始逐渐趋于冷静。 “你很喜欢他吗?” “……” “喜不喜欢?” “……” “不喜欢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 “……” “既然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对我说那种话?” “……”谢夏蕾不说话,还蹲在地上呜呜直哭。就在那时,陈梓和关月突然开 门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袋从家乐福买回来的零食。当她们看见了这个难以预料到 的场面时,愣了一小会儿,很快陈梓便反应过来,立刻转身拉着关月关门离去,临 走前陈梓阴阳怪调说了句:“噢,对不起,请继续!” “如果你回来,我不会介意……你做过那种事。”我重新躺了下来,看着雪白 的天花板,咬咬牙,昧着良心说出了这句其实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得到的话。谢夏蕾 想了很久才缓缓地诚实说:“就算我现在没做这件事,可能到了三十岁也会做的。” 语气极是肯定。听闻此言,万般思绪,随之蜂拥而来。我脑中再一次混乱不堪,一 时间手足无措。谢夏蕾说得清楚无比,我却还是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我站在宿 舍脚落边,握着床杆,强迫自己做了一次深呼吸,将所有的情况重新在脑中迅速又 想了一遍。 蓦地醒悟。 我才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那一方面失败了。霎时间,心中的愤怒、悲哀、憎恨、 恐惧诸般情感纷至沓来。也好,到了三十岁再给我带这样的绿帽子的确还不如现在 给。鼻子猛地一酸,我几乎哭了出来:“那我们分手吧。”我紧咬下唇凄然说道。 谢夏蕾紧咬下唇,凝立不语,恍若不闻。 “我们分手吧。”我又重复一遍。 “我不想离开你。”谢夏蕾脸色惨白,缓慢地说。 “你不想离开我?” “对!我就是不想离开你!”她突然拽着拳头激动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声音中 充满惊惶和焦虑。 “你什么意思?”我一点都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可以三个人在一起啊。”她鼓了鼓勇气颤声说道。 我又惊又怒地看着她,半响:“谢夏蕾,你他妈有病啊!” 在谢夏蕾被我轰走后的第三天,国庆节前夕。她背着一个行李包吭哧吭哧地来 了。一看见我便将一张第二天开往湘潭的火车票递给我。 “干嘛?” “我想你明天和我一起回我家。” 我没问谢夏蕾为什么,因为我隐约能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同意了。第二天 临走前,陈梓在背后说了句咒语:“岩喊,我有预感,你们走不成。” 果然我们在离火车还差15分钟就要开匆匆忙忙赶到第10号候车室时,看见了尚 辉。他笔直地站在候车室门口。一看见我们顿舒一口气,眼睛开始闪闪发光。 我一看见他,胃马上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呼吸开始感到困难。 我们相互走向对方。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我从六点钟就在这等了你知不知道?你知道我怎麽 知道的吗?是秋芬告诉我的!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吗?你知道我求了她多久吗? 你怎麽能说走就走?”尚辉一看见谢夏蕾便松了一口气,絮絮叨叨地开始埋怨起来, 心急如焚和妒火中烧两种表情相互在他脸上交替出现着。 “车要开了。”我望了尚辉一眼,表情僵硬地说。 “你到底怎么回事?”尚辉没理睬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夏蕾。 谢夏蕾一声不吭。一个劲地垂着头,看着她手里提着的行李。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跟你说。”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要回家。” “你先说清楚。” “你放开我,我想回家。” “你想跟她回家?你神经了吗?” “你放开我,现在我只想回家。”谢夏蕾象一只受了伤的小鸟慢慢蹲了下来, 开始嘤嘤哭泣。 “那天我没复机是因为我忘了带呼机你知不知道?我一回来马上就去找你你知 不知道?”看见谢夏蕾哭,尚辉开始慌了手脚,低声下气地解释道。 “我不管,你放开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夏蕾?” “我要回家。” “今天不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你要我说什么?” “……你说,你到底要谁?” 谢夏蕾看了看我用力甩开尚辉:“我谁都不要。” 直到现在我才开始明白,谢夏蕾和尚辉之间已经不单纯是追求和被追求的关系 了,我不清楚他们之间已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知道,谢夏蕾一定已经对尚辉许下了 某种承诺,不然尚辉也不会那样的胆大妄为无所顾忌,想拉便拉,想抓便抓。 “火车要开了。”为了不浪费谢夏蕾省吃俭用买来的那两张票,我又心灰意冷 地提醒了一句,检票处的工作人员已第三次在喇叭里通知上车。 “你忘了在重庆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吗?”尚辉盯着她,一脸痛苦怪异的 神情。 听闻此言,我又是惊骇,又是震撼。重庆?谢夏蕾和尚辉去过重庆?某种自谢 夏蕾与尚辉交往后的我从不敢去想的推测仿佛已得到了证实。脑里象给人重击了一 棒,晕晕沉沉。我盯着谢夏蕾,想从她的脸上找出答案。谢夏蕾听到那句她也没预 料到的突如其来的问话,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命的迹象,忽然地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没有脉搏,怔在那,脸色开始发白。她转过脸想看看我,一接触到我眼神中逐渐凝 聚起的愤怒,又匆忙转回去,尚辉可能发现了我和谢夏蕾之间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 缓缓转过头,看着我:“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和她一起去过重庆?” 我盯着谢夏蕾,没吭声。 “你知不知道……尚辉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突然停顿下来,看了谢夏蕾一眼, 眼光中透出残忍一字一顿地继续对我说道:”她——从——头——到——脚——都 ——是——我——的——了!“ 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强有力的残酷力量横空出世,从我身体中间拦腰划过, 将我活活撕成了两半。那是迄今为止在我所有感情生活中所听到的最为可怕和残酷 的一句话。 我步履艰难神情恍惚地走出北京西客站,谢夏蕾追了上来,她脸上那种不知所 措楚楚可怜的神情和身子在那年北京的秋天中剧烈颤抖。尚辉也追了上来,极端厌 恶极端不理解地对她吼了一句:“你还要跟她走吗?” 初秋的凉风将谢夏蕾的发稍微微吹起,她一言不发,胸口剧烈起伏着。尚辉看 了她很久,最后,他满腔仇恨无法遏制地对我说了句:“我真应该像灭了犹太人一 样灭了你们这种人!”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