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妈参加完那次庭审之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终于在爹被判入狱不到半年后, 妈的精神彻底垮了下来。 那晚天色阴暗,我回到家时,看见初一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呆呆地看着电视。 屋里的光线不十分强烈,初一的脸在日光灯下像涂了层白粉般苍白,她告诉我 妈患上的是精神病后便走了。我继续看了一会儿电视,脑子里像按了重播键般反复 着初一刚才对我说的那句话。我摘下眼镜,将电视关上,慢慢走进房里,在床边趴 了下来,内心无以复加的巨大疼痛一拨又一拨地迅速向我扑来,我无法呼吸。我关 掉灯,黑暗中,我开始呜呜缀泣起来。 我在类似于行尸走肉的状态下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每天都在痛苦忍受着因寂 寞来临而带来的空虚。某天当我听到《飞天舞》里女主人公雪莉对男主人公刘珍河 说出那句:“我又要撇下你一个人了‘时,开始克制不住恶心、嘴里呜呜直叫唤、 神情失常惊恐地在客厅里来回奔跑,留下我的弟妹在客厅的各个角落脸色如同死人 一样灰白地看着我。我开始厌恶性,开始只吃蔬菜、开始看见任何言情的东西就呼 吸急促地呕吐。 直到3 月7 号。 3 月7 号那个早晨,仪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干嘛?”我接到电话时还没完全睡醒。 “岩喊,你早晨喜欢看报纸吗?” “不喜欢,干嘛?” “没什么……你们家是船务公司的吗?” “干嘛?”我隐隐觉得仪玲从报纸上看见了什么。可是又一想,应该不会啊, 爹已经进去很久了,报纸不应该再登什么了呀。 “没什么,我随便问一下。”仪玲轻声说。 原来仪玲在那天终于知道了我家发生的事,后来她又在电视《说法》栏目中看 见了爹被判刑那天的我,以及正在哭泣的我的家人还有几个尚未成年的弟妹。那段 时间,其实我常常看报纸,倒不是因为我想从报纸上获取爹的什么消息,而是,我 就是喜欢在清晨的那样一种阳光下,拿着张报纸,叫一碗海南伊面,慢慢地吃慢慢 地看,那份休闲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象是一个洋人,感觉棒极了。 没过多久,善良的仪玲对我愈发的好,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程度。那是一个初 冬的下午,阳光暖得令人觉得有些难受,企划部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人在打《帝国 时代》,仪玲突然跑了进来,不知所以然地用我的手机打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之 后,坐了下来。我们并没有交谈什么,至少在她坐下来之前。我递了个杯子给仪玲 让她去给我泡杯茶,仪玲不肯,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去,我说你不是小蜜吗?仪玲瞪 了我一眼,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是你的小蜜!”我放了一阵没有欢乐的大笑: “没错,你又不是我的小蜜!”仪玲有些不高兴,“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无聊?”我 态度恶劣地说:“对,我就是那么无聊!”她没再接茬,端起我的杯子出去泡茶了, 回来将茶递给我后她踌躇了一小会儿,突然低下声问:“岩喊……你是不是同性恋?” 我盯着她,愣了一会儿,半响,终于打破沉默,以一种自白的语调告诉她: “对啊,怎么样呢?” 仪玲低头沉默许久,鼓起勇气有些唐突地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你不怕得……爱滋病吗?”她不安地说。 “我怎么会得爱滋病?”我尖锐地问。 仪玲难以启齿,在我的注视下,她端起我的杯子默默喝了几口水,语调仍是有 些不安,“因为……同性恋……”她终于将她的疑惑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我不能否认仪玲的话刺伤了我,我的脸色在就那一瞬间仿佛是听到了简柏当年 问我的那句你能养我一辈子吗一样,变得很难看。 “你干嘛这么问?你怎么那么无知啊?!”我皱着眉。从仪玲的表情里我明白 了她的想法。 “难道不是吗?” “去你妈的你才是……”我态度恶劣地说。 “真的不会得爱滋病吗?”仪玲打断我。 “你说呢?你说呢?”我暴躁地跳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血液渐渐从我 的脸上流逝。“你知不知道同性恋是怎麽一回事?你知不知道艾滋病怎麽样才能得 的?!过来过来!我给你上一课!!” “我不听我不听!”仪玲惊慌失措地摇头,并将耳朵捂起来,不安地说:“不 会得就好。”她非常认真地拒绝。 “你怎麽这样?!怎麽这麽无知?”我气急败坏地朝着她吼道:“自己又不懂, 别人跟你说你也不听!你听不听?听不听?你敢不听!?”因为仪玲的拒绝,我长 时间为忍受着这种事情发生的情绪达到了痛苦的敏锐点,我抓住她的胳膊,歇斯底 里地喊了起来:“你居然敢不听,居然敢歧视我?!” “我没有啊……”仪玲有些委屈地辩白:“岩喊,你又威胁我。” 仪玲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奇怪的是,公司里只要是男人清一色的都喜欢 她,但是,也许因为仪玲本身过于洁身自好的缘故,追求她的男人基本上都比较保 守且彬彬有礼,如果不是朝夕相处可从一些细微末节上来推测,根本看不出来。 唯一比较露骨的是一个叫何谌的武警,本来我就讨厌警察,恨乌及乌,到了后 来干脆连带武警也讨厌。他在追求仪玲的前期阶段我一直没发觉,直到有一次当仪 玲的办公电脑坏了刚好碰上我加班时,连续四个傍晚,我发现他每到下班时间就一 身警服地匆匆赶来,替仪玲检查系统错误。我加班的最后那晚,是一个周末,下班 前,我问仪玲:“下班后一起吃饭怎麽样?” “我没时间。” “你要干嘛?” “何老师要来。” “你的电脑还没好?” “没有。” “他到底是不是专家啊!别是请了什么蒙古大夫吧,都修了几天了?!” “不是,他很厉害的!” “何老师何老师,他不就是一个武警吗?还何老师呢!!” 三亚地区的营销方案出来后,经理允许我走时已经八点多了,我出了企划室, 发现仪玲居然也没走,何谌仍在那捣鼓着电脑,我走到他后边,找了几张报纸来翻 阅,在那段时间里我惊人地发现,何谌装完仪玲出了问题的OFFICE后便又删掉其中 的某段小文件,导致其再一次不可使用,或是跑进注册表里修改某个文件,再弄出 其他别的什麽毛病…… “你发什么呆?怎么还不走?”仪玲将传真发完后问。 “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何老师。”我居心叵测地坐了下来,公司里的报纸几 乎被我翻遍后,仪玲仿佛知道我的居心似的看着我笑:“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 我扔下报纸,转过头:“何谌,听说你是武警?” 何谌笑笑:“是啊。” “我姐也是……”我也闪过一道虚伪的微笑意义深刻地接着说:“陆军,纠察 连的,很神气,没事就上街抓人,三军都抓,包括武警。” “对,我们很怕纠察连的,平时一看见纠察连的就躲。”他毫不知情地老实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