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奇缘 作者:紫色斑斓 长安百万户,御水日东流。水上有红叶,于独得佳句。 子复题脱叶,流入宫中去。深宫千万人,叶归韩氏处。 出宫三十人,韩氏籍中数。回首谢君恩,泪洒胭脂雨。 寓居贵人家,方与子相遇。通媒六礼俱,百岁为夫妇。 儿女满跟前,青紫盈门户。此事自古无,可以传千古。(唐。张睿) 这是一个沉冥的秋日,天上的灰云飞来飞去不住的流动着。日光隐在山峰的 上面露不出它那薄弱的光线。四周的枫林迎着飘啸的秋风,远远地,有层层薄霭 自旷野散卷而来。落红遍地,经夜雨浸淫,踩上去伴着吱吱的响声,便有水珠儿 溅出来。慵散的秋日,长吟短啸的秋风,瑟瑟缩缩飘然而下的枫叶。 于佑本打算来这里散散心,但这落日的萧瑟却让他平添了许多忧郁。走出考 场已经十天了,发榜还是遥遥无期,一点消息也没有。但于佑知道这次又是没有 什么希望了。等待发榜的日子里,一些公子哥儿们三五成群或青楼狎妓或酒楼浪 饮,在声色犬马中打发时光。于佑不屑与他们为伍,他也没有更多的银两让自己 挥霍,只好把自己关在投宿的客栈里,在书堆里寻找慰籍。 昨夜秋风至,招来一夜秋雨。天明,雨虽然停了,风却仍在长啸低吟,窗外 的梧桐树落下了最后的残叶,秋风秋雨使他感到无限的凄凉,忧郁之情无处排遣: “长安秋风卷残叶,青楼笙歌醉娇娃。小店夜雨天涯客,休问金菊落谁家。”他 想出去走走,烟花柳巷,茶楼酒肆是去不得了,找块清净的地方总是应该有的吧。 长安皇城东墙外,枫叶红。夕阳隐去秋风紧,空寥的林间凉气袭人。于佑茫 然的走在枫林里,汩汩潺潺的流水提醒了他,或许应该在这里洗洗手吧。听人说 沾上点皇宫仙气,也许可以冲散自己的晦气呢。 御沟宽不过丈许,堤岸山石砌筑。水流轻缓,清澈见底。水面上不时飘过几 片落叶。于佑撩起衣袖,蹲下身将双手伸进水里。这水没有秋水的寒冽,反倒有 些温热的气息。莫非从皇宫流出来的水真的有几分仙气?他惊奇到。 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象这不是水,而是一位秀女温柔的肌肤在轻轻摩擦自 己的手臂。红叶,如春日出阁的少女,莲步轻移,悠闲的在水面散步。片片红叶 从他的手边流过,碰到手臂后又悄然打了个漩儿,流走了。仿佛是位佳人,冲你 莞尔一笑,撩逗起你的好奇,却并与你搭话便款款而去…… 于佑闭上眼,摇了摇头,想让自己走出幻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自 己自幼寒窗苦读,从不敢动浮浪之念,而今对面宫墙之内宫娥嫔妃,美女如云, 这胭脂水一冲,一挑,情欲岂不就溜了出来。 “我这是在想女人?”于佑抬起头,望着残阳隐去后的阴霾天空,望着落叶 缤纷的荒凉枫林,不禁发出声声叹息。 这时一片红叶浮到了他的手边,碰到了他手臂后却没有流走,轻轻地翻起了 点点涟漪。 “也好,拣一片红叶回去,也算到此一游的纪念吧。”他顺手将那片红叶拣 起,蓦然,他的眼睛直了…… 那红叶上竟然有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字体娟秀,诗意切切,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是娘娘?妃子?还是宫娥彩女?于佑不敢多想,越想越迷惘,迷惘中又有一 种不可言语的冲动。 又要起风了,风过枫林,凄切长啸。沉沉暮色浸了上来,点点秋雨欣然而至。 走出枫林,于佑忍不住回首一瞥。 雨雾暮霭中,楼台参差的皇宫影影绰绰,朦朦脓脓,有着无尽的神秘…… 傍晚时分,他在蒙蒙烟雨中赶回了小店,来不及脱去湿漉漉的衣裳便又揣读 起红叶上的诗句。吟着吟着,眼前便幻化出一幕幕让人怦然心动的场景来。他仿 佛看见——深宫内苑,秋风萧瑟,落叶缤纷,残红饮泣。一个貌似天仙的女子, 伫立风中,娥眉紧锁,凤眸含怨……她,她在等待什么,又好象什么都没有在等。 因为她知道一切的等待都只是虚幻的梦……日近黄昏,灯火阑珊,寥无人迹,凄 切秋风唯相伴,耳边忽闻笙歌起,君王今宵幸谁家?女子轻叹声声,化红叶飒飒 而下……她拾起一片枫叶,凝视着,久久,久久……她,在想什么呢?岁月无情 催人老,韶华易逝不再春。鸟入樊笼禁深宫,虽宝马香车,锦衣罗帐,却没有爱 情没有温馨没有举案齐眉没有男欢女爱……眼看自己青春年华如御沟之水一去不 返,她想,自己何时能拥有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一切呢? 轻将心思付红叶,随水漂流至人间…… 于佑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急跳。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她该又是 怎样的天生丽质呢? 是涴纱的西施,是拜月的貂禅?是掌上舞的赵飞燕,还是醉酒后的杨玉环? 不,都不是。她应该是冰清玉洁,至善至美的纯情女子。 他拿起彩笺,想描绘出心中的美女,画了一幅,撕了;再画一幅,又撕了… …他只恨自己丹青无能,怎画得出心中丽人啊! 又是一夜秋雨,如泣如诉。西风不敛,长安城仍在风中哆嗦。 于佑决定写个“回执”向对方问一问:这诗是写给我的吗? 如果真有天作良缘,流出的红叶能落到我的手里,那么,回执对方也应该能 收到吧? 宫城之南,御沟入宫处。于佑将自己题诗的红叶悄悄的投入水中,那叶儿在 水里打了个漩儿,缓缓漂流入宫了。他长长的嘘了口气,轻吟这叶上的题诗: “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 红叶飘远了,于佑带着惊喜越过喧闹的长街。然而,这份惊喜没有多久,回 到小店,他的心又沉了下来。 那红叶能落到她的手里吗?有谁会注意水中的红叶呢?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但他决定等待。 等待是一种苦难,特别是为情所困的等待…… 夜至三更,于佑怀抱红叶昏昏入梦。 只听耳畔莺生燕语,娇滴婉转。他翻身欲起,用手揉了揉双眼。眼前是一位 娇艳的女子:秋水盈盈双眼,春山淡淡两娥。金莲小巧袜凌波,嫩面风弹得破。 唇似樱桃红绽,乌丝巧挽云鬓,皆疑月宫坠嫦娥,只少天香玉兔。 于佑大惊失色,问到:“你,你是谁家女子?” 那女子秋波闪动,笑盈盈:“公子,我就是红叶题诗的女子啊!”风情万种, 娇滴滴直往他怀里偎…… 于佑乃久旷之人,怎么能禁得起如此的撩逗。一时间,只觉得胸中热浪翻滚, 惊涛裂岸,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女子似也动情,轻抖纱裙,轻呼:“公子……” 于佑的身子在抖,心也在抖。 忽然,一阵秋风推开了窗棂。摇曳飘忽的烛光里,于佑蓦然看到:一片红叶 随风而至,袅袅娜娜,情意绵绵…… “红叶,红叶……”于佑惊呼一声,醒了过来。怀中红叶仍在,他不竟紧紧 把它拥在心前。 夜色正浓,秋风长吟。 长安已然暮秋,寒气袭人,但来自四面八方的举子们的心比这天气还要冷, 仿佛已进入了结冰时节。于佑也名落孙山。 不回家?长安城内无亲无靠,何以为生?回家?也怎么去见高堂老母?此时 的于佑真的是万念俱灰,不,他还有一个念头没有泯灭:我投入御沟中的红叶, 总该有个回音才是啊!梦中的人儿,你是谁?难道真的只能想念而不能见面吗? 世间最苦人想人!然而,人总是要生存下去吧,呆在这里何时是个头呢?落 魄才子于佑带着这深深的相思离开了长安城。临走的前一天,他又来到枫林内。 御沟流水依旧,只是不再有泛泛红叶了…… 半年后,于佑由人推荐到河中韩贵人府上应了个差事。他久试不第,漂泊异 乡,能得到韩贵人的收留并委以重任,自然是感激不尽了。而对于红叶的事,他 却不愿向别人说起,只将它深深地藏在心里。 时光飞逝,不觉十年过去了。于佑也断了求取功名的念头,只求安然余生。 韩贵人待他如同家人一般,更让于佑觉得自己应该满足了。 忽一日,韩贵人召他进书房,喜滋滋地说:“贤弟,你的好事来了。” 于佑凄然一笑,“贵人又拿我开玩笑了,我还有什么好事呢?” 韩贵人说:“最近,皇上后宫有三十余名嫔妃因长期得不到圣上宠幸,渐生 怨恨。龙颜大怒,将她们都赶出了宫。这其中有位佳人姓韩,与我是本家,将到 府上居住。我想也应该早日为她找个佳婿,首先就想到了贤弟你了。” “我?”于佑一脸的迷茫。 “是啊!就是你。贤弟你也将进四十的人了,仍然是孓然只身,形影相吊。 难道不想娶妻生子?而今这位韩夫人投宿我处,实在是天降美人于你也。她虽然 年近三十,但出身名门,天资国色。怎么样?不知贤弟愿意不?” “这?”于佑想到:“是啊!想自己科场屡屡失败,漂泊异乡,能得到韩贵 人的重信已是不易了。我怎么能奢望成家之事呢?”他想推辞韩贵人的一番好意。 其实,他还有另外的一段隐情在怀,那就是红叶情结。十年了,这份情结时 时都在困饶着他。但韩贵人却认定了这门亲事,尽力的撮合。 于佑再也推辞不了了。 月上柳梢头,洞房花烛夜。面对着闪烁的红烛,于佑呆呆地站着……红叶啊! ……一切都要过去的。 他轻轻走到新娘的面前,正要挑起盖头一角的时候,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 形象,一个女人的形象,一个久久萦绕于怀的女人的形象……过去,这形象是模 糊不清的,而这一刻却如此的清晰……梦幻,一切都是梦幻,他使劲地摇摇头想 驱散这梦幻中的一切,可那形象却驱之不散,越来越清晰……恍惚中,于佑看清 楚了,看见了一副宛如天仙的容貌:身躯袅娜,态度娉婷。鼻倚琼瑶,眸含秋水。 眉不描而自黛,唇不抹而凝朱。乌丝秀发,尽堪盘云双鬓,天与娇姿,可爱桃花 两颊。啊!难道自己遇上了九天仙子? 天仙般美仑美奂的女子正是于佑的新娘。她莞尔浅笑,于佑方从梦幻中惊醒 过来。 梦幻成为了现实,他一时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红烛轻挑解锦帐,雨拨云撩会蓝桥。一个落魄异乡的孤男,久遭无妇之孤, 初遇佳人,好似投胶在膝;一个久困深宫的怨女,向守无夫之寡,喜逢情郎,浑 如伴蜜于糖。初时如望雨娇花,奔泉渴马;而后口含金丹,肺腑化泥。 翌日,韩氏梳洗之后,款步来至于佑的书案前,信手翻开了案上的一本书。 蓦然,她一声惊呼:“啊!……” 于佑赶忙向前,问到:“娘子,何事惊慌?” 书中夹着一片红叶。 她双腮绯红,手指红叶:“相公,这,这叶儿怎么会在你的书里?” 于佑回答:“是我从御沟中拣来的。”他便将等待发榜,拾得红叶,写回执 的事说给她听。最后,又感慨的说到:“只是此生怕是难与红叶题诗之人见面了。” 韩氏听罢,向天一叹:“真是天意啊!相公,这叶儿上的诗原本就是妾身所 题啊!” “什么?!”于佑望着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郎君随我来。”韩氏转身来到自己的嫁妆盒前,打开盒子,取出了一片红 叶给于佑,神情凄然:“我在宫中也曾拾得一片红叶,上有两句诗,也不知道是 何人所题?” 于佑接过来一看,大声说到:“啊!这,这诗是我写的啊!” 韩氏悲喜交加,一头扑到于佑怀里,泪潸潸而下:“郎君,你那句诗可把我 害苦了!自从拾得你的回执后,我也写了回执,可是怕宫人知晓,所以没有再放 入御沟中,今日得以相见,我把它给你看看,一表妾身真情实意。” 她转身又从盒子里拿出一片红叶递给了于佑。 于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独步天沟岸,临流得红叶。此情谁会得,肠 断一联诗。” “娘子!” “郎君!” 两人紧紧的拥在了一起。于佑不敢相信,这,这,真的是现实而不再是梦境 了吗?不!这再也不是什么虚幻的梦境了。于佑不禁又吟一诗作为韩氏题诗的回 执:“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萦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萧浩轩评:天下的事没有偶然的,凡看似偶然的事,必然是早已经安排好了 的,只是时候未到时人不能理解罢了。 (全文完。萧浩轩写于萍乡。改编自《流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