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 那年她十八岁,他十九岁。 她打老远的乘了班车,赶到他的学校给他送两盒CD:METALLIC和BON JOVI。闹 得很,他喜欢,她却不。 于是他拿大衣裹着她,一头钻进了“图门串烧”,他把几个小碟子倒来倒去, 调了一小盘蘸酱端到她跟前;她悠然地烤着肉串,撒了料子,往他手里塞。“怕胖 啊?”他鬼笑着接过,斜觑着她。她的二郎腿一翘一翘,也笑吟吟的。 他吃得额上直冒汗,衣服都快蒸化了。“给——”她抽出纸巾往他脸上一甩, 冲着对面努了努嘴。两人从对面的刨冰店里出来时,正好错过最后一趟班车。 “十点了,居然。”她喃喃道。 夜市也收摊了。 “你先回学校,一会儿宿舍都关门了。”不容商量的——她总下意识地像个姐 姐那样对待他。 “那你呢?” …… 他出钱包了个房间,看通宵电影——这回,她拗不过他。 片子是她选的,一部外国文艺片,一部恐怖片——好心的读者难免浮想联翩: 女主人公在看恐怖片时,惊恐间一头扎在了男主人公的怀里,由此开始一段风花雪 月的故事…… 然而生活一般不是如此。 文艺片拍得很精致,缠绵的镜头更是少不得的佐料。她感觉不那么自在——尤 其在这样一间昏暗潮湿,来回还不及一个厨房大的小包厢里;他似乎也是。 老外总能把性事拍至极美——他们就有那能耐。那种侧光下的肉体质感几乎不 容你怀疑人类确是上帝的杰作。她不自觉地揉了揉被高领裹着的脖子,感觉像被什 么东西勒住了,微微透不过气来;他挪了挪头,在沙发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又小咳 了一下,似乎竭力打破这过于暧昧的沉静。 “中国人拍这些东西总弄得叫人恶心。”她终于说了一句,眼光瞟都没往他那 儿瞟。 “嗯。”他应着,也没看她。 一部片子之后,她便打不起精神了——尽管恐怖片在屏幕上画满了四处迸射的 脑浆。很快,他也吃不住了,在她睡去不久,便关了机子。黑漆漆的小屋里,两人 因吃了点风微感冒的滞塞呼吸声来来回回的敲击四壁。 一丝光亮打墙上的小洞里溜进来:隔壁隐约有几声女子的笑,脆得像裤链碰撞 钥匙环的叮噹声;男人混厚的低音也很快混了进去,像碗糊糊,分辨不清了。 她懵懂地听着,单觉得这么沙发太硬,睡不舒畅,头都架不住——他倚坐在沙 发的那一头,看来也很不惬意了。 冷。 他舐了舐唇,肚里翻腾着发出响声。“你躺下来好了。”她推着半醒的他,自 己蜷到了个极小的角落——这还躺不下他大半个身子,他左右蹭了蹭,发现想翻个 身也成奢望了。她突然间有种想把他的头搁在自己的腿上的冲动。“这么硬,没有 枕子,怎么睡。”她靠着墙,想。 她的腿,毕竟是丰腴、酥软,还带着体温的。 她再一次醒来时,发现他的头不知何时已经贴在她身后了:睡的那么沉,呼哧 呼哧地喘着气,那股子热就一阵阵得往她的脊椎上窜。臀部被人粘着的感觉真怪, 她寻思着。脸不知怎么呼啦一下就烫了起来。 不自在。她起了身,裹紧了衣服,蹲下来索性细细打量他:他的头发因之前一 直戴着棒球帽而留下古怪的一边倒的痕迹,眉毛眼睛嘴巴……或许因为太熟悉了, 这张全院女生觉得帅的脸,她却怎么也看不出什么来;才气,才是她在他身上真正 找到的东西,她忽地想起他那句“刀刃舔过胸膛”的诗,不由笑了起来:她依旧觉 得好。眼前唯一的陌生感,来自他蜷缩在那儿的样子——像个在襁褓中寻找母亲奶 头的婴儿——这和她所熟谙的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他,太不相同。 他竟打起了鼾,轻轻的,一丝一丝,倒还斯文。 “这家伙,累成这样。”她笑了,看着他的鼻孔里悄悄溜下一股清鼻涕来,几 乎就要伸手替他抹去了。她总说他像个孩子,事实上他也确实总唤起她身为女生的 母性。这时候如果他突然睁开眼,看见她竟这样打量着他,该有多滑稽……她先是 望着他,后退了几步,慢慢倚在墙上闭了眼,之后顺势滑下来,蹲在那儿歇下了…… 凌晨的马路除了扫大街的,什么都没有。卖早点的也不过刚起锅。 “像个核桃!”她点了点他的眼皮,笑得很刻薄。他往脸上抹了一把,笑都迟 钝了,像是怎么也琢磨不明白昨晚两人是怎么睡的。 他们各要了碗馄饨,在露天的摊上坐下。呼出的是气,冷的;吃进去的也是气, 热的,白哗哗一片,谁都看不清对方那穷凶极恶的吃相。她或许是咽着了,小呛了 一下。 “别是感冒了,你。” “哪儿能。”她拿调羹在他眼前比划了起来,赶得白气四下乱跑,意为:傻样 儿~ 班车开走的时候,她一直注视着那个倚着树,衣冠不整的家伙:挺好的一人— —她对自己说。 她来回翻看着自己昨儿刚修过的指甲,肉红的泛着光亮,挺漂亮的——美容店 的老板娘没敢怠慢她。她很有些得意地露出笑意。 这是早上十点的间歇喝茶时间,她看了看表。很自然地往自己腿上摸了把:今 天的丝袜比昨儿的柔滑多了——一个办公室女孩儿,总不得不介意那么多:下班后 照例又是钱SIR的约会,晚上还有那个瑞士老头儿的夜宵,明儿一早就轮上TONY的早 茶了——她把自己按时间计价出租。 于是刚才猛地回想起八年前的那段儿时,不知怎的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和一 男的住一晚,居然没出事——怎么可能?! 刚才在电梯里撞上一男的,一头埋在他怀里的那种感觉,扑面的熟悉;细想, 却什么都往远处飘去了,抓不着。他该是个客户:那身价,她只消看一眼便有数; 头发自然也全没了当初的那股子乱劲——她几乎第一眼便断定是他。这才想起了那 纯真年代发生的故事。可越想,越是模糊,很快,连是否真发生过那样的事都难确 信了。 “好象认错人了。”她喃喃道,拿出妆盒来又上了点ROUGE VIRTUAL 唇彩—— 瑞士老头说,那种湿润的颜色让人热血沸腾,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