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 我老了。 当我终于认识到这点时,我已经老了很久了。 我的皮肤失去了原有的弹性,一点光泽也没有---人们说,荷尔蒙的分泌可以使 肌肤呈现动人的光彩---我禁锢着自己,禁锢着松松垮垮缀了满脸的肉。我的发,曾 经很美---现在仍然是,我将它挽起来,打了个髻,再多的亮泽也被遮掩个严实了; 本来,我将它放下来,洒在肩上,看起来会更年轻些,或许。我的眼睛,它们的周 围总是不合时宜地布着圈暗褐色---谁都明白那是不良睡眠的产物。可他们说,看起 来竟有几分妆后的效果。我的双眸,它曾经是泛着光的,灵异、鬼魅;现在,却因 为包容过太多东西而日渐浑浊起来。我定定地望着任何人---他们颤抖。是的,他们 说这太深了,目光探不到底,空空荡荡,就像能听到东西掷进去来回碰撞的声音。 这令他们害怕。我的唇,也不再光泽了,再也称不上饱满---它被我自己的口水侵蚀 得太久了。 我就这样苍白。 可在这之前,我甚至都没能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抽干了血的器皿。 倚在公车的角落里,他们上来了——几个叽哩呱啦的高中生,两个女孩儿,一 个男孩儿,把我所满意的凝滞的空气一下子扯破了。他们很年轻,说不上为什么, 年轻不需要理由,和变老一样,是看得见的事实。一个女孩儿晃晃悠悠地过来,在 我眼跟儿前的一个位置坐下,我看清了她的脸:不那么漂亮,或者说,一点也不; 我年轻的时候甚至比她漂亮许多,似乎是这样的。你知道,那时我还没有修饰那过 于散乱的眉毛,由它浓浓地横在额下,高扬地——那样的皮肤才特别有生命力吧。 她罩着粉红的运动衫,敞开的领口里不由分说地露着件紧身白色T-SHIRT,年轻的乳 房就那样凸显着,接着我想起了自己压在深紫色披风下的双乳,它们发育得不好, 在初三后似乎就停止生长了---于是它们就总是这样,不成形的;看起来似乎还该继 续长大,可我很清楚,再也不会了。这可能就是年轻留给我的纪念品。那样的运动 衫我似乎是很少穿的---至少在记忆中很少;或者,是我老得实在太久了,以至于想 不起年轻时穿那些运动衫的日子。她们嬉闹着,不那么完美的曲线,却声声透着春 的声音。我不禁问自己:我也有那样喧哗的时候么?还是一直就这样沉静?---沉静, 对于年轻的日子来说,几近可怕。 我怔怔地望着那个男骇儿,只是试图在他身上搜寻年轻的感觉---我和那些老家 伙们对视得太多了,他们总在我身上搜寻他们需要的什么,显然不是年轻,或说, 不仅仅是年轻,幸许是我的苍白,我的无动于衷。他也回过头来了,在那一刻的阳 光下像尊雕像似地定定看着我,几乎是深情的---我太了解这些情窦初开的小男生的 目光了;我的脸上显然有他所没见过的东西---可能是一种近乎母性的味道;可能是, 一种美,凝重的,无力的。我记得我的五官还是不错的,或许真的还算美;只是老 了。老,有经验的男人们是不要的,而对于像他这样的孩子来说,却是种不同寻常 的气质。他直看到自己的脸微微泛起了点红,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掀了一下-- -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男人会回头来看我了。 想起这些年来积累的经验:只有一个人完全面无表情时,才能无尽地吸引对方 的目光;因为他永远在找,却永远找不到自己要的东西; 我可以让他们迷失。 我撇过头,正好与旁一辆车上贴着窗玻璃的惊恐的脸相对---那个孩子,大概是 被我高挑的眉毛,苍白的嘴唇吓着了;或许都不是。只不过我的脸上,哀伤也好, 欢乐也好,她什么也读不到;她害怕的,是具干尸。 想起我年轻的时候,笑容灿烂极了,眼中能泛出摄人的光波来。 老,把我笑的能量都夺去了。 可是,我甚至还不过20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