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 作者:铿锵牛 这个城市就有这么奇怪,硕大的城市里你只认识这么几个人,和你有关的却 远远不止。然而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谁。 A :手机坏了,屏幕上什么都没有,来回怎么按都不成,电也充不进去。 这个星期的日子因为坏了的手机闲了起来,起码不用整夜地等待那铃声响起。 就这样过了七天。他该着急了。我们之间的连结点其实就这么脆弱——不过一根 电话线而已。 去修手机时,他们按了一个键就好了,没坏。 原来我只是关了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把它打开就是。 这种不可思议的错误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修手机的人觉得坏的是我的脑袋。 他真的想我了,打通后的第一句话是:你还活着? B :昨晚在大街上看到个女孩,那时发丝刚好从她的眉前掠过,她的眼神那 样专注,在这样的城市里,我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真实的。 我想我再也不可能遇上她,但我不会把她忘记。 C :今晚八点五十七分,我还是要准时穿过那道马路。 每天在某个时刻定时做某件事是很有意思的事。可以在夜色中放肆地看形形 色色的过路人。 今晚穿什么呢,还是那条灰色长裙吧,我喜欢看它飘在秋风中的影子。 B :“喂,睡了?” A :“不……一直做恶梦,在想你怎么还没打来,把我从恶梦中救醒。” B :“昨晚……你有去街上么?” A :“昨晚?不,没有。怎么了?” B :“没什么。” A :“我们不会遇上的。” B :“或许吧。” A :“永远不会。” “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么?” B :“当然。你在公用电话那儿拨了个重拨键,我接了电话。” A :“我总是想,如果那晚我没有去那个电话亭,如果那晚我没有莫名其妙 地按下那个重拨键,如果在我之前打电话的是另一个人,那么……” B :“没有如果了。” A :“是的。” B :“唱支歌给你听吧。” A :“好的。” 他唱的歌其实我都没听过,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歌声也不觉得难听。我只是在 想,他会消失,没有任何原由的,就像他的出现那样。如果那样,我又回到了过 去的生活,不知道一切会怎样改变。拥有后失去和从没拥有过是截然不同的。幸 而没有如果。 C :躺在这儿看不到星星,好象很久了,忘了星星长什么模样。 C 的母亲:“喂?” B :“……” C 的母亲:“喂,井那嗰(找哪位)?” B :“……” C 的母亲:“喂?井四啊!(找死啊!)”(挂电话) C :大概又是那种无头电话。这个城市就有这么奇怪,硕大的城市里你只认 识这么几个人,和你有关的却远远不止。然而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谁。妈不喜欢 这种电话骚扰,其实我倒是挺喜欢和这样的人聊的。或许对他们来说,给一个陌 生人打电话和我穿马路一样,也是每天在固定时刻必干的事。他们的生活该也很 有意思,和我的一样。 B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和她一样去试着按一下共用电话亭 里的重拨键时,得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结果。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粗俗的叫我连发声的欲望都没有。 如果那天,接起她电话的是个七旬老翁或者没好气的醉汉呢? 她是走运的。起码我无法像她一样,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个最亲密的朋友。有 时自己都觉得可笑,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却把一切告诉了她,每天晚上不听听 她的声音就睡不着。对我来说,她很重要。不管她是谁。 多希望那天在街上看到的就是她。 A :今天在街上看到个女孩儿,她那身灰色的长裙叫我想起几年前我枣红色 的那件儿。那时不兴什么吊带装,领上打些褶子——那式样算是很有些前卫的了。 翔到今天还常和我提起那件儿,说我那枣红色的身影从他见我第一面起就再没能 从脑中抹去。 翔:就定在下个月吧A :要这么急么翔:你知道,爸身体不好,再说,也没 什么可拖的 A :他往我腰上狠狠搂了一把。我知道翔等不急要结婚,他一直说要来个什 么“试婚”,我没同意。再好的感情日子过多了也就那样,至于问题也不是试试 就能出来的。其实那就是同居,我不是烈女子,并不那么在乎。只是,和翔睡在 一起,就再不可能在半夜接他的电话了。 一个陌生人比未婚夫还重要,在这样的城市里,好象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C :我求爸妈给房间开了个天窗,幸好是顶楼,终于看得见星星了。它们好 象没什么不同,不知道小时候是怎么想的,似乎觉得它们一个个都有着丰富得不 得了的形状。就像我看街上的人,小的时候觉得大人的脸有太多的品种,圆的, 方的,生气的,开心的,眉毛倒挂着,眼睛细眯着的……现在看起来,却也一样 了,一色的没表情的面孔,整个城市像悼念谁的殡仪馆。 我发誓如果谁有不一样的表情我一定给他世界上最美的笑容,一个连筠都没 见过的笑容。 筠的脸是生动的。起码看着我的时候是。不知道大街上的她,会不会也和他 们一样,像个死物。 B :她好象快结婚了。我想她不会送我请帖,我永远只该是个半夜出现的声 音,这听起来像个童话,美得很。在这个城市,已经很少能找到这样的故事了。 我宁可把这个故事一直这样演下去。 总是想起大街上的那个女孩,她那样年轻,那样不同,记得她穿的好象是灰 色的裙子,像是突然从另一世界跌落到了这个城市,她也该是童话里的人,比灰 姑娘故事还美些。 B :“喂,躺着么?” A :“睡不着。” B :“日子定了?” A :“……还有三个星期。” B :“嗯。” “知道么,我一直忘不了个女孩儿,站在四叉路口,就那么一个镜头。” A :“去找她。” B :“开玩笑。” A :“我胡拨的一通电话找到了你,你还不相信奇迹么?” B :我想她说的对,我们已经经历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我想回去找那个女孩 儿。找到以后呢? 我不知道。我只想去等,在那条街口。 A :很羡慕他。他起码还有可追寻的东西。而我,在遇见他之后,再也不能 期冀得到什么了。 这样的朋友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馈赠,可我正眼见着这馈赠离去。或许我本可 以不结婚,为了他这样一个半夜通话的朋友。如果不是在这个城市里,我想我会 这么做。可惜没有如果。 A :徐婶儿,又买这么多酸奶给小家伙啊徐婶:巨兹我劳,来的个西伙确! (就是说啊,喜欢吃的很!)哎晓得挖,啦过小筠组约的! (知道么,那个小筠住院了!) A :嗯?怎么了? 徐婶:发拎清(不清楚) A :徐婶儿对以前街坊里人家的事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心。筠是我多少年前 的朋友,中学里玩儿大的,后来很自然的,性格不合,各走各的。我以为她早离 开了这个城市。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她住院,连去探望的感觉就没有,似乎日子 久了,也就全然不相干了。这毕竟是个不小的城市,要把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磨尽 就这么容易。 B :这不是个面目可憎的城市,它有太多的奇迹——我真的看见她了! 九点零一分,即使只是个背影,我相信是她没错,那个年轻的,和这个城市 格格不入的背影。 这像个古老的咒语:晚上九点,穿灰裙子的女孩儿转身变成天上一颗闪亮的 星星。我想循着这古老的咒语,明天我还会去等,什么也不用做,冲她笑一下也 好。 B :“我见到她了!” A :“……” B :“怎么了?” A :“抓住她,我想在下个月之前看到你身边有个身影……如果我走了,” A/B :“你一定要比以前更懂得疼惜自己。” B :这是她常说的一句话,是从那句“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就没有人比 我更爱你。”来的。我们两的感情已经超越了爱,而她知道她不会死,我也不会, 我们两之间只有分离,所以她要我“更懂得疼惜自己,”真到了这样的时刻,我 才发现要做到有多难。 C :今晚竟然没有星星,寂寞。连她们眨巴眼睛的声音都听不到,很静,很 冷。 C 的母亲:“跳了?!” C 的父亲:“嘘——别吵醒她。……听说还不轻呢!” C 的母亲:“作孽,幸亏我们家这个什么都不懂,不让她知道才好。” C 的父亲:“应该说还幸亏是个女的呢,好好的才十八的姑娘给糟蹋了还不 见鬼?!” C :每回他们说悄悄话的时候都会被我听见,听大人说悄悄话是和穿马路一 样有趣的事,虽然听不懂,但会觉得他们的语气很好笑。门虚掩的时候,会从门 缝里看到,那是他们表情最生动的时候。 裙子好象脏了,明天再穿一回就算了。 A :和翔之间出了点小问题。他从邻居那儿听说,筠竟是个同性恋,她住院 是自己跳楼闹的,据说因为对方女孩儿的家长禁止她和他们女儿来往。 翔:“你和她以前不是最好的朋友么?” A :“太多年前的事了。” 翔:“一点没发现她是个同性恋?” A :“哪里想得到。” A :其实我不是没怀疑过,当初和她分开,与其说性格不合,还不如说是无 法忍受她对朋友极大的占有欲。一开始以为她是太在乎我这个朋友了,后来,到 了我每天几点几刻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干什么事都要和她汇报得一清二楚的地步, 她的“在乎”超出了我的负荷,我选择走开。 一直以为那不过是种自私。 翔显得很有点不安。我不是同性恋,这没什么可怀疑的。而筠,更不过是个 我几乎要忘了的曾经出现在我生活中过的人。 B :赶好明天要交差的设计图,我冲到街口,差不多八点五十五的样子,我 相信她会来。 然后在来来回回交错的车流中,她出现了,那个灰色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的身影。她就那样怔怔地站着,等待能穿到马路这头的时刻;看起来不像等待, 更像是饶有兴致的琢磨,琢磨每个从她身前掠过的身影。她的笑那样年轻,那样 新鲜,好象在她眼里,这个世界才刚诞生。 然后她看到了我。 C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我对自己说:这是第一个有不同表情的人。 那是种注视,而不是所有人脸上那分拂得去的“看”。有趣的人,我要给他 一个最好的笑。 B :她好象看到我了,她在冲我笑。我要穿过去和她说句话,说什么?不知 道。只想走到她面前。 C :我该和他说话,和一个陌生人说话,多带劲儿,一个有趣的陌生人。我 该穿过去,在四叉路中间问他:你知道星星是什么形状的吗 B :然后她笑着过来了,这笔灰色在霓虹灯下缓缓飘来,却突然定格了。我 看不见她的人,再然后,地上一抹浸得黑红的灰色。 C :他的笑容突然不见了,我看到满天的星星,眨啊,眨。我动不了,好像 飞了起来,离它们越来越近……筠说过,她死了以后会飞到天上去,变成颗老冲 我眨眼睛的星星。我对她说,你26,才大我8 岁,你不会死。 B :真的有古老的咒语。 B :“……” A :“怎么了?” B :“她死了,被撞死的。” A :那夜他没有停止过哭泣,像个无辜的孩子。他始终不能理解自己有什么 错,他想做的不过是接近她而已。 我很想对他说声对不起,毕竟是我鼓励他去找她。 好象在这个城市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成了罪人。 A :婚前第五天,翔把婚约取消了。原因是他无法忍受筠带来的阴影。 翔:“你们两真的什么都没有么?” A :他反复问着。 翔:“那女孩儿是个高中生,才18岁,你和她分开的时候,不也是十八么? 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么?” A :我一开始是理直气壮的。被他问到后来,连我自己都怀疑是否真的什么 都没发生了。 分手也好。他已经濒临疯狂的边缘。而我,会被他逼疯的。 三个星期不到,我又成了自由人,断送了一场恋爱,却解救了和他的感情。 B :“这究竟是怎么了。” A :“是的,奇怪的城市,这么脆弱。原来我们的电话线是最坚强的。” A :我穿上了第一次见到翔的时候穿的那条枣红色的裙子,作为对夭折了的 婚姻的纪念。记得那个穿灰衣的女孩儿,就站在那个路口,和我一样孤单。 筠想做的不过是接近她爱的人,却成了残废。 我想要的不过是个安稳的家,六年的感情却被毫无来由的怀疑轻易击碎。 或许这城市最孤单的人都被我碰上了。 B :八点五十七分,我又回到了那个街口。知道她再不可能出现在那儿。 我几乎以为是她,可那不过是个很相似的背影,不是灰色,而是枣红色。我 看见了她三分之一的脸,不那么年轻,有种说不出的神色。 那不是她,可她也不属于这个城市,和我一样。 我没有靠近她。我怕她也像她一样,就因为我一个接近的小小愿望,被这城 市毁了。 想起她说过,这城市是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