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猪的幸福生活 全屋的闹钟一齐响起来,音乐、铃声、“懒虫起床”什么的交织在一起,把我 吵的不行。“起床起床!!”二辉叫我。我看看表才七点二十,翻个身又要睡。突 然眼睛受到强光的刺激,睁眼一看,老李举着手电筒象个眼科医生一样地照着我。 我腾地坐起来,说这简直是赶上渣滓洞白公馆中美合作所了,然后懒懒地在衣服堆 里找一双勉强还能穿的袜子。“你就坚持一下吧,”老李说,“最后一天考研了, 你要是晚节不保我们哥儿几个死不瞑目啊。” “你们多火啊,全都保了,当然小松是看不上咱们系研了,就等着奔米国了, 我次,我不考谁考……” 二辉从上铺伸出手来摸着我的头说:“孩子,叔叔知道你有志气……”,“哪 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我把二辉的手打开,他翻个身滚到墙根儿继续说:“不像我 们,往什么烂地儿保都去。以后也就你和老李能留这儿了,我们回来也算有个据点 儿啊。” “晚上七点,东来顺儿,祝贺你回归猪的生活。”小松说,“再过4个小时,你 就……” “什么什么?”二辉问,“咱们都算猪的生活么?” “行,东来顺儿。”我拿起牙缸和毛巾走了出去,老李在身后认真地给二辉解 释保研的人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找工作的人过着狗一样的生活考研的人过着猪狗不如 的生活,我在水房里听见二辉放肆的笑声。 走出考场的时候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校园里因为有雪白亮亮的吓人。看看表十 一点半,三天前这会儿我还在图书馆里和一堆公式较劲,还在研究深奥的看书就懂 做题就错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政治经济学,还在观察一些弱智的漫画儿再把他们写 成英语作文,然后回屋看着大家玩儿游戏打扑克不能参与其中——现在终于完了, 我老刀进去的时候还猪狗不如,出来的时候我也成猪了!正幽幽地高兴着,手机响 了,我一边儿担心一个月没打工了手机费怎么办一边儿接了电话。 “老刀!考的怎么样啊!”小玉的声音。 “一般吧,无所,过去就懒的想了。你怎么声儿这么喜兴啊有什么好事儿么?” 小玉笑了,说:“师兄考研完毕就是好事儿啊。晚上一块儿吃饭吧。” “那你得请我,我已经负债累累了。”我说。 “行啊,六点半啊,东来顺儿。”小玉这丫头是个爽快人,是我的同系师妹兼 老乡,跟我们屋人都特熟。她男朋友高中就去了美国,一年回来一趟,小两口儿怪 不容易的。那个男的我也见过一次,戴个眼镜挺文气,还说小玉托付给我们照顾了 什么的,我们全屋人拍着胸脯子说有我们罩着她你放一百个心。其实跟小玉一块儿 玩儿特别塌实也特别开心,她决不会跟你腻腻歪歪若即若离耍个小脾气闹点儿情感 小故事出来,别看小我半岁,心可不小,当个哥们儿十分称职。小松曾经说她要是 再矮一点儿再白一点儿再瘦一点儿再温柔一点儿他就横刀夺爱了,当然跨洋决斗存 在一定技术性问题,他也没有付诸实施。 宿舍里空空的,一时也不想吃饭,我翻出电话本把几个女生的电话拨了拨,大 家都很惊喜,虽然是午饭进行时也有想长聊的倾向,我颇有些沾沾自喜,但觉得脑 子有点木,不想现在聊天儿,我累着呢。 “就是告诉你一下,我老刀重出江湖重见天日了。没别的事儿。”要是伊人有 点儿失望的意思我就补一句“而且我特想你”然后把电话挂掉。都知道我爱开玩笑, 老李嘱咐过我二十出头儿的女性特别敏感让我注意点儿,那我也不管,有一个半个 认真的就该着她老人家倒霉,新世纪的姐姐们应该没那么傻吧,我想。 这时我才看见电脑屏保设置了朱红的滚动字体——恭贺凯旋,当时我很是感动了一 下儿。全屋人都合的来我以为是一种奇迹,宿舍只是那么随机的一分,却影响你四 年的日子,留下你一辈子的回忆,怎么那么巧把投脾气的人分到一起了呢?这么歌 舞升平安定团结的寝室在我们系反正是独一份儿的,当然了,五个玩儿将凑到一块 儿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学习,要不是今年保研名额多,老李二辉也悬。不过现在 牺牲品就我一个,要是考上研了就更皆大欢喜了。不想它了…… 下午我先到硅谷电脑城换了个键盘,然后坐在KFC的大玻璃后面看了一会儿红 男绿女,简单吃了点儿鸡块儿,吃完回学校洗了一个热水澡,最后倒在床上好好睡 了一觉。当猪的日子还真是挺滋的。虽然公司叫我考完研立刻回去继续作兼职,我 也打算春节后再说。我要好好儿享受一下猪的生活。 看看窗外天已经有点儿黑了,我躺在床上正在想吃饭前还干点儿什么,有很礼 貌的敲门声响起来。男生进来前是不会敲门的,大叫大嚷着推门就进,卖盗版光盘 的小姑娘好象回老家过年去了,因此我完全有理由期待门外站着一位我校温柔美丽 的女生。冲过去拉开门,让我十分失望,是我校女生而且是同班同学,但离温柔美 丽好象远了点儿——班长张平平,一个成天戴着大眼镜儿傻呵呵地追着老师问问题 的主儿。我们成天损小玉说你跟她这么好干什么也不怕让她传染傻了,小玉当然是 总护着她,说她特善良什么的。反正有碍观瞻有损校容的人我们都不与之过多接触, 以免妨碍饮食和睡眠,据说饭后呕吐和噩梦过多都不利于身体健康。 “班长同志,您坐您坐。”我拉过来一张凳子,“有什么事儿还得亲自跑一趟 让谁带个话儿不成呢是不是毕业设计的细则要求出来了要不就是寒假注意安全防火 防盗是吧我们屋一个外边儿的人都没住真的要不你自己看看……”我心不在焉地贫 着,像自言自语一样。 “是……是一点私事。”她看着我说,目光穿透厚厚的玻璃片仍然颇具杀伤力, 我有点儿发毛。 “你?找我?有私事儿?”我指着自己,问:“我?老刀?” “对,就你。”她站在我面前,十分高大威严,让我想起江姐刘胡兰赵一曼, 让我觉得自己形象委琐心惊胆寒。当然了,面儿上不能露出来。 “你说吧,什么事儿?”我点上一支烟,不看她。 这,确实不太好说。……你看咱们虽然一个班,可是并不熟……可是,可是我 通过小玉的评价和自己的观察,我,我基本也算是了解你了是吧……” 我听得既糊涂又着急,就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等着,我觉得这比 催她管用。张平平看我盯着她,有点儿手足无措,脸也红了。女英雄的形象已经彻 底崩溃,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副小女生的羞涩表情。我觉得我有点儿明白了。 其实早就想跟你说的,但怕影响你考研……你现在,还没有……还是一个人对 吧……” 我几乎以头抢地口吐鲜血——不会吧??!! “不对啊,”我说,“我怎么觉得我好象有女朋友了。”这个谎说的很不好, 眼神慌乱发音含糊,要是小松二辉他们早就看出来了。幸好她没那么了解我,何况 她也没敢看我。 张平平十分惊诧,既而很快恢复了英雄的形象,“你玩世不恭游戏人生没人管 你,但你也要顾及别人的感情,可能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我最怕别人大义凛然地教育我了,爹妈老师教育我还不够,你张平平算哪根儿 葱啊,我说有朋友了是给你个台阶儿下,怎么不知好歹呢,还得理了是怎么的。我 伤害谁了我?!但我实在是太善良啦,这么委屈都没跟她急,人家也不容易,这个 我理解。我笑着说:“我怎么玩世不恭了班长同志,我明明是在您的影响下努力考 取我系研究生啊。”我边说边收拾东西准备逃逸,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女英雄现在可一点儿不脸红了,象知心大姐似的问:“你女朋友,哪儿的?” “网上的。”我没等她说完就抢答道。 “其实,……有时候生活中明明有值得珍惜的东西,大家却都去网上寻找虚无……” 我头都大了。这时老李大声唱着歌进来了,看见我们俩怪异的站姿和表情他张 着嘴愣在那里。“该走了该走了老李你怎么才回来你看看都六点了!”我指着手表 大喊。“那,我先走了,”张平平一脸阴悒,“我还会来找你的。”我对她十分同 情,一份真挚的感情就这么被扼杀在摇篮中了——不对,连摇篮还没进呢,真惨。 “慢走啊,”我关切地说,“再见”。张平平刚一出门儿老李就放声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什么?!”我没好气儿的说。“感情你是厚积薄发十年磨一剑啊,老刀 你的春天终于来了,Spring has come!!考研居然还没耽误泡咱班长——奥,明白了, 你考研的目的和动机我终于明白了。这叫曲线救国声东击西啊……”“胡说什么! 你嫉妒你就直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老李收了笑容,说:“你就别瞒我了,凭 我老李……““凭你什么?我好歹还在高中初恋过一把呢,你又没直接经验。” “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看你们俩那样儿,一个一脸羞涩,一个内疚得 恨不能跪下,傻子也看出来了。观察你们这些小猪在我面前跑来跑去的,很有意思 么。”老李打着官腔说。“谁保研谁才猪呢。”我背上书包站在门口等他。“太早 了吧,不是七点么?”老李问。“别提了,小玉约的六点半,也是东来顺儿,我一 时把咱们的事儿忘了。你闲着也是闲着,跟我早点儿过去吧。”老李伸了个懒腰, 说:“哎,三人行,必有灯泡儿啊。”然后作很不情愿状地跟我走了出去。“你就 别跟他们说这事儿了啊。”我说。“知道知道,张平平这样儿的女生你是看不上的……” 我一把捂住老李的嘴,张平平提着两个暖壶从我旁边走了过去。老李挣脱了我说, 要憋死我啊别担心咱们声小儿她没听见。我回头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 觉得她比以前瘦了。 小玉老远就朝我们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怎么?老李也赏脸来啦?” “待会儿还有俩赏脸的呢——要不我打电话让东子也回来吧他现在顶多才到湖 南。”我挨着小玉坐下来。老李坐到小玉的另一边儿,“你就别给咱铁路系统增加 负担了——哎小玉你现在是不是特恨我破坏了兄妹名义的二人世界?”“是。咬牙 切齿地恨。”小玉笑着向服务员招手。她一定是刚在宿舍里喝了牛奶,说起话来有 一种甜甜的奶香。小松和二辉很快就来了,二辉还带了家属。那是个小鸟依人的女 生,长的玲珑秀美,与二辉站在一起十分般配,被大家誉为“金童玉女”。我们在 火锅热气腾腾的白雾中谈笑风生,指点美酒,激扬鱼肉,粪土当今万户侯。小松喝 醉了,不停地唱歌。食客和服务员纷纷向我们怒视。我和老李交换了眼神,觉得再 不走保安就该来了,于是二辉和小玉开始抢着结账。我囊中羞涩,就没敢吭声儿。 “寒假我生日,就当提前请了吧。”二辉说。小玉挺着急的说:“可是我答应了老 刀我请的。”“主要都是我们屋的人,”老李按着小玉的胳膊不让她拿钱,“还是 按我们的规矩办吧。”二辉结了帐之后和我一起把小松拉了出来,小松高声唱着 “都是肥牛惹的祸”踉踉跄跄。“他怎么了?”我问。“谁知道啊!”二辉一脸无 辜,“来的道儿上一直蔫头耷脑的,问他也不说。”“我是一个机器猫,变大变小 变漂亮……”小松继续唱着。他学业顺利爱情甜蜜,一直是个快乐的活宝,今天这 副样子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我拍拍二辉的肩膀让他快送女朋友去火车站,这儿有 我们就行了。二辉不放心,怕老李太单薄,拉不动醉鬼,在我们的百般劝说下,他 才挺不放心地看了看小松,带着家属走了。走出几十米开外了,又转身大喊:“茶 叶在电脑桌上!给他沏点儿浓的……”小松在宿舍楼门口吐了一地狼狈不堪,我们 好不容易才把他安顿到自己的床上,又在他的挣扎和拒绝中强行灌下了浓茶,直到 他躺在被子里不出声儿了,这才脱了外衣,坐下来喘口气儿。“说真的我从来没见 过我朋友醉成这样的。”老李说。我低着头抽烟,回忆小松近日行为的细节,试图 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除了想起每晚十点以后他在屋里打牌的身影之外我一无所获。 “我今儿上系里去了一趟,”老李回头看了看小松,“他有一门儿挂了。”“就为 了这个?哪门儿啊?”“数据库。”“我没选,特难是么?”小玉插话道:“什么 叫‘挂’啊?”“就是不及格,”老李说,“可见你交的朋友多么优秀,属于永不 言‘挂’的精英。是吧老刀?”“其实有时候儿也‘挂’而不言。”我说,“可是 ——小松,他不至于呀。我看这学期他好象也上了不少课呀。”“还有个事儿,” 小玉说,“我本来不想说……那天我在食堂看见刘兰了,问她怎么一个人,她说— —她,和小松分了。”我一拍桌子向后倒在床上,“服了你们俩了,真能憋的住啊。 这么清晰的因果关系,现在才说。”老李恍然大悟:“我说他最近晚上那么早回来 呢!太麻痹太大意了。”“你碰上她是什么时候儿的事儿了?”“也就半个月吧。” 小玉想了想,说。我们三个人一齐把头转向睡的酣畅淋漓身心投入的杨小松,对他 抱以无限的同情和理解。“你们该关楼门了吧。”我看看表。小玉站起来,“该了, 那我走了啊。”“不用送吧,”我说,“我相信你作为老刀妹子的勇气和智慧。” “要是碰上坏人的话,”老李昂头挺胸地说:“就报我和老刀的名号。”“对,” 小玉笑了,“人家本来光抢钱,听了名号就得把我打死。”老李看着小玉的背影说: “咱妹真逗。” 第二天早晨一睁眼就十点了,我心说真他妈成猪了,想当初考研时候儿这会儿 早在图书馆里奋战了。“起不起呀,都几点了!!”我大喊。老李翻了个身又睡了, 二辉嘟囔说别烦人我一点多才睡的,小松脸朝墙躺着一动不动。我洗漱回来一看整 个寝室跟定格儿似的毫无变化,路过醉汉的时候我俯身下去看了看,吓了这一大跳 ——杨小松同学居然没在睡觉而是大睁着眼睛看着墙壁。我拍拍他的肩膀儿说: “别面壁了。好女生多着呢,跟老师说说提分儿补考也不难。”他还躺着不动,我 就走开了。看看窗外天气还好,我换了一件低领的毛衣,重新戴上那条粗粗的银色 链子。链子是小玉送的,带有一个奇形怪状的坠儿,坠儿上刻着好多黑色的曲里拐 弯儿的小符号,老李认为那是象形文字,我认为是方便面的碎渣儿。“其实,这事 儿赖我。”我回头一看,小松用一只手撑着头,面向外侧躺在被子里,造型酷似睡 美人。链子突然从毛衣领子上滑进脖颈,冰了我一下,我把它拉回到领子外面,开 始怀念高领毛衣的好处。我坐到小松床边儿,说:“我知道你们俩都是挺认真的主 儿,说分了,就真没戏了。”小松点点头。“过去了就算了,一个刘兰离开去,千 万名美女站起来。”“我可能压根儿就没喜欢过她……”有人敲门,我不耐烦地喊 谁呀,拽开门窜了出去。门外站着张平平。我把门轻轻带上,“在这儿说吧,都没 起呢。”我觉得一个女孩儿家在感情上要老是知难而进敌疲我打就有点儿烦了。冷 场了十秒种左右,我渐渐意识到楼道的两面墙原来是供两个人各靠一面儿说话用的, 距离很合适,就是墙皮掉的太多,容易蹭一身白。女英雄缓慢地一字一句地开口了。 “小玉喜欢你。”她说。我自以为对她的到来和她要说的话早有心理准备,但这句 话差点把我砸倒在地,幸亏有墙。“你这是名副其实的国际玩笑,”我说,“这涉 及到一名已经拿到绿卡的男士。”“那已经是往事了。”张平平说。“不可能!! 她生日我们还分着吃美国巧克力来着呢——我说你能不能痛快点儿有什么都一气儿 说完啊?”于是肺活量良好的班长开始说了——“他们分手一年多了巧克力是她托 一个外教买的我能肯定她喜欢你虽然她自己不承认我问她的时候她总说问这干什么 老刀又不喜欢我有别人追她她也不理看见你戴着她送的链子她就欣喜若狂你送她的 东西她一直放在书包里……”“等等!”我打断她,“除了蛋糕我没送过她东西。” “是一个没油了的打火机,她经常打着玩儿,看火石擦出的火花。”忘了什么时候 的事儿了,好象是有过一个造型比较奇特的打火机,用完正要扔呢就被小玉要了去, 当时我们还嘲笑她是收破烂儿的。“你昨天来……也为这事儿?”“是。我就是想 说小玉是一个特好的女生,我觉得你不一定不喜欢她可能是自己没意识到。总之, 你别告诉她我找过你,不管你有没有女朋友,你都不许伤害她!”链子再一次滑落 到脖子上,狠狠地冰了我一下。“怎么说呢,”她想了想,又说,“其实在没得到 明确拒绝和彻底失败之前,我们对任何事都会抱有或多或少的希望,她也一样。但 她不敢冒险,她想就这么装下去,可我觉得这太残忍了,我,我不忍心。”“谢谢 你,”我说,“可她只能是我的一个哥们儿。”“谢谢你,”她说,“你能再想想 么?”然后她就毅然决然的走了,剩下我瞠目结舌地靠墙而立。突然她转过身来说: “有时候你们说话太过分了!”我看了看楼道的窗口,当然我没有跳,我回屋了。 屋里的气味儿让我想吐,我为昨天误会张平平而脸红,也为背后损她被她听到而内 疚,至于小玉的事儿,依我的习性,我应该十分得意,但我一点儿也不。脑子里正 乱着,小松叫我:“嘿!谁呀?”“没事儿。你接着说你的。”“不想说了。”小 松坐起来,靠着墙角,看着上铺的床板,样子很酷。正好儿我也没什么心情听了, “改天,我好好儿劝劝你。”小松坐了一会儿,笑了,“不行,我还得说。”我也 笑了,再次坐到他床边,指着他说:“真够傻的。——那你就说。”我心里平静点 儿了。“其实分手是我提出来的,因为,我总拿她们俩比,一比我就觉得刘兰哪儿 都不如她……”“和谁比?不如谁了?”我自觉思路已十分清晰。“小玉。”我咣 当就倒在小松的床上了,这是什么世道,简直乱成一团了。我祈祷能回到考研时简 单而枯燥的日子。我不想当猪了。小松自顾自地往下说,说其实早就喜欢小玉了还 不敢承认,说和刘兰好既骗了自己也害了人家,说要是小玉没有男朋友该多好。 “新世纪了,你要向前看。”我说。 又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雪,除了上图书馆还了一次书之外我一直闷在屋里,饿了 就到各屋去找方便面。但我一点儿没闲着,坐在电脑前充当“地下城守护者I”,与 一群怪物斗智斗勇以死相拼。看见的人都有点儿不屑,“呦,才玩这个啊”。“以 前,”我凝视着屏幕说,“我不知道有这个。”我又杀死了一个怪物,他发出撕心 裂肺的惨叫。吃面的时候,打开Winamp来听歌,单子上是一些老李选的歌,我也懒 得改。有一首每到高潮处就喊一嗓子“我宁愿你冷酷到底”,倒是挺震撼的。这天 老李回来的很早,一进屋就抢过鼠标把游戏给我退了。“咱们去雪里散步吧!”他 兴致勃勃地说。“有病!!大冷天儿的,散什么步?!”“去吧,外边儿景色特别 好。”“对,而且还特别冷呢。”我说,“诶?你不是上网吧了么,怎么没多跟齐 达内聊会儿?”老李立刻蔫儿了,长叹了口气,坐下来,说:“你说她真是女的么? 我怎么老觉得蒙我呢。”“还真没准儿,”我故意气他,“网上这号儿人多了。谁 让你那么实诚一上来就自我介绍的。这回可好,人家在暗处,你在明处,傻了吧。” “这里有两个疑点,”老李掏出两支烟,扔给我一支,象电视上的公安人员一样认 真地分析,“第一,一个女生有没有可能这么喜欢欧洲足球;第二,她为什么不说 自己的学校系别和年级。”我把烟夹在耳朵上,说“第一,喜欢齐达内的女生很多, 这并不奇怪,第二么……”我笑起来。“笑什么?怎么了”“我想出一特逗的情节,” 我拍着腿大笑,“——有一女的,早盯上你了,又不敢表白,就起了一个你酷爱的 球星的名字,成天在咱们BBS上挂着,碰巧真把你等着了,然后一直到把你诱上了钩 儿,再掀开面纱,露出美丽的面庞…………”老李拿烟头儿砍我,“真他妈能编! 写小说那你!?谁都跟你似的感情丰富故事曲折……”“别!”我打断他,“跑题 儿了。——你是不是已经中了毒了?那要不见个面儿吧。”“就大后天。”“我说 你神不守舍眼神儿发飘呢。那,万一她……特寒碜呢?”我问。老李不说话,狠命 地抽烟。过了好一阵儿,他把头一抬,下了决心似的说:“不管这些了!咱们平时 认识人先认识脸,不顺眼的就不往下聊了,可能有不少知音就这么错过了——我不 光指女的啊。”“我知道。”“可在网上你先认识心,等真的彼此离不开了,就算 对方是只猪,也能忍受了。”“何况现在身边没有又好看又知心的比猪强的候选人 而且大四了有点儿着急。”我说。老李立起眉毛说怎么说话这么损呢,马上他又笑 了,“也是。老刀要不这样反而奇怪了。”“你就说是不是吧。”老李哭笑不得无 可奈何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过分,总把别人逼到墙角儿,让人家华裳 褪尽失去一切美好的外壳,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好听的话不必非说出来。但我 管不住自己,我习惯于真实,虽然有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你听没听《冷 酷到底》?”老李突然问我,“特意给你挑的,词儿写的特好。”“听是听了,词 儿倒没注意。怎么好了?”老李遗憾地咂咂嘴,找出歌词递给我。我一看歌词大意 是不喜欢就别搭理人家,别偶露柔情又弃人而去。“有启示吧?”老李满怀期望, “直接听歌儿启示更大。”他走到电脑前找歌儿。“不用了不用了!”我大声地拒 绝。但歌声还是响起来了。“——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我宁愿 你冷酷到底,让我彻底地放弃……”“声儿挺熟啊。”我说。“羽泉的,”老李敲 敲桌子,警告我,“不要转移话题。”“没转移啊,话题不就是这歌儿么?”我装 傻。老李气的砸了我一拳说:“你够狠!”“其实小玉挺好的,”他突然说,“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说:“她是挺好的。是我不好。”小玉是有主儿的人、 小玉有超越一般女生的豪爽与大气——这是我与小玉间关系的双保险,因此我才能 和她处的轻松自如相安无事,我对这种所谓兄妹关系十分满足。现在突然间一切都 变了,正像《环球时报》所说,旧的格局已经瓦解,新的格局尚未形成。这是一个 客观事实,无论我多么留恋旧格局,它都不可能重现了。新格局的形成中,我的作 用首先取决于一个问题:我喜欢小玉吗?当然喜欢。但这种喜欢是不是她想要的那 种?这种喜欢与所谓的“爱”是什么关系?这种喜欢与在双保险下成长起来的小松 的“喜欢”有没有区别?我决不会为了小玉失眠醉酒痛不欲生,那么我又会为了谁 这样呢?——难道我天生冷血感情麻木不入情关?——没有的事,我坐怀必乱。而 我说决不会是不是就真的决不会呢?作为恋人我不能肯定我对小玉能关爱多久,或 者说我肯定对她关爱不了多久。她是个对感情极其认真的人,像一位老师对我说的 ——“如果把明知没有结果还要进行的恋爱叫‘玩’的话,我已经玩不起了。”他 的意思是说他太老了,他所说的“结果”是婚姻。小玉也没有义务陪我玩儿,虽然 她不老,虽然有时候我也觉得一个人很寂寞,但她已经经历了一次伤害,她没有这 个心力和素质再经历第二次了。我曾经拍着胸脯对美国兄弟说小玉交给我了我会像 她亲哥哥一样照顾她,这一情景还历历在目。但现在我既然不能对她承诺和负责, 我宁愿不做。我很想把这些都告诉老李,但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而且我怀疑我说 出来的东西无法忠实表达我的意思。我只能默默地抽烟,自己整理混乱的思路。老 李忽然说:“你知道么我为什么跟你这么好? ——你本性至善。”“我?”我冷笑, “至善?没搞错吧!”“咱们都想学坏,都知道坏人生活得更舒服,但咱们只学了 个皮毛,”他把烟掐灭了扔到墙角,“你学的最象,但你不能变的地方也最坚定。” 透过大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雪景,一树树的白色在黄昏里格外动人。“在屋 里聊天看雪不是也挺好的么。”我说。老李说真的景色如画了,窗框就是画框。据 说落雪是有声音的,我却什么也没听到。 明天都腊月二十八了,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小松在二辉床上用笔记本看碟, 说省的碍我事,他和老李将在寒假里留守校园。“要不都上我们家过年得了。”我 说。“不去不去。我要和老李二人世界。”小松嘿嘿地笑了。收拾书架时,看见那 条银链子怪模怪样地躺在上面,我抓起来看看箱子,又看看簸箕,不知道放在那里 比较好。正犹豫着,有清亮的女声响起:“我进来了啊!”边说着边敲着门就跑进 来的,正是小玉。“好看吧?我新买的!”她拽了拽自己的毛茸茸的橙黄色的大衣。 “你穿什么都好看。”我习惯性地说。小玉脸红了。我第一次见她脸红,但我不知 道是她以前没脸红过还是红过我没注意。我很后悔说了这句话。这句话以前可以说, 现在不能说了。“你今天回家呀?用帮忙么?”小玉热情地说。“不必。”我继续 收拾东西,“不敢劳您大驾。”我的语气很生硬,小玉尴尬地站在原地咬着嘴唇。 “还有事儿么?”我问。小松从上铺俯瞰我们,居高临下地骂我:“你那么横儿干 什么?!吃错药了你!”“你才吃错药了呢。”我拉开一个装杂物的抽屉,把链子 扔了进去。小松安慰她说:“你甭搭理他。——你假期是在这儿上托班儿么?”小 玉点头。“没事儿找我们玩儿来吧,就我和老李在。”小松诚恳地说。我蹲在地上 往一个纸箱里塞书。“假期再通电话吧。”小玉叹了口气,说:“再见啊。”“有 事儿就打呗,”我强调道,“都是哥们儿么。——不送了啊。”小玉走了,我的东 西也收拾好了。“你们俩看屋子吧,开学见啦,好好过年。”我背上双肩的包, “甭下来了,我也没什么东西,又不远。”小松说:“那我真不下去了啊,据说你 打车十分钟就到了。”“那是早晨六点。”我一边儿说一边儿爬上床梯,小松惊诧 地看着我。我站在梯子上,诡秘地向他招手,他就附耳过来了。“听说他们俩分手 了。你快追!”我低声说。“真的?!”小松把身子缩回去,怀疑地看着我。“真 的。”我跳下来站在地上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的寒假有声有色上石京龙滑雪看龙庆峡冰灯逛厂甸儿庙会初中高中老友聚会 走亲访友通宵搓麻,压根儿没怎么着家。其间小玉给我打过好多次手机,我一看号 码是她的就立刻关机。但她还是在开学前一周的时候把我在家里逮着了,我正在玩 儿地下城守护者II,我爸把电话递过来,说:“是个女的。”我没想到是小玉,听 出声音之后劈头就问:“有事儿么?”她坚定地说:“有。”然后就不出声儿了。 我就在这边儿等着,等了一会儿催她:“有你倒是说啊!”“没事儿了。”她又说。 “那,先这样儿?”我客气地问。礼貌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把彼此敌对的 人推到很近,也可以把两个亲密无间的人拉开很远。 小玉说:“新年快乐。”我说你也新年快乐就把电话挂了,爸爸极感兴趣地凑过来 问:“有戏么?”“有,您想听沙家浜还是智取威虎山?”“臭小子。”爸笑了。 开学前一天陪我妈去逛商场,在新东安里面,她进了试衣间,我一个人无聊地 等在外面,看着透明的电梯缓缓上升,觉得新世纪的人们不仅生活水平提高了,而 且精神面貌也大有改善,一个个都喜气洋洋满面春风。突然看见老李的身影,他也 发现我了,使劲儿向我挥手。当他走向我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旁边有个女的,和他 差不多高,拉着手。这就是齐达内了,我想。他们走到我面前了,我才认出那个女 的是张平平。“自己来的?”老李问。“没有,我妈在里边儿试衣服呢。”我看着 张平平说,“咱班长,不对,是嫂子,越来越漂亮了哈。”老李看了看张平平,对 我说:“生活跟小说,确实差不多。”我们俩都笑了,同时掏烟。平平按着老李的 胳膊,说:“无烟商场,不许抽烟。”班长居然是会娇嗔的,而且样子十分可爱。 老李露出既无奈又幸福的表情。张平平转向我说:“你知道吧,小玉和小松成了。” “好啊,”我高兴地说,“挺般配的。”“也就刚一个礼拜的事儿。”老李补充道。 “我明儿下午回去。”我说。张平平指着我笑道:“你们窝儿里的猪都到了,就差 你了。”“他当然逍遥自在了,”老李假装羡慕,“他是一只快乐的单身猪。”我 回头看了看,说:“我妈还等着我呢,明儿见吧。”“成。等着你回来打牌呢啊。” 老李说。妈妈说新世纪的新学期你买个什么作纪念吧,于是我挑了一个玉挂件,小 心地套在脖子上,玉贴在肌肤上,凉凉的。“傻儿子,你不是属马么,”妈妈不理 解的说,“买个猪戴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