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爱实现 不知站在地球那边,是否也有一个人,和我一样将爱实现。 A 2001年的5 月。中午。小雨。 她出现在喧嚣的机场迎客大厅里,身边是个秃顶的矮个子台湾男人。 许多张陌生的脸在眼前涌动。她有些迷乱地在寻找一个穿蓝格子衬衫,浅色 牛仔裤,笑容灿烂的男人。 她记得他的声音,低沉温和的南方口音,有些沧桑和颓废的东西隐藏在里面, 黑夜里听时心会被撕扯得隐隐作痛。 认识他完全是种巧合。 她刚刚失业失恋。为了一枚硬币游戏,她在三十秒内毫不犹豫地同时放弃了 爱情和金钱。 那天阳光很明媚,天空飘舞着雪片一样的杨柳絮。她站在人头攒动的国展大 厅的中心展位,身后是一家无比显赫的跨国电讯公司耀眼巨大的LOGO. 在突如其 来的沉寂里,众目睽睽之下,她开始冷漠地脱去蓝色的工服,然后是白色衬衣, 优雅地将它们掷在地上。只剩一件橘色背心黑色长裤。 美国佬的脸因恼羞成怒而膨胀成酱紫色,痉挛而迷惑不解地用灰色的目光盯 着她。 Show hand ! I am tired of this game!(我厌倦了这个游戏) 她轻轻地边说边扭动着曼妙的腰身,蛇一样迤俪着离去。身后似乎有掌声, 间或交杂着男观众吞咽唾液惋惜的声音。 玻璃门砰然阖上的一刻,她深深地吸一口新鲜干冷的空气,弯着眼睛妩媚地 冲着阳光笑了起来,感觉自己象只自由放飞的鸟。 B 她一直懂得如何善待自己,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 半个月前,她般进了亚运村的公寓,离办公室只有五分钟的路。 失业的原因很简单:美国老外心血来潮地让所有参展的中方雇员用掷硬币的 方式决定晚上谁去参加大使的私人晚宴。劳累了一周的同事们在面面相觑后竟忍 着被蹂躏的自尊半推半就地响应了。她是唯一的弃权者。 不能弃权。为了对大家公平,海伦,我希望你参加这个游戏。 美国老外虽然是微笑着说,但语气却很强硬。 她厌恶地看着他。 看中国人之间为了一个宴会的座位相互倾轧,你是不是很过瘾?告诉你,我 是绝对不会参加这个游戏的! 海伦,别太任性。这点小事还上升不到民族自尊! 一张英俊的中国男人的脸突然变得异常陌生起来。她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同事 兼男友的乔。 一抹不经意的绝望在她平静美丽的脸上一闪而过。 办完离职手续,她去北辰买了一大堆的食物饮料书刊水果,甜甜地笑着留两 只香橙给传达室的胖阿姨,然后便安心地呆在家里不再出门。 她开始很认真地收拾阳台的死角。 当从凌乱的角落里找到五条尺码不同的男人裤子及内裤时,她忍不住哑然失 笑。 有些女人象某种宠物,天生懂得如何让别人眷养。据说以前的房客是个漂亮 的上海女孩,没有工作,结交甚广,最后跟一个岁数很大的老外去了欧洲。 清理洗手间的时候,她发现水槽边上残留着几缕紫色的头发,硬且张扬,如 同一把不安分的海藻。脑海里闪过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浓密的紫色长发,也许 风情万种。 她象一个暑期里的小女孩,束着马尾辩,穿干净雪白的男士衬衣,蓝色牛仔 裤,光着脚。大口地咬着绿色苹果,体会白色的汁液无比欢畅地滋润干燥的牙床, 眯着清澈的眼睛看着班驳的光影缓缓地在窗前移动。 她坐在凉台上晒太阳,看小说,听瑞奇马丁的歌。夕阳西下的时候,开始在 手和脚的指甲上涂抹一种艳丽的玫瑰色指甲油,那曾是她最心爱的颜色。然后, 她将手足舒适地摊放在阳光下,雪白得刺目纤秀得完美,象是一种神奇的植物, 妖娆而不经意地诠释着蛊惑的性感。 时间好象静止了一般,她感到了空虚的燥动。 你最好慢下来,步子不要那么快因为时光短暂生命之乐不会持久…… 日子就象未开封的礼物这样被你匆忙中丢掉…… 生活不是速度的竞赛让我们放慢生活的舞步在曲终人散仔细倾听这生命之乐。 这首诗躺在一堆英文杂志里,是一个身患绝症的美国小女孩写的。她看后突 然有些莫名的惆怅和伤感。 在外企打拼六年,始终置身于看不见硝烟的战场:生意场上的争夺,公司内 部的倾轧,她已宛如凶猛的野兽,哪里有时间停下来倾听自己的生命之乐。当然, 生命中最华美的那个乐章已成绝唱,永远地飘失在两年前那场热闹非凡的婚礼中。 C 她来自一个不大的城市。那里民风古朴,历史悠久,空气清新。碧海蓝天下, 滋生着一群修长窈窕艳若桃花的女子:简单而没有野心。她曾是这些小家碧玉中 的一个,长发长腿长裙,鸟一般清丽温婉。 一个寒冷的冬夜,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北京男人用温暖的手掌牵着她离开了家 乡。 颠簸的火车,难闻的气味,第一次远离父母独自迈向遥不可知的未来。恐惧 与幸福交织着,她在风中瑟瑟发抖,泪眼迷离。 他轻轻地将她卷缩的花一样的手指打开,用湿润柔软的唇小心地亲吻它们, 将冰冷美丽的赤足揣在胸前的衣襟里温暖着,喃喃地说你是我的宝,真想就这样 揣着你,一辈子。 她在晨曦中睁开眼睛,看到了干燥明亮的北京和身边英俊的男人,嫣然而笑。 整整四年,她无悔而温存地爱这个男人。 男人是个架上画家,才华横溢却不善自我经营。面对堆积如山的退稿和昂贵 的颜料画布帐单,他变得绝望暴戾。为了生计,她开始出去寻找工作,在一家外 企做文员,虽然职位不高,却有着常人艳羡的薪水。 男人日渐沉默,开始酗酒。眯着浑浊的醉眼指着黑色的苍穹,赌咒发誓不要 这样默默无闻的一辈子。曾经温馨的小屋里几乎每天都重复着同一个故事:争吵 哭泣亲吻道歉。 心力憔悴的爱情在迅速地磨损,象褪色的照片一样模糊不清。 一个怀才不遇的男人有时比女人还要脆弱。她终于在一个冬天的夜里完整地 失去了他。他再也没有回家。 她还是参加了他的婚礼,和她最爱的男人告别。 奢华热闹的喜宴上竟然有媒体记者和业内评论家。原来新娘是艺术大师的独 生女。他的前程终于变得平坦清晰而光明。 黑色的露背晚装,精心涂抹着玫瑰色指甲油的手,纤纤玉足若隐若现地拖着 摇曳的身体,空荡荡的身体。她始终安静而僵硬地微笑着。 这是他们初次相遇时的衣服,他曾那样痴情地望着她使那一刻变成了永恒。 镶钻的新娘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唤她表妹,塞给她一只厚厚的红包。她有些困 惑。然后便释然地来到他的身边,掂起脚跟,小心翼翼地帮这个英俊得有些陌生 的男人整理了一下歪带着的领带。摘掉他头上残留的七彩碎纸。 这样好多了。表哥。 四目幽怨地缠绕在一起,痛且无奈地分开。 她没有喝酒。在决定参加婚礼那刻起她便永远地与过去那个小鸟依人的女人 告别。 眼前象雾一样弥漫着潮湿的东西。指甲深深地嵌在肉里。一片祝福声,一对 新人在红色法拉力霸气的轰鸣声中渐渐远去。 他始终没有回头。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在简陋的公寓里,将脸埋在他留下的衣物里,闻着熟悉的气息,她不吃不喝 地听了整整一夜。泪水被迅速地吸干,再抬起眼时,她听到了心干枯破碎的脆响。 D 失业才第五天。感觉象是经历了五年。她开始佩服那个每天在房间里靠梳理 装扮打发光阴的紫发女人的耐心。 推开阳台的窗户,春天的气息迎面扑来,有淡淡的花香。趁自己没被这单调 的钟表滴答声彻底淹没前,她决定收拾行李和睡袋到幕田峪长城做一次远足。然 后也许可以考虑重新找份工作。 工作对她已是一种习惯,就象吃饭睡觉一样。她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没有 工作。这真是一种幸福的悲哀。 录音电话里都是乔的留言,她轻轻地按着消除键,一切归于沉寂,那段影影 绰绰的爱情也消逝了。 准备摘机的时候,电话刺耳地响起。空气中回荡起一个陌生的南方男人的声 音:简,我是越。 喂。 鬼使神差,她接起了电话。 话筒那边的男人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竟哽咽着着半天不能言语。 也许那个叫简的上海女孩也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也许她们有着相似的声线。 总之,这个自称是越的男人毫不迟疑地将她当成了简。 简,我从日本回来了。我没有食言,我要娶你。 他的声音很低,字字句句却如锋利的剑,悴不及防地穿刺着她的耳膜。 哦。是吗?太好了。越。 她轻轻地唤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微笑着流下了眼泪。 那天她没有去幕田峪。 她只是在挂掉电话后蜷缩在在阳光下放声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流过眼泪以至于以为自己是真的已经失去这个功能了。 但当难耐的酸涩冲击鼻腔泪水狂泻的一瞬间,她决定不再压抑自己而要认真地哭 一次。 她为刚刚失去的工作,为那枚该死的硬币,为自己对爱情的绝望,为这个素 不相识的陌生男子大声痛哭。 人生如此短促,爱情与人性却是那么脆弱。 她哭得天昏地暗,疲倦地睡着了。 深夜,电话铃响了。 低沉温和的南方口音,有些沧桑颓废。 简,我没有吵醒你吧? 她低声咕哝敷衍着,生怕露出破绽。 紫发女人叫简。是越的女友。 也许分离的时间太久,越不停地独自诉说着,沉浸在对往事的美好追忆中。 简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为了爱情,不顾家人的劝阻,抛弃优裕的物质环境, 和一个穷困潦倒的摄影师从上海跑到了苏州,在一个四面透风的小屋子里生活了 两年。后来越去日本留学,从此一去杳无音讯。她回到上海苦等了一年,终于黯 然离开到了北京…… 一连几天,越都会在晚上十点准时来电话,她开始很用心地装扮简:笑颜如 风,一头瀑布般黑发的纯洁的简,一个南方男人在异乡漂泊中朝思暮想的信念。 简,让我来看你吧。 当越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时,她感到了恐慌。 不。 你不想见我? 越的声音柔和起来。 我很想见你。越。 她难过地对着黑夜喃喃地说。她突然害怕失去这个男人,尽管他只是一个陌 生人。 你看过《大话西游》吗? 她轻声地问。 没有。我会去看。 很好的片子。其中的一句对白是我的梦想。 一层模糊的泪雾迅速地弥漫在夜色中,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暗哑。 越,知道吗?我一直在想,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一定会有一个男人在那 里等我。他爱我,就象我爱他。对不起,越,我不是简。我叫海伦。 长久的沉默。 她的心急速地悸动,仿佛在等待凌迟。 话筒那边的男人,悠悠地长出了一口气。 海伦,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简。她已经很明白地告诉我不再爱我。她 甚至不再接我的电话。海伦,谢谢你,我曾经是那么的绝望,是你让我对这世界 充满了眷恋。 电话中再次响起努力抑制的哽咽声。 她潸然落泪。 她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沉沦在电话中的陌生男人,万劫不复。 夜深了,布谷鸟在远处护城河的丛林中不知疲倦地叫。北京的春天依然清冷。 越的照片在电脑里静静地躺着:蓝格子衬衫,浅色牛仔裤,光脚穿一双休闲 皮鞋,自信地被一群长腿美女簇拥着,很灿烂地微笑。 她将画面尽量地扩大,始终看不清他的眼睛是清澈还是浑浊。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摩着屏幕,象是在抚摩他光滑的肌肤。臆想中的他应该 是个高大修长的男人,细腻的皮肤,柔软的手指,烟草的味道。 她轻轻地叹息着:越,是的。我要见你。 E 飞机上,一个秃顶的矮个子台湾男人坐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很 寂寞的男人。 你相信吗?每次我出差的时候,女儿都会告诉我:爸爸,一定不要忘记我这 个甜蜜的小包袱。说起女儿,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神是温柔的,如同深深的湖水荡 着涟漪。 她微笑起来。她喜欢这种亲情的温暖,常常会莫名的感动。她转过头去,无 声地从飞机的舷窗望出去:上海,在潮湿的雨雾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出现在喧嚣的机场迎客大厅里,身边是那个秃顶的矮个子台湾男人。一个 红衣服的小女孩欢叫着向他们跑来一头扑在男人的怀中。父女俩匆匆地消失在人 群里。 她独自一人有些茫然站着,她在等一个穿蓝格子衬衫,浅色牛仔裤,笑容灿 烂的男人。 她记得他的声音,低沉温和的南方口音,有些沧桑和颓废的东西隐藏在里面, 黑夜里听时心会被撕扯得隐隐作痛。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依然没有看到这样一个男人。 他不会来了,谁会真的爱上一个陌生人呢。 她透过人群遥望着侯机楼外的天空,有些僵硬地微笑起来。 雨停了,一道金色的阳光穿透了云层,清新地洒在大地上。 也许有一天,我会驾着五彩的祥云来娶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地响起。 泪雾中,她依稀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穿着白色棉衬衫,兰色牛仔裤, 正缓缓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