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天愿作比翼鸟 唤声就来自背后,“姜大哥?”她低呼一声回过头来,就在这时,眼前一阵 清风吹过,恍恍惚惚中,房内多了一人,她定睛一看,正是姜华雨! 只见他衣衫洁净,面貌清爽,一双眼睛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有说 不出的温柔。“姜大哥!”卿仙一下从椅中站起,快步上前扑向他的怀中。姜华 雨张开怀抱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卿仙感受着他充满深情的拥抱,不由陶醉了。过得片刻,她正要问他是怎么 进来的,却突然想起:“姜大哥的右手不是没了么,怎么此刻?” 原来姜华雨一只手搂着她,另一手却在轻轻地抚摩她的秀发。她心里一惊, 抬起头来,姜华雨也在望着她,眼神中虽充满爱意,但依然掩饰不住一丝凄凉。 “姜大哥,你?”卿仙隐隐约约感到不妥。姜华雨微微一笑,轻声道:“仙 妹,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怪我。”卿仙听了益发不安,不知不觉中用双手紧紧 地抱着姜华雨,生怕他忽然消失。 姜华雨沉吟半晌,这才将自己如何被赶出左府,又如何被陈记木行收留,接 着怎样得知左府要做家具,自己又怎样决心把灵魂附于这把相思椅上的过程一一 说了,最后他道:“仙妹,我思索再三,也只有这个办法从今往后,当每个夜晚 降临,你坐进我怀中之时,我们便能重聚,谁也不能再把我们分开了。”然而他 说完后却发现卿仙的眼睛中充满了痛苦、失望、悲愤之色。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沈盼听到这里,忍不住叫道:“你知道你这样做, 她会有多伤心吗?你死了,她活着,天天守着你这么个灵魂,谁能受得了?你, 你”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斥责姜华雨,宁远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别说了。 姜华雨似乎被她骂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娘,你说得对。 我真的错了。我实在太没用”宁远听他话中充满悔恨之意,不由同情道:“姜华 雨,其实你这么做也是一片深情,我想卿仙她会体谅你的。”姜华雨惨然一笑道: “不,我宁愿她不体谅我。甚至从此后不再看我一眼也好。然而她,她却”说到 这里,姜华雨语不成声,竟低声抽泣起来。 静夜的斗室之中,一把古董圈椅竟然发出凄凉的哭声,这气氛够诡异的。不 过沈盼和宁远一点也不感到恐怖,相反还为“它”的遭遇唏嘘不已。 沈盼不忍再追问下去,只好示意宁远。宁远点点头,先待姜华雨哭了一阵, 随后才道:“她究竟怎么了?” 姜华雨语声酸楚:“她决意要变得我一样。我当然不答应。但她却说:姜大 哥,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样渡过的么?我只有不断地想着你,想着和你一起出 逃,我才有勇气活下去说到这,她忽然淡淡一笑。我看到她这种神情,就明白她 一定下了狠心要做某件事,我没任何法子能让她回心转意。她又道:姜大哥,你 曾经对我说起〈公输巧作〉里,如何将一个人的灵魂寄托在某件器物了。我已经 想过了,我要画一幅画” “那她也”沈盼惊呼一声。 姜华雨痛悔地道:“我没办法劝住她,只有求她,我说:仙妹,我这人太傻, 太没用了,我错了。我只求你千万不要然而她却对我说:姜大哥,谁说你没用? 你这样做,我心里虽然难过,但还是很喜欢的。你一点儿也不傻,你只是对我太 好了” 说着说着,姜华雨又忍不住低泣,过了半晌,他道:“后来数天,她没再对 我提起画画的事。只跟我说她开始并不相信我说的话,反而以为是她自己在做梦, 可后来去打听了一番,才知这都是真的。并不是她在做梦。 她说这样也很好。可我却发现她的身体一天天的虚弱下去了。我明白,她一 定在照《公输巧作〉中的方法,用全部的生命在画那幅画。事到如今我除了心中 悲痛,一无良策。然而她总是安慰我说:姜大哥,我们快要永远在一起了,我真 的好幸福,看着她日益苍白的脸,我心如刀绞。约莫十天后的一个晚上,她来我 身边时,我发现她已快油尽灯枯了。 她强撑着对我说:“姜大哥,我画好了。你看,还题了香山老人的两句诗: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只是怕被左将军发现,我没提你的名,只落 了自己的款。你猜我叫什么?守雨庵主。说到这里,她一笑,可又不无担心地说, 姜大哥,你说我们这样,就真能永远在一起么?我有点害怕。我看着她用鲜血调 和的画,不知该回答什么好,因为我也不明白究竟会怎样。我只好道:一定能的。 她听了,脸上浮起心满意足的神情。 这时,我感到她的身体已在逐渐变冷。歇息会儿,她又说留了张遗书,要求 左将军把这画,她,还有我这把椅子葬在一起。说完之后,她的眼睛就渐渐地合 上了我,我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怀里“ “无可奈何花落去!原来竟是这样的痛苦。”沈盼不禁暗暗感叹。宁远看了 看墙上的画,心想如今姜华雨附身的椅子和这画已经分开了,难道这对苦命鸳鸯 后来还有什么波折不成?于是他就问道:“左将军答应将你与她合葬了吗?” 姜华雨苦笑一声道:“我前生不知造下多少罪孽,老天竟要如此惩罚我!左 将军是答应了。那天落葬后,到了晚上,我醒过来,虽然墓室中一片漆黑,但我 还是看得非常清楚。卿仙的木棺就停在我身边不远。我紧张地等着她的灵魂从放 在棺中的画里出来。过了一支香时分,大约在午夜子时,我忽然听到一声飘飘渺 渺的呼唤,声音很轻,很细,但我听来却如雷贯耳!是她在叫我!在叫”姜大哥 ~~“我心中大喜,连忙想出声唤她。谁知就在这时,墓顶忽然传来”扑通,扑通 “几声。她的呼声顿时中断。我正暗暗奇怪。突地墓顶被掀开了,一道月光照了 进来,接着跳下一个人来。 他手中拿着挖土用的铁锨,另一手执着火折四下一照,很快来到卿仙的木棺 边狠命地用铁锨撬着,原来竟是盗墓贼!我大惊,但我那时的灵魂新附椅子不久, 只能在梦中唤人,梦外一点也出不了声。幸亏那木棺极其坚固,那人竟没办法撬 开。他弄了半天,咒骂了几句,扔下铁锨,看来是放弃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可他休息片刻后,径自朝我走来。将我拿在火折子下照了 照,说:这把椅子倒做得不错,能换几两银子,也罢。说完就把我背在身后,爬 出墓穴,我急得当时就昏厥了过去“ “这也太倒霉了!”沈盼和宁远大为叹惜。只听姜华雨又道:“当我再次醒 来时,却发现自己正在一艘起伏颠簸的大船上,我身边放着很多家具。 有两个人在我身边说再过一天就到广州了,这些家具准能卖个好价钱。我听 了心中震骇无比,想到自己将再也见不到仙妹时,我的三魂七魄一时间全都被吓 散了。结果从此以后,我变得毫无知觉“ “原来”吓得魂飞魄散“真是有的。心理学上也有这种说法。”宁远暗道。 可他也奇怪:难道这学说对灵魂也管用么?可又一想,人的灵魂可能就是思想, 思想即心理活动,倒也不无相符合之处。 正当他在思绪联翩时,姜华雨继续道:“这以后的几百年间,我一直昏昏沉 沉,偶尔苏醒过来却又感到心痛难忍,情愿再次昏睡过去。我只记得自己一会儿 被卖到广东,一会儿到北京,最远还曾被卖到南洋。我在无数人手里辗转飘零, 所幸的是一直没有被毁掉。总算老天有眼,直到姑娘你坐进来时,一股女子的气 息又令我逐渐苏醒过来。但当我把你带入昔日的情境时,却发现你并不是卿仙。 我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始终希望卿仙的灵魂能够及早托生转世,那样的话,我 们还有重逢的可能,但我又失望了。就当我准备再次沉沉睡去时,却没想到今晚 一睁开眼,竟然看到了卿仙临终时画的这幅画!!我激动欲狂,使得身子也动了 起来,以至惊吓了二位,实在对不住。可我求求你们,请把我和这张画放到一起 烧掉吧,只有这样,我和卿仙的灵魂才能再次结合到一起。” 说到这里,沈盼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坐上椅子就做梦。原来姜华雨误把她当 作卿仙,便幻化出昔日的情境,想让她激发起前世的回忆。可她根本没这种经历, 到了某种时刻自然会产生抗拒而清醒过来。听了姜华雨的要求,她忙转身去取墙 上的画,可忽然想起这画是复印件,不是用鲜血画的原本:“这可怎么办?”她 不由愣住了。 宁远也想到这点,便道:“姜华雨,这画是复印件。哦,应该叫拓本。 真本尚在苏州,我们马上帮你买回来。沈盼,你快打电话给那苏州老板,叫 他千万不要卖出去。“沈盼”哦“了一声,才待去打电话,可又想,编个什么理 由出来让那苏州老板别卖掉呢,总不成把姜华雨灵魂附椅的事说出来吧? 趁她拨电话的当儿,宁远又安慰了姜华雨几句。可他听完后再也没说话。宁 远感受得出,这个极度悲观的灵魂又处在绝望的边缘了。宁远刚想劝他事情还没 那么糟时,就听沈盼举着电话叫道:“啊?那北京人已经把画拿走了?!”这么 一叫,宁远阻止都来不及,沈盼一叫之下才想起姜华雨就在旁边,也暗自后悔, 就忙追问那北京人的联系方法。可老板回答说不知道。这一下子,房中顿时静默 下来。宁远和沈盼看着椅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半天后,只听姜华雨平静地说道:“这都是天意。不过两位的大恩大德, 小人会永远铭记在心。此外,我还想求你们一件事。”沈宁二人心想自己又没帮 他什么忙,只不过听他讲了一夜前朝旧话而已,哪谈上大恩大德?于是宁远忙道: “你说吧。我们一定答应你。”姜华雨道:“七天后是闰十月初一,我想请两位 在那夜子时将我用火烧掉。那样我的灵魂就会从椅灰中脱离出来,我会自己上北 京去找她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沈盼和宁远虽觉奇怪,但还是立刻答应了。姜华雨极为郑重地道谢后,又道: “那小人就此告别了。祝两位白头谐老,永不分离。”说完后便沉默了。 到了这时,宁远仿佛忽然从梦中惊醒似的,一下从椅子中跳起来。他看了看 身边的沈盼,两人眼中均有迷惘之色,好象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场浑浑噩噩的大 梦,直到如今他们才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他们定了定神,又转身看着这把圈椅, 它还是一动不动地摆在屋中央。似乎从没说过话,再看看墙上的画,画中女子依 然一脸忧愁。 但二人心里明白,这一晚听到的所有事情并不都是梦。此时,窗外天边已经 露出了一丝鱼肚白,乳白的晨曦浅浅地披在无数现代化的高楼大厦顶上。沈盼道: “怎么办?”宁远沉吟片刻,道:“宁信其有吧。” 后来几天,他们再坐上这把椅子时,一切都没有发生,仿佛姜华雨彻底消失 了。一直到七天后的午夜,他俩遵照吩咐,把椅子搬到一个隐秘处悄悄地火化了。 自始至终,椅子都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即将烧完之时,两人清清楚楚地看到 火光中升起一缕青烟,飘飘渺渺,扶摇直上,并在他们头顶绕了几圈后便径自向 北方去了。 “希望他能早日找到妻子。”望着消失天际的青烟,沈盼默默地祈祷着。 宁远温柔地揽住她道:“没想到我俩会经历这种奇事。我快成鬼神论者了。” 沈盼回头笑道:“那你以后还想再经历一次么?”宁远道:“下次如果能遇 上一位古代美女,那倒也不错。”两人说笑一会儿,眼看椅子已化为一堆灰烬, 被风吹散,这才离开了。至于姜华雨的灵魂究竟能不能找到他的妻子,亦或这件 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场幻觉梦境,他俩心里都没底,因此也没向别人说起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