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部:徐光 1 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自己能从生活中捞到便宜,我也不例外。大学毕业两年 后的生活中,我的事业可以算是少有的一帆风顺。公司里同龄甚至是比我大一些 的同事中,我是第一个得到自己的汽车的。以至于在某些无聊的时候,我总会假 设与女友毛毛的再次邂逅,想象她不无遗憾地对我说:“当初要是不甩你多好。” 这时我就会把眼神从她脸上移开,望着无限遥远的地方说:“就算你不离开我, 我也不会要你。” 但是德子却对我说,这是典型的酸葡萄心理,因为在毛毛提出和我分手的那 段时间里我的状态十分不好:我穿戴邋遢、目光呆滞,满脸都写着“失恋”两个 字,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德子是我朝夕相处的同胞弟弟,想必也算了解我,既然连他都这么说,看来 与事实相差不远。其实,现在想起来我倒不是对那女孩爱得有多深,而是突然发 现了自己的英俊居然敌不过金钱,有些大梦初醒时的感伤罢了。 记不清是哪国有这么一句谚语:every coin have two side每个硬币都有两 面。我觉得说的很好。虽然在临毕业时我失去所谓初恋女友,但由于受到刺激, 我开始发奋工作。一年后,从来不肯夸我的父母开始不断地用这样的句式教育我 正在读大学却成天逃课谈恋爱的弟弟德子: 你看你……再看看你哥……将来你要是能赶上你哥一半,我们就…… 德子最不爱听这些话,不耐烦地皱着眉头摔门出去,留下我口才奇佳的老妈 在家中一连几个小时地唠叨。晚上,德子悄悄回来,一见我就愤愤不平地说: “我被你这个性无能害惨了。” 2 说到性无能,绝对是德子的恶意诋毁。虽然我不象德子那样对女性充满甜蜜 而连绵不绝的幻想,但也是一个非常正常的男子。 上大学一年级时,我有了第一个正式的女朋友,对此我的很多朋友不太理解, 因为我其实是一个非常帅的男人,按常理中学时的感情不该是一片空白。可是事 实就是这样,我那时热衷于物理研究,最崇拜的人是爱因斯坦,所以在宿舍墙壁 上也贴着他的头像,那些只懂得搜集美女海报的同学就经常在背后议论,怀疑我 有同性恋倾向。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的猜测,是一位女同学后来告诉我的。那个女同学 当时担任我们班的文艺委员,眼睛细细的睫毛倒是很长,男生们私下认为这是一 种难得的狐媚之气。 高二时,一个视力不好的同学要求往前调座位,她自告奋勇跟那人换了位子, 坐到我的后面。于是上课的时候,她在我脖子后吐气如兰;下课的时候,就在我 身后如兰吐气。终于有一天,文艺委员以邀请我参加“洗衣舞”排练的名义把我 约到学校后楼的小树林里,用颤颤巍巍的细胳膊搂住了我的腰。 说实话当时我确实很兴奋,文艺委员微微突起的小胸脯贴在我的文化衫上, 好象会跳似的,牵动起我一种陌生的感觉。她用迷离的眼睛看着我的嘴,说: “亲我一下好吗?” 于是我准备亲下去。可是我突然又想起来,昨天晚上由于被一道物理题难住 熬夜到很晚,因此早上没来得及刷牙就上学了,不知嘴里会不会有什么异味?倘 若真的熏到了美丽的文艺委员,她也许会一个巴掌甩过来吧!我不想让自己的初 吻留下这样的记忆,所以对她说:“还是让我摸摸你吧。”文艺委员“嗯”了一 声,陶醉地闭上眼睛。我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略为紧张地考虑着先摸哪里再摸 哪里,因为我一贯是一个讲究步骤和轻重缓急的人。然而就在这时,“步骤”一 词在我的大脑里闪过一道灵光,昨夜那道恼人的物理题被我想出了解决的方法。 我高兴地抓住文艺委员的肩膀说:“相信我!我将是中国的爱因斯坦!”然后飞 奔回教室,写下那道题的解法。 第二天,文艺委员不理我了。上自习时我传给她一张纸条,问她什么时候继 续昨天的事,她回条说: “过去大家都说你是同性恋,我还不相信。现在我明白了,你不但是个同性 恋,还很变态!” 纸条上除了这些字,还有湿湿的两处圆形痕迹,我猜想这是文艺委员的眼泪。 于是我中学时最有可能的一次恋爱以失败告终。 3 刚上大一的那段时间,我心里非常郁闷。虽然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名牌大学 的物理系,却从一些徒有虚名的教授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我开始怀疑中国物 理的水平,并为物理学的前途担忧。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彻底放弃了这种忧虑, 大学课程的学习毁坏了我十八岁之前生命最深处的根,我的梦想。 于是我终日坐在冬天有暖气的图书馆里,看着那些被无数和我一样无聊的学 生看过的书籍,类似黑格尔、弗洛依德、大江建三郎,还有哈德费尔。看累了的 时候,我会用力打几个哈欠,转动着眼眶里的泪水观察周围的情况。通常我看到 的是一些情侣用很多书摆在桌子上占一大排座位,然后坐在中间,什么也不学什 么也不说,就是你看我我看你,好象一对比目鱼似的。那些没有座位的人咕囔着 “太不人道了”,然后逐个离去。 很多次,我把头深深地埋入小说中小说的纸页里传出一种陈腐的气味,仿佛 把我和古老的岁月连接在一起。这种感觉一次比一次清晰,以至于让我感到恐惧, 我怕我向往了多年的大学生活就是这样的气味了。 后来,和我同住一个宿舍的何真诚也加入到这种生活中来,我们自以为与众 不同地站在大多数人之外,一边伤心地批判着自己往日对物理的钟情,一边讨论 文学的虚伪、哲学的无用、数学的循规蹈矩、外语的方便别人麻烦自己。最后, 何真诚得出一个结论:学问全都是狗屎,因为下工夫的白痴都能学得好。他决定 在这四年里关注学校课程以外的东西,并锻炼以恋爱为主的各种实践能力。 在何真诚的影响下,我也开始悔悟自己虚度的年华,那些为了成为中国的爱 因斯坦,被众人误解为同性恋甚至变态的年华。何真诚说:“青春做伴好还乡。” 于是我们一同盼望起带着女朋友毕业回家的那一天。 4 “物理系的女生真寒碜人!”何真诚象猴子一样吊在篮球架上,一边晃荡一 边忧郁地冲我吼着。 何真诚这样说或许对物理系的女生并不公平,因为在刚才举行的篮球比赛中, 她们是以2 分的优势赢了对方的。 “可是外语系的得分还不如我们高呢。”我无所谓地说着,给何真诚宽心。 “这种情况,又怎么算得上高与低?篮球比赛,橄榄球打法,足球比分!早 知道这些女生的水平这么次,我还不如呆在宿舍里看写真集。” “这话倒是不错,写真集确实是很好看。” “嘿嘿。”何真诚笑了两声,从篮球架上跳下来,又回过头看了看离篮球场 不远的施工工地,用手指着说:“学校的小礼堂就要退休了!听说新建的是一个 什么综合娱乐中心,到时候我们可以租间房子放电脑,还能参加大型的舞会。” “可是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接把电脑放在宿舍,而要另外花钱租地方呢!”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规定的。”何真诚仿佛要推脱什么责任似的说, “学校想赚学生的钱,还要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吧。反正只要是跟学习有关就会 租给你,比如说要读英语却怕吵着别人啦什么的。我想租房子的人中肯定会有女 生,倒是方便了我们寻找一段感情。哈哈哈。” 说到学英语,何真诚有一个被广为流传的故事。大一时班里有一个男同学逢 人便说自己在公共教室自修英文时碰到外系一位女生,两人一见如故,从此过上 了幸福快乐的日子。何真诚从中得到启发,决定用国际化方法猎艳。于是他每天 早晨起床后就穿上八条内裤(企图显得性感),拿着一本许国彰英语跑到女生宿 舍楼附近的花园中,一见到有女生走过来,立刻装模作样地大声念道: “This is a book!” 但是一个多月过去,没有一个女生和他“一见如故”。从此何真诚对英语怀 恨在心,一听到有人说英语就冲人家喊:“你丫吃了几顿麦当劳啊,洋屁放得这 么响?!” 虽然是这样,何真诚却没有挨过任何一个被挑衅人的打,我个人认为这和他 的外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为他虽然很瘦,却长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脑袋,下 巴上略微卷曲的胡子跟他小眼睛上方的两道菜刀似的粗眉简直可以称得上相得益 彰。而且,何真诚还特别喜欢穿牛仔衣牛仔裤,因为可以很久不洗,洗的时候也 只是泡在肥皂水里拿脚踩踩,因此这些牛仔衣常常处于半脏到全脏的状态中,把 何真诚显得很有几分粗犷的气质。 而我刚好与何真诚相反,德子常常羡慕我既能把T 恤穿得帅气,也能把白衬 衫穿出品位。也常常有人说我很象日本的偶像巨星,对此我总是做出漠不关心的 样子说:“长的好又不能当饭吃。”其实我知道,说这种话是需要一定的资本的, 就象只有漂亮的姑娘才可以说:“我今天很丑,不能见人”,而丑姑娘说了就会 把人笑死。 然而,在毕业后的一年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情绪不好使气色欠佳,说我帅 的人似乎不那么多了。我这才想起“红花还需绿叶衬”的道理,也许正是因为我 经常和何真诚走在一起,才会显得眉清目秀、风度翩翩。这样一想,我不禁怀念 起那些和何真诚勾引女孩子的大学时光了。 5 记得我和毛毛第一次上完床后我问她:“你到底喜欢我哪儿?”毛毛说: “谁喜欢你了?”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上床?” “是你要和我上床。” “那么,你为什么同意呢?” “我不同意又能怎样?你要,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拒绝也只能是 表达了我的一种意见,可是事情要怎么发展就由不得我了。” 我想了想,好象也对,就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了。 过了一段时间,是毛毛的生日,我们在一家比萨店里吃了一百多块钱的东西。 喝完最后一口红酒后,毛毛对我说:“徐光,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 最能产生浪漫的感觉,好象自己已经从现实生活中飞出来,钻到电视剧里做了女 主角。第一次在操场上见到你的时候,你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我甚至听 到耳边传来金丝雀划过天空的声音。你太符合我的理想啦。” 我笑着说:“这叫梦中情人。”可说完以后我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我对当 时的记忆与毛毛的形容相距十分遥远。 6 毛毛和我的初次相遇就是我和何真诚看女生篮球赛的那天。也许是上天的安 排,看完比赛后我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晒着太阳说了一会儿话。 大约十分钟之后,何真诚首先看到毛毛向我们走来。我在何真诚的提醒下也 发现了扎着马尾辫、皮肤白皙的毛毛。毛毛的一只手里拿着几张折叠起来的纸, 另一只手拿着一瓶胶水。她走到篮球场周围的水泥墙边,开始贴那些纸。 何真诚用胳膊肘碰碰我说:“这蜜可真够水灵的,是不是?” 我看着毛毛双手上举、塌腰翘臀的优美身姿点点头:“确实不赖。” “咱们过去帮帮她吧,说不定她一感激来个以身相许也不一定。” 于是我和何真诚从篮球架下向毛毛走去。 “嗨!美女,要不要我们帮忙啊?” 毛毛回头看了何真诚一眼,冷冰冰地说:“随你的便。” 于是何真诚跑上去接过纸,手忙脚乱地往墙上贴起来,一边贴还一边叫我: “哎,胶水!胶水拿过来。” 我只好从毛毛手里接过胶水,去给何真诚手里的纸背后涂。毛毛就没事人似 的站在一边,偶尔说一句“高了”或者“低了”。 等我们弄完以后,何真诚向后退了几步,很有成就感地大声念道:“有我无 你,杀杀杀!外语系必胜!”然后对毛毛说:“呵呵,这么有意思的标语啊。” 我奇怪地看着何真诚,想了一会儿说:“有什么意思?你贴的是比赛用的标 语吧。不过比赛已经结束了,是不是有点马后炮?” 毛毛听了我的话几乎跳了起来:“什么什么?比赛已经结束了?” “是啊,刚刚打完,物理系和外语系的。你该不是给这场比赛写的标语吧?” “哈哈哈哈!”何真诚大笑起来,“不是这场还是哪场?今天只有这一场篮 球赛,哈哈哈哈!” 毛毛气恼地对着何真诚大骂:“蠢货,笑什么笑,我不过是把时间记错了, 有什么好笑的?!” “也不知谁是蠢货,哈哈哈哈!”何真诚一笑起来就没完没了,这一点我早 有领教。于是我打算安慰一下毛毛,对毛毛说:“你别理他,他就是这么没礼貌, 犯不着跟他生气。” 毛毛狠狠瞪了何真诚一眼,抓起地上的胶水瓶转身就走。我追上她说:“你 没事吧?”毛毛说:“没事。比赛结果怎么样?” “外语系输了。” “啊?”毛毛听了很丧气,呆站在路边。过了一会儿,毛毛说:“我要回宿 舍了。你呢?” “我?啊,我去哪里都无所谓的。” “那就再见了。” “嗯,再见。” “哎,对了,你是哪个系的啊?”毛毛走出几步又转身问我。 “物理系。” 7 那天回到宿舍,我洗了头发、脸、还有上衣,在何真诚上气不接下气、时大 时小、似断还连的尖笑声中,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毛毛将胶水瓶砸在我头上的 那一幕。我实在是搞不懂,物理系的身份有什么不妥,以至可以抹杀了我对她所 表示出的同情和关心? 我老爸曾在和老妈吵完架时说:“黄蜂针、蝎子尾,二物皆不毒,最毒妇人 心。”看来一点也不错。 也是因此,我不去对毛毛想入非非了,与其被她这种女孩折磨,不如一个人 来的自在。几个星期一过,我几乎把这件事忘了。 有一天晚上,何真诚躺在床上睡不着,就跟我天南海北地瞎聊。我们探讨了 一会儿各系女生的优劣后,何真诚突然说: “还记着外语系那个女生吗?听说是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别人都叫她毛毛。” “毛毛?” “对啊,我觉得很好听,就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毛毛,哈哈哈哈!”何真诚 一兴奋,又狗窦大开地笑起来。 8 大一的第二个学期,我又一次和毛毛打了交道,原因是校团委安排我和她共 同主持一台晚会。毛毛在对串词时主动向我提起过去的事,并且道了歉。可是她 的言语中除了对自己过激行为的歉意外,更多的是对何真诚剥肉抽骨的批判。最 后毛毛总结说:“你实在是一个可怜的替罪羊,不该在我被惹怒的时候出现。” 我说:“没关系,反正我都记不太清了,只要你以后别再那样对我就好。” 毛毛说:“不会的,我会对你好。” 毛毛说话还是很算数,从此以后她果然对我不错,比如请我看电影、给我织 了一双手套、跟别人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是就是吧,反正毛毛的臀部浑圆结实,是我喜欢的那一款。虽然对稀里糊涂 地成为她的男朋友我有些不解,但被她搀着胳膊的感觉还是让我快乐。而且在那 段时间里,除了这个我似乎也找不出其它能令我快乐的事了。 这时候,何真诚开始和一个名叫阿肯的女孩打得火热。阿肯是个诗人,她最 喜欢做的事就是一语惊人,但她最经常做的事就是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因为她不 可能句句精彩。在想不出诗句的时候,阿肯宁愿不说话,这使她具有一种独特的 气质,让何真诚格外欣赏。 当然,何真诚自从认识了阿肯,百分之八十的话题都离不开她,他经常颇为 自豪地把阿肯的那些句子读给我听,比如说:“几片葱花在方便面里起哄”,还 有“阴暗的下水道歌唱着太阳的无所不在/ 我沉迷于你的漠然无视”等等。有一 次在宿舍门缝里塞进来的校报上,何真诚看见阿肯的大作,居然激动得半天说不 出话来。过了很久,何真诚从上铺的床上爬下来,把报纸递给我,声音低沉地说: “看看吧。她是怎么感悟和表现我们的爱情的。”说完转身而去,直到天黑才心 情沉重地回来。我拿起何真诚留下的报纸,见上面不过写了四句诗: 少年吮吸着露水/ 露水吮吸着清晨/ 荷叶埋着湖/ 湖埋着眼泪 我想何真诚是真的掉入情网了。 9 那是一个白嫩嫩的春天,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穿着鲜艳衣服的年轻人。 在清新而晴朗的午后,我和毛毛、何真诚、阿肯四个人总会并排走在食堂通往女 生宿舍的路上。何真诚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午饭的优劣,阿肯皱起眉头思索着最具 个性的表达方式,而我和毛毛一个自认为是青春美少年,一个面无表情地扮着酷 姐。阳光和微风落在我们身上,充溢在我们身体的周围,我因此产生了一种幻觉, 好象我们四个人就此融合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就这样,日子如行云流水一般飞快地度过,夏天过了一半的时候,可怕的考 试终于来临了。 在大学四年所有的考试中,那一次考试给我留下的记忆最为深刻。因为平时 虽然我不怎么学习,但也没有什么机会让我感觉到自己比别人差了多少。那一回 考试之前,有四门课的老师发了一些模拟卷要求我们当堂闭卷测验,测验结束后 没有收卷子,公布了答案让我们自己批分。结果我的分数是:16、9 、21和28, 而班上大多数同学的成绩都是六七十分左右,连何真诚也只有一门不及格。想到 以前物理148 分的高考成绩和成为爱因斯坦的理想,我犹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说不出来的惊讶与失落。 于是,为了通过考试,我用了两天时间四处奔波,最后在学校附近找到一间 正在出租的平房,以150 元租了下来。第二天,何真诚帮我把行李和书搬了进去, 毛毛则带去一块抹布东擦擦西擦擦。到了晚上,何真诚先走了,毛毛问我:“从 来没见你下这么大的决心,恐怕不是为了复习考试吧?” 我说:“骗你干什么,就算学习并不重要,在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分数确 实是个挺麻烦的东西。” “那么好吧,我亲你一下就走,你好好复习。”毛毛说着走过来,双手捧住 我的脸,用柔软的舌头快速地舔了一下。我第一次象疯了似的,跳起来翻身压住 她,毛毛就势倒在那张晃晃悠悠的破床上,嘴里含混地说:“滚开,别,,碰我 ……”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需要她。 10 那个星期的确让人难忘,我和毛毛在只有8 平米的小屋里过着与世隔绝、昏 天黑地、疯狂而艰苦的日子。最初的两天我沉醉于做爱的美妙感觉里,一次次地 爬上毛毛的身体,然后在她令人动情的叫声中满头大汗地翻身下来。刚一开始两 人还都有些羞涩,每做完一次就不厌其烦地穿好衣服。后来我觉得太麻烦了,就 索性一直光着身子,一天之后,毛毛也不穿衣服了,她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天就显得特别热。” 后来,我们想起了那些就要考试的功课,于是我和毛毛一人坐在床的一头, 拿着各自的笔记拼命背。有的时候我念的声音太大了,毛毛就伸过光光的腿踢我 一脚;“烦死人了!小声点!”我把笔记往旁边一扔,抓住她又是一场大干。 就这样,我们反反复复地学习和做爱,窗户上的布帘始终拉着,分不清黄昏 和清晨,毛毛的体力似乎比我好,所以往往是她还在看书,而我呼呼地睡着。但 是我睡醒以后精力就十分充沛,先跟毛毛搞上一次,看她疲惫地睡去,再捡起书 本继续学习。 到了第四天,屋里的饼干全部吃完了。我和毛毛并排躺在床上,听着头顶上 方房梁里面悉悉琐琐老鼠跑动的声音,谁也不想动。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一个 老汉叫卖西瓜的声音,毛毛说:“想吃。”我也说:“想吃。” “那你还不去买?” “你怎么不去?” “徐光!”毛毛突然大叫一声,“真有你的!”然后快速地从床上爬起来, 穿好衣服冲出门去,我抬身看了她一眼,也没去追。 不一会儿,毛毛抱着半只西瓜进来了,又从我的行李包里翻出一把汤勺挖着 吃。我说:“你倒是喂我一口啊。”毛毛不理我。 “毛毛,给我吃一口吧。”毛毛还是不理我。 无奈之余,我只好翻身起来穿好衣裤,用手掳了掳又脏又乱的头发,走出去 买了几袋方便面,然后跑到房东家借了两只大海碗,到了点开水把面泡上。面泡 好后,我吸溜吸溜地吃起来,毛毛终于忍不住了,自己走过来用筷子挑着吃了两 根,过了一会儿,毛毛突然很委屈地说:“跟着你太苦了。” 十几天之后,期末考试全部结束。新学期开学时,我得知自己已全部通过。 11 我偶尔会否定自己。 实际上,如果我经常否定自己的话,我就不会因为否定而那么难过。 比如说:有一个人决定晚饭吃包子,一分钟之后,他又决定改吃饺子,两分 钟后,再次决定还是吃包子的好。 所以,这种否定通常无关紧要,不会令他难过。明白吗?其实,我的意思是: 我不愿意否定自己,是因为我很少做出一种决定,一旦做出了,就会认死理坚持 下去。我以为自己是对的,直到有一天发现一切都不是我所认为的样子,我错得 一塌糊涂,而且错得那么持久。 所以,在我看似充满自信和欢乐的生活中,偶尔的否定所带来的痛苦足以抵 消一切。 12 大三的时候我认识了乌鸦,乌鸦是一个十分好玩的人。刚一见到他的时候, 我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后来见的次数多了,就越发觉得他很奇怪,因为 不论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乌鸦都戴着一顶深灰色的棒球帽,而且把帽檐压得很低。 低到什么程度呢?反正我是看不见他的眼睛,至于他是怎么看见帽子外面的东西, 我就不知道了。 有一次,我和乌鸦在一家酒吧里一边喝啤酒一边吃着热的爆米花,乌鸦象往 常一样频繁地上厕所,当他第五次坐回到位子上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总是戴 着帽子呢?” 乌鸦把啤酒杯拉进帽子的阴影里,用他特有的嘶哑嗓音慢慢地说:“就这样 我已经很烦了,打算再搞一副墨镜呢。”我不知道乌鸦说的是不是醉话,但是从 此以后我再没有问过他相同的问题。 后来,乌鸦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创办了“乌鸦剧社”,自己写剧本,招演员, 联系演出,竟然也使失踪多年的话剧在学校里流行起来。 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跟着乌鸦迷恋上戏剧,说起来这算是一个比较重大的改 变吧,因为艺术和科学的不同毕竟不是一点点。以前我在提起文科生的时候总是 带着几分轻视,不是说“你们文科生”,就是说“他们文科生”,总之仿佛“文 科生”这个词就是我“对立的彼岸”。 但是,当我终于不可能去做中国的爱因斯坦而加入虚幻的粉墨人生时,我与 他们,或者说与世间所有的人,已经没有任何对立可言。 这是我第一次比较彻底地对自己的否定。 从此之后的几年里,我又否定过自己几次,每一次都使我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