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 作者:三弦 〖仇可〗 仇可一直相信人的一生便是由无数个类似电影片段的碎片组合起来的,而在 这样的组合背后总有一股力量在默默地关注着。当然,那并不是一个纯粹旁观者 的角色,而是带着审视的态度检阅着自己的作品。不过,在大多数时候,背后的 那股力量似乎并不满意自己的作品,于是便不停地修改,添加,重组。因此,现 实生活便有了类似戏剧舞台的效果。仇可用了一个矫情而到位的名词来形容, “宿命”。 仇可是学戏剧出身的。他很明白,并不是每一个作者都能随时随地的清醒而 理智地对待每一部作品,这其中会参杂很多个人情绪化的因素。而作者的主观情 绪却是不足以支撑一部戏剧作品的,于是便有了作品中的败笔,也正是这样的败 笔为整部作品的失败打下了伏笔。而这一切的一切套用到他的“电影人生观”中, 便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对人生作出另一番解释:如果你的“电影人生”中出现了一 处败笔,那么,这便很可能成为影响你一生的遗憾。 而此刻,仇可隐隐约约就有了这样感受。于是,他把自己深深地陷进柔软的 皮沙发里,任指间的缓缓升腾的烟缕妩媚地纠缠着他粗大的手指,思绪便漫无边 际地衍伸开了。 〖小绿〗 小绿揪起床头的“流氓公仔”布偶的一只胳膊,狠狠地它摔在地上,她甚至 想跳下床去抬脚在那张得挺像仇可的脸上狠狠地跺上两脚。但是,她只是噘着嘴 皮子盘腿坐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恨恨地盯着公仔那副死不悔改的表情。公仔无声的 抵抗很快便使小绿泄了气,她很清楚地知道,仇可也有这样的处乱不惊的本事, 她根本拿他没有办法,就如此刻面对和仇可一副德行的公仔一般束手无策。 小绿生气不是没有理由的。虽然她平时有些顽皮,但并不是一个暴躁的女孩 子。相反,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她是个挺温柔的女孩子。去年,班里的男生私底下 搞了一个什么“班里最具吸引力女生”的民主评议,小绿便因为她特有的顽皮和 温柔而获取了不少男生的青睐。而且,仇可不也常用牙齿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说: 小绿,如果你是我剧本中的人物,那么,我一定把你塑造成如水一般的女子是涓 涓细流的石涧清泉,而我则是拥你入怀的青石。每当小绿听到仇可说这样的话, 总有一丝丝源源不断的甜蜜涌上心头,她便会觉得当初不顾一切的和这个比她大 7 岁并且是她老师的男人在一起是值得的,是她一生中做出的最勇敢也是最聪明 的抉择。 而仇可今天的表现却让她有些难过,甚至对他有些失望了。她无非半真半假 地说了一句:仇可,毕业后,我们结婚吧。仇可却象触电般跳了起来,你不是开 玩笑吧!仇可当时的反应是大出小绿的意料的。虽然她并没真打算毕业就跟仇可 结婚,而且,就算仇可真打算跟她结婚,她也未必会马上把自己嫁给他。但是, 女人是用耳朵恋爱的动物,哪个女人又不希望听到自己爱的男人说要娶自己呢? 哪怕只是哄哄女人开心也好。小绿实在是想不通,仇可平时也是个浪漫的人,对 自己也是呵护有加的,但今天他的反应却实在是太糟糕了,另自己失望透顶。 想到这里,小绿又忍不住抓起枕头狠狠地摔向地上平躺着的公仔布偶,公仔 “嗵”的一下从地面上弹了起来。这情形,很像当时仇可的反应。 〖仇可〗 与发脾气的小绿不同的是,仇可的郁闷是无来由的。虽然他不看也知道此刻 的小绿一定正在对着他送的公仔发脾气,但是,这并不是导致他郁闷的原因。他 很清楚小绿的脾气,他认为用不了多长时间,小绿便会不再计较。小绿在他的印 象里是个“不太长记性”的孩子,当然,这也是他爱小绿的原因之一,只是,他 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而已。而如今,那种如影随形的失落感却是不着边际的。 这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仇可缓缓地支起身子,轻轻弹了一下手中的烟蒂。长长的一截烟灰夹杂着火 星象失去骨架的人,无力地瘫散在烟灰缸里。仇可皱了皱眉,这样的情形让他突 然想起以前曾写过一部剧本里一个情节: 男主角在抖落烟灰的那一刻,女主角从13层的电梯公寓的窗口纵身跳下。烟 灰和女主角同时从空中坠落,然后便是交错变换的镜头,一黑一白,一暗一明, 在同一时刻两个物体同时落地。然后,是慢桢播放烟灰散落和女主角身下浸染出 血液的镜头,直到镜头变为灰白,一切止于无声。 仇可的手指象被针刺般激烈地颤抖了一下。他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一 定是暗示着什么。仇可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他开始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着与之相 关的线索,于是,许多如今已经忘记的人或事便如电影片段般在脑海里迅速地闪 过,直到脑海中出现了小绿那张可爱而纯净的脸时,一切画面嘎然而止,便再也 跳不过去了。 仇可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一口气,差点没再回过来。仇可心底慢慢地爬上一 层阴影,这使他感到8 月的夜晚竟如霜冻。他狠狠地吸了两口烟,努力使自己平 静下来。他开始回忆跟小绿在一起的每一个片段,从开始恋爱到今天上午无声的 争吵。但每一个片段里,小绿的眼睛始终是清亮而透彻的,这很难让他把自杀和 小绿联系到一起。那么,刚才的一切又是暗示着什么呢?仇可已经无力再去寻找 答案,他觉得,自己应该给小绿打个电话,哪怕是低声下气地认错也好。 〖小绿〗 电话响的时候,小绿正用一种又爱又恨的神情看着刚从地上拾起的公仔发愣。 那时,她的气虽然并没完全消释,嘴皮子还噘着,但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子, 她并不想真正为这样的小事伤了彼此的感情,她几乎已经原谅仇可了。 但电话响的时候,她还是没有马上去接电话,虽然她有感觉那是仇可打来的。 她还想耍耍脾气,她甚至希望仇可跑得满头大汗地在自己的门前着急地敲门,然 后,在仇可几乎央求的情况下再开门,似乎这样,才能完全地泄去她心头的怨气。 不过,她毕竟还是按耐不住自己,一边那样想着,一边却磨磨蹭蹭地向电话走去, 那样子有些滑稽,象脑袋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栓着,而身体却被人强行拖着往前走 一般,有那种脱节而且极不协调的感觉。当她把手伸向电话的时候,铃声却不知 趣地嘎然而止了。小绿突然有些失落和后悔,她怪自己应该快一些拿起电话的, 同时,她也有些怪仇可的不够诚恳和执着。 小绿的手机很快又响了起来,听起来似乎有些急躁和不安。她似乎能看到仇 可一脸焦急的模样,这多少给了她一些安慰,不禁宛而一笑,在心中已经完全地 原谅了仇可,飞快地跑向窗边的茶几,接通了电话。 就在小绿按下接通键的时候,她突然看到窗前一个白影急速地坠落,然后便 听见“嗵”的一声。小绿心头一紧,急忙把头探出窗外。这一看却把小绿吓得半 死,只见地上斜躺着一个白衣的女子,身下正慢慢地浸染出殷红的血液。小绿 “啊”的一声失声尖叫起来,手中的手机也滑落下去,掉落在女子身边的一滩红 色液体里。然后,她便听到楼下嘈杂的人声,之后,她便什么也听不见了。恐怖 已经袭满了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小绿从惊悸中缓过气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她颤抖着纤细的素指 拨通了仇可的电话,电话那头却是一长串的长音。这时的小绿,在心里不停地呼 喊着仇可的名字,仇可,仇可,你在哪里啊?我不生你的气了,我很害怕,你快 出现好吗?然后,她又拨仇可的手机,却是不停的忙音。小绿突然感觉世界快要 坍塌掉了,无助和恐慌再次袭满了她的全身。而身体里仅存的一丝勇气,也如沙 漏般尽数地流光了。 〖仇可〗 小绿当时的猜测是没有错的,仇可拨打电话的时候正是焦虑不安的。而小绿 没有猜测到的却是,她的一声尖叫却把仇可慌乱的心彻底推向了深渊。 当电话接通的时候,仇可正准备把打了半天腹稿的道歉词一股脑儿地全盘脱 出。而他听到的却是短暂沉默后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啪”的一声,再后来, 就什么也听不到了。那一瞬间,仇可似乎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内心一下坍塌了一样, 紧接着便是无处遁形的恐慌。他用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拨打了N 次小绿的手机和 电话,听到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出服务区,请稍后再拨”和如空旷墓地的丧 钟般的长音。仇可的脑子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 在某一瞬间冻结了,而身体里的另一种东西却在那一瞬间迅速地膨胀开来。仇可 再也保持不了平静,“嗵”的一下从沙发上弹射起来,疯一样地摔门而去。 路上,仇可不停地拨打着小绿的电话和手机,而声迈麦里传出的却是冰冷的 声音,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当仇可几乎是撞开出租车门后挤进人群的时候,他看到了地上那滩已经开始 变暗的血迹和静静躺在血液中的那只手机。耳边有围观者的叹息:挺可惜的,那 么不错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自杀了。刹时间,仇可的脑子“嗡”的一下,他感 觉双膝一下就软了下来,他伸手扯了一把旁边人的袖子,然后摇摇晃晃地往黑暗 中走去。 〖小绿〗 小绿蜷缩在墙角里不停地发抖,刚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便如放电影般在她脑 海里不停地反复着。她突然发现一个生命体坠落的时候竟然是如此轻飘,然后, 在一瞬间便结束了,永远不再回来。那么,爱情呢?她跟仇可的爱情呢?就在她 最需要仇可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爱我吗? 那么,怎么感觉不到爱呢? 他不爱我吗? …… 小绿再次拨打了仇可的手机,电话通了。小绿似乎又看到一丝希望。但是, 手机却是一连串的长音。 是的,他不爱我。 小绿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抓起仇可送她的公仔扔出 了窗外。公仔如羽毛飘落的姿势落在了那滩暗红色的液体里,翻滚了几下,脸朝 下地躺着不动了。 楼下围观的人们又发出一阵惊呼,接着便是一阵阵的指责和咒骂声。但小绿 却已听不清了。 楼下的围观者依然热度不减地议论着。嘈杂而喧嚣。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 有一个黑影像失了魂般地蠕动着,小绿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只是,她再也想不 起那到底像谁。眼前的一切,都在一片模糊中化成了一滩暗红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