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幸福 作者:朕子 我是和天递补天一起长大的。那时两家父母都在上班,没空照看我们两个小 孩子,就把我们托给一家老人,塞给我们俩一人一袋瓜子,锁上门,就去上班, 晚上才回来接我们。 那个老爷爷好慈祥好慈祥,会给我们讲很多的故事,还会弯腰拄着拐杖捋着 白胡子做鬼脸办小丑,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天天笑完了就会安静的坐着看电视。 我不,我笑到肚子疼还不肯停下,开心地磕着瓜子把皮子扔得满地都是,老爷爷 笑着骂我:“野丫头!”一边拿门后屋角的笤帚去清扫。这时,天天就很乖很乖 地说:“爷爷,我帮你。”爷爷就会笑着摸摸他的头,夸他是个好孩子。 有时候爷爷也会带我们出去散步,通常是在下午。爷爷走得不快,我们两个 小屁孩儿一左一右的跟着他,磕着瓜子,到不远的小村子去拜庙。那个庙实在是 称不上庙,是个破旧的泥屋子,中央有个大大的慈眉善目的泥佛,爷爷告诉我们 说是佛祖。有不少人来烧香许愿,屋子里有浓浓的香味,我极爱闻,每次都闻得 像狗鼻子。后来长大了,天天才偷偷地告诉我,其实那跟香烟的味道差不多。 爷爷烧了香,跪在破破的蒲团上梦呓似的说一通,然后就拉着我俩去一个老 头儿那里,那个老头老的都掉牙了,戴着圆圆的黑眼镜看一本“天书”,天天说 那是天书,其实是一本占卜的书。那个老头儿望着我们两个小孩子无声的笑: “真是一对金童玉女。”说罢抻过天天瘦瘦的小手给他看手纹,说这孩子好哇这 孩子生性属水与世无争胸襟淡泊是个灵童,这孩子……我听得不耐烦了就去翻他 脚边的竹筒子,那里边有好多细细长长的竹签,上面系着红线,刻着字,我随便 挑了一个去给老头头看,老头头擦擦眼镜,捏着竹签,抑扬顿挫的念:“百年修 的同船渡,千年换来共枕眠,你渡他时他渡你,所以作得鸳鸯仙。”读罢连声叫 好。爷爷赶紧问什么意思,老头头说“红尘佳缘,命中注定。”我们俩小眼望着 小眼,不知所以。只记得爷爷笑眯眯的摸着我们的头也说好。 天天最爱看的电视是黑猫警长,我喜欢看红楼梦,因为那里面那些小姐丫环 的衣服很好看。可是它们不在一个频道,通常是黑猫警长演到一半就到了播红楼 梦的时候,于是我就调台,他当然不肯,我就说:“你看黑猫是假的,你看黑猫 都是用图片拼出来的,是叔叔阿姨用小棒在后面撑着它们的,是假的。”我说的 极认真,因为我就是那么认为的,所以天天就信了就去找爷爷。爷爷会接着故事 的尾巴往下编,并且努力的装成一只真的猫。可是第二天的电视故事根本就不是 那么演的,天天就不再听爷爷讲了,趴在板凳上画一只只穿着警服的小黑猫。他 画得活灵活现,有好几次我都丢下电视跑去他那儿看他画。有一回,我央求他给 我画下林妹妹的那件像云一样的绸缎衣裳,他居然说了句:“我们男孩子是不能 画那个的。”气得我在他要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把他身后的板凳抽走了,于是他 就坐了个屁股敦,下巴磕在木桌上,敲掉了门牙旁边的那一个弟兄。从此他一说 话或一笑都露出那个黑洞洞,让他稚气了不少。那年他五岁,我六岁。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龄了,两个家长把我们送进了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班。 也就是那时候起,他不让我叫他天天了,要我叫他的学名,简天。简天,太别扭 了。可是班上那么多同学我不好叫天天这个像是小宠物的名字,叫了几天就习惯 了。现在,在他烦忧的时候我还是会叫他天天。天天,天天。 天天的学习成绩永远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不知他整天在想什么。到了 五年级的时候,我个子长高了,调到了他后面,发现他上课其实是在神游。有一 次,老师的半截粉笔投到他的桌子上,他居然抓起来,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 猫脸,在他要画胡子的时候,老师把他提溜到了教室外面。放学的时候,他笑嘻 嘻的对我说,那个老师好像一只生气的猫。我吃着小石榴,抠出一粒红红的补上 他的牙。 我上课积极发言,热情参与组织活动,于是带了红领巾还捞了一个小组长的 官,那时有了考试后要家长在成绩单上签字的制度。每次天天考不好就跑去找我, 于是我苦练连笔字,由于我天资聪颖且模仿能力极强,经常也能鱼目混珠以假乱 真。可怜的是,我落下了一个小小的后遗症,每次做作业前总要在张白纸上狂草 一番才得以静下心来。天天从此对我感激涕零,借给我许多小人书,连他最心爱 的全版《机器猫》也让我看了。 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就不在一个班了,一个东边,一个西边。天天无限伤感的 说:“我们再也不能一起回家啦。”他最后这一个叹词让我听着他更多的是庆幸。 他张着双臂仰望蓝天的时候,我狠狠的踩了他一脚,我知道他穿的是刚买的白球 鞋。 有一天我去问他借历史课本,是课间,同学们都在玩,他一个人趴在桌子上, 在一个薄薄的白本子上画东西,我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后面的同学用笔捅了 他一下,他才茫茫然抬起头,待他明白后托着课本递给我的时候,我们班的老师 已经进教室了。 初二的时候我就不再顽皮了,变得淑女了一些。那时有个男生,高高大大的, 总在操场上打篮球,总是一身的黑色。虽然我不懂篮球,但是那三步跨蓝的动作 干脆又潇洒,我是看得出来的。于是,就爱上了宋词元曲以及三毛的文字,读得 太多了莫名的烦,心想可不能这样我是个理性的孩子我要好好学习,于是拼命的 读书拼命的学习把老师高兴得红光满面。我也乐得陶陶然。乐极生悲,我就病了, 是在暑假的时候,在医院里住了好长时间,郁闷死了,整天听着窗外的蝉吵吵的 叫,把自己的头埋到被子里捂出一身汗。天天每次来看我都带一个小本子,上面 有好多卡通动物,是他上课时偷着画的。他一页一页的翻着给我讲它们的故事, 信誓旦旦的说要让全世界的小朋友都读到它。那些个拙劣的故事,我经常听着听 着就睡着了。他也不吵,趴在我床头上修改他的作品。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上完了初中,我恐惧高中的紧张的学习,选了一所职业 中专,学习计算机。天天的爸爸妈妈坚持要天天上高中,理由是万一能考上大学 呢,万一呢?我不想去那个学校。临行前天天哭丧着脸对我说。放心吧你成不了 那个万一,记得吃饱穿好乖乖的。我整着他的上衣领子突然发现他怎么长成这么 高了。 我们经常通信,有时他会写很多,有时只给我寄来薄薄的一沓卡通图画,他 自己画的。我学会制作FLASH 后,就用他的卡通做素材。望着做好的FLASH 就会 想他的模样,不知瘦了没有。中专的课很松闲,我的日子过的逍遥无比。 有一年秋天,他来信很郑重地问我,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看了笑 得喷饭,心想,天天你终于开窍啦。我笑着回了一封长长的信,其实内容概括起 来只有一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果然,他很磕磕巴巴地说了,末尾说我们 班上有个这样的女孩叫多多,我看到这里就不笑了,隐约感到了一丝失落,原来 他只把我当知心大姐姐。我翘了一天的课跑到大街上去看落叶,秋分时节,叶子 都掉下来了。 回到宿舍很晚了,我就着手电筒的光写了一封不长不短的信,内容是你要好 好珍惜这份缘不过你首先要提高自己的学习成绩才能引起她的注意才能为以后的 发展铺平道路……末了我画了个小拳头,握着一张小红旗,上面写着“努力= 胜 利”! 双休日,我骑着车子回到了那个我们曾经玩耍的地方,骑到了那个小庙,可 是它都改成小学校了,那个算命的老先生也没有了,也许驾鹤西归了吧。毕竟都 十二年了,十二年了。我张着两双手朝天空喊。天很高,云很淡,我就想象这天 地在转,我也在转,十二年一个轮回,我要把自己转到上一个轮回。 许久了,我的腿疼了,胳膊也很累,我躺下来,发现自己还是自己,还是十 八岁的模样。 夕阳落下,孩子们快乐的叫嚷着回家了,我拍拍身上的土,也回家了。 到了家,爸爸妈妈都不在,我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一个夫人在哭,旁边有人 劝她,太悲;换台,是个轻佻的女子在酒店里和男人撒娇,太花;再换,这回是 个动画片,是个黄色的小猫,我直挺挺的坐起来,仔细一听,是叫叮当猫。看下 去,故事与机器猫如出一辙。我烦了,心想还是回学校吧。 到了学校我已累得不成样子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天天每次来信都诉说他的相思之苦。我一边止住思想的矛盾一边去信安慰他, 并教他如何如何讨女孩子欢心。 天天一次又一次的来信,说有很多人追多多他排队都等不上,说他通宵挑灯 夜读成绩还是在中游,说其实多多也爱画画不过是国画他不会,说多多……我苦 笑着安慰他的忧伤。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到那个叫多多的女孩,不过我想她一定很美,一定很静。 那天我正趴在桌子上看那些细小的木纹,同学过来说外面有人找。我慢吞吞的向 外面走,谁来找啊这么烦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走到校门口,靠着门柱有个人,瘦 瘦的,“天天!”我一激动,喊了他的小名,旁边有几个同学向这边望,他赶紧 拽着我的胳膊出了校门,“天天,你怎么会来你怎么来的?” 他低着头,过了好半天才说:“多多,她,去美国读书了。” “什么?那就是说你们再也见不着面了?”我一阵狂喜。 “嗯”他好乖的样子。 “那你向她表白了没有?”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没没有” “那怎么办呢?”我故作愁眉不展心里乐开了花。 “不知道啊,哎,毕业照还没照呢。”我陪着他买了本《樱桃小丸子》来惋 惜他短暂的爱情。同时,为了庆贺我的爱情有望回归,一块吃了碗炸酱面。 后来,他画了很多卡通形象,纪念他的这段美好的感情。我把它们一一做成 动画,保存起来。 天天终于没有考上大学,去了工厂上班。我也毕业了,给一家公司作动漫设 计,我们俩都在本市。他回家时正好路过我在的公司,每天又在一起走了。 下了班,我们就会到广场上去玩,他偶尔发现了有着卡通脸的小男孩小女孩 就会偷偷跟我说:你去跟他说,让我把他画下来好不好?于是,我露出标准的幼 师的笑容,弯下腰甜甜的说:小朋友啊,你好可爱啊,来,让哥哥给你画张像好 不好?小朋友就很端正的坐在我怀里,眼睛一眨不眨。 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说:“其实你也蛮卡通的,我给你画一张吧。”他抽出 纸,让我坐在石阶上,他就开始画起来,轮廓,头发,眉毛,眼睛……我一阵紧 张,他也很紧张,看了我一眼就低下头去,他的脸红了,我的脸也红了,他越紧 张,画得就越不成样子,最后,他一叹气,在纸上划了个大圆圈,说不画了,晚 上看不清。 我们沿着广场走,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他牵起 了我的手,他的手微微抖着,在出汗,我的手也在出汗,我动也不敢动,我们谁 也没敢看谁,就漫无目的的走着。 出汗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去的,应该很笨拙的。 不过我们俩终于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