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神雕侠侣》 ——兼回应楼下阿井的帖子《反神雕》 《神雕》之于金庸其他小说,可算是比较特别的一部。就“射雕三部曲”来说, 比之《射雕》,它没有引人入胜峰回路转的故事情节,《射雕》故事一波三折,处 处显传奇,幕幕见精彩,但是《神雕》却缺乏这样的因素,以往武侠所特有的比如 奇遇巧合,《神雕》相对较少,杨过之师成,也只是在拾《射雕》天地五绝的旧货, 最多也是杨过最后自创黯然销魂掌而已。再比之《倚天》,《神雕》也没有它的结 构雄伟,金老在《倚天》中玩了很多集体戏,大小战役,武林聚会之多也一时无两, 故事的枝节更是旁支斜出,《神雕》的结构很简单,线索也很单一,脉络清楚:就 是以杨过小龙女的爱情波折为主,期间最多也不过穿插了宋蒙战争而已。 再比之老金其他的小说,《神雕》也仍是独树一帜的。为何如此? 也许你会说金老已经江郎才尽才思竭尽?非也非也,后来者更有如《笑傲》、 《鹿鼎》异彩分呈精彩迭出,这不是原因。 其实,金庸刻意为此。在《神雕》中,金庸放弃了拿手的武林奇遇、正邪争斗 不写,却刻意追求一种平淡简单的境界,而将精力全力放在人物的刻画上,爱情和 人性的探索上。 我们可以看到,《神雕》里面的人物刻画之生动形象,是金庸其他作品所没有 的,人物更贴近真实生活中的人物性格。我们拿《射雕》和《神雕》中的郭靖和黄 蓉来对比,你就会发现,他们真的是如此不同。黄蓉在《射雕》中还是个美丽可爱, 刁蛮任性,诡计多端的小妖女,但在《射雕》中,她已是个自私护短的中年妇女了。 郭靖在《射雕》中还是个呆头呆闹的小伙子,但在《射雕》中,已是一派宗师风范, 他的仁厚入木三分。 其他如郭芙之刁蛮任性,杨过之狂傲潇洒,小龙女之洁质兰心,无不历历在目, 栩栩如生,可以说金庸在《神雕》中刻画人物的功力已经是出神入化随心所欲了。 倪匡说《神雕》是一部“情书”,是极。《神雕》的主题开头就唱道:“问世 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小说就是以李莫愁因爱成恨杀戮开场的,小 说要探索主题的就是“爱情”。 李莫愁之于何陆,是为一情,只不过因爱成恨,是畸形的爱情; 黄蓉之于郭靖,是为一情,还掺杂着国仇家恨,郭黄的爱情是同甘共苦风雨同 舟的老夫老妻; 二武争芙,呆头呆脑,少年不识愁滋味,却也来得天真可爱; 公孙谷主之于李莫愁、裘千丈,尔虞我诈,乃是虚情假意,现在世间最常见。 杨过之于陆无双、程英的三角恋,虽然不免以伤心收场,但仍写得感人生动, 纯洁美丽,最后还是她两悉心照料医好杨过情花之毒呢,这两姐妹自小身世堪怜, 最后虽然得不到真正的爱情,却也有柏拉图理想式爱情之美。 尹志平之于龙女,乃是有缘无分之爱,尹道之痴情,丝毫不让杨过,手段虽然 肮脏,但后来诚心赎罪,仍是感人,常想如果尹道不是遁入空门,也是一至情至性 之士。 当然,全书最中心之爱,是杨过和小龙女刻骨铭心此世不渝之爱了。 记得当年看神雕,小龙女为全真七子围攻受了重伤,杨过断臂伤愈来救的那一 段,只看得老泪纵横,我经常反复把玩。试看金庸写道: [ 众人为她的目光所慑,不由自主的也均转头,去瞧那玫瑰花丛中到底有甚么 古怪,只见青松旁一条人影飞出,窜入法王和全真五子之间,伸左臂抱起小龙女, 一闪一幌,又已跃出圈子,迳自坐在青松之下、玫瑰花旁,将小龙女抱在怀里。 这人正是杨过! 小龙女甜甜一笑,眼中却流下泪来,说道:「过儿,是你,这不是做梦么?」 杨过俯下头去,亲了亲她脸颊,柔声道:「不是做梦,我不是抱著你么?」但见她 衣衫上斑斑点点,满身是血,心中矍然而惊,急问:「你受伤重不重?」 小龙女道: 「不!你的右臂呢?怎么没了?怎么没了?」她虽命在垂危,仍是丝毫不顾念自己, 定要问明白杨过怎会少了一条手臂。只因在她心中,这个少年实比自己重要百倍千 倍,她一点也不顾念自己,但全心全意的关怀著他。 自从他们在古墓中共处,早就是这样了,只不过那时她不知道这是为了情爱, 杨过也不知道。两人只觉得互相关怀,是师父和弟子间应有之义,既然古墓中只有 们两人,如果不关怀不体惜对方,那么又去关怀体惜谁呢?其实这对少年男女,早 在他们自己知 ?道之前,已在互相深深的爱恋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自己才知道,决不能没有了对方而再活著,对方比自己的生 命更重要过百倍千倍。每一对互相爱恋的男女都会这样想。可是只有真正深情之人, 那些天生具有至性至情之人,这样的两个男女碰在一起,互相爱上了,他们才会真 正的爱惜对方,远胜于爱惜自己。] 这样感人的笔墨,在武侠之中实在难见第二!连躲在幕后的金庸也忍不住跳出 来大大点评一番,可见其写作之用心。后来金庸在《月云》便回忆道:“他正在写 的时候,以后重读自己作品的时候,常常为书中人物的不幸而流泪。他写杨过等不 到小龙女而太阳下山时,哭出声来;他写张无忌与小昭被迫分手时哭了;写萧峰因 误会而打死心爱的阿朱时哭得更加伤心。” 常自觉得,《神雕》是金庸最为用心和最为投入的一部,里面一定有着他全部 的恋爱故事,这在《神雕》后记中也有叙述。因此,金庸对人物投入的感情也一定 至深,连他自己也不舍让杨过小龙女生死两茫茫,望断天涯路,因此小说的结局, 他安排了两人的重逢,终于大团圆收场。 我也来谈谈这个结局的利弊。 倪匡对于这样的安排,有这样的解释:写作《神雕》当时,乃是《明报》初创 刊之日,如果金庸狠心让两人相思一生不得重逢,读者一气之下极有可能从此不看 《明报》。 作为一个成熟负责的小说家,他当然是不会因为读者的喜恶而改变自己写作初 衷的,更不会因为出于商业利益的考虑而迎合读者,显然,倪匡的解释是不合情理 的。 那么,为何金庸会以大团圆为结局呢?这样的安排合理否? 前面说过,金庸是极喜爱杨龙这两个小说人物的(日后问到时,他也如此说), 他不忍心这样给他们安排一个分离的结局,他不忍心看到杨过痴心守侯十六年结果 一场空的伤心失望。 其次,杨过和小龙女两人的爱情在他两一生中饱受考验,聚少离多,更是受封 建的世俗藩篱封锁,最后千辛万苦终于团聚,这是中国人的传统愿望:“有情人终 成眷属”的最好注脚,这样的思想乐观向上,是最好不过的了。杨过小龙女的爱情, 能给现实中热恋中的男女予鼓励,给他们一个健康向上的爱情观,这是极好的。 所以,金庸安排了这样一个结局,我以为是十分合情合理,在作者,在读者都 是愿意看到的。 下面回应阿井的帖子: 1,井兄说,杨过狂在何处? ——鄙视全真之所谓正派,依然故我,叛逆当时世俗观念是为狂。比如杨过和 小龙女首次分离后又重逢时,在武林聚会上,当着天下众英雄与龙女缱绻痴情视天 下英雄如无物是为狂也! 2,关于杨过最后向郭靖的阵营靠拢,是向传统势力招安吗? ——《神雕》另外一条线索就是汉蒙的战争。杨过无论如何之狂傲,他骨子里 流着不是他父亲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的血,而是她母亲的血。自小缺乏必要的 亲爱和关心,他有一般江湖少年的狡诈,虽然他也把欧阳锋人作父亲,但那是因为 他在西毒处获得了所缺少的父爱所至,和杨康的认贼作父性质不同,杨过不是“邪”, 不是“魔”,他鄙视正派,是鄙视正派里那些虚假现象(如赵志敬之流)而非笼统 的全部否定正派人士;杨过尽管反抗礼教大防,但他不是背叛当时的民族观念如团 结抵抗外侮——故此,一旦民族有难,他就放下了家族的仇怨,齐心和郭靖一起抵 抗。 ——如井兄把杨过理解为一个“真正介乎正邪之间的人物”,动辄屠戮正派人 士以泄私仇,是不合杨过性格本质的。 草草下笔,以上当然有误,欢迎与我展开谈论。mailto:mailto:jwm@21cn.com 2000,2,1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