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女人心 作者:潞音 那天下午,我正低着头在看一本书,突然听到有人走进了店里。那人在店铺里 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要买什么花。我也没有抬头。花店里常有一些人随便 走进来,再随意走出去。对这类人,我总是不去理会。后来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他说他要买花。 我抬走头时我愣住了。我说怎么是你? 杨易说怎么不能是我?杨易看着我微微发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激动。我没去多想。这个杨易。上午我还不停地呼他。 想不到几个小时之后,他会突然站在我面前。 我第一句话便是杨易你怎么会来?杨易笑笑:我不是一直说要来的么。 我说,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先告诉我一下。杨易说,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我故意不以为然。你来就来吧,有啥惊喜的。我问杨易来干什么,杨易说是专门来 看我的。我说我不信。杨易说信不信由你。我知道杨易此行肯定还有别的事。他不 说,我也就不再问了。 我关了花店。我们开始沿着一条窄窄的深巷往前走。我没有再问什么。杨易是 说过要来,而且我也在盼着这一天。后来杨易说,咱打车吧。我说去哪儿?杨易说 我也说不清。我们就上了一辆夏利。上车后司机问去哪儿?杨易说你随便开吧。 我们就这样转了大半个城。后来天就暗下来。杨易问我今晚能不能不回去。我 说不能。杨易说,你的口气这么坚决。我笑笑:连回家都不坚决了,还有什么事情 会坚决呢。 我告诉杨易,今晚我必须回家。杨易虽然不太情愿,也并不免强。他只问了一 句。问我的爱人李景是不是要按时回家?我告诉他是这样。我们离开时,杨易的眼 神儿幽幽的。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我相信杨易也和我一样。杨易曾对我说过他怕李景,没 来由地怕。我笑他胆子太小。杨易说你希望我胆子大么?我说你有一种怕就好。杨 易说你存什么心呀。我说你心有余悸就好。 第二天上午,杨易又来了花店。杨易就坐在一把木质藤椅上,看着出出进进的 买花人。 一个小男孩买了一束百合走了。 一个小女孩买了一束康乃馨走了。 一个大男人走进来。大男人有些神色慌张。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第一次来买花的。 那男人神情慌张地挑选了一束红玫瑰走了。 杨易象是有些羡慕,也象是有些不好意思。杨易说,我本来也想给你买一束花 的。可是你是开花店的。 我没有接杨易的话。 整整一个上午,杨易都没有离开过花店。杨易什么也不说。当初在网上结识他 的时候,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叫杨易,更不知道我们彼此相距并不太远。那时候他是 一个网名叫简约的聊友,属那类跟你聊一次就注定想跟他聊下一次的聊客。在经历 了半年的网恋之后,我们终于见了面。他的洒脱和儒雅,我的年轻漂亮和似水柔情。 该发生的注定要发生。我们很快由虚拟世界中的网友升华为现实中的情人。可是, 当这种定位转化以后,他在网络中所表现出的那种欢畅和侃侃而谈我再也体味不到 了。现在让我所真切感觉到的是一个真实而沉默的男人。我也许不该苛求他这样或 者那样。男人也许都是这样吧。现实就是现实,网络就是网络。现实和虚拟永远不 可能重叠。 中午的时候,杨易问我能不能不回家吃饭。我说不能。后来杨易就走了。杨易 走后,我一个人在街上的小吃摊随便吃了点东西。吃了饭,我又关了店,回了家。 爱人李景问我为什么回来。我说我想回来。 中午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李景忙过去接了电话。当李景把话筒给了我时, 我心里的确非常紧张,因为我担心是杨易的电话。我马上听出真的就是杨易的电话 时,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这个杨易,怎么这个时间打来了电话。可是我 不能说什么。我只好装一下。我大声问你是谁?杨易给我说的什么,其实一点也没 听进去。好在李景给了我话筒后就离开了。我说你在哪儿?杨易说我在单位。杨易 没说几句话也就挂了电话。等李景上班以后,我马上往杨易的单位打了电话。单位 的人告诉我杨易出差了。我就开始不停地呼杨易,我要问问杨易,问问杨易他现在 到底去了哪里?直到下午五点多钟,杨易才回了电话。杨易告诉我,他哪儿也没去, 而是他打错了电话,才弄出了笑话。中午他正在午休,突然接了传呼,要他回电话。 因为我和他老婆同姓,他想都没去想,就挂通了我家的电话。就在接通电话的一瞬 间,他才意识到电话错了。可是已经晚了。他只好将错就错。说是从单位打过来的。 谁知我不解其意,一遍遍地追问他回去的时间。这个“花边”成为我们见面后的笑 料。杨易说小女孩真是笨。他说我笨,我说他冒失。但通过这个电话,我才发现我 是多么需要他。我竟这么在乎他的来去。 杨易来后的第二天,李景就出差走了。李景说要出差的时候,我问李景说不能 晚几天出去么?李景说不能。李景突然问我为什么要这样问他。我也觉得我这样问 得些有些唐突。我忙说没什么你去吧。我知道我已经陷入了一种期望与痛苦的深渊。 我只企望我的爱人李景来拉我一把。可是他偏偏为我和杨易打开了方便之门。 杨易再来找我的时候我告诉他我爱人出差了。杨易粗粗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表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喜色。这家伙胆小怕事,可上帝偏要垂青他。这也是没办法 的事。每次杨易来找我的时候,我都要事先给自己打个赌,要是我赢了,我就不会 让这家伙得呈。可是每次都是我输。所以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杨易提议出去走走。我答应了他。我和杨易步行走过一架古老的拱桥。这是我 们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古建筑,所以它很有名。我们站在它上面的时候,总感觉天空 很高远,总让你想起天高云淡这个词。望望桥下,桥的下面是一条干涸的河流。河 床蜿蜓扭曲,给人一种苦难的感觉。我和杨易在大桥的中央站了很久。我对杨易说, 我已经滑入了你的深涧。杨易有些得意地笑笑,没有说话。杨易属那种一般不表露 自己的人。我问过杨易,到底是我改变了你,还是你改变了我?杨易笑而不语。即 使在宾馆的房间里,杨易也显得有些羞色。有时候我不得不有意识地主动一些,以 化解他因顾虑而带来的紧张。在我面前,他有时候简直就是个孩子。虽然他比我大 五、六岁,虽然他总是叫我小女孩。 杨易总是小心谨慎。起初我不习惯他这种无谓的谨慎,认为是一种胆小怕事。 杨易办完那种事后就要急匆匆地穿衣服。我故意问他怎么了。他红着脸说:穿上衣 服心里踏实。我问:在家里你和你老婆也是这样么?他的脸一下就又红了。他就把 已经拿到手的衣服扔在一旁。一边说,等一会儿也行。但等不到几分钟,他就又开 始重复刚才的动作。我只能容忍他这种习惯。我们亲热罢,我就催他穿衣服。他反 而不好意思了。他一面说不急,一面伸手去拿衣服。 杨易不是那种招花惹草之人。但是正是由于我,他改变了自己。换句话说,是 他背判了自己的妻子。 杨易其实很在乎他的妻子。每说几句话都要带上他的妻子。“我老婆”,这是 杨易的口头禅。后来杨易发现我笑他,他才尽量不去提他的妻子。但是稍不留意, 老婆就会从他口中溜出来。杨易一提他老婆,我的内心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溜溜。 尽管我知道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我还是很在乎的。这大概是女人永远 走不出去的泥沼。 有时候我会问杨易:你爱不爱我?杨易说爱吧。我就说:你说的不坚决。杨易 你看着我重说一遍。杨易就看着我重复一遍。我仍不满意。我说你的声音不洪亮, 再说一遍。杨易说,你们女人,就喜欢这种虚无的东西。这一次我又抓到了他的把 柄。我说,杨易你告诉我,女人们的所指。杨易说,我是用词不当。我不依他。不 对,你说话从来是有根据的。最后,杨易只好说,当然还有我老婆。我停止追问, 却陷入一种深渊。如果杨易同样爱他的老婆,我问这种话还有什么意义。爱是一种 比较随意的东西,你不能强求它什么。但女人往往不由自主地会去问这类其实很难 用一句话回答好的大问题。这个话题有些无边无际,让男人难以回答。弄得男人很 难堪。但我还是不止一次地问杨易爱不爱我。甚至在作爱的过程中也要不失时机地 问一句。这时候杨易往往毫不犹豫地说句“爱”。我说你在敷衍我。杨易气喘嘘嘘 地重复一句“我爱你”。这种我逼出来的爱,同样令我感动和满足。 我突然心血来潮地问杨易:你究竟是爱我这个人,还是爱我的身体?杨易笑了 笑说:爱就都爱吧,那能这么分?我不依他。最后他说,我爱你,更爱你的身体。 事过之后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和杨易在一起的时候,我时刻很清醒。杨易是机关公务员,他有他的工作,说 走就要走。越是这样,我越想珍惜时间。我们拚命地在一起。杨易说,我这次一走, 说不准又会到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杨易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伤感。 果真到了第二天,杨易突然在电话中说他得回去。来和走其实都不属于他。也 许他有许多约束。是别人给他既定的。他别无选择。我心平气和地说你走吧。杨易 说,其实我真不想走。我笑笑:难道你能留下来?杨易说我五点的火车。我说祝你 一路平安吧。 我想可能杨易在临走之前会给我打电话。可是一直等到五点钟以后,杨易也没 有打来电话。当我确信杨易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之后。我的心情一下子空荡荡的。一 种没来由的空洞。 两天后,我又呼了杨易。杨易回了电话。杨易说你有什么事。我说没有。那头 的杨易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我可以想象到此时此刻,在某个大机关里,一本正经 的杨易正在公事公办地接听一个电话。我一时没能想起一句要说的话。后来杨易说, 我现在正忙着。要不过会儿我找你吧。杨易这么说,肯定身边有人,不便说话。 我放下电话,心突然就象跌落在了地上。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知道在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会在那个网络世界中碰到对方,然后说笑,调侃。但那是在虚 拟中,总的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 可是,我们本扎根于虚无,何求永久于现实? 好在我还有个花店。我还有许多该做的事情。目送走那些来买花的人,再想象 着他们送花给他们的朋友爱人时的那种激动或者尴尬。我蓦然就想笑了。我不是笑 自己,也不是笑别人。 无论是网络中的那个简约,还是现实中的杨易。无论是网络中的青青,还是现 实中的我,我们都企图给自己寻求更多更有刺激的快乐。当我体味到那种快乐永远 是稍纵即逝又有所或缺的时候,落寞会如期侵袭我的心头。 作为一个女人,我是快乐的,但心却是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