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绝恋 候车亭里只有她一人。 不远处宽阔空荡的广场上,成千上万的灯盛开着。秋天的风轻轻地回旋。 是一个新住宅区的车站。住宅区背后是不高的山丘,树木茂盛。夜晚降临,整 座山黑魅一片。一到晚上,周围行人也马上少了起来。每个周末,她到夜校上课, 深夜回来的时候,需要在这个看起来荒凉的车站转车。 灯火阑珊与荒凉,只是咫尺之隔。不能躲避的惨然。 沉重的背包里是书和笔记本。散乱的长发披在黑色风衣上,干净的脸很苍白, 毫无血色,脸上没有任何化妆。广场上的灯光影过来,看得到她是疲倦的。 这些年一直过着寂寞的日子。工作以外,很少和人交往。 网络是她唯一与外界有灵魂接触的地方。 有时,她在网络上用一个极普通的名字,与人谈情说爱。 但清楚心是不在的。 如果你来到我身边,会不会,是我们获取幸福的一种可能? 我不知道。这个环境是我所熟悉的,所有记忆都与它相关连。虽然我已极为厌 倦目前的一切。可是,我不知道离开它,我是不是还可以生存。 我自己就是如此。但是我担负的东西不允许我离开,我们在一起肯定会很快乐。 你能够做这个放弃吗? 但是,如果我到你那里去,我以什么为生呢?我不是那种甘心让另一个人淹没 自己的人。 如果我们一起面对现实,总会找到想要的出路。认识你之前的那段时间,我是 非常脆弱的,但是,现在我变得坚强,我有勇气,而且有信心,可以担负我们共同 的未来。 但是我想保持自己的空间。你知道吗?许多极致的事情会耗尽我所有的力气。? 比如说爱情,是其中之一。 情感在投入时都是最忘我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我们做不到这样, 那么这感情就是还没达到爱的层次。 可是,我害怕这样的丧失。(我一直都在丧失中。) 你令我感觉心痛。我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快乐。我曾经失去的东西,有很多。 但是,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只是你能快乐。我的要求应该不会过高,老天一定会让 我如愿的。 在漫长的几年时间里,除了工作,她常常无所事事。短期旅行、阅读、睡觉与 哭泣,占去了她全部的工作以外的时间。 直到后来开始上网。 网络是一个奇特的世界。幻想与绝望,温情与残酷并存。这与她某个时候的内 心是相吻合的。矛盾。与现实隔着很远的距离。 她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释放所有的阴暗与疼痛。有时又感觉,会带来另一些 无法言说的绝望。她在其中沉没。没有寒冷,也没有长久的希望。一直沉到黑暗的 水底。 疲倦地沉默。 网络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可以让她安然的地方。 他唯一的愿望,是希望她快乐。 可是,她日渐衰弱的身体,早已对爱情失去了幻想的内心,他知道吗?那些永 远无法成为过去的伤口,黑夜里从不曾温暖过的眼泪,他如何可以想象,网络另一 端的那个人,他爱的那个人,会有这样一颗已经死去的心? 车一直没来。时间一分分地流逝。灯一直这样灿烂地亮着。秋风的凉意更深了。 可以感觉得到的是,寂寞已经无法再掩藏在心底,尚有青春的脸上写着的也是 冷寂。 再也无法爱上现实中的谁,和他聊天,纯粹是因为,沉寂太长时间以后,觉得 应该说说话,保持声音和思维的正常。他的语言曾在短暂的时刻里给她带来过温暖。 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过去是年轻的。和力量、朝气、自信等词语相连。 她的世界里早已没有这些词语的存在。 平常很少上网,除了收收信件,很少聊天。那天一进聊天室,就遇到你。 没遇到我,你也会遇到另一个人,那个人也会代替今天的我。 不,我相信缘份。相信我一直空着一颗心,是为了等你的出现。 但是,也许我们一辈子不会相见。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会为我们在一起而努力的。 许多事情,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 是,现实有时是可怕的。但是,我相信,爱,可以帮助我克服所有困难。 我对生活的要求已经不高。可是却总觉得现实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们的爱情就是我们想要的。 每个周末排得紧紧的课程,她可以心无旁贷地转几趟车去上课,然后深夜里回 到住处,倦极入睡。不管是身体还是大脑,只要不停下来,内心的空洞就没那么强 烈。 忙碌有时是一种最有效的躲避。 坐在她前排的那个人,面容清俊,有宽阔的肩膀,整齐的黑发散发着清新的洗 发水香味。有时她想,如果暂时有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是不是,可以驱散一 些寂寞?真想要的那份感情早已不存在,要继续的生活令人感觉沮丧,如果有一些 寄托,哪怕只是短暂的寄托,也许可以带来一些平淡的快乐。可是不知道的,无法 确定的是,这个寄托是否真的可以让她安然度过即将到来的秋冬季节,还是更觉寒 冷? 不是不清楚他的情感的迷失。可是,她是清醒的,没有任何人再可以让她爱上。 爱情只存在于记忆里。未来无法再有爱情生长。是的,埋藏在时光深处的情感,就 象心底业已枯萎的根须,无限地延伸,永远占着一个空间,却再也没有了生命。也 没有了可以培育另一份生命的土壤。一片荒芜。 她只是在被他感动的时候,听得到自己的心在跳动,手心也是暖和的。她喜欢 在漫长的寂寞以后,可以有小小的抚慰。 世界如此寒冷。一点点温暖,也是好的。 亲戚和朋友给我介绍过许多女孩。 呵是,以你的条件,应该会有许多女孩喜欢你的。你应该选择一个喜欢的女孩。 结婚,生孩子。 不,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一个人在可能的时候,如果不珍惜身边拥有的一切,后悔就不可避免。 如果我放弃你,那么我就真的会后悔,后悔一辈子。 你应该象你身边的人一样,选择一个开朗、明亮的女孩。过正常的幸福生活。 照片里看过去,他是高大英俊的,头发很短,穿着旧牛仔裤,白色的衬衣。健 康肤色的脸上有着灿烂的笑容,双手斜斜地插在腰上。恰如其分正好是她会喜欢的 那种类型。第一天在聊天室里认识,第二天他马上把自己的相片寄了过来。为了印 证他自己说的英俊。你见到我,一定会喜欢我的。他笃定地说。 可是,她已经离健康有很远的距离了。时日在悄无声息地流走,许多许多面孔 恍过,圣诞的钟声也响过多少次了,在那个宽阔的广场上看过许多湮没在黑暗中的 节日的烟花。可是,为什么内心的伤口依然,依然如此疼痛。一切仿如昨日。改变 的只是健康状况。时常在生病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原来过了这么久。从前那个健康 的,有着清澈眼神的女孩哪里去了。曾经为某个人激烈跳动过的那颗心,哪里去了 呢。 她发了一张穿红衣的相片给他。脸上也有灿烂的笑容。却是寂寞的。 你看起来就如我想象中的一样。 呵呵。是不是想象中的失望? 不。是想象中、还有我理想中爱人的样子。 我非常普通。无论长相还是才智。 对我而言,爱是最重要的。其它一切并不是必需。 可是,如果你在现实中与我接触,会发现我有许多不可救药的缺点。 爱情可以让我们学会宽容。 生活是现实的。你过于理想化。 呵是。我一直向往一份最真挚的感情,渴望能为此付出全部的真情与爱心。这 种渴望可以令我在生活里刻服一切障碍。 她是个找不到停靠点的人。心始终无法停留下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出走。 没有回头的余地,也没有第二条可以选择的道路。她可以做到的,只是自己对自己 忠实,倾听内心真实的声音,不违背它指向的路标。仅此而已。 她最常感受到的,是强烈地想追随一把声音,某个人。却找不到方向。没有明 确的对象。也无法停息。 也许,事实的真相是,那个人早已消失不见。无从追寻。 只留着记忆与伤痛的黑洞。无声地蚕食她的生命。 她需要的,只是一些温暖。 可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一切仅止于想象。会有诺言,会有依靠吗? 深夜里灵魂与灵魂的纠缠,想象中身体的贴近,眼泪的交融,曾经触动过她的 内心。 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一切都停留在眼前这一刻。时间过去一切都不复在, 不留任何痕迹。 没有回忆,也无法再重现。只是经过。 这短暂的相遇,身体超越时空给彼此带来一刹的安慰。瞬间以后如烟花般寂静 地熄灭。 现在我希望自己能更努力地工作,赚更多的钱。? 我希望能在不久的未来,给所爱的人最好的生活。 物质生活不是必需的。 但是对于我爱的人,永远不肯让她吃苦。作为男人,是应该担负起这种责任的。 给爱人一个丰足的家,宽阔温暖的怀抱,两个人互相爱慕,直到老死。这是我的梦 想。 黑夜来临。风更冷了。她紧缩着双手抱住肩膀。 附近广场的一片灯海。这样灿烂。就象他带给她的温暖。看得到,听得到他内 心的诚挚,却隔着无法到达的距离。 她真能放弃这个居住多年的城市,到一个遥远的完全陌生的地方投奔一个爱她 的人吗?或者这份感情本身就是虚幻?网络与现实的隔膜,还有冲突。如果网络上 可以如此深切地付出的感情,到最后却发现一切都只是想象带来的美好,如何面对 紧接的绝望与破碎? 他郑重地说。做我的爱人吧。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为什么到现在,才让她遇见他?知道他的爱情,却已经 无法承接这样的真挚。当时日流逝,健康远离,心在某一天跟着某个人一起消失, 不知所终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注定是流离失所。 黑夜里的寒冷,总是让人感觉无所躲避。为什么。要一个人独自承受这样的痛 楚。 还有寒冷。如此寂寞。 一阵风吹过,站牌后的树林,叶子互相磨擦发出空洞的声音。车还是没有来。 伤口是为了什么而得来的,她已记不大清。也许,是因为那已成为她血液中的 一部份。如此绝望,却摆脱不掉。 即使死亡,也无法分离。 他的问候,在电话里。在电脑上。随时出现。 象一层温暖的空气,轻轻把她包围。 却无法碰触。 如果心可以再次回来。为什么不选择这样的爱情。她微微叹息。 寒冷是这样的深入骨髓,难以忍受。寂寞也是。空洞的心也是。身体的痛楚也 是的。 再也无法忍受。 明天可以给他一个电话。然后辞掉工作。一张机票就可以到达他身边。 把记忆连同绝望留在这个地方。寒冷就应该是可以抵御的。在他温暖的胸怀里 看北方的雪。让心在他的温暖里一点点复活吧。 这个住宅小区,好象被整个城市抛在了后面。公共汽车一直没有影子。空阔的 路上,只有偶然呼啸而过的车,凛冽的声音清晰地刺痛她的耳朵。周围行人稀少。 清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没有尽头的虚空。 她是个习惯了等待的人。无所畏惧。但是今天的漫长等待,令她感觉身体开始 失去支撑。甚至感觉晕眩。她不得不到候车亭里的长椅子上坐下来。包里的药片还 在。 她倒出来,吞了下去,不能停止地。矿泉水在瞬间把寒冷传遍她全身。疼痛反 而开始加剧。空的药瓶子颓然滑落在水泥地上,只有轻微的黯哑的声音。迷糊中她 不记得,这是昨天才买的一整瓶的药。 风一阵紧过一阵。即使在南方,秋天的夜晚也已经很冷了。 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英俊男人。他给她温暖的承诺。在寒冷的季节里,可以给 她带来丰足暖和的生活。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快乐。性格平和,但 是对一颗破碎的心,如此执著。 她开始相信,这份执著可以把破碎缝合。 再次感受到暖流在心里划过。 寒冷在这一刻退到世界的尽头。消失无踪。 仿佛如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 夜风里,她轻轻地笑了。 一个月后,在绝望和怀疑中煎熬得不似人形的他,收到一封来自她家人的信。 她已在一个月前,因身体极度衰弱,服食某镇定药物过量,不治身亡。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