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过几天 作者:樊党生 自从大小子当了局长之后,回家的次数就少了。这不,又好几个月没见儿子回 来了。程老这几天,心里总觉得有点疙疙瘩瘩的,这儿子再忙,总该有时间回家来 看看吧。吃了中饭之后,与老伴商议,说自己要进城去看看大儿子和大孙子,今天 是星期天,儿子总在家。于是就带了二小子家女儿,他的七岁孙女绿叶进城去了, 并且说要在大小子家住几天再回来。 程老来到城里,寻思着,天这么热,大老远来这一次,还是不空手为好。于是 他就在街头买了个大西瓜拎着。程老按照大小子曾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家住花园区 的干部楼208室。 他老人家在农村住惯了,串门到谁家只是随便的敲下门就行了。 如今是第一次来到这儿子家,见这严严实实的防盗门,他真的感觉是像一堵进不去 的墙。他也忘了去按门铃,就在门上敲了两下,没反应,大概是屋里人没听见。他 又使尽地拍了两下,这下屋内像是有动静了。 “谁呀,不是有门铃吗?不会按吗?”一个女人一边开门,一边不耐烦地嘟嘟 囔囔。 程老一听就知道是儿媳妇的声音,咋?没进门,就给脸色了?程老的脸色有点 挂不住了。不过,还好,局长夫人,总算还一眼就认出了自家的老爷子,马上堆下 一脸笑,说首:“哎呀,是他老爹大老远赶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这时候正在 睡午觉的儿子和孙子也都起来了,“爸,你来了!快进屋坐下凉凉。鸿飞,还不和 你爹打招呼。” “爹,你来了。”十岁的鸿飞给老爷子打了招呼。打了招呼就自玩自的去了。 这孩子,好久没回家,见到老爷子,像是见了个陌生人。程老也感觉到了,这孩子, 对他可没几年前在自己身边那么亲热了。 程老一进这个门,就感觉凉爽的多了,儿子家用了个大大的空调。再仔细一瞅, 可令他老开了眼界: 这宽宽大大的四室二厅足有150多平方,那摆设可谓是“富丽 堂皇” 。那些昂贵 家具,老爷子大多是叫不出名字的。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这样 华贵的家庭,他总以为这是大城市高干们的,或者更多的是那些大老板们有,像这 样的中小城市,如今哪得几回见。他更没想到的是,他这样的儿子,如今也过上了 这样的生活。他老人家突然感觉到,他这样带着孙女在所房子里,显得多么的不协 调,像是误闯进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家。正在他老人家发愣的时候,程局长,也就是 他的大小子发话了,“爸,看你流了这么多汗,先洗一把吧。” 老爷子把西瓜放在门边就去洗了洗,并用手巾把孙女擦了擦,就坐在空调边的 沙发上。他对儿子说:“就把西瓜切给小飞吃吧。”可他老万没想到,孙子却听到 冒了一句:“我才不爱吃呢!”老爷子的心咯噔一下,这在农村,这西瓜在这么热 的天,可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啊! 程局长这做儿子的可挂不住脸了,马上训道:“你这小子怎么这样跟你爹说话!” 程夫人这做儿媳妇的,自孩他爹进他家的门,就总感觉气氛有点不大对,赶忙从冰 柜中拿出几瓶不同包装的饮料,说道:“小飞他爹,天热就喝点饮料吧;绿叶,你 也喝一瓶吧。” 程老没有接,只说道:“就喝点水吧,我喝不惯。”儿子就顺手从饮水机里取 了杯子倒了杯水递给他。这时的小绿叶却没有敢取那瓶饮料,不是她不想,只是她 觉得这东西大概太昂贵了,要是支冰棍,也许她会毫不犹豫的接下。她直望着老爷 子,争取老爷子的意见。“你就拿下吧。”老爷子发话。 “谢谢大妈!”绿叶接了饮料说。 “呀,这孩子挺乖的!到大妈家就不用说谢不谢啦。” 这些琐事过后,进入正题。程局长发话:“爸,这次进城,有事吗?怎么也不 先打个招呼,好让我派辆车去接你。”程夫人也问道:“他爹这次来我家,是不是 没钱花了?也真是的,叫人带点回去就是了,还叫您老这么远来一趟,真不容易。” 老爷子听了这样的问话,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这样的关切令他感到有点受委 屈,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答慌忙答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大孙子, 来住几天,顺便进城看看。” 程夫人一听到来住几天,脸上一冷,可马上又堆了一脸笑说:“也好,明儿让 鸿飞好好陪你逛逛。”局长大人却没介意,还说道:“那明天我派人去把我妈也接 过来吧?”程老说:“不用了,家里还需要她。” “小飞,把你妹妹带去一起玩。”局长夫妻一起说。 “知道了,她能玩什么!”鸿飞像是有点不高兴地说。可他马上却又像是怕父 母亲会发作,就顺便把玩具箱子拖了出来,说道:“这么多东西,你玩吧。” 绿叶在家里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玩的东西,于是就没在乎地自个儿玩起来了。 小汽车、小飞机、大炮、坦克都很好玩,还有好多是电动的呢,她感觉总算没白来 这一趟! 程老爷子是个地道的烟民,来的时候还没忘了把烟带袋包子装满烟叶,没想到 在儿子家却派不上用场了。一方面,他感到在这种场合不适合抽他的大烟袋;一方 面,儿子也总算孝顺,早拿了包精装特制一品梅和一包三五牌香烟并一个精致的烟 灰缸放在他面前。纸烟不过瘾,老爷子也就不客气地一连抽了好几颗,看屋里有点 烟雾缭绕的样子,就忍住不再抽了。 在抽烟的同时,就家长里短的和儿子、儿媳妇闲聊着。儿媳妇因为是城里人, 对农村的事也不大在意,就抽空去忙一忙家务,准备晚饭去了。这就剩下这父子俩, 城里乡下的闲聊一气。只是老爷子只知道乡里的那点磕磕碰碰的小事,连家里的二 亩稻长得好,他都那么高兴,某村长或某乡长有那么点贪污受贿的嫌疑,他都那痛 恨,值得那么操心吗?末了,老爷子还有点意味深长的说:“志鹏啊,官当到这程 度,也不容易了。抽空也常回家看看,不要让当乡亲们说咱,说咱官当大了,也就 眼大了,忘了爹娘,忘了乡亲了!” “知道了,爸。别操那么多心了,那地就别种了,等到秋天,我再买房子把你 接过来,让你享享福。村里的事,你就少过问得那么多,也不是你一个村民就说了 算的。”局长大人是显然不想过问,也不想关心村里家长里短。这点老爷子也是有 点看得出来的,所以也就不大多说了。接下来是一阵沉默,老爷子不想就这样沉寂 下去,于是就又抽起了一根烟,在默默地思考着。 这时儿媳妇正在紧锣密鼓地忙着晚饭。那冰柜就像百宝囊,鸡鱼肉蛋,各种海 货,还有那么多叫不出名字食品,琳琅满目地摆满一桌。而那两个小家伙像是也总 算找到了共同爱好,现在也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片呢。 也正是无巧不成书,在临吃饭时,儿子的那个精巧的小手机响了。原来是有人 要找吃饭,而且要程局长一定要赴宴,大概是特地为儿子准备的。志鹏于是对父亲 说:“爸,你就在家吃吧,我不陪你了,我有事得出去了。”说着就夹起公文包出 去了。 丰盛的一桌晚餐,弄得程老爷子有点不知所措,嘴里只是唠叨:“弄得太多了, 吃不了浪费,浪费啊!我这死老头子还能吃多少。”说实在的,丈夫不在家,陪个 公爹吃饭,心里委实还是有点别扭,这中间也没有什么话好唠叨。还好有两个孩子 闹哄着,气氛总还算过得去。因为要在这住几天,这做儿媳妇的就免不了多闲聊了 些这干部大楼的一些闲杂情况,老头子听了也还觉得新鲜了点。末了,儿媳妇还说: “他爹你就在这住几天,明天就叫志鹏给你买几身衣服去。” 晚饭后,儿媳妇就安排老爷子在靠西边的一间屋室休息。这儿子家的屋室也够 气派的,每间都有一台大彩电。老爷子的感觉就像是住在高级宾馆内似的,心里总 有点不蹋实。幸好,儿媳妇也较细心,知道他要抽烟,也知道他老会咳咳嗽嗽,早 把烟、烟缸和痰盂准备好好的放在老爷子床边了。 老爷子打开电视和小孙女一起看电视,小鸿飞吃过饭就没有和绿叶玩。江苏卫 视播的是《生死存亡》最后两集,小绿叶看不懂,看了一会,就睡着了,只有老爷 子看得津津有味,看得心潮起伏。看到那个骄横的副市长和那个土匪似的公安局长 被绳之以法,老爷子的心里可也够痛快的,就像是自己抓到歹徒成为英雄似的。可 又一想这是在身为局长的儿子家,心里又像不是那个味。 直到半夜,儿子才摇摇晃晃的回来。 等看过电视后,程老还是没有那个睡意。于是他就又狠抽了两根烟,可没想到 这尼古丁还真有点提神的作用,他的思绪好像更多了。他想无怪乎毛主席他老人家 总爱抽烟呢! 这一夜,程老爷子翻来覆去就是没睡好,他把今天的经历想了好多遍,就是有 几点搞得不大明白,总结起来至少有如下几点:一、这次进城到儿子家,怎么就这 么别扭,儿子、儿媳妇对自己也还算很不错,可是就是像还欠了点什么,一时他也 说不清;二、这干部大楼内,他这糟老头这样进进出出,是不是会影响儿子的形象, 唉,乡下人进城见识少哇;三、这儿子的官当得越来越大,家庭条件就越来越叫人 难以想象了,是不是官越大,钱就越多?如果是这样,当官的不都是做大生意的人 了;四、这党的许多干部为何官瘾特别大?你看电视上那个公安局长,那个市长, 当了这么大的官为何还不知足,还去贪污受贿,甚至杀人。怎么这么多当官的一点 人情味都没有了;五、还有一点是老爷子想都不大敢想的,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哪一 类型的官呢? 说到底儿子 前程才是老爷子最关心的头等大事,可这在儿子家,也 不大好说啊。 这第一夜,在儿子家,老爷子就感觉很难捱,这样几天下来,老爷子想非把他 给折腾死不可。 第二天早上,不用说,又是一顿丰盛的早餐。儿媳妇吩咐道:“志鹏,你今天 到街上也给你爸买身像样的衣服,小飞,你就带你爹到街上遛遛去。” “不用了,我今天还得赶回去。”程老爷子慌忙说。 “不是说好过几天的吗,爸?”儿子有点想不通,“这不,我去给你买身衣服, 下午我陪你逛逛街。” 儿媳妇也有点疑惑不解道:“他爹,是不是哪有点不如意啊?你就直说吧。” 就连小孙女绿叶也疑惑地望着他。 “噢,家里还有点事没做,等我回去,再说,我在城里也不习惯。以后有时间, 我再来,要不小飞已经放假了,就跟我一起回去,行吗?”老爷子又是慌忙答道。 “我不去,我过两天要到少年宫去学琴呢!”小鸿飞连忙叫道。 又是一番挽留,一番推辞,老爷子终究想回去,程局长夫妇也就不再留他老人 家了。志鹏就从屋里取出那个昨天他带出去的公文包,随手从中掏出一大把钞票给 他爸。程老一看这一大把钱,至少也有两千块钱,心里就咯噔一下,他知道志鹏昨 天出去是没带钱的呀,一夜过来,包里就多了那么钱,叫他真是疑惑不解。不知怎 么的,老爷子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看的电视,还有他一夜没睡好的所有想法来,但 老爷子也没好说什么。 临走时, 他心里还是有点疙疙瘩瘩的, 就把儿子叫过来,满怀深情地说道: “儿啊,你是农民出生,现在当官,可别忘本。有空也常回家看看,不要叫爹娘老 想着你。还要记住,你这官是老百姓把人抬举起来的,可要对得住咱老百姓啊!官 当大了,可要知足!” 2001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