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上帝消失了,天使也死了。剩下我们这群芸芸众生浑浑 噩噩存活在人世。 我们无奈地擦亮最后一根火柴,借助着微光摸索永远无法了解的世界,我们的 灵魂像个钟摆,徘徊在虚无与浮躁之间。 为了寻找生命中的光和热,我们穿越荆棘,翻山越岭,最后颤抖的双手却触摸 到一口冰冷的棺材,漆黑的棺木上凛然刻着我们的名字。 我们自以为我们活着,真相却是,在多年前,我们早已经死了。 所谓的生命,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锁在房子里,我站在镜子前,看见陌生的自己。目光是散乱的,不安的。我伸 出双手活动脸上的肉,干瘪的,毫无弹性的。我松了,彻底松了,像一团棉花,灵 魂被抽了出来,沉重地蠕动在紧闭的窗前。我蜗居在窄小的角落里一动不动,感觉 心脏不再平缓的律动,我已经无法避开伤痛,无法再次挣扎呐喊,无法再与灵魂相 对。 梦里,我见到了一朵即将枯萎的罂粟花,颓败的花瓣,凄艳的黑紫色。它像个 神圣的女子一样,以它独有的爱液安顿每一颗悲怆的心。 有一段时间里,我尝试了前所未有的写作方式。一位老友如数家珍般地给我一 小包黑色的粉末。我把它合在掌心里,向造物主祷告,我说让我忘却人世间的一切 忧虑吧。冥冥中,我听见了神的声音,神告诉我,避开痛苦,就会快乐。后来,我 用手按住一个鼻孔,用另一个毫不犹豫的吸了进去。我坐在写字台上开始我的写作, 一直写到感觉瞳孔放大,眼前模糊一片。我浑身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我跑到阳台 上,对着无边的黑夜呻吟,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异样的发出来,如泣如诉,就像猫的 哭声。家人从床上爬起来,亮开电灯问我怎么了,我转过身对着他们诡异的笑,我 说,我会飞,我有一双漂亮的翅膀...... 朋友们喜欢叫它“KING”,可我不喜欢这名字,我给它起了一个暖昧的名字— —我的爱人。 她就像一支摇篮曲,在很多个晚上,当我意图告别现实世界时,我会想念她。 那段日子,我和我的爱人经常斯守在一起,我们一起写作,她会将我高高托起, 然后告诉我,去飞吧,去飞吧,飞到另一个世界,一个有鲜花和阳光的世界,别再 回来了。我就这样一直在蔚蓝的天空中翱翔,我要对全世界的人说,我会飞啦,你 们看啊,我的翅膀多漂亮啊!于是,在那段日子里,我的文字也经常会飞起来。 我的爱人告诉我:“我是月光底下你的世界,我只能借助着月光暂时缓解你抑 郁的心情!”一时间,我真的很想见到她,我的爱人,她就象我皮肉间的一块瘀血, 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存在,我多想与她面面相觑,在我半痴迷的时候,我几次都想触 及她,哪怕她是溃烂的,粘稠的,焦灼的......可是,我探出手,却摸到自己僵硬 无比的脖子。 阳光底下我的世界是一片荒芜。我没有我的爱人。抑郁症不会象黑夜里那么激 昂狂野,我的灵魂会权衡轻与重。我一直相信,抑郁是一种莫名的液体,与我的血 液融汇在一起,流淌在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迎着刺眼的阳光,我穿梭在人群中, 每个人都是那么面目狰狞,以冷酷的姿态凝望着每辆呼啸而去的车,我站在广场中 央的喷水池旁,看见它象花一样的绽放,一群白鸽自在的来来往往,几个可爱的孩 子用食物喂它们,是的,只有这些孩子是可爱的,无邪的。但我知道,一切都是幻 觉,是泡沫,生活纷纷扬扬然而却是些泡沫。每个人都在忙碌,在我眼里,他们显 得很盲目。令人费解的一切都让我在这个人世间摇摇晃晃,我希望有阵风,把我吹 起来,吹到天堂里。然而,我知道,我的灵魂是沉重的,禁锢的。 我将我所有的记忆都锁在那里。一个叫枫的女孩抱着大堆古典CD出现在我阴暗 的世界里,她告诉我:“我是阳光底下你的世界,我就是你的阳光!”那天开始, 我向造物主祈祷,让我的灵与肉在人世间与她始终牵连。 1756年,造物主忽然怜悯起人类的灵魂状况,说:“就让莫扎特出世吧!让他 坐在钢琴旁作曲,安顿人类空虚无助的灵魂吧!”于是,我有了枫带给我的十二张 莫扎特钢琴协奏曲。那些曲子蕴藏着悲与欢像阵风一样吹到了我的身边,我知道那 是从天堂里吹来的风,也将她吹到了我的生命里。 我又开始写作了,毅然地拿起笔,我离开了月光底下我的爱人。我用心里残存 的善良与热情去写,去爱那个姑娘,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爱她。我的心里有了阳光, 生活不再晦涩,我不再精神分裂般的独自呓语。在爱情面前,在她面前,我天真地 就象那群喂白鸽的孩子,我把头发蓄长了,皮肤也逐渐变得有了光泽,眼睛澄澈且 透明,简直就象莫扎特的《C 大调第十六钢琴奏鸣曲》那样。我努力迎合生活,竭 尽全力赚钱,我对枫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我要作曲——拼命地写——为的是不让那些意外的偶然事件迫使我们再度陷 入令人绝望的困境中”(1790年9 月28日莫扎特写给妻子的信中) 我告诉枫,我是一个孤僻的人,有着偏执的灵魂。我的灵魂很沉重,只有在爱 情面前,我才会像个孩子般的笑,天真的笑。我想,这些并非是我愿的,这与我的 母亲有着莫大的关系。我回忆起我的母亲,那些嘶叫,那些怒吼,那些怪异的举动 对我来说,是永远无法湮没的惊惧。而更多的时候,母亲木讷望着苍白的天花板默 默地流泪。或者,在我和父亲熟睡的时候,她会开始梦游。我被她的脚步声惊醒, 看见母亲手里拿着剪刀,把一件件衣服剪成千疮百孔。我躲在潮湿的被子里不敢出 声,我瞪大着恐惧的双眼全身发颤。 我12岁那年,母亲因病情的恶化终于关进了一所精神病院中,我牵着父亲的手 在那高大的围墙下走过,那里对我来说是阴暗的,恐怖的。父亲抚摸着我的脑袋, 我看见他在流泪,一大串一大串的,从眼角到下巴。 我在支离破碎中成长,我感觉我的天真和善良在碎片般的生活中消耗殆尽了。 我酗酒,每天抽大量的烟,我赌钱,我滥交。这样的日子延续了很多年,在我 21岁的某个早晨,我从噩梦中醒来,我按住剧痛的脑袋,仿佛就要爆炸。我挪了挪 被子,发现身边的情人不见了。 我支撑着身体走到外面,餐桌上有她为我准备好的早餐,阳光煎蛋和一杯牛奶, 还有她留给我的一封信。我举起杯子,让这白色的液体流到我的喉咙里,我不知道 白色能不能净化我的灵魂,我拆开信,纤细的钢笔墨迹跳入我的眼帘。她在信中说: “对不起!我要离开你了。虽然你也知道不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但我曾经答应不到 迫不得已时我绝不离开你。然而今天,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我必须离开你了。 我的爱人,我权衡了很久,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我害怕。真的害怕。 我必须得告诉你,或者也有责任告诉你。从3 月23日开始,你已经连续三晚梦游了。 你用剪刀剪碎了很多我的衣服,你的眼神很可怕,像要喷出火一样。我听见你 的牙齿相互咬的“格格”直响。我怕极了。每天早上在你未醒时,我都会偷偷从床 上爬起来,擎着泪将那些碎片一一打扫。我以为你会好起来,可惜,你已经连续三 晚了。 我真怕了。怕你哪天剪完所有的衣服就开始伤害我了。对不起,我走了,你保 重!“ “砰”的一声,手中的玻璃杯被我捏的粉碎,残骸散落在桌面上,我的血流了 一地。 “我认为我有一个不死的灵魂,这不仅是我的想法,也是我的信念” (1781年12月5 日,莫扎特写给父亲的信中说) 那个夜晚,我和枫又在一起。我们的身体相粘着,她告诉我,她喜欢粘着我。 枫的手很可爱,上面有四个小小的手窝。枫灵巧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她问 我:“告诉我,你的信念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把脸贴到她的小腹上,缎子一样的皮肤,那是个伟大的地方,最 充满柔情的地方。一个个小生命将从那里诞生,只有在那里,我才会用这世间最直 白最优美的语言对我的爱人诉说。只有在那里,我才会感觉到人世间的爱,一切慰 籍。 我说:“我背负着憧憬真爱和揭示真相的双重使命匆匆来到这个世上。我有一 个不死的灵魂,不死的信念。我要以我的柔情,去爱一个真实善良的姑娘。只有相 爱,世间才会变得光彩。只有相爱,人世间才会和平与安宁。无论粉身碎骨我也要 去相爱,就算天崩地裂我依然要去相爱。没有爱的人是丑陋的,可耻的,卑劣的。 我坚信所有的爱情都是崇高的,无尚的。如果没有爱,宇宙将浑噩一片,人世 间也是,什么都会是。如果没有爱,就没有哲人 ,没有艺术家,也没有音乐家。 就会没有莫扎特,没有巴尔扎克、培根,一切都会没有。 请你给我激情,给我安慰,给我你的爱情,给我你的心。你可以用橡皮管扎住 我的手臂,将你的爱注入我的身体。我必须和你在一起,始终再一起。你是我生命 中的鱼,我宁愿以我的鲜血汇成世界上最美的小溪。我宁愿被毒液灼伤我的眼睛, 我也依然要看着你。我们要在一起。我要像匹野马一样在爱情的草原上飞奔,哪怕 残酷的猎手用锋利的箭穿透我的背脊我也愿意。我什么都愿意。我愿意奉献我的一 切,包括我的生命。但请你与我在一起,彼此相爱着,始终在一起。“ 枫说:你是为爱而生的。 那是一条音乐链,黄金的,不!白金的!通过那些旋律,我与天堂里的莫扎特 互相倾诉。我明白他,就像他懂得我一样。我坚信他听见过我的声音。我与他一起 诉说人世间的痛苦,每日每夜。我的灵魂在那刻借助于他的音乐得到了释放。我在 爱情中自由着呼吸。我知道,那是造物主的安排。在我心情压抑的时候,我会听莫 扎特的慢乐章,我是一个寻找祥和,宁静与清凉的焦灼灵魂。我渴望爱情,渴望一 切,就像《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安谧中透露着丝丝的伤感。在枫的爱情让我感 到幸福时,我会听起莫扎特的《降B 大调第十八钢琴协奏曲》《C 小调钢琴奏鸣曲》。 就象莫扎特怀着舒畅的心情用他爱情的双手谱写下这些曲子那样。 我所有的思念仅在枫与莫扎特之间。阳光底下我的爱人与我心目中天堂里的圣 人。我要感谢这为圣人,他为我,为所有人谱写出了世间最美好的曲子。我要感谢 我的爱人,她给了我世间最动人最温柔最崇高的爱情。是的,我要感谢他们。 莫扎特常说起的一句话“上帝的意愿,也是我的意愿。” 与枫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象以往一样挥金如土。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 可以不在乎。我只知道与枫相爱,没完没了永远痴缠在一起。我们披着星星走在每 条街上,我们一起挥霍,与我们收入不成正比的挥霍。买大量的书籍,大量的CD光 碟。我们坐在STARBUCKS 里喝卡布基诺,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每一棵梧桐,谈论米 兰昆德拉,谈论林清玄,谈论肖邦的《夜曲》,谈论贝多芬的《月光》,谈论我们 可以谈论的一切。 在某个雨天,我们牵手走在外滩的情人桥上一起淋雨,枫说这是我惹她生气后 的惩罚。我们粘在一起,淋着那些温柔细腻的细雨,任凭它们将我们打湿。在泛黄 的路灯下,那些雨被风吹起,我抱紧枫说:“在一起吧!我们永远在一起吧!”我 们几乎每天都会在一起,一天也好,小半天也好,几分钟也好。我们始终见面,我 们不停的亲吻,疯狂的做爱。我摇漾着她的身体,枫柔情的眼睛始终没有闭起。她 告诉我:“我最喜欢看着你占有我!”多么动听的语言,这是人世间相爱的人们才 会倾吐的美丽语言。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一点华丽。我喜欢听枫的这些语言,我知 道那是来自天籁的声音。我要我们的血肉在这世间存在牵连, 始终牵挂。 她告诉我,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离开你...... “下个月20日之前,要是你能借给我100 弗罗林,我将感激不尽。20日那天, 我就可以领倒我的四分之一年薪......眼下我急需钱用。” (1780年春,莫扎特写信给友人荷夫德索) 1790年5 月,莫扎特写信给友人,说他准备再收6 名学生,为的是增加收入。 他的一生都在四处举债中度过,他天生随便花钱,与我一样。从不考虑将来的 日子,他刚拿到了一笔稿费,就会跑去买自己喜欢的漂亮衣服。或者带着她的妻子 坐着马车,穿梭在石子路上逛每条街道,买妻子喜欢的饰品与小玩意。 我的工资完全经不住我的挥霍。在我经济状况拮据的无以复加的时候,我会向 年迈的家人要些少量的钱。然后我用它来买价格低廉的烟,剩下的我会用来维持一 顿午餐。我将抽着烟写作,而那些写作完全是为了换取金钱。那些文字是呆板的, 没有灵魂没有尊严的。我还将我的旧作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给报社的编辑们要求发 表。我看见我的文章被删了又删,我很介意,然而我却不得不用它们来换取金钱。 更多的时候,我利用工作时间替别人写稿。而那些稿酬低的可怕,每千字文30 元左右。在很多个白天,很多个夜晚,我都这样为了几十元写作。这些枫都不知道, 深夜,我对她说,我很累 ,我要去睡了。其实,我打开电脑,然后听着寂寞的键 盘声一字一字地敲打。写到胃痛的时候,我用一本厚书垫着胃部继续写作。写到没 有烟的时候,我伸手在烟缸中挑出略长的烟蒂点上火继续写作。我睡不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看见镜子中自己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然后我会将写好的稿子亲手交给那些 经朋友介绍的人。从他们手里拿到几十元。有一次,我接过钱后,亲眼看见那家伙 用钢笔在文章最末处署名的地方赫然签下了自己的大名。那些不知廉耻的家伙!可 我呢?我和他们同是丑陋的。我们是合伙干着欺骗读者的勾当!我看见自己的文字 就这样卖掉了,仅仅几十元,我的心很绞痛。虽然那些文字并没有我的灵魂,可我 依然不愿意,那是属于我的文字,我的。 这些事,都是枫不知道的。我想没什么必要让她知道。毕竟,当我揣着所谓的 稿费和本身少量的钱和她共进晚餐时,我的心得到了略少的平衡。 我喜欢抽的烟是白色的MARLBORO. 一旦她发现我抽的烟换了牌子,便会匆匆赶 来,从皮包里掏出两包MARLBORO塞到我手里。然后她会跳到我怀里,或者坐在我身 上与我亲吻。枫的唇是我的蜜糖,软软的,甜美的,仿佛是在为我佐餐。还有的时 候,她会很认真地在电脑里看我新写的文章,然后给予赞美或批评。我写的文章未 在发表前,她都先睹为快。她说她是第一个看的人,这是她的特权。枫不繁忙的时 候,就会跑到我这里来,然后我们粘在一起。在她繁忙的时候,她会打电话给我, 说:“你要认真写作咯!今晚写十二小节。然后发到我信箱里来!知道吗?”还有 的时候,枫会淘气地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凶巴巴地说:“今天不许你出去玩!乖乖 写作!不然我咬死你!”也有段日子,她陪着我一起写作,她写她的随笔,我写我 的长篇小说。 在我眼里,枫很可爱,简直比可爱还要可爱。我简直找不到辞藻去形容她的整 个人。任何辞藻用在枫的身上都是片面的,不完整的。枫也有严肃的时候,我不喜 欢那个时候。我也不愿意看到她忧虑的时候。那样,我会认为自己是彻底的失败。 在我难过的时候,我会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面对我的爱人和我的朋友。 有好多次,在我身无分文的时候,枫会连续几日请我吃饭,枫从不吝啬,至少从不 对我吝啬。然而这些都是让我不好受的。我饿坏了,放下了男人的尊严狼吞虎咽。 我知道枫在看着我,但我不想抬头。我不想让她看出我的不好受。 德国犹太作曲家马勒说:我们的音乐所演奏出来的,归根到底不过是整个人, 也就是感觉的人,思想的人,遭难的人。 人世间,我和枫,象莫扎特的那些旋律一样,有明快的,有悲哀的。而我的回 忆只停留在短短的120 天中,反反复复,令我绞痛却又欲罢不能。 我知道,我的天性里有着某种不安份的东西。在枫无数次告诫我别在去酗酒时, 我依然故我。有些日子,我还竟然变本加厉。然后,我会打电话给她,枫会很生气。 很多次都这样,我们终于说出了许多彼此无法原谅的话。而可笑的是,那些话 竟然在第二天被我忘的一干二净,这使我不知道怎样去弥补我的过错。 枫说,我们都是骄傲的人,都是有尊严的人。我曾经告诉她,在爱情面前,我 真的真的会象个小孩子般的纯真,那是我最后的纯真。在枫面前,我始终有一种被 包容着的感觉。那样的感觉会让我变得有时放纵。我会轻易的以为,每次犯了错后, 枫都会像慈母一样宽恕我。然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不该那样伤害她。 二战末期,维也纳剧院和音乐厅遭到了英、美飞机的轰炸,毁于一旦。 城堡剧院也拆毁了,1787年上演过莫扎特《费加罗婚礼》和1788年首演过《唐 .璜》的城堡剧院拆毁了。维也纳的市民像参加亲人葬礼那样,神情沮丧地聚集在剧 院大厅,他们激动地跑上舞台,为了检到地上的一小块碎片。 是的,一切都是碎片。一切由亲人们、朋友们、爱人们带给我的碎片五光十色, 纷纷扬扬。 事实上,枫离开我之后,我的精神世界也相继崩溃了。我感觉原本不动摇的信 念似乎正被自己瓦解。我松了,彻底松了,松的一塌糊涂。我瘫坐在写字台前,目 光呆滞地看着桌上每一件东西,每一本书,每一张CD光碟。那些东西,都是她曾经 抚摸过的。我竭尽全力想摆脱这种思绪,我骗自己说我还可以重新开始,然而我知 道,我无能为力。这个城市还保留着她的气息,我的生活中也是,我的思想中也是, 我的生命中更是。我毫无办法,枫的气息将与空气交融在一起,缠绕着我,无边无 际。我终日郁郁寡欢,恍恍惚惚,在朋友面前,我尽量装的若无其事,可他们一样 看出来了。我承认,我的演技不好。我拿起杯子,喝尽最后一滴水,冰凉的滑落在 我的唇上,就像枫每一滴为我流淌的泪。 漆黑的夜是个深渊,空洞的,不可琢磨的。那些熟悉的旋律从远方飘来,一切 都令我猝不及防,我的世界终究又成为一片荒漠。 我花了很长时间走完了我们曾经走过的每条街道,我对梧桐说,我很想枫。我 还对那一盏泛黄的灯说,我很想枫。我对雨中,我对风说,我对云也说,我对什么 都说!我独自跑去STARBUCKS 里喝卡步基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枫的地方。我把COFFEE 含在嘴里,美味的COFFEE竟然有点苦涩。我戴着她送我的那个黑帽子,不想让任何 人看见我的脸,把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一曲《C 大调弥撒曲》,帽沿下,我哭泣。 我还去了书城,曾经我和枫到过的每一个角落。我莫名其妙买了一大堆几个月 也看不完的书。有卢梭的,莫泊桑、索伦、佐拉. 尼尔、黑格尔........我麻木不 仁,头发很乱,目光呆滞走过一排排书架。然后走到收银台前,收银小姐看了看我, 然后看了看我所购的书,发问:“先生,你没事吧?”我豁然发现自己的形象与所 购的书籍名一定让她误解我是精神病患者了。那些书名是《一生》《重复》《死亡 意识》《他们眼望上苍》。我哑然失笑,但我又问自己,我与那些患者又有什么不 同呢?坐在书城门后的石阶上,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能去哪里。我翻开书,逐字逐 句地看,直到我的朋友们找到我。 我看了好几本有关于莫扎特的书籍,我不崇拜别的音乐家。我很执着的衷爱莫 扎特,就象我爱枫那样。我看到了一些珍贵的资料照片,看到了他出生时的那间屋 子,看见8 岁的莫扎特同父亲、姐姐一起演奏的画像。他爱用的那架钢琴,瘦小单 薄的。德国古老乡村建筑和小道,哥特式的教堂,仿佛是一首凝固的莫扎特弥撒曲。 还有造型椭圆形的巴洛克建筑,它的整体结构和布局都是对称的。 活在人世间,人世间的一切碎片。我多想亲手摧毁你。然而,我最终摧毁的只 是自己。我只想执着下去,就算万劫不复我也要执着下去。我要为我的信念执着下 去。 这个句子是出现在我梦里的,在凌晨惊醒时我还记得,于是记录了下来。事实 上,我还是松了,完完全全松垮了。 某天,晚间又下起了小雨,雨丝弥漫了我的视线,弥漫了一切。我独自站在街 上,木讷地想起了莫扎特,想起了枫。我知道,如果这时那架瘦小单薄的钢琴摆在 雨中,雨点敲落在琴键上,那一定是他那首从天堂里飘来的“安魂曲”。1791年, 莫扎特即将离开人世间的那首“安魂曲”。我知道,他是在天堂里哭泣。 枫说:你是为爱而生的。 我说:我是为爱而生的,我也会为爱而死去。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