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 作者:丘白 (1) 人群! 人群如蝗虫般向他袭来,男女老少,张牙舞爪,嘶叫着,流着唾液,疯狂已 到极点。 每个人的脸上都摆着狰狞的表情,血红而木然的眼睛还不停涌动着凶残,闪 着野兽才有的锐光。 如果这世界上有厉鬼,就一定是这个样子。 然而他们却是人! 人为何有时竟比鬼还可怕? 人群将他扑到,一个一个压在他的身上,拳头、指甲、牙齿、头……用可以 用的一切想置他于死地。那情形就像饿极了的老虎看到了食物。 他清楚地感觉到痛楚在全身蔓延,粘稠的液体几乎将他淹没。 人群撕咬着他,折磨着他,用一切原始野蛮而有效的方法…… 这时,一个声音从空中飘来,优雅而高贵,宛若天籁之音。 轻轻的,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钻进他的耳朵里,砸在他的心上。 “你明白了么?你明白了么?” 你明白了么? …… 一 悲歌大叫着从梦中惊醒,浑身颤抖着,一脸的惊恐,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 粗气。冷汗将本是温暖的被窝变成阴冷的寒窖。 他紧张地环顾了四周,发现自己仍然睡在洛阳正义山庄的客房里,他这才送 了口气。 他用力甩了头,这让他感觉好多了。 又是一个噩梦。 自从悲歌从大档头手里接了画骨观音了案子,噩梦便缠上了他,每天萦绕在 他脑中,挥之不去。 噩梦!一个奇怪、诡异、可怖的噩梦! 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出现梦境。 ——梦中有无数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闪烁着妖异的光。那丑恶眼神充满 贪婪、自私、无情,令他不寒而栗。慢慢的,那眼睛摇曳起来,像无数的鬼火飘 忽左右,但那明明确是眼睛。眼睛逐渐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硕大的骷髅。那骷 髅扭曲着向他飞来,近了,更近了……直到他在那些妖异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 … 那只是个梦而已。悲歌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但他慢慢发现他的劝慰像是意图 撼倒大山的微风。 “画骨观音……” 悲歌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这噩梦和这个名字有关么? 画骨观音!一个杀人的女魔王!三个月来凡是她出现的地方,没有人能活下 来,无论什么职业,无论男女老少,没有活口!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三个月前,悲歌自告奋勇、信誓旦旦地从大档头的手里接下这个有史以来最 大的案子,这也是他进六扇门七年来接过的最棘手的案子。悲歌是六扇门里最优 秀的捕快,尽管他仍处在六扇门最低的职位——走卒。他无所谓,因为他进六扇 门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当初的一个信念——管世上当管之事,除人间应除之人。 悲歌追踪了画骨观音三个月,却一无所获。所以他才决定找了正义山庄求援。 正义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仅次于武林盟主无望海赤门。正义山庄的庄主正是 和赤门门主虬髯客赤燕林齐名的大义侠赵公义。赵公义为人耿直公正,因此武林 中人尊称他为“关帝”。正义山庄对悲歌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在这儿住了十五 年。赵公义曾和悲歌的父亲悲悯人有过八拜之交,他从小看着悲歌长大,自从悲 悯人过世后,赵公义将悲歌带在身边,悉心照料待他有如己出,俨然成了悲歌最 亲的父执辈。赵公义也是悲歌最尊敬的长辈,悲歌奉其为成长的楷模,在悲歌心 里赵公义就如同父亲。 这次悲歌星夜赶来正是想请赵公义协助他追查画骨观音的案子。 悲歌抬头看了看窗外,终于,天亮了。 二 正义山庄,天平堂。 堂首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位年过花甲,神采熠熠、慈眉善目的宽袍老者。正在 一位清丽少女的陪同下在乐呵呵地看着悲歌,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 悲歌恭恭敬敬地道:“赵伯伯,歌儿有礼了。” 赵公义微笑着打量着悲歌:“好啊!歌儿已出落得一表人才,悲大哥若在天 有灵也一定心满意足了。” 说罢忽又佯怒道:“歌儿,你有许久没回来看过伯伯了?是不是将我这个老 家伙给忘了。” “歌儿不敢!”悲歌忙道,“实在是公务繁忙,抽不开空。歌儿也是心中惶 恐。” 悲歌确实有很久没回来了,自从他七年前近六扇门后,每日为案件所累,动 奔西走、漂泊不定,为了自己的理想打拼。既没有空也实在是没有机会回正义山 庄。所以这次回正义山庄求援也顺便看望这位父执。 赵公义听言“哈哈”一笑,捋着长须道:“嗯!男儿本该志在四方。你在公 门作出成绩,伯伯面上也有光,也很是为你高兴啊!” 赵公义顿了顿继续道:“想来你这次也不是单单只为了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 吧!” 悲歌点了点头道:“不瞒赵伯伯,歌儿此次的确有公事相求。” “我们爷俩儿不用客气,说来。” “歌儿是为了画骨观音而来,赵伯伯可曾听过此人?” “画骨观音……”赵公义皱了皱眉道,“确有耳闻,传闻此魔头心狠手辣、 杀人如麻。” “是!歌儿进公门七载有余,还总未见过如此惨无人道的魔头,徽州点坪村 的一百七十一口,青州茯苓镇的三百二十二口,蜀中居安府的九百五十八口…… 总共九村七镇四县二府数千人被杀,无一幸免。无论是低齿的幼童抑或是高龄的 老妪,甚至是未满月的奶婴都不放过。她所杀之人大多皆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相信都与她无冤无仇,她似乎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似乎只是以杀人为快乐。她 所过之处不留活口,遇城屠城、逢镇灭镇,手段之残忍,行事之严酷实在是令人 发指。” “哼!岂有此理!”赵公义闻言勃然大怒,一掌之下竟将厚实的红木扶手劈 下一块去,“武林中竟会出现此等败类。画骨观音丧尽天良,荼毒天下,祸害苍 生。此害不除怎现我天道昭彰!武林侠义道定不会与她甘休。” 赵公义望定悲歌正色道:“贤侄放心,画骨观音这等丧心病狂的魔头,武林 同道人人得而诛之,我将发出公判令,遍邀武林同道协查画骨观音,给贤侄以最 大的方便。想来那魔头大限不久了。” 悲歌抱拳道:“多谢赵伯伯,既是如此,画骨观音的事拜托赵伯伯了。歌儿 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就此拜别。” 赵公义“呵呵”一笑道:“歌儿一切小心,等画骨观音的案子一了,便将你 和倩儿的婚事办了,了却我和你父亲的一段心愿。也省得倩儿每日朝思暮想你这 位悲哥哥。” “爹!我不嫁,我要一直陪着您。”身边少女娇羞道,俊俏可人的脸庞霎时 飞满了红晕。 “呃……”悲歌低着头却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这位和自己青梅竹马的红颜, 竟发现她也正在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突然心中一动,于是少女脸上的桃花也爬 上了悲歌的脸颊。 “呵呵!”赵公义爱怜地抚摩着少女的秀发,“傻孩子,又说傻话,男大当 婚女大当嫁,姑娘家怎么能在家呆一辈子?再说你不是一直喜欢你的悲家哥哥吗? 嘴上说不想,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 一切就像是在谈笑,可许多事就在这种和谐完满下发生。 不知什么时候,赵公义的手上多了一把朴刀。 不知什么时候,朴刀插进了少女的胸膛。 再拔出时血花绽放。少女的脸上还留有听父亲慈祥谈笑时留下的微笑,她诧 异于父亲的行为,却再也无法在脸上表达。 赵公义话音落时,少女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红颜薄命! 一切毫无预兆,悲歌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最尊敬的伯伯竟会在谈笑间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又是一个噩梦? 赵公义弯曲着朴刀,精钢的朴刀在赵公义的手中如同软面般被捏成一团。赵 公义双手使力,那刀团在至阳罡力下化做指尖沙。 “悲歌!枉我视你如己出,没想到你竟如此丧心病狂,奸污我女不成竟痛下 杀手,好歹毒!” 赵公义怒瞪双目,一脸的大义凛然。他竟堂而皇之地嫁祸给悲歌,而脸上依 然能摆出大义侠的脸谱。 悲歌看着赵公义充满“正义”的眼睛,竟是如此的熟悉。就像那个梦。 悲歌感觉这一切像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他终于明白赵公义为什么用朴刀杀人,因为悲歌是捕快,捕快用朴刀。他明 白从此以后他将受到武林侠义道的追杀。 呵!侠义道! 眼前闪过一片寒光,赵公义的手中多了一柄厚背薄刃的霸王刀,刀刃隐隐闪 着幽蓝的锋芒。 代表正义的霸王刀今天也淬上了剧毒! “你这贼子,不除你难彰武林公义!老夫替天行道,受死吧!” 话音落,赵公义并未出手,却有六道凛冽的寒芒分三个方向朝悲歌袭来。 悲歌刀出鞘。 刀有三尺长,看似朴刀,但整个刀身上下却布满了鳞形的花纹,完若一条金 光灿灿欲跃龙门的锦鲤——游刃! 悲歌一挥刀,身子飞快地旋转起来,格开六道寒芒,蹿上空中。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清了迎接他的六道寒芒——“快意客”段长虹的快意刀。 “披发僧”烦头陀的痨杖。 “铿锵居士”劳雁的分飞钹。 “秋剑漫天”舞霜华的秋剑。 “九婴”龙戈的九节鞭。 “刑天”摩羿旋的鬼斧。 每个都是成名的人物,每个都大有来头。 可以肯定的是,赵公义决不可能同时请动这六个人,更不可能让他们为自己 办事。但事实是他们正在共同对付悲歌。 悲歌飞身而下,瞬时向烦头陀攻出三招,将烦头陀笼罩在自己的刀芒之下, 仿佛一心想要将烦头陀毙于刀下。 然而——三招,只有三招。三招过后悲歌猝然向后撞去。 每个人都以为悲歌会缠斗烦头陀,正想趁悲歌无法分心时来个猝不及防。没 想到悲歌先来了个猝不及防,他的目标竟会是站在他身后的“快意客”段长虹! 段长虹大意了,致命的大意。 悲歌撞了他个满怀,一阵清脆的“喀嚓”声在耳边响过,伴着段长虹的惨叫。 悲歌知道段长虹至少断了三根肋骨。 悲歌顺势握住了段长虹握刀右手的脉门,忽一抖手腕,段长虹竟倒翻而起, 松手,悲歌又在段长虹的腹部轻描淡写地一拨,段长虹便如离弦之箭急射而出。 一切只在一瞬间,悲歌只用了左手,却用了三种擒拿术。 ——脉门上的一握,看似平常,却用了塞北枯锁林“铜雀春深”的法门。 ——手腕的一抖,地地道道是苗疆无常峒“翻云覆雨手”中的“倒行逆施”。 ——腹部的一托,使的是鄂南四两门的巧劲。 于是段长虹成了一件暗器,一件硕大无朋的暗器。 暗器攻向一旁的“铿锵居士”和“刑天”。 劳雁和摩羿旋出手,段长虹被人断肠飘红,两刀三断,血花雨也似地飘落。 忽一阵寒光掠过,血雨被斩断! 同时被斩断的还有劳雁和摩羿旋,齐腰而断,一刀四断。当他们看清悲歌的 刀时他们的悲歌也奏响了。 烦头陀怒吼一声挥舞着痨杖向悲歌虎扑而来。 痨杖。至阴至寒,专破人护体真气,中者即痨! 痨杖没有打中悲歌,却招呼在自己身上。他只是看到悲歌的刀平平淡淡地格 住了他的痨杖,接着便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于是手中的痨杖不再听 话…… 烦头陀披散的长发、倒竖的浓眉瞬时结满了冰渣,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尝到 了从前只有敌人才体会得到痨。 悲歌用滇西酒教“劝君更饮一杯酒”的使力方法格退了烦头陀的攻势,却看 到了山雨欲来。 漫天银光漾起漫天寒意,星星点点,绚烂无比却寒冷阴湿,宛如寒秋霜降— —秋剑! 秋剑使来只有影却无形,一线、一篷、一片,面面俱到、无懈可击。 头顶有霜,身边有蛇。 龙戈的九节鞭如蛇般游向悲歌的腰际,悄无声息。鞭首昂然而起,宛如遇警 的毒蛇。忽然鞭首一花,竟如传说中的九婴般化作九头,皆是蓝光滟滟,剧毒无 比。 悲歌似乎无处可逃了,然而他却不必逃。 悲歌猛地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了龙戈游蛇。就在他使出“铁板桥”的一 瞬间他抛出了手中的朴刀。朴刀旋转着贴地掠过,轻而易举地削断了龙戈的双足。 龙戈一个踉跄惨呼着向前倾倒。 悲歌瞬时踢出两脚。 ——一脚踢中龙戈的胸膛,直将他踢飞起来,宛若一只飞蛾扑进漫天寒霜织 就的大网。 ——一脚踢中龙戈握鞭的手,九节鞭脱手而出向上急射,它却撕破了那张网, 咬住了织网的舞霜华。 龙戈死了,像一朵被霜打蔫了的残花。 舞霜华死了,像一只堕入蛇吻的田鼠。 悲歌站起身时,朴刀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赵公义依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只是拍了拍手,于是又有人将悲歌包围了。 第二轮的攻击又开始了,一敌十二!每个都是江湖中叫得响名字的人物,每 个人都能和前六人齐名,有白道、黑道、绿林道。 会不会还有第三轮、第四轮呢? 擒贼先擒王! 悲歌一跃而起,手中朴刀锋芒大作,刀上的鳞纹尽皆迸张,忽地金光夺目, 如流星般向四周爆发急射。 朴刀上共有五百一十六片鳞,每一片鳞竟都是一枚暗器! ——一把由暗器组成的刀! 十二个人,五百一十六枚暗器。无一幸免。 悲歌手中握着一柄剑,朴刀的金鳞散尽后竟露出了一柄剑,一柄轻灵的软剑。 这才是真正的——游刃! 游刃直取赵公义,赵公义横刀格挡,游刃灵巧地绕上霸王刀,在赵公义的手 腕上轻轻柔柔地叮上了一口。赵公义吃痛松手,霸王刀“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游刃也游上了赵公义的肩头,缠绕住他的颈项…… “贤侄!贤侄!”赵公义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是人!我……狼心 狗肺!你杀了我会脏了你的手,求求你念在你父亲的面上饶了我的狗命吧。” 悲歌厌恶地看着他,冷冷地道:“为什么?” “贤……贤侄,这……这我……我是逼不得已啊……” “是画骨观音?她在哪儿?” “我……我不能……不能说……”赵公义浑身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你不说?”悲歌的手微微一动,赵公义颈部的皮肤被划开了。 “我说!我说!”赵公义汗如雨下。 “说!”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赵公义睁大的双目中满是惊恐,脸上的肌肉诡异 地抽搐着,赵公义绝望地惨呼,“我不跟他说,我不说!不要杀我!你说过要帮 我杀了赤胡子,你说过要帮我成为武林盟主!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求你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悲歌发现赵公义的目光不是在央求他,而是射向了他的身后,扭曲的脸仿佛 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鬼魅。 悲歌猛回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再转回头时,赵公义的表情已经僵硬了,他的额头出现一点血红,正涓涓流 着鲜血。 赵公义竟这么死了! 悲歌忽觉得一阵异香扑鼻,顿时天旋地转…… 三 悲歌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间竹屋里的一张竹床上。 这里的一切都是竹子做的,竹桌竹椅、竹壶竹杯,甚至正燃着“寒山月引香” 的香炉也是竹子做的。 悲歌摸到了他的游刃刀,五百一十六片金鳞一片不少。 这是哪儿? 悲歌的脑海中出现了赵公义的面孔:“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悲歌知道赵公义求的不是自己,那么那个“你”究竟是谁? 屋外传来阵阵琴声,悠扬而清越,空灵而祥和。 屋外是竹林,满目苍翠,一眼望不到边,一阵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腾起层层翠浪,化做竹的海洋。 悲歌就在这竹海翠浪间,看到了抚琴的人。 好美丽清秀的白衣女子,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举手投足尽显风姿,美 艳不可方物。但见着她只会觉得心如明镜,而决不会有半点非分。 白衣女子专心致志,目不斜视,凝目间,仿佛一池秋水中倦怠的阳光令人心 旷神怡。青葱秀指如羊脂白玉,轻柔地抚动着琴弦,神奇而美妙的音乐就从这指 间款款流出。 悲歌直听得心中一片澄净,毫无半点戾气,仿佛这世间没什么再重要的事了。 慢慢的,悲歌有些自惭形秽,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脏,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自 己很脏。 终于,一曲抚罢。 那女子抬起头朝悲歌盈盈一笑,轻启珠唇:“你醒了。” 仅是一个微笑,一句简单的问候,却让悲歌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呃……是,这里是什么地方?姑娘是?” 那女子轻叩琴弦,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这里是大竹海,我是你要找的人。” 那女子的声音优雅而高贵,宛如天籁之音,但在悲歌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我是你要找的人! 悲歌找的是画骨观音,难道这女子就是…… 悲歌实在无法将眼前这女子和那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联系在一起,画骨观音 的行为是那么的凶残,这女子的琴声却是这样的澄静祥和。 但六扇门捕快的本能告诉他无论眼前的是什么,总之她是敌人。 于是他伸手拔刀,谁知一拔之下竟拔之不动,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浑身乏力。 “你只是中了‘红袖添香’,还没有恢复,不碍事的。” “画骨观音?” 悲歌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凶一点,可他发现在那女子的微笑面前一切在都是 徒劳的。 “我喜欢这个名字,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好比你的游刃,人 人皆道是把朴刀,可又有谁知道隐藏在刀的外衣下的竟会是柄剑呢?我就是画骨 的人。” “是你利用赵公义?是你买通了那些江湖客……” “不是!”画骨观音打断他的话,“赵公义爱权,那些江湖客爱财,是他们 自己买通利用的自己,那只是他们人性最真实的一面而已,若非他们本性邪恶, 不择手段,我又怎能利用到他们?” “你说他们本性邪恶,那你又为何毫无人性杀死这么多条人命?” “我毫无人性么?那些不过是一些有着肮脏灵魂的低等垃圾,他们的存在让 这个世界变得污秽不堪。” “你胡说!”悲歌吼道,“他们只是一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你竟杀老人、妇 女和孩子!” “如果他们性本恶,心中的兽性未泯,那么他们就该死!” “你说谎!你说谎!” 他不知自己何以会如此紧张,他摇着头大叫。 “瞧!就是这样,喜欢隐藏真实的自己,被人揭穿就像疯狗般狂吠。” 画骨观音皱了皱眉,继续道:“你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而 已。我带你去看些东西,也许你就明白了。” 四 平安镇。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安详的小镇,普通得仿佛一切都似成相识,理所当然。 以至于悲歌走在这小镇上一脸的狐疑。但画骨观音自故自走着,所以他也只 有跟着。 悲歌暗自运了运气,发现气息顺畅,他已经恢复如常,于是他握紧了手中的 朴刀。 “你可以试试乱来。”画骨观音头也不回,淡淡地道,“我保证我有至少三 十种方法让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悲歌心里“咯噔”一下,他明白画骨观音不是在说笑,想想赵公义的死,他 不会忘记。 “你为什么做捕快?”画骨观音突然问。 “为了一个信念,管世上当管之事,除人间应除之人。” 悲歌说得很自豪,每当他说出这句话就会觉得自己的血仿佛要沸腾。 “呵呵!但原你的这个信念不会变成一句口号。” 画骨观音笑了,但悲歌听来却觉得很不自在:“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哦!这个镇的人活不过今晚了,他们会毫无痛苦的死去。” 画骨观音说得轻描淡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疯了么?你这个魔头?”悲歌怒吼,引来路人的侧目,“看看他们,都 是一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百姓!” “是么?我说过如果他们性本恶,心中的兽性未泯,那么他们就该死!” “……” 路过一爿肉摊,一个表情木衲的男人正将一块块排骨、里脊挂上摊前的钩子, 那男人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肉,仿佛这猪肉就是他生命、他的全部世界。 画骨观音漫不经心地走过肉摊,以同样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他叫张老实, 卖了二十年的猪肉,从不缺斤少两,是全镇公认的老实人。我昨晚将烟翠楼的小 香玉丢在他家的柴房里,于是他杀了他的妻子,就在猪圈里,他今天拿出来的肉 就是……” “够了!”悲歌粗暴地打断了画骨观音的话,画骨观音像是在说故事,却把 他听得寒意森森,“卑鄙!你竟然诱惑他。” (2) “我只是画出他本来面目,若他本性纯良,又怎会经不起诱惑?所以,他该 死。” “也许他只是个别的,那老人呢?那孩子呢?”悲歌指着一群蹲在街角玩耍 的孩童。 像是有六、七个孩子吧!有一个胖乎乎的孩童衣着光鲜,想是大户家的孩子, 其他的布衣衲裤,定是出生普通人家。孩子们蹲在那儿玩打弹子,时而专心致志, 时而眉开眼笑,童趣盎然,构成一幅可爱和谐的图画。 悲歌有些得意地看着画骨观音,而她依旧冷眼看着一切。 可突然孩子们都站了起来,好象起了争执。大户孩子手叉腰得意地笑着,一 群布衣孩子站在大户孩子身边指着另一个衣衫褴褛的穷孩子在骂着什么。接着那 大户孩子一挥手,于是一群孩子都冲上去打那个穷孩子,将他摁倒在地,那大户 孩子得意洋洋地骑在了穷孩子的背上,还用小手拍打着穷孩子的屁股,那神情就 像是驯服了一匹烈马的骑士,他笑了,于是身边的孩子们也跟着一起嘲笑穷孩子, 穷孩子的眼中涌出愤怒。终于,穷孩子大叫着将大户孩子摔倒,他扑上去咬住大 户孩子粉嘟嘟的手臂,任孩子们如何拳打脚踢就是不松口,血从穷孩子的口中流 出,大户孩子开始大声哭喊…… 悲歌愕然了。 “你看到了?”画骨观音冷冷地道。 “……那穷孩子,那穷孩子也有错吗?他也要死?”悲歌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复仇心太重,杀性戾气过盛,他会仇恨这个世界,他的本性中会充满仇 恨,所以他也不必活下去了。” 悲歌无言,默然前行。 耳边只有画骨观音的“故事”。 ——张三为了一吊钱打瞎了李四的眼睛。 ——王二为了老母的三间瓦房,和媳妇一起将九十岁的老母丢在冰天雪地的 野外。 ——麻子和赵五的老婆通奸,预谋毒死了赵五。 ——陈六为了还赌债卖了他的女儿,而他女儿刚和大悲寺的主持厮混搞大了 肚子。 …… 悲歌的脑子一片混乱,为什么赵公义可以为了“武林盟主”这四个字杀死自 己唯一的亲生女儿?为什么人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泯灭自己的良心?难道真的人 性本恶? 悲歌胡思乱想,直到被一个人的惨叫声打断。 那个人从烟翠楼里飞了出来,正跌在悲歌跟前。他痛苦的翻滚着,发出杀猪 似的叫声,看来他是摔断了腰脊。 跟着飞出来的是龟公的辱骂:“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没钱也敢来烟翠楼找 姑娘……” 人群把烟翠楼的大门挤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都为了一睹烟翠楼花魁小雅姑 娘的美貌,但只限于挤在门口看热闹。因为烟翠楼里楼上楼下都挤满了平安镇最 有势力的两大家族——贩盐的严家和开当铺的唐家。他们都是为了得到小雅,得 到这个美丽的花瓶,只是为了得到而已,有时候拥有代表一切。 小雅在老鸨的陪伴下登场了,虽也漂亮,但有一种庸脂俗粉堆砌起来的脂粉 气。 小雅的出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一些浪荡的年轻人吹着猥亵的口哨。严 胖子努力睁着淹没在赘肉里的小眼睛,将小雅从头到脚盯了个“一丝不挂”。唐 瘸子竭力克制自嘴角飞流直下的唾液,用力揉搓着双手,早已在脑海中将今夜的 春宵预习了千百遍。 “我出一百两,让小娘子陪我一晚上。”严胖子迫不及待。 “二百两,小美人……”唐瘸子当仁不让。 “三百两!” “四百两!” “五百两!” “六百两!” “唐瘸子!你是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严胖子急了。 “严胖子!你是不是一定要跟我顶牛!”唐瘸子火了。 “你就是不给我面子啦!” “我连里子也不会给你!” “打死他!”、“揍扁他!”…… 随着年轻人的起哄,人群情绪高涨。 终于,严胖子将一只水晶肘子砸在唐瘸子脸上,唐瘸子将一锅气锅鸡扣在严 胖子的脑袋上。 于是一场殴斗就这样开始了。 两群人像两群苍蝇,喧闹着互相冲撞、撕咬、搏杀!整个烟翠楼都沸腾了, 人们吼叫着、咆哮着,像一群失控的野兽,每个人都互不熟识,却都似乎想把对 方致之死地而后快。 人们不知为什么而搏杀,却都不肯停手,有人被从二楼扔了下来,摔在人堆 里,压倒一些人,然后被更多的人踩在脚下,骨骼和毛发、鲜血与内脏搅和在一 起,一条生命就这样结束了,竟找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是为了那个叫小雅的妓 女?还是为了自己主子的一句话? 开始有人死亡,开始有血花飞溅。然而没有人有停下来或退开的意思,人人 都像疯了一般,用咬的、用撞的、用抓的、用踹的……用一切方法只为了杀死对 方。鲜血将红木地板、楼梯浸的溜滑,有人跌倒,更多的人踩着尸体继续。 年轻人嘴里发出兴奋的吼叫,一个年轻人将一截桌腿捅进了另一个年轻人的 胸膛,接着他又被另外一个更年轻的年轻人手里的碎碗片割断了喉咙。 混战!渐渐的,没有了派系,人们凡是眼前出现自己的同类,便会如鬣狗般 一拥而上,将同类撕个粉碎。老鸨、龟公、妓女挣扎着想往外逃,可是他们做不 到,他们哭喊惊叫着被失去理智的人群拖进阿修罗场成为别人撕杀的对象或是撕 杀别人的工具。 有个手拄拐杖的老丈艰难地挤进烟翠楼这个人间地狱,他发着颤抖的声音呼 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可不一会儿他的拐杖被扔了出来,拐杖上还连着半截如枯 藤般苍老的手。 杀!人们开始只为了杀而杀!他们制造着恐怖和痛苦,可他们的扭曲的脸上 却带着兴奋的表情。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毫无灵性,只是闪着妖异的光,像 野兽,像悲歌梦中出现的眼睛。 …… 悲歌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他从没想到人竟能变成这样。 “为什么?”画骨观音悠悠地问道,“为什么人可以为了风尘女子大打出手? 为什么人可以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互相残杀?为什么人会因杀戮而兴奋,为 什么人可以因为一些小过节就放弃生命?为什么人可以瞬时间泯灭人性?亦或是 人的人性根本就是兽性?他们,不该死么?” 画骨观音问出一连串的问题,既像是在问悲歌,又像是在问世间万物。 悲歌呻吟着颓然蹲下,抱着头一脸的痛苦。他的脑中飞快的闪烁着什么,没 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起来,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画骨观音的语音温柔得像三月里化冰融雪的春风。她向他伸出了纤纤玉手。 悲歌抬起头望着画骨观音,他看到了她的微笑,没有寒意,没有讥讽,就只 是微笑,纯纯的令人心动的微笑。 画骨观音在前头走,悲歌远远地跟着。 忽一只灰色的鸽子飞过,已是黄昏…… 五 他们坐在烟翠楼斜对面的风雨茶馆二楼的露天茶座里。 茶馆里没有人,所有的老板、伙计都去烟翠楼看热闹了,这里空空如也。 好在桌上还有热茶,上好的碧螺春。 悲歌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尊美丽的观音:“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为什么不杀你?”画骨观音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的茶叶沉沉浮 浮,意味深长地道,“我想过要杀你,但我没有动手,因为我认为你和其他人不 一样,我觉得你能明白一切。” 悲歌瞥了一眼斜对面的烟翠楼,人群已从楼里涌出来,流到大街上,然而杀 戮依然继续,有更多的人被卷了进来。 那情形让悲歌感觉反胃,于是他别过头:“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有用么?” “……”悲歌品着茶像饮下一杯杯苦酒。 “有人可以为了让自己多活两天想尽一切办法让别人少活两天,有人可以为 了使自己活得好一些,而不惜以更多人的‘坏’作为代价,他们为了权可以弑父 杀兄,为了钱可以六亲不认,为了色可以抛妻弃子,这些人根本就不配生活在世 界上!我知道我无法杀光所有的人,但即使我不杀他们,他们也最终会自相残杀 而死,我希望这种情形不会发生,但很可惜,我清楚地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这样 的惨剧会继续发生,数百年或是数千年,甚至变本加厉。” 画骨观音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有些凄凉。 悲歌看着画骨观音的人,体味着她的话,品着杯中的茶。 突然,三道金光如流星般在眼前闪过。无声无息。 桌上的茶壶被打碎了,并排立着三枚金针。 露天茶座里多了两个人。 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汉子,只是一个人手里提着把戒刀,另一个人腰悬豹皮 囊,手中握着五枚金针。一个左脸有道疤,一个右连有道疤悲歌认得他们—— “浩然双侠”端木兄弟。 用刀的,左脸有疤的是“堂堂正正”端木古。 用针的,右脸有疤的是“顶天立地”端木今。 端木今的疤是替哥哥挨的,端木古的疤是替弟弟挨的。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 端木兄弟上下打量着悲歌,显然是不认得他。 端木古指着悲歌问道:“你是不是六扇门的捕快悲歌?” 悲歌一抱拳道:“正是在下,二位找在下何事?” 端木古“嘿嘿”笑道:“要你的命!” 端木今道:“你奸污了正义山庄的赵倩儿,又杀了对你有恩的父执赵公义赵 老爷子,咱们来替天行道。” “二位……” “你们看到下面那群人了么?”画骨观音拔出桌上的金针把玩着。 悲歌刚想解释就被画骨观音打断了。 端木古向下看了一眼,皱眉道:“那群疯子?怎么了?” “他们是为了我身上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地图!” “地图?” “你们可知道‘疑无路’外‘杏花村’?” 端木兄弟的脸同时变了变色。 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地方,传说杏花村用无数的奇珍异宝、武林秘籍,拥有杏 花村就拥有天下!人人都知道杏花村在须弥山,但没人能走出杏花村前的疑无路。 “你有走出疑无路的地图?”端木今问道。 “自然有,本想和这位悲捕快一同前往,可发现他的武功实在太差,所以… …也许……你们中会有一个人肯陪我去。你们知道疑无路的规矩,每次只允许两 个人过,而地图又在我的手里。你们不要想杀我夺图,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这一点端木兄弟绝对相信,因为他们亲眼看见金针在这女子的手中化做金粉。 “二弟!不要被这女人所惑?”端木古大喝,“她是想离间我们,可不要中 了她的计!” 说话间他的戒刀出手了,夹着劲风一刀劈出。 刀光中夹着惨叫,两声。 端木今的头上嵌着哥哥的戒刀,端木古的脸上扎满了弟弟的金针。 端木兄弟就这样带着诧异的表情倒下,画骨观音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淡淡 说了一句:“瞧!就是这样,屡见不鲜。” 悲歌望着端木兄弟的尸体,觉得凉飕飕的。 画骨观音却仍旧自顾自慢慢喝着茶,品得很认真,还带着优雅的微笑。 可忽然那微笑犹如被骤雪急封般凝在了脸上,她皱了皱眉,接着整个眉头拧 在了一起,脸色瞬间变的煞白。 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真血喷了出来:“茶……茶有毒。” 说罢翻倒在地上,已是气若游丝。 悲歌站了起来,倒显得很平静。他没有中毒,因为毒是他下的。 他走过来蹲在画骨观音身旁,伸手轻抚着她如玉般光滑的脸,低下头贪婪地 嗅着她身上的如兰体香:“你真的好美,美得令人想犯罪,我会让你觉得快活, 但很可惜我拥有了你之后你还是要死,杀了你我就成了六扇门的大档头,我熬了 那么多年,终于要出头了。” 那只灰色的鸽子。 那只灰色的鸽子给他送来了六扇门的密令,大档头因查案不利被革职查办, 任何人能抓住画骨观音,不论死活,皆可荣升大档头一职。 悲歌是接到了这个密令后才有了现在这个计划,杀了画骨观音既洗脱了正义 山庄的罪名,又提高了武林中的威望,更能一跃成为六扇门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的大档头,一箭三雕。 如果在以前悲歌也许会讶异于自己的邪恶,但在今天,在现在,他不会有半 点奇怪,因为人性本就如此。 他开始脱画骨观音的衣服,他的样子像极了严胖子和唐瘸子。 他的脸和她的脸凑得是那样的近,以至于画骨观音猛睁开眼时吓了他一跳, 但他没有多少时间去感受“惊吓”,他先感受到了痛!胸口的剧痛! 他中掌了,被震得飞了起来,又重重砸在地上,剧痛让他不断地向外喷涌着 鲜血。 画骨观音已站了起来,冷冷望着一脸惊恐,一脸不可思议的悲歌。 “为什么?我以为你不一样。”她问,冷冷的。 “咳……你太强了,你剥去人的外衣,和你在一起,我总有一天也会被你杀 掉,因为我也是人!” 悲歌想来已不记得他的信念了,信念念得多了成了装饰自己、欺骗自己的外 衣的一部分,现在的悲歌已经彻底脱去了外衣。 悲歌挣扎着爬起来,撕声力竭地吼道:“是你逼我的!是你把我变成这样, 既然人的本性丑恶我为什么还要做好人,我在六扇门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还是个 走卒!为什么?我有那一点比不上大档头,我才应该是六扇门中最有权势的大档 头!人人都可以荣华富贵,我为什么不可以?人人都这样做这样活,我为什么不 可以!我是人!我不想做神啊!”悲歌狂笑! 画骨观音低头,悠悠叹了口气道:“我错了。我以为你知道了人的弱点会纠 正会改过,却没想到你会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你会选择掩盖,宁错到底。人… …” “不要再说了!”悲歌拔出了游刃,“你以为你是谁?神么?你也是人!和 我们一样!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悲歌狂吼着冲向画骨观音,一抖戒刀,五百一十六枚金鳞急射画骨观音,金 雨中隐藏着一柄真实的,如蛇般轻灵柔滑的游刃。 画骨观音只是一挥袖,五百一十六枚金鳞叮当落地,绚丽的外衣竟是这么脆 弱。 游刃也被阻住了去路,它被画骨观音用两指夹着,纹丝不动。蜕去外衣的真 实也是不堪一击。 画骨观音将悲歌甩了出去,就像挥了挥手。 伴着画骨观音的一声叹息,悲歌陨落在疯狂的人群中…… 六 人群! 人群如蝗虫般向他袭来,男女老少,张牙舞爪,嘶叫着,流着唾液,疯狂已 到极点。 每个人的脸上都摆着狰狞的表情,血红而木然的眼睛还不停涌动着凶残,闪 着野兽才有的锐光。 如果这世界上有厉鬼,就一定是这个样子。 然而他们却是人! 人有时候竟比鬼还可怕! 人群将他扑到,一个一个压在他的身上,拳头、指甲、牙齿、头……用可以 用的一切想置他于死地。那情形就像饿极了的老虎看到了食物。 他清楚地感觉到痛楚在全身蔓延,粘稠的液体几乎将他淹没。 人群撕咬着他,折磨着他,用一切原始野蛮而有效的方法…… 这时,一个声音从空中飘来,优雅而高贵,宛若天籁之音。 轻轻的,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钻进他的耳朵里,砸在他的心上。 “你还不明白么?还不明白么?” 熟悉琴声又响起,如泣如诉中投着惋惜。 却不知是悲歌的悲歌,还是人的悲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