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我在我的壳内,世界在我的壳外,呼喊,仿佛远古的神秘部落中的一种巫咒, 终于,我说我要咬破壳儿,出去。 我一向不去关心外面,我的壳内有足够我消耗一生的供给,我说我要出去,因 为我要飞。 于是我咬壳,壳亦难舍般含紧了我,那温床的液体周身奔流,没给我留下一点 空间,我一定要出去,出去好好伸个懒腰。 所有的声音都劝我留在壳内,所有的声音都喊我早点出去。 留在壳内可以拒绝世界中的丑恶,早点出去可以领略世界中的美好。 因为一份好心,所以我接受一切善意的自相矛盾。 初醒世时,我脆弱不堪,没有壳的卫护,我是绝难快乐至今,而现在,我牙尖 指利,羽翼丰满,壳的卫护已显多余,我的性格就仿如我所拥有的翅膀,其存在的 意义只有一个字:飞。 所以我终于咬破了壳,阳光啊,娇好地刺激着我的眼睛,扑扇着翅膀,我品尝 着御风的快乐。从此孤寂的壳,流出了一洼浊泪,它也许看不见我飞翔的身影,但 它永远是风筝的另一头,牵住了我最脆弱的情丝。 传说中天地间有一种鸟,它从出生起就一直在飞,从不栖息,它唯一的一次栖 息,就是死亡。 这是一种倔强的精灵,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飞。 我常常在梦中化为这种鸟,精疲力尽挣扎着最后的路途。我仿佛是个总有着自 虐狂的人,从不肯在梦或幻想中给自己丁点儿快乐,我亦是一种倔强的精灵,我存 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惩罚自己。当日与月轮转着装饰天空,我却在毫无点缀的天空下 飞翔。 仿如所有的流云终会有那一些关于湖水的美丽的邂逅,我的湖水映出我疲累的 身影,甚至云也不来做我孤孑的背景,但这一切却不能涂抹掉我邂逅的美丽。如果, 我真的邂逅了一片湖的深情,那我就只有在这一泓清冽上盘旋,看湖的模样,亦看 自己投影于湖的模样。 岸边的树总唤我去落脚,它们想让我梳顺那些逆风的羽毛,我并非不清楚自己 的丑陋,我并非不知道我的介入防碍了这一区域的美丽,但我不去落脚,纵然是累; 亦不去梳妆,纵然可以更美些,因为我是倔强的精灵,从出壳那一刻起,就不知有 什么值得我停留,我所拥有的知识,除了飞,只有飞。 那些别的鸟儿又在叽叽喳喳,它们在议论着我的呆傻,我清楚地听着,却不能 告诉它们永恒追求的快乐,它们有美丽的模样,娇妙的歌喉,我又怎能忍心让它们 抛下这一切去学我的苦行。 本来我还应该有更远的远方,为何徘徊在此缠绵不去呢? 一生再久,比不上一次令人心恸的邂逅。找到这迟迟不去的理由后,我再也不 能坚持那些自欺的谎言。 我知道我飞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寻找什么呢?却不知道。 也许寻找的正是这次邂逅吧,仿如前生灵魂的震颤通过一条神秘的渠道传递到 了今生,我盘旋,却在似曾相识的冥想中苦苦搜寻,何时,究竟是何时,见到那一 潭静水,让我不再心静的静水。 河泥上的青荇,油油地在水底招摇,那是我前生曾衔来的种籽么? 柔波里的泡沫,鼓鼓地向空中散逸,那是我前生曾流出的泪水么? 我是累了,长久以来我就觉着累了,但为了寻找,我坚持,现在,一切的倔强 与坚持都不需要了,我要——栖息。 死亡并非我所惧怕,我所惧怕的只是没有到达终点就被死亡接去,而这里,这 一片静谧的美丽中,正是我的终点。 我终于下落,下落,冲向你,而早已存身于你湖心中的那个我仿佛要冲破镜般 的湖面来将我迎接,在羽翼浸于水的那刻,你、我、那个我、所有所有的你、所有 所有的我,终于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仿佛从未分开过。 涟漪之后,却只剩平静依旧的你,影照着亘古不变的蓝天、白云、绿树、青鸟, 我则沉落于你的湖底,等待着时间将我化为过时的故事。 如果我终将死于世界中某一个角落,那我情愿下落在你的怀抱,当你怜悯着捧 起我时,莫以为我要的是栖息,我要的只是死亡,永远不离开你的死亡。 就仿佛,曾经,我一头扎进爱的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