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谷·断肠崖 作者:面条猫 一 绝情谷。作为一棵雪松,我能生长在这样一个地方真的是很幸运,因为它拥 有着世外桃源般的美景和一个忧伤的名字。断肠崖,我就处在它的顶端,左右山 峰笔立,云雾之中不知下面会有多深,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山谷的尽头是个深 潭。 不知何时,每年夏天半山腰中都会绽放一种似锦的繁花,美艳绝伦。然而这 种花周身生着坚硬的刺,听说是含着一种恶毒的剧毒。它同样有着一个美丽的名 字——情花。 这里的景色虽险峻,生活倒也平静,几乎从来没有人登临到我所生长的最高 峰,直到—— 二 那一年的三月初七,寒气依然逼人。在这积雪仍未消融的日子里,突然有许 多人登上了断肠崖。这些人中间有僧有俗,有血气方刚的青年,也有颜若春花的 少女。他们好象正在追杀一个中年男子,这个人我曾远远的见过,我知道他就是 这里的公孙谷主。 他浑然没有了往日的文雅,狼狈的就像一条走投无路的疯狗。眼见已无路可 逃,他竟转身奔上了一座仅容一人立足的石梁,万丈深渊,抬足可及,他却似乎 已经反败为胜,因为后面的男男女女显然被迫停了下来。 那其中有一个十分美貌的少妇看起来很有智能,指挥调度,沉着从容。然而 当我看到那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的时候,满山的美景似乎一下子全都失去了颜色。 那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美的简直好象是一场梦。她应该是天上的一位仙子, 浑身竟没有沾染一丝世俗之气。她看起来好冷清,对谁都是清清的,淡淡的;然 而在她转向身边的那个少年时,却露出了春水般的笑容。山间情花纵是如火绽放, 又怎能及的上她笑容的一分?但我感觉到她的眉宇之间隐隐的有一股黑气,她温 柔的眼波中,流露的是一抹说不尽的忧愁。 那个少年身材挺拔,眼明如星。他的眼中有一种天然的怨恨与不屑,谁都不 能否认,这个风拂玉树般的少年所流露出来的偏激和愤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然 而我却不解,这个充满个性的少年,为什么会失去了他的右臂。 突然之间,白衣女子手持双剑,轻飘飘奔过悬崖。她俏立石梁之上,衣襟当 风,飘飘然如乘风而去,这般风姿,世上又有几人能及? 我真的很为她担心,石梁险峻,若是失足,又当如何?然而她双手竟然使出 了完全不同的剑法,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剑术,随着一声惊呼,公孙谷主 的金刀脱手飞入谷中。白衣女子的剑尖指着他的咽喉时,他递出了一个小小的瓷 瓶。 从大家兴奋的呼喊中我看得出来,这只小瓷瓶对于他们是多么的重要,也不 知有多少人为之费尽了千辛万苦。 白衣女子将小瓶捧给独臂少年,大概是那少年中了情花的剧毒,我知道那是 一种很个别的毒,有情的人会因它而痛不欲生;我也知道那种毒只有一种解药, 那就是绝情丹。 绝情丹!多么美妙的名字。天下痴情的人真的会为了自己的生命而绝情吗? “半枚绝情丹难救两人之命,要它何用?难道你死之后,我竟能独生吗?” 直到很久以后,少年的这句话依然回荡在这无情的山谷里。多少人出生入死 换来的解药,被他扬起的左手轻飘飘的掷下了万丈深谷。 三 夕阳在山,照得半天云彩红中泛紫。薄雾衬着山顶的积雪,美艳难以言宣。 对面的石壁中不知何时绽放了一种碗口大的深红色鲜花,花朵在风中微微颤动, 为什么它会在隆冬之际尚且开得这般灿烂? 独臂少年采了一朵,插在白衣女子的鬓边。“就叫它‘龙女花’吧,”他说。 蓦然回首,山腰中情花的寒枝竟已成一片火海,火焰伴着悲歌,凄凉而动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信,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好忧伤的曲子,不知是谁在传唱? 四 冷月当空,银光遍地。 寂静的夜晚,别人都已沉睡,那白衣的美少女为何在此流泪长叹? “过儿,我只你为我中毒难治,不愿独生。可我又如何舍得你死?若你天幸 得以保命,长长的十六年之后,纵是对我相思不减,想来也不致再图殉情。” 月光中,剑花飞舞,她是在对面的石壁上刻字吗?她的身姿和剑法都是那么 完美,怎么可能是身中剧毒,不久于人世? 剑光在夜色中激起一道道涟漪,舞到极至,她的身子竟也化为一道白光,坠 下了断肠崖…… 五 “龙儿!” 独臂少年喊声震天,久久回荡。我亲眼看到你那龙儿投崖自尽,任你喊哑嗓 子,她又如何能听得见? 空山寂寂,花影重重。 “十六年后,在此重合,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小龙女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他只是痴痴的望着对面石壁上用剑尖刻着的那两行字,就像呆子一样。 那字下分明有一朵碗口大的红花,花瓣在寒风中已经憔悴不堪,赫然正是昨 晚者过儿簪在龙儿发髻上的那一朵。是她留下来的吗?花朵压着一包暗红色的干 草,那个看来很有智慧的美貌少妇说,那是在情花旁边找到的断肠草,以毒攻毒, 正好可以解掉情花之毒。 断肠草!服食此草可以保命,然而龙儿已去,即使命保,又怎能不断肠? “为什么……”过儿只是呆呆的,慢慢的抚摸石壁上的字。 这少年如此固执又这般痴情,眼前的断肠草又何异于为他所弃的绝情丹? 然而不知美貌少妇用何种语言劝服了那过儿服食断肠草,但我总感觉这个聪 明绝顶的女子所说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六 同来的男男女女都走了,过儿留在断肠崖解毒疗伤。一个着青衣的温柔少女 和一个右脚微跛的活泼少女留下来陪他。活泼少女常常开玩笑,“傻蛋傻蛋”的 叫他;而每每风清月明,万籁俱寂时,青衣女子就捧着一管洞箫,悠悠的吹给他 听。 过了几日,三人撮土为香,结为兄妹。可是我分明看得见,两个女孩子的笑 容中隐隐含着闪烁的泪光…… 兄妹之情,皎如日月,断肠草就是他们的见证。 七 那年之后,绝情谷成了一个真正的空谷;断肠崖又重新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依然几乎没有什么人登临到这陡峭的危崖。山腰中的情花早已不在,而每当隆冬 到来的时候,崖顶的龙女花却依然如火绽放。 每年的三月初六,都会有一个脸罩面具,身佩重剑的男子来到崖顶。他总是 对着石壁上的两行字黯然伤神,日出日落,初八之后,落寞的离去。 不必看到他的断臂,我也感觉的出他就是过儿。 然而他并不是独来的,陪伴他的是一只巨大的怪鸟,他叫它做“雕兄”。雕 兄通得人意,似是他的知己良伴。 十五年来,龙女花败了又开。三月应是大地回春的时候,崖顶的积雪却总是 还未消融。他的桀傲和偏激也似乎已渐渐平息。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连年递增 的侠义与豪情,然而他的个性孤傲依然。 正如他的痴情,纵是海枯石烂,他的真心不会变。 我不禁为他叹息,你的龙儿早已香消玉殒,你难道真的可以等她十六年? 八 三月初儿,今年的春天似乎早了些。离初七还早,为什么过儿会来的这么早? 屈指算来,离龙儿投崖已经整整十六载。十六年,对于我这样的雪松也许算 不了什么,可是在人间呢?龙儿即使还活着,青春也已逝去了吧。 过儿在刻字的石壁前取下他的面具,双目如星,俊秀依然;因为面具或是思 念的缘故,他的脸色苍白,形容颇为憔悴。 岁月给他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却依然无法掩盖他坚毅的心。 今年的他紧张而憔悴,充满期待似乎又害怕现实。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他在焦虑和不安中慢慢等待着初七的到来,等待着那隔世的重逢。 十六年了,公孙谷主所建的广厦华居早已毁败不堪,而那簇龙女花却依然云 霞灿烂,如火如锦。 我似乎已经看到了他悲痛欲绝的样子——龙儿,你若泉下有知,就别让时间 流转、初七到来吧! 九 然而初七还是不可避免的到来了,就像冬天要下雪一样,该来的一定会来的, 谁都躲不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也正一步一步的受煎熬。他走过石梁,抚着石壁上 的字,轻轻念到:十六年后,在此重合,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太阳东升西落,初八,初九,三天过去了,龙儿自然没有来。而他,只是那 样一动不动的守在那里。 猛然间,我看见他乌黑的双鬓竟沾染了雪白的颜色。他就该知道这结果的, 却为何依然固执得像个孩子,一等就是十六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 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 处,明月夜,短松岗。 绝情谷,断肠崖。他近于疯狂的吼声震的山谷皆鸣,群山响应。东西南北四 周的山峰不断的传来那悲戚的声音。 ——怎地你不守信约……怎地你不守信约……怎地你不守信约…… 他双足一登,身子冲开数十丈以下的烟雾,直入谷底。浓烟白雾随即弥合, 将他遮得无影无踪。 没想到相隔了十六年,他还是跳了下去。 然后我又看到一群男女,有僧有俗,但他们来时已晚,就像谁也无法让龙儿 现身一样,谁也没能阻止过儿的坠崖。 昔日的窈窕淑女,如今早应嫁作他人妇,然而与过儿结拜的两姐妹仍是姑娘 打扮;还有那个随着他跳下山崖的小女孩,应该就是十六年前的那个婴儿吧,她 们为了他牺牲青春甚至牺牲生命,是否值得? 十 三天后,我竟又见到了过儿。他的身旁盈盈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雪肤依然, 貌美如昨,赫然正是龙儿。我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六年前的那个夜里, 我明明看着她跃入深谷,而今缘何又在此出现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据说是深谷中的千年寒冰和多脂白鱼化解了她本无要 可解的剧毒。回想往事,若不是过儿不愿独生,他就不会把那半枚绝情丹扔下山 崖;若不是希望过儿活下来,龙儿就不会跳崖自尽;若不是她跳崖自尽,身上的 剧毒就不会在谷底的冰潭中得到化解;十六年来,若是过儿的痴情有一点点的消 减,他就不会跳崖殉情;而若不是他十六年仍然不顾一切的跳了下去,他就永远 不会再见到他朝思暮想的龙儿了。 十一 两人并肩站在断肠崖上,瞧着那石壁上的字。相视而笑,真的是恍如隔世。 过儿轻轻的采摘了一朵“龙女花”,替龙儿簪在鬓边。一时间花人相映,花 光肤色,不知是红花簪入添了娇艳,还是人面给红花增了姿色? 男的潇洒,女的妩媚,果然是千载难逢的一对璧人。然而老天,你怎么忍心 把他们整整拆散十六年? 朦胧中,我似乎又听到了那支曲子——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信,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