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关阳光 作者:zengfeizeng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窗帘温柔地撒落在床上,阿云就在这一刻醒来。让青春 的躯体伸展着,在床上画个“大”字,不愿起来。多么难得的时光啊,三年多了, 阿云总愿意在床上度过每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平日里六点就必须起床,洗漱,吃早 餐,再看一看今天要讲的课程内容(其实早已备好课不知在心里熟悉了多少遍了, 只是出于习惯)。一边就得往教室里去了,等待学生们一个个到校,早读,上课, 批作业,备课,一天紧张的工作排得满满的,还要挤时间读书,提高自己。一天下 来,满身疲惫,有时候甚至于顾不上冲凉,倒头便睡,只为第二天依然会有好的精 力。唯一能享受的就只有这星期天早上的慵懒了。 这是一所民办学校,从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有。听说在深圳有不少这样的学 校,阿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很少到外面去。三年多前,由已在学校担任副校长 的老乡推荐,阿云才得于受聘担任小学一二年级的老师。在这个满街都是大学生的 地方,高中没毕业的阿云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从上岗的第一天开始,阿云 决心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心血,希望用自己的努力来证实自己。苍天不负有心人,三 年多来,阿云的教学成绩有目共睹,赢得师生们的好评,也屡受学校的嘉奖。她自 己也已通过了中师函授学习,如今正参加大专自学考试,用另一种方式圆了自己的 大学梦。听说以后民办学校也可以评定教师职称,阿云希望在这个自己喜欢的岗位 上能有所作为。 今天的阳光好像特别的温暖,让阿云有作点什么的冲动。 她拉开窗帘,窗外就是操场。灿烂的阳光下,几个小孩子正快乐地嬉耍着。操 场边高高低低的树郁郁葱葱,嫩绿的叶子熠熠发光。春天真好,阿云在心里说,就 奢侈一回吧,不要再窝在这小房子里,去享受享受美好的春光吧。 稍加打扮,阿云挎着小坤包,走出了校园。好久没有这么轻松的心态了,马路 边的花草树木是多么的怡人,那些高高低低的工厂楼房也不像平日那般冷漠了,迎 面的人们脸上仿佛也不再只写着陌生和匆忙。有些潮湿的空气迎面而来,蕴含勃勃 生机的气息使阿云的心里贮满特别的情绪。 一路哼着小曲,不知不觉中阿云竟走到了车站。这里熙熙攘攘的,有许多发往 深圳各镇区和附近城市的中巴车。 “我去哪呢?”阿云有一点茫然。 在阵阵招徕乘客的吆喝声中,阿云的心里微微一动,一辆徐徐开动的中巴车上, 她看到两个鲜红的大字——东莞。 “去看他。”阿云似乎一点都没有迟疑,快速地跨上这部开往东莞的汽车。 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梦啊! 一九九四年夏天,快满十七岁的阿云初中毕业了。因为还有弟妹要读书,家境 又不好,家里人希望阿云外出打工,赚钱贴补家用。渴望读书的她并不甘心就这样 放弃。九月,新学期开学十多天后,阿云终于说服家人到四十公里外的县二中读高 中。 在操场边的一座平房里,二十几个女生住在一起,嘈杂而拥挤。在这全新的环 境里,第一次离家在外的阿云很不习惯。每天晚上,她更愿意呆在教室里。教室每 晚十一点熄灯,而晚自习的同学一般十点左右就都走了。阿云最喜欢这只有一个人 的教室,甚至有时已熄灯了,她还是在黑暗中,背课文,背英语,或者唱唱歌,或 者什么也不干,直到实在累了,才回到宿舍。 象往常一样,在只有一个人的教室里,阿云在黑板上默写着新学的英语单词, 嘴里哼着流行歌曲,心里有着难于言说的惬意与自在。一阵电铃声响起,阿云知道 又将熄灯了。当她转过身来,不禁怔住了:教语文的田老师双手抱胸,斜倚在后门 框,充满疑问的双眼盯着她看。 “听说你总是一个人在教室里呆到很晚,甚至于熄灯以后?为什么呀?” 阿云有点难为情,只是点了点头,急忙收拾东西。 这是初秋的夜,晴朗的夜空中布满了无数的星星。教学楼里的灯已都熄了,却 不很黑。倚在走廊的栏杆上,阿云已没有了先前的羞涩,她竹筒倒豆子似地把一个 多月来在这新环境中的千思万绪滔滔不绝说了出来。 “说完了?”田老师那低沉的声音问道,“其实没什么,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适应的。”他说他第一次远离家门是上大学的时候,新鲜感过 后,也是一阵茫然。把精力集中到学习上,并多参加一些体育锻炼,多与同学交往, 很快就习惯了。 “相信自己,你会做得很好的。以后不要一个人在教室里呆到太晚,早点回去 休息吧。” “谢谢老师。”阿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走向宿舍的路上,阿云的心里 已不象往日那般阴郁了。 在所有的课程中,阿云最喜欢上语文课了。田老师是两年前才从师大中文系毕 业的,中等个头,不像一般读书人那样白净,略显黝黑的脸能给人予宠辱不惊般的 从容沉稳之感。他的声音并不抑扬顿挫,却充满活力,风趣幽默。他说在学习上安 静本份的是乖孩子,但不一定就是好孩子,对待知识,需要一点捣蛋的精神。在课 堂上,他总是让学生们有充分发言的机会,畅所欲言之后,他的点拔让人仿佛一下 子就触到了要点。 总能营造轻松活跃的课堂气氛,这使年轻的田老师在同学当中人气很旺。尤其 是女生们,总爱议论他。有一回,阿云说,她从不曾看到田老师笑,高兴时顶多是 咧一咧嘴,好像他天生不会笑似的。大家都有同感。突然一个女生说,也许他只会 对他的女朋友笑了,你想看到他笑呀,去作他女朋友了。女生们一阵嘻笑,阿云的 脸灼灼发烧,心突突地跳。年轻的田老师已多次出现在阿云的睡梦之中了。梦中的 田老师好像总是带着一脸的微笑,只是朦胧中,看得并不真切。每次梦醒之后,阿 云的心里有一丝丝令人回味的甜蜜萦绕着,而那天的语文课便会让阿云感到一点忐 忑。 阿云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梦中,她想起田老师说过的话:每个人都会有梦想,要 让梦想实现,先得从梦中醒来。阿云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奢望,眼下最紧要的是 得把书念好。 一个学期很快过去了。春节过后,阿云却没能回到几十里外那已经熟悉的校园。 因为年前,哥哥结婚了。为了他的婚事,本已贫寒的家更是背上了沉重的债务。阿 云流着泪,打点行装,带着无奈,融入打工妹的行列之中。后来,听家里人说,田 老师写了封信到家里,说他当了她们班的班主任,希望阿云能早日返校以免影响学 习。阿云感到一种无言的心痛,觉得自己已远离了五彩缤纷的梦想。 那时候,阿云已在厦门郊区的一家养鳗场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上班十二个小 时,先是把一些不同的饲料配在一起,然后在固定的时间里撒向鱼池。这工作虽说 时间长点,却还算轻松,每天上班中还会有几个小时可自由支配,只要不离开场里。 闲着的时候,阿云往往是看书,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阿云就买回一大堆的书。虽 已离开学校,对书总难于释怀。 场里有个技术员,大学毕业后就来到这个场里,已快三年了。他要指导阿云几 个员工的工作,还要随时观测鱼池,定时取水样作水质分析,保证无数鳗鱼的健康 成长。熟悉之后,他很同情阿云,告诉她一辈子都不应该放下书本,知识总是有用 的,他说他一个月的工资顶阿云四五个月,靠的就是知识。那年八月初,技术员辞 职了,三年的打工已使他积攒了一点本钱,他要回老家去,运用他的知识开创自己 的事业。临走前,他找到阿云说,再过一个月又开学了,希望她回到学校去,碰到 任何困难都不应该轻易放弃。还不容推辞地给了阿云一千元钱,开玩笑地说,就当 是一项长期投资,说不定我回去后会一败涂地,而以后你有成就了,给我一点分红, 我好当养老金。 一个月后,阿云辞工回家了。看着一脸无奈的父母,阿云一阵心酸。她悄悄地 把两千元钱塞给母亲,说这钱可先用于应急,但希望不要影响她读书。 当回到已离开大半年的学校时,阿云却又挨了一记闷棍。教务处的负责人说因 她上学期未曾办理任何手续,她的学籍早已被撤销了,无法接受她复读。阿云找到 了田老师,无助地差点儿哭了出来。通过田老师的帮助,阿云顺利地成为高一年级 的一名新生。坐在一年前就已熟悉的教室,身边的同学却已全都是陌生的,上课的 老师也不是田老师他们了,但阿云还是有一种终于如愿以偿的满足感。 阿云把这半年多的经历告诉了田老师,像那个技术员一样,田老师也希望阿云 要珍惜眼前的机会好好读书,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如果你还想像以前那样悄 没声息地逃走,你就再也不用来找我了。他说有好多机会错过之后就很难再碰上了, 也许要好久以后才会为当初的轻率而感到后悔,可是那时已来不及了。 阿云还很争气,成绩一直不错。老师们也很关照她,从他们那里,阿云知道田 老师一直在关心她的学习情况。阿云只是在校园里不时地看到田老师的身影,却很 少能接触到他,偶尔碰到也只是匆匆地打个招呼。经历了大半年打工生活的阿云, 已不再是一年前时时脸红的怯怯女生了,她已俨然象个大姑娘。在她的梦里,田老 师依然是她唯一的王子。在学习中,她也会偶尔地放纵一下自己,让少女心底的柔 情去感受别样的娇羞。这悄悄的一瞬给她平静的学习和生活带来无穷的乐趣。有时 候,忍不住找些问题到他宿舍去请教,听他严肃而又耐心地讲解,虽然心里有一种 忖忖的渴望,却只能乖乖的离开。聪明的他肯定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思,每次从他那 儿出来,阿云都有一种恶作剧般的好笑。 没想到的是,第二年的春天,阿云又一次遭受噩运的打击。每每想起那年春天, 阿云都有一种复杂的感受,在苦涩中还有一丝丝甜蜜,在甜蜜中更感到肠断欲绝的 伤痛。 期中考的第一天,早上考的是语文,交卷的时候,阿云从监考老师那里要了一 份多余的试卷。踏着正午明媚的阳光,阿云拿着考卷来到田老师的宿舍,要他给她 讲解。田老师不同意,说不要影响其它科目的考试,等全部考完了再说。阿云却不 死心,说你不讲解,而我又一直想着这事,那才会影响考试呢,再说一考完我就要 回家了。阿云没有撒谎,她的生活费差不多用完了,想趁考完放假回去拿钱。只是 阿云没有想到这一回去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在办公桌前,两个人埋头于试卷中。一题题地,阿云先回忆自己的解题思路和 答案,然后听田老师的评判讲解。一开始,阿云觉得有一些拘谨,渐渐地,一题题 的正确让阿云感到兴奋。而当她为某一题的错误惋惜懊悔时,田老师就奚落她,瞧 你,笨得像熊,尔后又眉头一皱,慢条斯理地说,不过,要是每一题都对,你大概 也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怪物了。 在这种轻松中,阿云觉得,其实田老师是会笑的,那微微的一笑显得宽容大度, 充满魅力。这一发现让阿云顿时有些心猿意马。这个时常闯入梦中的人啊,从没有 像现在这样,如此贴近地感受着他。 终于分析完了,同时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来了,两人挨得很近,在身体的触碰中, 似乎可以听到对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阿云抬眼望去,只见他也正怔怔的望着他。 四目相对,阿云觉得一阵晕眩,两手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抓,竟是他的衣服。突然, 一双有力的双手把她紧紧的搂住,两片滚烫的嘴唇在她的脸上搜寻着,搜寻着,然 后紧紧地贴在她的双唇上。阿云仿佛置身于梦中,全身瘫了似地倚在他身上,只有 那双唇有着生生不息的活力。 呤呤呤,呤呤呤……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下午的考试又要开始了。这骤然响 起的天外来音划破寂静,惊醒了一对痴迷中的人儿。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得好好念书呢,对不起,对不起,你得念书呢… …”慌乱的田老师轻声地说个不休,一脸娇羞的阿云快速地在他的脸上又亲了一下, 开门离去。 后面的考试,好像特别的轻松。觉得遗憾的是,直到考完回家,阿云都没有再 看到田老师的影子。 回到才离开两个多月的家,阿云看到的是一张张更加忧郁的脸。一问才知刚刚 当上父亲的哥哥竟得了重症,请了乡村的医生,也去了县城的医院,钱花了不少, 病却不见好转。旧帐未了,又添新债,一家人都被一种茫茫无期的悲愁罩住了。只 有刚刚降临人世间的小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哭声,才使得这个家显得有一点点的生 气。 夜里,阿云坐在床边,泪水哗然而下。母亲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已使阿云明白 了自己的处境。 “闺女,认命吧,咱家出不了凤凰啊!”父亲站在门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天以后,本该是返校的日子,阿云却又一次踏上打工之路。出门时,母亲拉 着她的手:“孩子,委曲你了,爹妈对不住你呀。”阿云没能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 只是希望读初中的妹妹和读小学的弟弟能比自己有更好的命运。 在县城乘车时,阿云给田老师发了封信,是在家里写好的。心里装着千言万语, 阿云只是告诉他,应该说对不起的是她,因为让他失望又一次当了逃兵。还说那天 的情景是她梦了多少回的了,可对她来说,这梦太遥远了,她已无福消受。 这一次的打工没有了去年的好运。大半年的时间里阿云转了三个厂,不是因为 阿云不愿吃苦,实在是那待遇太低了,硬做下去,无助于家里呀。可转来转去,也 没找到好点的。 在此期间,收到家里转来的田老师的三封信,阿云一封都没有打开。不管写着 什么样的内容,阿云都觉得没有勇气面对。是无颜,也是无缘,终是无言。有一次 去海边,阿云把完好的信放进了海里。洁白的信封在海面上飘着飘着,突然一阵浪 花袭来,卷去,渐飘渐远。恍然间,这放弃的是否是一生的企求啊?泪水悄然滑落, 无于言说的痛在阿云的心海里翻滚。 又一年春节过后,阿云经人介绍来到省城给一个三口之家当保姆。男主人是一 个副局长,女主人是一所中专学校的教师,还有一个念小学的小女孩。几天之后, 最先与阿云熟络起来的是那古怪精灵般的小女孩,她说她再也不用担心放学回家没 人陪她玩了。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变着法子让你闲不下来。勤快的阿云做起事来无 可挑剔,很快地获得女主人的喜欢。当知道阿云最大的心愿是想多读些书时,她更 是高兴了。她说难得还有喜欢读书的年轻人了,书房的书,想看的都可以拿。她还 特意从书店挑了一些比较适合阿云看的书回来,这让阿云很感动。当初让阿云心动 就是因为这家里有个教师,心想,一个当老师的家里肯定有很多书,而且也不会反 对别人读书。如今果然如自己所愿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转眼间又到夏天了。这时候,阿云已经与这家人相处得很 融洽了。女主人把阿云视如姐妹,她拿出好几件衣服给阿云,都还很新。她与阿云 身高差不多,只是比阿云胖了一些。她说她越来越胖了,好多衣服都穿不上了。那 些衣服穿在阿云的身上,得体大方,还有些洋气,已很难看出这是个来自乡下的丫 头。 “你可比我漂亮多了,瞧你这身材!”女主人啧啧称赞。 “我现在可不能再叫你姐姐了,我得叫你阿姨。”那小女孩也来凑热闹,带着 一脸的坏笑,“不过,你上街时可得小心哦,你会迷死人的。”说完咯咯地跑开了, 弄得阿云满面羞红。 那副局长经常早出晚归,回家之后大都是呆在书房和卧室里,对阿云总是客客 气气的,显得严肃古板。可近一段时间,阿云发觉那副局长在客厅的时间越来越多 了,也时常有说有笑的。有时候还跟阿云拉话,或者开开玩笑。有一次就他们俩, 副局长热心地问阿云想不想在省城找份固定的工作,说他们局属下有一单位近期要 招人,可以带户口的,只要阿云愿意,他可以帮忙。阿云很感激,可心里有种不踏 实的感觉。阿云以少女的敏感觉得副局长的眼光近来常在阿云的身上睃着。但愿是 自己多疑了,可那时常在报纸杂志上读到的故事还是让阿云略感不安。 一天早上,一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阿云象往常一样正收拾客厅。突然 大门开了,副局长又回来了。阿云感到有些意外。副局长关了门,放下提包,快速 地走到阿云跟前,阿云看到一张涨红的脸和那令人害怕的眼神。 “阿云,你太美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阿云便被搂 住了。一张带着隔夜的酒气混杂着难闻烟味的嘴在阿云的脸上拱着,一只手把阿云 紧紧的抠住,另一只手伸进裙里,一阵乱摸。阿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情急之中 想起在厂里打工时姐妹们说过的招数,她腾出手往那男人的胯部用力一抓,只听 “哇”的一声,阿云顿时解脱了。 “你再乱来,当心我告诉大姐。”瞪一眼那扭曲的脸,阿云转身跑进与小女孩 共用的房间,把门从里面反锁了。无力地往床上一倒,虚脱一般,心突突地跳,泪 流满面。 细心的女主人似乎觉察到阿云有些异常的情绪,阿云只推说收到家里来信,母 亲病了。她不想说出实情,不愿伤害一颗善良的心。两天以后,阿云借口说要看望 生病的母亲,离开那曾让她备感温暖的人家。 这个夏天上午的一幕,让阿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感到羞辱和后怕。后来的阿 云还感到一丝欣慰,因为她保住了自己视如生命的清白,还在家里遇到回家度假的 老乡。正是这个机遇让她来到深圳,进了那所民办学校,给她带来充实自在的全新 生活。同时还让她有能力照顾一下家里,让弟弟妹妹好好读书。 一路的颠簸中,阿云仿佛从十七岁的那个夏天开始,重新又活过一回。甜酸苦 辣,喜怒哀乐,百感交集。心网筛动,一件件的往事过滤着,那从十七岁的梦中滋 长出来的心绪,慢慢地凝聚成一个清晰而又模糊的身影,想忘又忘不掉。阿云不知 道那曾经拥有的情愫能不能叫初恋,也不知道以心相许两情相悦的梦离自己有多远。 从恍惚中清醒,车已到站了。 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阿云不知道是否该先给他打个电话。在一个小巷口, 阿云停住了脚步,这时候的她才感到了今天的突兀。抬头望望天,觉得今日的阳光, 象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却又何以拔动心弦,令她站到这里。 两年前,阿云曾经来过这里,跟第一次念高一时的一个同学,她叫丹丹。丹丹 说田老师才结婚没多久,跟一个外乡的女子。丹丹参加了他在老家举办的婚礼,筵 席过后,十几个玩得好的老师学生簇拥在洞房里,要新郎新娘讲他们的爱情故事。 他们是念大学时认识的。大学毕业后,他回家教书,迟一年毕业的她却放弃公 职到广东闯天下。多年的摸爬滚打终于让她在东莞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却不曾为自 己的感情寻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归属,芸芸商海中,有着太多的利与欲,她从不敢 轻易地相信。九八年夏天,他应邀到东莞玩,大学时结下的友谊使他们早已成为知 已,虽然已多年没有见面,却从不曾中断联络,写信或者打电话。谁也不曾提起爱 字,但一个多月的假期留给他们许多新鲜而又美好的回忆。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 他们在电话里天南海北地聊了很久,然后约定:每个人都给对方发一封信,里面只 写最想说的一句话。几天以后,他们都收到了对方的来信,信里都写着一句话: “我们结婚吧!” 在讲述时,丹丹的脸上痴痴的,写满了羡慕和向往,阿云很是感动,为这故事, 也为丹丹。然后是满心的惆怅和落寞,为自己。 她们买了一大束的花,来到他们不豪华却很温馨的家。这时的田老师已辞别学 校,和他的爱情一起飞翔了。阿云不记得当时都聊了些什么话题,只记得送她们出 来时,她禁不住悄悄地问他当年那几封信都写了些什么,她说她原封不动地把它们 放进海里飘走了。他惊愕地望着她,好久没回过神来。在此后的日子里,每每想起 那惊愕的表情,阿云好像猜到了信里的内容,又似乎猜不透。心里一颤一颤的,不 知是心酸还是心痛。 晴朗的天空,阳光依然明媚。阿云正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行动,却看到巷子里走 出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阿云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中竟鬼使神差地躲到一块广告牌 后,偷偷地往巷里觑。虽说不上日思夜想,但梦里梦外,不经意地,那曾经熟悉的 影子总从心域里最具温情的一隅里显现,还有那个中午。如今那人正渐渐真切地走 近自己,阿云竟是如此的情怯。 渐渐走近了,脸上还是那样平静沉稳的神情,只是比先前胖些。手里牵着的是 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走起来一趔一趄的,神态煞是可爱。他们在巷口朝右一拐, 从阿云隐身的广告牌前过去了。前面不远处有家新开张的商店,店门前摆放着五彩 缤纷的各色花篮。 “爸爸,我要。”小孩伸着手,却还够不着那朵盛开的花。 “不行,那是别人的。”父子俩向大街的远处渐走渐远,最终从阿云的视野里 消失了。 阿云还是那样木木地站在那儿,说不出此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大彻大悟后如止 水般的平静,还是幻灭之中几近崩溃的麻木,抑或是别的什么?只有耳边回响的那 句话异常真切:“那是别人的!那是别人的!” 仿佛已过去了一个世纪,阿云终于知道要有所反应了。当她迈动双脚时,她才 意识到灿烂的阳光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气变得阴沉起来,也许很快就会下雨 了。阿云突然觉得有些伤感:莫非那明媚的阳光也是别人的? 车到深圳,车窗外已是滂沱大雨,窗内的阿云泪流满面:哪片天空下的阳光和 风雨是属于我的?还有我的爱情。 其实,世事无常,纷繁的不单是这多变的春日。在成长的岁月中,有些人有些 事本与阳光无关。 比如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