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年货 腊月二十六那天,我计划上街再去看看。因为怕有些东西万一准备得不充分,春节 过后没得用,商店又不能马上开门。所以,什么东西都想尽量多买点。人啊!一辈 子就是这么个传统,不到大年初一那一天,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好。实际上, 有许多东西根本用不着买,可心理上也非得买回来不可,生怕这个年过不好,被别 人笑话。这就叫做“洋性”。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看就知道这是中国农村的小城街道。拥挤不堪,污水 横流形成的不规则冰块,一不留心会造成个趔趄;小商小贩高声呐喊引起的头痛噪 音,稍不留意便会和别人撞个满怀;尽管空气寒冷袭人,但小笼包子热气腾腾的呵 气也会不留意烫伤小孩子的嫩脸。整个人流在街道中慢慢地蛹动着,每个人的脸上 都显露出疯子般的焦虑。那种恐慌的眼神,那种对金钱渴望的样子,使你不敢与他 们对视。在这嘈杂中,你若随便与小贩问个价,就会被卷入一场拖拖拽拽的讨价还 价之中去。即使你偶然逃避了出来,身后,也会留下一些难听的、谩骂性的、带有 侮辱般的语言,叫你一年都过不顺畅。 我小心奕奕地目睹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前面,一堆人在买苹果,我也挤了过去。一 看苹果还不错,一问,七毛钱一斤。我决定再买些吧,反正,过年主要任务就是吃。 我刚挑好一塑料袋苹果,商贩一看买得人多了起来,就赶紧喊:“八毛了,便宜了! 八毛一斤了啊!”我不高兴地说:“我这个可是七毛呀!你刚说过的。”商贩悄悄 压低声音对我说道:“行,行!照顾照顾你。快点装吧!”我赶忙装好放到他的称 上。他随便一称,说:“三斤,三七三块一。一毛钱免了,给三块钱吧!快点!” 我赶快给了他钱,挤出来就走。心想:好家伙,苹果生意可真不错呀,提着称就开 始涨价了。我想着,又继续朝前走去。走着走着,忽然感到不对。怎么三斤苹果就 三元钱呢?这不是一元一斤了吗?呕,对,想起来了。他是按照“三七三块一”来 计算的。这叫什么算法?还少要一毛钱呢!不行,得回去找他评说个理儿。于是, 我又转回来找到他,当我说明情况后,他象死猪一般地吼叫开了:“真真是,不可 能。谁还不知道,三七二十一。哎呦,单勾呢,哪有那三七三块一呐。傻子才会那 么算呢!”我一看,他死不认帐,也就只好算了。这叫什么水平呢?好在不就是一 元钱吗?真犯不上和他动气,大过年的。我说:“好了,好了,无所谓。” 我虽然嘴上说不生气,但心理总觉得象被欺骗了一样的不是滋味。 腊月的白天,人心实在恐惶。到底恐慌什么?我也说不清楚。看看做买卖的双方, 各自在算着一本帐。大概恐慌不挣大钱吧。有时,可能恐慌稍不留心就得吃个亏吧。 现在的人做买卖怎么这样奸呢?小时候,听父亲说过,有个旅店写了个牌子,叫做 “吃三碗面不要店钱”。父亲觉得便宜,就住下了。每顿饭都吃三碗面,结果,最 后一算帐。店钱虽然不出了,但面钱却没少付。比出店钱的旅店还贵,还是吃了亏。 商人都是一样。挺奸的。算帐是他们的基本功。 记得我在一个小摊上,看见过一个卖十八般兵器的。小巧玲珑的东西,的确好看啊! 一件件古铜色的仿真兵器垂直插在兵器架子上,每件兵器上都绑个红缨。倘若买下, 摆放在写字台上,就好象亲眼目睹到包公大人的东京开封府衙门大堂。有关云长的 青龙宴月刀,有张飞的杖八蛇矛,还有吕布的方天画戟,孙悟空的金箍棒……。我 好奇地问:“这东西怎么卖?”商贩说:“一把五块。”我说:“可否便宜些?” 他说:“你要多少?多了可以便宜一点。”我说:“三把十元怎样?”他说:“三 把十二元。”我说:“七把十八元。”他说:“二十一元。”我说:“七把十五元。 要不就算了。”他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我给你包好!”我高兴地付了钱, 取东西走了。心想,这会可讨了个便宜。回家打开来仔细看时,有三件一样的。真 糟糕!精买是斗不过拙卖的。 看来,买卖双方就是个斗心眼问题,谁的心眼多谁就准能获胜。 有一年,我的一位朋友往南方发铁。第一次,是南方人带现款过来,与他合作。朋 友玩小聪明,把不合格的小炉铁当作标号铁卖给人家了。整整两个车皮,朋友的确 赚了不少钱。第二次,南方人又来了,礼尚往来嘛,这次要求货到付款。说感谢上 次的热情合作,请求再次合作并祝愉快!要求再加大合作力度,说两车根本不够用, 到站就一抢而空了,这次需发三车皮铁。朋友一听喜上眉梢,又赊了当地的铁给发 走了。虽知这次,不仅不赚钱,连上次赚的钱一同赔进去了还不够。最后,还欠当 地十几万元。可以说是灾大了。后来他才知道,第一次,南方人赔了,但人家并没 有说。人家再等他的第二次呢! 南方人的买卖做得才精明! 有一次,我们几个一块到重庆市去玩,“火炉”的天气就是不一般,当时口渴得厉 害。于是,我们买西瓜吃。卖瓜人在一个黑板上写了“一块一角”的字样。我们一 看,啊!真便宜呀,一块西瓜才一毛钱。吃吧!最后一算帐十五元。我们纳闷起来, 问道:“不是一块一角钱吗?十五块应该一元五角才对。怎么就十五元呢?”卖瓜 人解释说:“是是啊!一角一块呀!写得很清楚是是啊!十五角是十五块吗!”啊! 我们终于明白了。原来一块是一元钱呀!好厉害的重庆商人!祖国语言学的太妙了。 南方人的商店,本来它不搬家。而为了招徕顾客,什么几日内大甩卖,大流血,大 减价,大清仓等等。用尽办法欺骗消费者。更有一些“非常象顾客”的托儿,骗得 你魂飞魄散。 想着南方的市场,再看看我们这里。最起码有一条,思想还比南方人的差点。商家 自称是经营理念。从大处说,这叫“文化势差”。所以,真正的市场经济与我们中 国人还有一大段距离。 我在街上溜了半天,一转眼的功夫,日头就偏西了。眼看天就要黑了,回家吧,什 么也买不合适。 于是,我扭头开始往家走。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看见有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那里, 身后摆放着一大堆簸箕。我想,可能是卖簸箕的。只见一个个手工编制的洁白宽大 的簸箕,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的确感觉不错。这使我想起在农村插队的时候,每 年秋收时分,生产队的场院上,一堆堆的粮食,由一群群蒙着各色各样花头巾的大 姑娘和小媳妇们,挥舞着灵巧洁白的簸箕,“嗄、嗄、嗄”地簸个不停。扬弃了一 片片的灰尘,把干净的颗粒和一阵阵欢声笑语永远留在了人间。 想起那时侯的生活,我不由自主地拿起一个簸箕看着。好漂亮啊!我问:“多少钱?” 她说:“二十块。真心要还可便宜一些。”我说:“十块钱。”她说:“行,卖给 你。”我进一步说:“五块钱。”她说:“行,也卖给你。”我故意说:“两块。” 她说:“行,给你。”我干脆说:“不出钱。”她激动地说:“不给钱也送给你! 我就不信。一天啦,一个簸箕也卖不出去。”我一边说不要,一边扭头就走。她一 看我要走,赶忙拿着一个簸箕紧追上来。我一看,坏了,是个疯子,拔腿就跑。她 看见我跑,抬腿就追,一直追进我家里。 老婆一看有人追她男人,急了。赶忙上前来挡驾:“干什么呢?你要干什么呢?” 卖簸箕女人气喘吁吁地说:“大姐啊!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啊!我求求你了。今 天,我花了钱把簸箕拉来。没卖一个,这个不要钱,白送给你们用用。这个簸箕, 请你们一定要收下。整整一天了,连一个问价钱的也没有,气死我啦!我亲手编的 呀。你看我这手上的泡还在呢!我男人说没人买,闺女也说我卖不了。可我就是不 信这个邪,我编的簸箕为什么就没有人要!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送给你们。你 们要是不嫌弃,我就放在这儿啦。” 看着她的热情直爽,老婆打消了怀疑,我也出来说:“这样吧,我明天问一下农产 品公司,看他们要不要。” 她眼睛一亮,赶快给我们鞠了一躬,说:“天不早了,我明天还来,家里实在是没 钱过年呀,我丈夫开四轮出事了,闺女还小,实在是没办法呀。你们可得帮帮我呀!” 第二天,即腊月二十七日,我给一位在土产公司当经理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他回答 说没问题,可以全部接受。随后还有的话就直接送到公司来吧,多少都要。当我把 这个好消息告诉卖簸箕女人时,她放声地哭了起来。我急得团团转,生怕别人说闲 话。哭了半天,她才说:“我见到活菩萨啦啊!”我说:“快走吧!挣钱要紧。” 于是,我和她一起把簸箕送到了土产公司。从此,她每年都来看望我们,渐渐地给 我们讲述了她的一些经历。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