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约 作者:颜若秋水 (一)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白白的月亮 年轻姑娘的面容 浮现在我的心上 年轻姑娘的面容 浮现在我的心上 啊,玛吉阿咪,玛吉阿咪 这个很平常的秋夜,南国,没有风,我终于找到了谭晶的《东山顶上》,如 水的韵律中,六世达赖喇嘛罗桑仁青* 仓央嘉措的短暂、凄美的人生仿佛潮水般 席卷了我,曾经,包容过央仓嘉措高贵生命的青海湖,那片无穷无尽的蔚蓝又弥 漫在每个记忆的空间…… (二) 林峻的一生也许是一首跌宕起伏的交响乐,25岁的他是一家商业银行副行长, 29岁成为行长,36岁成为分行副行长,37岁从欧洲考察回来,在机场被反贪局带 走审查,以贪污受贿和职务犯罪等入狱10年,42岁,假释的林峻到一家当年他做 行长时一手扶持的规模很大的明星私企做副总,43岁与公司董事会翻脸愤然出走。 人生的种种不幸仿佛要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最为致命的是他钟爱的独生女儿林 雨婷,是一位先天性心脏病患者,16岁已做过两次大手术。 人生重重挫败的林峻陷入极度颠狂中,和妻子大吵后,他买了几桶汽油,想 要放火焚烧私宅,那幢多年前引起人们注目遭举报的豪宅,准备和家人同归于尽。 林峻的妻子打电话求救,闻讯赶来的朋友劝住了林峻,那夜,借酒浇愁的林峻失 声痛哭,他已经43岁了,一生之中,还有多少美好的年华可以再蹉跎? 感觉人生陷入绝境的林峻想要外出散心,邀我同行。 对这个男人,我一直心怀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十年前,和父亲是好朋友的林 峻在我大学毕业后邀请我来到他所负责的银行工作,十年间,我看着这个男人在 改革的浪潮中潇洒弄潮,一展风采,前程锦秀,又看着他在全国反贪风暴中无情 地坠落!敬重,同情,轻视,可怜,种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在心头。 我犹豫了,毕竟是12月,每年工作最繁忙最关键的时候,作为管理人员,毫 不负责地抽身就走,难免有一种可耻感。思考再三,最终我仍是答应了林峻的要 求,在他生命最为阴暗的时刻,相约同行青海湖,那片我们从未走过的西北大地, 只为在这个最冷寂的季节,感受最冷艳寂寞的青海湖。 (三) 这是一段最不计成本的路,第一次真实地有了时间就是金钱的概念。 我们,仿佛两粒棋子,不停地在生命棋盘上跳跃,从昆明飞到北京,从北京 又飞到西宁,马不蹄地直奔青海湖。一路上,林峻沉默不语,也许,铁马冰河入 梦来,他依然沉浸在对过去峥嵘岁月的无尽追忆中? 从西宁一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积雪皑皑的山顶和黄土高坡,公路就绕着山 路蜿蜒,青海湖沿线多是高海拨公路,来自西南的我们基本没有高原反应。透过 车窗,极目远眺,广袤无垠的大西北啊,一片苍凉大地,这是个让人返朴的地方。 在青海,第一次,看到真正叩长头的人,微黑沧桑的脸上无比的虔诚。坐在车上, 路边的牧民们朝你回首一笑,那黑里透红的脸庞,雪白的牙齿,清澈的眼神,纯 朴憨厚的笑容,那是生命中难以忘却的风景。远方,是由清晰到朦胧的沙丘,还 有明年春天会继续绿遍大地的草原,一群群悠闲而过的羊群映入眼帘…… 开车的藏族师傅多吉告诉我们,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春天来到青海湖, 沿途,将是一片油菜花盛放的金黄海洋。千里而来,没有看到青海湖最为灿烂光 华的那张脸,也许此行是有一些遗憾,但中国的地大物博,民族文化的灿烂夺目, 在此时得到了最真实的应证,眼前的大西北,分明就是一首壮丽伟大的史诗! 走了许久,开始看到青海湖了!我的呼吸顿止,那是一种怎样的蔚蓝啊,极 度的,纯粹的蔚蓝,没有一丝张扬,没有一点矫饰,一片简简单单的蔚蓝!一路 上,那片蔚蓝在我们的身侧延伸,一直延伸,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片蔚蓝惊 喜地跳跃,林峻也从一路的沉闷中苏醒过来,贪婪地望向身侧的青海湖。久居大 西南,也走过许多的地方,特别曾是领导的林峻,走过欧洲、英美、日本、法国 等地,乍遇西北的苍凉大地,我们,都惊诧了,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四) 一路疾驰,转过一个路口,就来到了青海湖最有名的鸟岛。 鸟岛的沿湖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很坚硬,我们裹紧衣服,漫步冰封,极 目远眺,风吹过的时候,脸上犹如刀割,生冷地疼。 不远处,依然可见青海湖的蔚蓝水域,而蔚蓝水域上,是蔚蓝的天空。在大 西北,所有的蔚蓝都如此浓墨重彩,如果西北浓墨重彩的蔚蓝可以比作豪情侠骨 的伟岸男儿,西南清清淡淡的蔚蓝则是一位淡如水墨的温婉女子。 蔚蓝的天空,蔚蓝的湖水,除了蔚蓝,还是蔚蓝,海天一色,两皆茫茫,我 已分不出哪里是湖,哪里是天,哪里又是人间!在西北,纷繁世界原来可以简单 到只有一种颜色:蔚蓝。 用这么简单而又纯粹的蔚蓝来着墨,绘出了青海湖绝美的画卷,我的目光所 及处皆是无边无际的蔚蓝,由远及近,由浅而深,纯净、纯粹、简洁,没有丝毫 的遮掩,没有刻意的张扬。 多吉师傅给我们讲述了六世达赖央仓嘉措在青海湖自尽的悲情故事。 仓央嘉措出生时,藏王桑结嘉措为了继续利用达赖的权威掌管格鲁派事务独 揽西藏的政治权利,封锁了五世达赖圆寂的消息,密不发丧达15年。康熙大帝在 蒙古亲征准噶尔叛军,从战俘口中获悉五世达赖圆寂的消息,降旨问罪,桑结嘉 措始在民间暗访“转世灵童”,15岁的仓央嘉措选定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拜 五世班禅罗桑益西为师,剃发受戒,接入布达拉宫接受“坐床”典礼,命中注定 成为高贵的六世达赖喇嘛——罗桑仁青* 仓央嘉措。 残酷的政治斗争注定了仓央嘉措的悲剧人生,20岁时,仓央嘉措来到羊卓雍 错,突见一片广袤无垠的蔚蓝,一片美得让人窒息的蔚蓝,仓央嘉措一颗独居布 达拉宫政治激流中的寂寞心灵,瞬间突然放射出灵异的光芒!这片蔚蓝中仓央嘉 措仰天大笑,笑命运的无奈,笑命运的无情。他不想成佛,不愿为王,不愿只作 一具尊贵的躯壳,他要做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要过真实从容的生活,哪怕一生贫 困清苦,哪怕浪迹天涯,只要能爱能恨,能歌能哭,能痴能狂! 羊卓雍错的蔚蓝给予仓央嘉措新生的勇气,冷寂的布达拉宫里至此诞生了一 个高贵雅儒的青年诗人,仓央嘉措尽情地在尘世中挥洒着生命的极致,且歌,且 饮,且舞,且喜,且悲。最后,这片蔚蓝又包容了他25年短暂、传奇、凄美的一 生。在西藏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仓央嘉措注定是一个悲剧性的人,藏王第悉桑结 嘉措兵败处死,拉藏汗独掌西藏政权,笼罩在拉萨政治天空中的烟云渐渐散去, 康熙大帝听信拉藏汗仓央嘉措不守清规、是假喇嘛的进言,准奏将押解北京废黜。 从西藏出发,短短的一路中,高贵的仓央嘉措受尽凌辱,沉默无语。 路经青海湖,远山近水,烟波浩渺中,仓央嘉措又见震撼生命的那片蔚蓝… … 生命中终是难舍那片蓝蓝的白云天,仿佛听到佛祖的召唤,听到心底最深处 的绝响,仓央嘉措乘着七匹马驾驭的车,毫无犹豫地奔向那片蔚蓝!历史在那一 刻静止,青海湖的蓝天白云下啊,一个高贵、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慢慢地、慢慢 地沉入湖中,永远融进他倾心热爱的大自然,那片深远广袤的蔚蓝之中。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辛苦作相思”, 完成了在人间的使命,仓央嘉措唱着美丽的歌,高贵的灵魂游浮于青海湖的烟波 浩淼中,永远地与那片蔚蓝相亲相伴。 (五) 仓央嘉措关于青海湖的故事让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这片蔚蓝中我的呼吸开 始凝重,感觉自己已不复存在,灵魂快速飞离我的肉身,飞翔在天人合一的道家 境界。 远处的人间,有无限的平安与快乐,无限的风光…… 独立这片蔚蓝,暂时可以忘却无数的落蕊与残红;亦可以忘却花荫中掉下的 枯叶,私语地预告三秋的情意;亦可以忘却欲惑满溢的人间,阳光与雨露的殷勤, 不能恢复他们腮颊上生命的微笑;亦可以忘却纷争的人间,清风与明月的仁慈, 不能感化他们心灵之阴暗;亦可以忘却喧嚣的人间,行云与朝露的丰姿,不能引 逗他们刹那间的凝视;亦可以忘却浮躁的人间,绚烂的春时与媚草,只能反激他 们悲伤的意绪。 我亦可以暂时忘却我自身的种种;忘却我童年期清风白水的天真;忘却我少 年期种种虚荣的希冀;忘却我渐次的生命觉悟;忘却我热烈时理想的寻求;忘却 我心灵中乐观与悲观的斗争;忘却我攀登的艰辛;忘却刹那的启示与澈悟之神奇; 忘却我生命潮流之骤转;忘却我陷落绝境中之幸与不幸,忘却我追忆不完全的梦 境;忘却我大海里深埋的秘密;忘却曾经刳割我灵魂的利刃,炮烙我灵魂的烈焰, 摧毁我灵魂的狂飙与暴雨;忘却深刻的怨与艾;忘却我的冀与愿;忘却我的恩泽 与惠感;忘却我的过去与现在……昨日之记忆,渐渐的膨胀,渐渐的模糊,渐渐 的不可辨认;今日之困惑,渐渐的收缩,逼仄成意识的一丝,细极狭极的线丝, 裂成了无数不相联续的黑点,黑点渐次地隐翳、包容在蔚蓝之深远中…… 浩浩青海湖,烟波万倾,暄尘在此散去;寂寂的时空,万籁无声,只有我的 思想激情飞扬。突然间蔚蓝之深处有点点白帆闯入眼帘!渔家告诉我,那是渔民 从鸟岛归航,而此时,已近黄昏,我们,也该踏上回归的路了。 无法割舍的青海湖啊,你让我激情洋溢!而我唯有毅然转身,留下渐次变大 的片片白帆在身后…… 别了,青海湖,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路人,你不属于我,但是你包容过我! (六) 离开青海湖,我们像上足了发条的闹钟,永不停息地奔忙在回归的途中,从 西宁到北京,从北京到昆明,短短五天内完成了艰难的青海湖之行。 我不知道面对青海湖的那片蔚蓝,林峻的心中奔腾过怎样的思想激流?青海 湖的那片蔚蓝,有没有无限宽怀地包容过他43岁生命中所有的阴翳? 归来,林峻,离开了家乡和亲人,到他乡自办了一个公司。偶尔,我看到他 的妻子带他的女儿林雨婷到医院看病,林雨婷随着年岁的增长和病情的加剧,身 体越来越瘦削,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惨白。偶尔,我也在路上遇到驾车疾 驰而过的林峻,我们隔着车窗微微地一笑算作问候,复又擦肩而过。 生命中曾经同行过一段路,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命轨道,走过路过,人生, 终是要向前看。 (七) 从青海湖归来,仓央嘉措凄美的人生一直感动着我,一直在寻找一切和六世 达赖仓央嘉措有关的文字、书籍和音乐,很想为在青海湖和追求完美的仓央嘉措 倾城之遇的故事,写下一点简简单单的文字,纵然读者只有我自己。 也许这是一份奇特的缘,让我神往的西藏六世达赖——罗桑仁青* 仓央嘉措, 他高贵狂野的生命和我初次碰撞在蔚蓝的青海湖,我们,注定开始一场轰轰烈烈 的倾城之遇。 关于青海湖和西藏的文字写过很多,但还想再写。 如果不曾相见 人们就不会想念 如果不曾相知 怎会受着相思的熬煎 如果不曾相知 怎会受着相思的熬煎 啊,玛吉阿咪,玛吉阿咪 仓央嘉措,青海湖,西藏,我们,今生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