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就觉得恶心 不到八点,凌落川就将车开到那条鸽笼街上,等着未晞下来。可是左等右等, 就是不见人影。 正要上去找她,就看到未晞穿着睡衣,手上拎着垃圾袋,趿着拖鞋,头发乱乱 地就走了下来。 他只当她是起晚了,大步走过去,抱怨道:“我说,小祖宗,这都几点了,你 怎么还没换衣服?” 未晞扭过脸,左额上有些淤青,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凌落川心底一沉,这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沾到或碰到跟阮劭南有关的事情,她 就会出现间歇性的选择性记忆。失忆的时间有长有短,短的只是几个小时,长的则 需要几天,有时甚至是一星期。而在这段时间内,她除了莫如非和池陌,谁都不认 识。其他的人和事,就像被她脑海里橡皮擦,自动抹掉了。 他赶紧拉住她,先看了看她的额头,还好不是大伤,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紧张地说:“未晞,你别吓我。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睡了一觉,就成这样 了?” 她抽回手,用手语说了一些什么,可是话太长了,凌落川看不明白。 未晞低头找自己的小本子,才发现自己竟是穿着睡衣出门的,身上一个口袋都 没有。 凌落川皱眉看着她,“家里没人吗?你的钥匙呢?” 未晞这才想起来,昨天如非和池陌好像跟她说了些什么,可是她一句都记不清 了。此刻家里没人,除了手上的垃圾袋子,她什么都没带。 凌落川看她又急又窘的样子,忍不想叹了口气,问:“那你还记得我吗?” 未晞瞅着他,点点头。 凌落川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办多了。 他将她拉上车,先带她去了一家专卖店。他让她等在车里,自己下车给她随便 买了一条裙子,又让店员给配上鞋子。然后又去综合商场,给她买了新的内衣和洗 浴用品。想想似乎不差什么了,才把她带回自己住的地方,让她好好拾掇拾掇。 凌落川喜欢热闹,不喜欢住在郊外,所以买了城中别墅区的房子,地段属于闹 中取静。虽然不在郊外,但是绿化得很好。小区里栽了倒垂柳,铺了鹅卵石的小径, 还挖了人工湖。每栋别墅都是二层小楼,仿欧式田园风格,前面是一个小花园,后 面带了一个人工小岛。所以面积不大,却卖到了天价。 他习惯自己一个人住,平时只雇了一个钟点工定时打扫,饭是在外面吃,人大 多也是在外面厮混。所以两层楼的别墅,常驻的只有那些气派的意大利家具,收拾 得窗明几净,却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 两个人进屋后,他就将未晞推进二楼的浴室,然后把给她买的东西一股脑地扔 进去。 “我不知道你的尺码,都要了最小号。你试试看,要是不合身,我再拿去换。 里面的浴液都是没开过封的,护肤品我不知道你平时用什么牌子,随便买了一种, 你先凑合一下吧。快点洗,我现在订外卖,咱们一会儿吃完饭,还有要紧的事儿呢。” 他拉上浴室的门,开始打电话。 未晞站在浴室里,抱着一堆袋子发了一会儿呆,只觉得脑袋里面空空的,所有 的记忆只到昨天晚上,凌落川送她回家那一页,就戛然而止了。 后来,她好像接了一个电话,是谁的电话? 好转过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额头上有块淤青,用手摸了摸,生疼。 她像被烈火灼到一样,马上缩了手。抱着一堆东西,站在浴室里怔愣愣的。浴 室里没有开灯,人在镜子惨白着一张脸,像个幽灵。 “是不是热水器不会用?要不要我先帮你弄好了,你再洗?”外面的男人半天 没听到水声,只当她是在里面犯了难。 未晞回过神,敲了两下玻璃壁,然后打开浴盆的水龙头。凌落川听到水声,他 也不好继续在这里待着,就下楼去了。 未晞脱掉睡衣,洗了一个热水澡。擦干身子穿衣服的时候,发现内衣小了两码。 裙子倒是很合身,只是后背开得太低了,根本就是露背装。内衣是没法穿了,幸好 裙子有内置的胸垫,不穿也不至于走光。鞋子很合脚,只是……未晞用手量了一下 鞋根,老天,足足有十二公分,穿上它,真真是弱柳扶风,摇曳生姿了。 最后在袋子里找出一条丝巾,未晞怔了怔,摸了摸脖子上狰狞的伤疤,心里不 由得一暗。 一个人的历史,跟一个国家的历史一样,总会有人帮你记着。 等她收拾妥当,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外卖也到了。凌落川坐在沙发上,抬头一 看,颇不正经地吹了个口哨,秀亮的丹凤眼上下打量,连连摇头。 “以后还是别给你买衣服,弄得我都不想带你出门了。” 说着就把人踉跄着拉过来,按在餐桌旁,指着桌子上的食物说:“快点吃,咱 们已经晚了。” 未晞被他催得头昏脑涨,坐在椅子上,用手语问对面的人,“去哪儿?” 男人忙得不堪,一边看着她,一边吃饭,一边还要说话,“去了你就知道了, 放心,我卖不了你。” 未晞坐在医院的办公室里,喝茶水,吹冷气。凌落川拿着她的病历,正在跟几 个专家讨论她的病情。神经科,皮肤整形科,脑科,心理辅导师,各路精英,齐齐 汇聚。 整个下午,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终于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初步确定了整套治 疗方案。 凌落川跟那些专家一一握过手,然后拉起端坐在沙发上的人,朝大门走去。 回去的路上,他边开车边说:“医生说,你的嗓子只是断了一部分声带神经, 如果手术做得好,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以前的嗓音,不过说话基本没问题。” 未晞转过脸,只是看着窗外。 “这又是怎么了?能说话了,你不高兴吗?” 未晞看了看他,在他给的本子上,写道:“我没钱做手术。” 凌落川说:“所有的费用我会负责到底,你不用操心,只管把身体养好,配合 治疗就成了。” “这笔费用不小,无功不受禄,我没理由要你的钱。” 凌落川拍了一下方向盘,有些烦燥地说:“就当……我补偿你的好了。毕竟你 弄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未晞看了看他,写道:“这算是道歉?” 凌落川皱了皱眉头,摇头冷笑,“我从不向任何人道歉,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陷阱是我们铺的,可路是你自己走的,你怪得了谁?如果你以为我这段时间是在赎 罪,那你未免天真得可笑。我是一个有仇必报、有恩不偿的人,更别说向谁赎罪。 我也不是可怜你,世上比你可怜的人多了,我不是开善堂的。我想治好你,无非是 念在我们相识一场,你现在弄成这样,我看着于心不忍。你不要想太多。” 话刚出口,凌落川就后悔了。心里直怨自己平时跋扈惯了,没想明白就胡言乱 语。她又是一个喜欢钻尖要强的人,听了不免又要难受。 谁知道,身边的小女人却凉凉一笑,低头在纸上有条有理地写道:“于心不忍? 你们两个在‘绝色’一黑一白唱双簧的时候,你忍住了;你在学校义气凛然、谎话 连篇的时候,你忍住了;陆家的两个孩子被人弃尸街头的时候,你忍住了;他借刀 杀人,置我于死地的时候,你也忍住了;你们一个落井下石,一个见死不救,当别 人死去活来的时候,你们两个好搭档举杯庆祝,这些你都忍了。现在才‘不忍’? 凌少,您不觉得晚了点吗?你们可以说自己没错,成王败寇,你们一天不失败,就 可以一直这样傲慢冷漠。可你们是男人,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却要一个女人给你们 当垫背,踩着她的血肉高高在上,你们睡得着吗?” 未晞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努力克制住,接着写:“我明白,你们是商人, 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人好处。他当初看上的是我的身份,而你,却想从我这个残缺不 全的女人身上找安慰。凌落川,不要以为花几个钱,就能买回你丢掉的良心。比同 情更让人不齿的,就是假同情。如果说,阮劭南是个善于伪装的真小人,那你,更 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两个,我想想就觉得恶心……” 凌落川将车停在高速公路的隔离带上,一字一句将它看完,句句鞭挞,字字铿 锵。她是恨不得把文字变成刀子,将他一刀一刀活剐了。 他看完,将那一张写满字的纸,揉碎,撕烂,雪花一样扔出窗外,然后又在高 速公路上,在炎炎烈日下,对身边穿着十二公分高跟鞋,让他恨不能立刻掐死,又 柔弱得不能随便下手的女人说:“下车!”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