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九月回忆 9 月27日,我去了谭谭的寓所,谭谭拖着一双厚底的拖鞋来给我开门,一脸疲 惫的样子,房间里和以往一样的井井有条。 ——谭谭,我找了一份工作。 ——很好,月月,你需要稳定的收入。 她仍然抽烟,我的皮肤已经因为熬夜和酗酒变得很粗糙,就像谭谭食指上的烟 熏地带,好不到哪里去。 她递给我一支香烟,我没有注意烟的外表,就狠命地抽起来。 一个月前,我和谭谭也是在这里,做着相同的事情,只是今天晚上不会再有流 星,即便有,我们也看不到了。 我们都是一些陌生而离散的影子,知道现实的不可靠,却自欺欺人地做着愚蠢 的浪漫事情,在有晴朗的夜空下等待一颗难得的流星,许下愿望,然后淡忘,最后 甚至回首的时候清楚那根本是当时的一种兴起的冲动。流星来的时候,我们都在想 什么是最可贵的,留下它,抱住,紧紧地,回首,怀里是虚无的,什么也没有。 一切就是这样的简单,宝贵的,我们永远都得不到它! 这次,我和谭谭好像一些突然长大的孩子,过去一个月梦一样的经历,让我们 懂得什么才是现实,现实距离梦想真的很遥远,好像一条很长很宽的河流,没有船 只,依靠身体我们无法到达对岸。 9 月28日,谭谭和我再一次去了幼稚园,回来的路上,谭谭的神情显得很兴奋。 我们在汾阳路的一家BAR 里喝咖啡,空调的微风冷冷地吹在我们的身体上。 ——月月,除了你,我没有任何的朋友;除了他,我没有任何爱过的人。 ——月月,如果我一个人生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老死,然后没有人给我安葬。 我想,我们都是一样的呀,谭谭。北郊回来的路上,我就在考虑这个问题,死 掉了都没有人来和你告别,死掉了都不知道自己会被扔在哪里,死掉了只是一些没 有疼痛的躯壳,我们还是不要奢求太多吧。 ——月月,我昨天自己在家做了那种箩卜饭,很难吃。我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 再沾那玩意儿了。 ——月月,北京天坛去过吗?那里的回音壁啊,很神秘的。我曾经和他在那里 隔着厚厚的墙呼唤对方的姓名。他在墙壁对面告诉我,他爱我,很爱很爱我,要和 我生一个小孩子,永远长不大的,一直可以抱在手里。 我在梦里有过孩子的,可是很快就丢失了,是一段很残酷的经历,我不会要小 孩子。 9 月29日,天气仍旧很热,我们关掉了屋子里面所有的灯,还是透不过气来, 耳边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小虫在嗡嗡地来回盘旋。 我们开始讨论我们的两个男人。 我想到林渊,很久没有看到过了,他像是真的戒网了,我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做 什么,也许他已经结婚,林渊也会时常想到我吗? 谭谭给我讲她和以前男友的许多事情,他们似乎是很相称的一对,情感上没有 任何的隔碍,我不明白女人为什么喜欢优柔寡断到这种程度,对一个自己如此爱、 又如此爱自己的男人会心如止水。 ——谭谭,你还是可以嫁给他的,你们会很幸福的。 谭谭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许久我听到谭谭抽泣的声音,我打开台灯,谭谭已经 哭成了一个泪人。 ——月月,我爱他,我很爱很爱他。真的。 ——但是,月月,爱情究竟是什么?是彼此给予对方的感觉?是肉体带来的快 感?或者是需要生命的延续? ——月月,我是个贫穷的女人,什么都不可能给他。我无能为力了。 一个未婚妈妈,死亡或者难产,生活的窘迫或者受到情感上再大的打击,永远 都不会有失去自己孩子那么痛苦,我终于明白——谭谭是一个不可以生育的女人。 谭谭的细腿,惨白如柔纸的脸和心底平静的暗涌,怜悯她的时候,我开始同情 一切的女人。 宿命,无常,疼痛这就是女人一生的朋友。 ——月月,孤独是什么?好像天上所有独立的星星,每一颗是一个自我维系的 个体,我们看到它们在浩瀚的宇宙里,属于同一个地点,热热闹闹地闪烁着。寂寞 只是你对事物的看法不同,有人喜欢,那么他就不觉得孤独。有人不喜欢,那么他 就知道了“孤独”这个名词。 谭谭呢?谭谭是寂寞的吗?正如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寂寞里长大的,都会 多愁善感,都有过哭泣,而有人认为,孤僻不是一种罪过,独立让他们有更多的时 间考虑人生和一心一意地投入生活。 L.泪水撵过我的身体林渊的脸被我的泪水冲刷干净,这次是千真万确的我已经 不记得我和林渊有过什么。 他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我把最美好的给了他,他带给我的是一段苦难日 子的深刻回忆。 我哭了,我习惯没有表情的哭泣方式。 电视剧里有一个女孩子很纯,美丽的脸庞也会莫名地有泪水滴落,像朝霞眷故 过的青春地带,没有沧桑的痕迹。 我想,我已经很老了,不可能和她一样地死心塌地地去爱一个人了,哪怕再倒 退5 年,我也不会再相信爱情了。 生活就仿佛一串断了线的珠子,被人狠命地一拉,零乱地撒落在地面上,一些 滚落到了角落里,我们再也寻找不到;一些我们仍旧把它串起来,配上新的,又成 了一串完美无缺的链子。属于我的那一串正在寻找新的珠子。 从小,我就是个喜欢哭的女孩,母亲说,哭丧着的脸总是很触霉头,所以她一 直不喜欢我,事实上,我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的不幸。 和谭谭的最后一夜,我们站在大世界的过街天桥上。 谭谭说,月月,天空为什么不下雨呢? 我说,因为她们不想让我们的幻想泯灭。 谭谭说,月月,其实每次许愿的时候我都知道不会实现的,如果现实里可能的 我就不用空洞地做这样的事情了,我会去努力争取的。 我想告诉月月,自己每次都不知道许了什么愿望,呵呵,自己就是这样的盲目, 不像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孩子。 谭谭说,月月,我每次许一个愿望——可以给他生一个小孩子。 然后我看到月月在微笑,大世界的灯光闪烁在她的表情上,让我觉得月月是一 个很温馨的女孩子。 可是,这样温情的表情就在突降的大雨里零乱。 9 月29日的夜晚,天空在低吟着,抽泣的肩膀颤抖着,每个人的身体都在夜晚 里消顿。 夜里,我从大世界回来以后,去了康的住处。 他是我的新同事,戴一副金丝边眼睛,胡子刮得很干净,话不多,对人很冷淡, 是我不喜欢的冷漠的那种。 可是,康说在意我。 可是,康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热情的。 …… 我们的身体飞了…… 在康温暖的房间里…… 我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 康打开午夜的电台…… 那里有一个男人久违的声音…… 然后他放一支歌曲陈綺贞的《会不会》…… 我坐在康书桌前的摇椅上漫不经心地哼唱…… 他对我说,月月,你的眼睛像你的名字,很美丽。 我的心里面突然地想到林渊…… 我在做一个现实里的梦…… 我们在昏黄颜色的吊灯下放肆地拥抱…… 我继续想着林渊…… 这不是一种背叛,因为林渊的脸分明地愈来愈不清晰。 雨水再一次撵过我身体的时候,我把林渊忘记。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