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生活 作者:拒绝 当她讲到“有时甚至一天只……”就笑开了,笑得说不出话来。他奇怪地追 问到底只什么,她用因笑而眯缝的眼瞟瞟他,而后转回头去笑声嘎然止住,泪水 汹涌而下。 她听见窗外春天的雨西沥沥下着,象哭一样,她想也许她的病又犯了。很小 的时候就听说春天是精神病发病期,他总说她神经质,说她有忧郁症,忧郁症也 应该算精神病的一种吧。她想,她真的开始发病了。 昨晚她做了个梦,梦见少年时生活的小镇。她在那儿生活了八年,第三个年 头离开了,到不远的地方念书,每周回来一次。第六个年头,到不远的地方工作, 每周回来一次。第八个年头,全家牵到了她工作的地方,后来几乎不再回来。 梦象电影的远镜头,她远远看着自己住过的那条街,人来人往煞是热闹。院 门的右边是个灯具店,店门边的桌子上一长溜搭拉下那种八十年代中期舞厅盛行 的剌眼的彩灯,店内放着各种低廉劣质但在小镇很有市场的灯具。这些远不如城 里灯具店高贵夺目的灯刺痛了她,让她想起自己一去不返的快乐的少年时代。她 感觉自己浸进了一坛陈年的酒。 她看见了街的拐角,想起姐姐落榜那年就在拐角的第一个摊位卖服装。爸爸 托人给姐姐焊了个小摊贩都有的那种可以拆合的钢筋货架,每天全家就嘿哧嘿哧 把货架和大堆的衣物搬上街摆好,结果常常一天只卖出一只两毛钱的塑料袋,于 是姐姐会说“早知道今天就提塑料袋出来。”梦里想起这些,她笑了,笑得很厉 害,一下就笑醒了。她翻翻身继续做梦。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哎,再也回不去了…… 听着雨,她给他讲这个梦。 他常说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她是小姐心贫民命。 要说出身,论祖辈,她是贫农,论父辈,是工人,也算根正苗红,可不知为 什么,却总会冒点“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类的小资情调出来。她迷恋罗 曼谛克的爱情和生活,她不敢面对很多现实,活在一个自己划定的心灵圈子。 她也穿时装,也烫睫毛,也用手机,也玩电脑,好象她和所有当代的女孩子 没多大区别。如果说时尚人的血是红色的,守旧人的血是紫色的,那么,从她心 房里喷射到全身的血液应该属于后一种。 她总是梦见少年的小镇。做梦的心总失落在小镇熙来攘往的小街上。 恋爱了,她带着男朋友回小镇,去买少年时爱吃的油煎饼。男朋友嫌弃地说, 这东西也能吃。她点点头,擦着溢油的嘴角说好吃着呢。那年的那天听说有人在 这油煎饼摊拍电影,那演员连吃了好几个也没通过,和陈佩斯吃面条异曲同工。 后来,她换了男朋友,又来到小镇,那时家已经搬走了,没了吃饭的地方, 男朋友饿得眼冒金星也不肯吃小镇的东西。她独自嚼着油煎饼说不知为什么卖饼 的老太太一点没变。 家门前有条渠叫“联合渠”,她常梦见它。以至于现在她都有点迷惑,究竟 那渠本来就盖着盖子还是住了两年后盖上的。她有时坐下来静静地想也想不出结 果,虽然她清楚地记得渠没盖的时候,从两边上桥的路很窄,但她分不清那是真 的还是梦封锁给她的记忆。 他不止一次说她太情绪化,她曾经否认过,后来发现自己的确如此,她也想 改,却找不到突破口。她爱笑,也爱哭。她常坐在台灯下看照片,看自己从稚气 的少年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于是她哭;夏的黄昏,站在桥栏,他从身后搂着她, 她给他讲少年时的故事,尽情地笑着自己当年的憨态,然后她哭;边喝着喜欢的 白开水边看书边用摇控器选着曲,听着老歌,想起歌声初起时的人和事,想起回 不去的当年,于是她哭。 他说她有忧郁症,她每天的事就是关起门来伤心。他说她应该找点事来做做。 于是她开始逛街,看城市的繁荣,然后她只身到省城东问问西问问,回来后 算了又算,和朋友合开了一家店。滚滚而来的银子让她欣喜异常,她自信起来, 快乐起来,不再常回忆过去。 一年后,银子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做了扩大经营的构思,依旧问了又问,算 了又算,跑了好多路都不觉得累,头疼了好久资金和门脸才到位。欢天喜地开了 家上规模的店,感觉负债是种快乐,感觉这些债很快会演变成自己的财富。 商海中她不是虾,是一种供虾食用的,用任何计量单位称之都显得抬举的小 沙虫。不到半年时间,她输掉了一切,包括自信和快乐。 她开始怀念爱也简单恨也简单的日子。 她又回到了过去,又在回忆里沉浮哭笑。 她开始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敢面对任何强与弱的生物,任何。她发现总在过年, 总在过生日,发现时间把所有机会都带走了,只剩下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