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记忆 作者:拒绝 林说在他目前为止所有的青春记忆里,最快乐和痛苦都在他二十六岁那年, 因为那年夏天,他终于拉着那个穿背带牛仔的女孩的手来到家长面前,确切地说 只是父亲,那时母亲正好回江苏老家了。他爸爸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表的人,对 于女孩的突然到来只是匆匆忙忙出去买了好些熟食。从头到尾没有更多的话。 当时女孩已经调回市内,那天专程回到小城去他家,一直以为林的家长会对 她非常热情,因为她深知林对自己的痴迷。在认识她以前,林最钟情的是那辆令 朋友们眼热的摩托车,而当她走入林的视线,林的爱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她 用爸爸对自己的娇宠来衡量林爸爸的态度,感到非常失望。那时她并不知道其实 绝大多数父亲都是那样的,如果林妈妈在家的话肯定又会是另一种情景,不管她 赞不赞成儿子的这一爱情,但女人家总爱做一些亲亲热热面子事情。 出了林家的门,她飘摇的心更加飘摇,觉得自己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她当 然还记得昨天晚上在小土坡上望着湛蓝夜空对林说的话:“我是一只风筝,但线 在你手里。”当时林挺感动,伸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而她心里很为林难受,因 为她知道自己并不真正爱他。 几天后,她轻描淡写地对林说:“你爸爸好象不喜欢我。”林紧张地盯着她, 林有一双女孩子般漂亮的大眼睛。“他对我爱理不理的。”她突然感到委屈。林 局促不安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来。她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 么。沉默片刻,林说:“其实我爸妈没说不喜欢你,只是觉得你太小,不稳定。 怕……你会……”他比她大八岁。 过去很多年后,林都还清楚地记得女孩给他的第一印象,一件青苹果颜色的 套头T恤,一条浅蓝色背带牛仔,看上去清纯时尚。其实清纯和时尚不应该是两 个可以并列的词,但当时他的感觉的确如此。女孩白净瘦削,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简单的着装显得清雅脱俗。当时小城女孩子穿T恤的很少,女孩象清晨一抹柔美 的朝阳投影在他心上。当然那时他并不知道其实她来自一个比小城偏僻很多的小 镇,而那件令他铭记整个青春的青苹果套头T恤是她妈妈在小镇的地摊上花五块 钱买来的。后来当女孩用嘲弄的余光瞟着他说这些的时候,他坚信只有女孩才能 把廉价的东西穿出品味。 其实从家庭到个人条件,他比女孩强出许多,但他总处于低位,女孩喜欢用 一种讥讽的口气和他说话。这深深地打击着他本来就不坚定的信心和意志,他眼 前总会出现女孩前任男朋友的影子,其他人说过,包括女孩自己也说过,其实他 有几分象他。他常常自责,如果自己有那家伙一半花言巧语油腔滑调就好了,但 他除了怯生生看女孩眼色行事以外别无他技。他渴望和女孩在一起,却又怕,他 害怕她冷冷的语气和嫌弃的眼光,这种时候他总感觉自己实际上只是某个人的替 代品,他觉得可悲,却不舍离开。他一直有种危机感,感觉女孩随时都会离开, 虽然她反复说:“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你一定得带着蛋糕和戒指到我家,对我爸 妈说你要娶我,然后,我,就嫁给你。”只有这时候他才敢揽女孩入怀,忧郁地 说:“为什么你不赶快长大。”他总渴望能与女孩温存,其实他的要求并不高, 只希望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但女孩屡屡拒绝,屡屡用嫌弃的眼光诧异地看他,令 他无地自容,感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流氓。 他诚惶诚恐地忧郁地小心维护着这段爱情,他感觉末日随时可能到来,但当 收到意料中的信时还是呆了,他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坐了一个小时,吸了一个小 时的烟,而后骑着心爱的摩托车,原本一小时的路程他只用了半个小时,来到女 孩办公室,她的同事好友霞告诉他她不愿见他。他足足等了一个下午,女孩都没 出现,于是霞和男友带着他离开。霞的男友是他同学,看着他俩,他就心疼,想 起当初是女孩分派任务似的执意要他给霞介绍男友,而今牵线的人却先断了线。 饭后,他俩想逗他开心,于是辅开扑克牌替他算命,结论是他今年要交桃花 运。离开的时候已近十点,步入星光,他回头故做轻松地笑着说:“再见,这样 好的月色,准能交桃花运。” 他不断加速,任风象辅天盖地的萱纸一样迎面蒙来,令他窒息,泪汹涌而下。 第二天,霞把他离开时的举动告诉了女孩,女孩释然,因为林曾说过如果有 一天她真的离开他,他也不好意思呆在本地了,他会想方设法离开。过后好久, 女孩得知他仍是原来的他也就放心了。她不知道是高估了自己在林心中的地位还 是低估了林的意志,她曾在一个夜里梦见林因此疯了,醒后一阵心紧。 女孩开始了宁静的生活,其间有个男孩三番五次约她,她拒绝了,霞说那男 孩长得象林,而后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地说为什么追你的男孩都长得 一个样,难道命中注定?她也笑了。因为没挨家住,那时她吃饭一直在食堂,总 会遇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没多久不管隔得远近,食堂人再多,男孩儿总会 扯着嗓门喊她名字,不管她答不答应。 一年就这样平淡无故事地过去了,经过努力女孩得到一个进修机会,马上要 离开这个城市。一天,在街上一群男孩儿骑着自行车快乐地从她身边掠过,她猛 然发现一个背影象极了林,沉积的记忆浮上来,她想起了林的种种好处,想起林 对自己的那份痴迷,从那时起她就真切地感到无论从家庭条件还是个性来说林都 是婚姻的最佳人选,而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守林太久,于是渴望长大,渴望用婚姻 来约束自己。 当她再次出现在林面前时,林真可谓百感交集。 林拒绝了她,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她用眼泪和回忆感动着他,最后林 搂着她哭了,说自己会去努力,让她等消息。 她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了,她知道林爱她,一直都爱,她反复问自己到底爱 不爱林?然而两天后,当林颓然地抱着头欲言又止时,她感觉不能没有他。最后 林带着几分奥恼说:“我和她……她说如果我抛弃她她就去死,她是个守旧的女 孩子。”林没把话说完,但她已经知道了他俩之间已经发生的事,她彻底失望了, 没有眼泪地离开。 没多久,她念书去了,第一学期常想起林,常写信,天真地认为也许有一天 他能回来。假期里霞告诉她,林结婚了。她没有眼泪。 第二年,她和同班一个男孩恋爱了,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心动的感觉,霞 曾问她毕业后会不会离乡背井,她回答:“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又过了两年,快毕业了,霞告诉她林和妻子闹矛盾了,现在成天一个人孤伶 伶地骑着他那辆可以说老掉牙的摩托车在小城四处转悠不回家。原因却让她楞了 好久——妻子怀孕了本是件好事,林欢天喜地陪她去体检,结果医生告知要注意 保胎,因为妻子原来做过人流,宫壁已经很薄。林当时就呆了,这是他和妻子的 头胎。 她整整想了一夜梦了一夜,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找林。但她发现自己不可能 接受一个结过婚的男人。 城市并不大,几年来霞常会说今天遇见林了之类的话,她却从未遇见过一次。 那年春节后她就要调离本市了,一切手续都已办妥,只等春节过完就走。那天在 街上竟然遇见迎面而来的林,也许是太突然了,两人都没有止步,只是象一般的 熟人一样相互笑笑径直走开。擦肩后,她奇怪自己为什么见到他竟然心若止水, 竟然可以象一般人一样只是笑笑而已。 到新环境后的第二个月,她接到霞的电话,说今天林来找过你,当我告诉他 你已经调走了,他非常诧异。她笑着把走前的相遇告诉了霞,说真是命中注定让 我见他最后一面。放下电话后她泪如泉涌。 又过了几年,他们初识的季节,林突然在街上看见笑容璀灿的她,黑色紧身 T恤,浅蓝色牛仔裤,齐肩的碎发呈栗色,比过去丰满成熟了许多。林往后退了 退避在她不易察觉的地方看她阳光般走过。 林今年三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