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边 作者:菊开那夜 到了车站才打电话给永年。 他立刻听出我的声音,婴宁,你是徐婴宁。 我在火车站,你有空来接我吗? 当然,永年顿了顿,婴宁,你过得好吗? 好,我笑着。 挂了电话,我低喃着,永年,其实我过得不好。 永年无甚改变,妥贴的衣着,温柔的举止,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时间除了 让他更成熟,没有别的铬印。 婴宁你还是那么漂亮。 有什么要夸的,一次夸完。 很想你,永年凝视着我,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的。 可不,你一向料事如神,我躲开他的视线。 永年一个人住在城东,四楼A 座。装修很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可是 我分明感觉到这里有女人的气息,空气中隐约弥漫着香水的味,紫罗兰。 犹豫了一下,永年,我还是住宾馆吧。 嫌这里简陋? 我怕你半夜来找我谈心,我寄人篱下,又不好意思不开门。 婴宁,我是那种人吗?永年失望的说。 我开他玩笑,人面兽心也是有的。 永年动气了,一语不发。 说笑的,我怕你女友撞见,瓜田李下你跳黄河也没用。 永年有了丝笑意,婴宁,这个你不用担心。 果然有这么一个人,长发,短发?性情好不好,模样好不好?永年温文儒雅, 对方自然是个窈窕淑女。 永年替我接风,我在朝天楼一口气点了十二个菜。 婴宁,你饿了很久了吗?永年微笑着。 我觉得几年没见了,想来你油水很足。 这理由不成立。 我喜欢面前堆满食物,喜欢有诸多选项,喜欢大快朵颐。 通过,永年含笑着,婴宁,我喜欢你健健康康。 可是,我指指胸口,这里已经五痨七伤了。 说说受伤经过。 世态炎凉,尔虞我诈,稍不留神就被人踩。 好一番感慨,你有没有踩过别人? 就算有我也统统不记得了,正好小姐端上鱼香肉丝,我伸出筷子,你看,这 就叫做弱肉强食。 经过电影院的时候,我突然想进去。 永年说,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去看碟片。 不,我要看电影,我固执起来。 很久没有这样任性的要求别人,几年来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得罪了人,处处 陪小心,日子过得太不痛快。 偌大的影院影影绰绰十几个人,洋溢着一种幽暗的寂寞。 播放的是国产片,果然不知所云。吃完了爆米花,我开始无所事事。 永年,永年。 他侧过身,脸近在咫尺,他看着我,太近了,近得令人担心。可是又有什么 要担心的,一个吻,我们交换着唇。 永年的吻有淡淡的烟草味,干净,温柔。我喜欢这样的吻,简单的,没有下 文。 我们从来不是陌生人。 当年他不曾开口,我失掉耐心,和别人走在一起。 他很快毕业了,火车进站时我哭成泪人。他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如果某一 天不开心,记得找我,一定。 千里迢迢去苏州找你? 我始终在,你一回头就看见了,他意味深长的说。 四年间反复想起他温柔的眼神,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拒绝我。 洗完澡,永年自高奋勇帮我吹干头发。我乐得腾出手来啃苹果,苹果是水果 中最经典的,伊甸园就盛产此物。 你明天想去哪里玩,我陪你。 哪也不想去,我懒洋洋的说。 那岂不是白来天堂走一遭? 我并不是来看风景的。 是为了过来洗个热水澡,永年俯下身,或者享受我的服务? 哎哎,注意,不要讲双关语。 我抬起头,永年的吻覆盖下来。热烈一经点燃便迅速蔓延,由表及里。 拥抱太紧了,接近碎裂。肌肤的语言已经淋漓尽致,而事实上整个过程我们 保持缄默。 次日清晨,我悄然离开了苏州。 结束了,或者说并无开始。 温州一切如故,连家中的金鱼都不曾饿死。我埋头睡了一觉,直到则康打电 话来。 我问他在哪里,他答非所问。 既然不方便说话,何必打来。 他含糊的说了几句,匆忙挂断。我明白他想念我,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他是 别人的。 婚姻说到底是私有制,不允许分享。 那天他说好陪我,可是妻子一个电话就起身要走。 我堵住门,他试图推开我。拉扯间我的额头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夺门而去 的背影让我觉得是一种逃亡。 我囚禁他了,他厌倦我了。 一个人坐在地上,回想半年来忍受的委屈,悲从中来。 天色暗下来,没有人来嘘寒问暖。我哭了又哭,快要窒息在这没有未来的纠 葛里了。 抱住头,迫切的需要安慰。所能投奔的唯有永年,在他眼里我依然是四年前 那个笑语盈盈的徐婴宁,不会变,不会蓬头垢面。 半个月后某一晚,我在花之林喝酒。 酒保突然笑着说,徐小姐,有个男人一直在看你。 我微笑,不新鲜,这样的男人天天有一打。 可他长得很帅气,你一定有兴趣。 自从布拉德彼特有了新欢,我便心如止水。 说话间身边多了个人,我怔了半响,暗暗叹气,他这是何苦? 永年的手揽于我的腰际,低声说,婴宁,为什么离开? 我不顾酒保好奇的目光,拉了永年就走。 进了门,永年一脸狐疑的看着我,你一个人住这么好的房子,是不是太奢侈 了? 我点了支烟,既然他找来了,势必不能再隐瞒,可到底从何说起? 他过来拥抱我,我轻轻推开他,走到桌旁,掸落烟灰。 婴宁,我找得你好辛苦,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而别? 永年,你不明白吗? 我只知道我爱你,想和你在一起,永年飞快的说,婴宁,这些年来我不曾忘 记过你。 那一晚不代表什么,我声音残酷。 哪有什么难舍难分,不过是不甘心而已。 永年抓住我的手臂,我是真心的,婴宁。 我摁灭了烟头,转过脸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 喜欢?那为什么来找我?永年脸色发白。 我沉默片刻,如果早知道你会当真,我不会见你。 婴宁,你说说清楚,他放开我,退后一步。 他叫周则康,结过婚了,就这样。 永年朝四周看看,很显然,他是个有钱人。 我读出他的弦外之音,不是,我是真心爱则康的。 永年摇摇头,那我问你,房子是不是他的,他可曾按月给你钱,你遇到他后 便不再工作,在经济上有没有依附于他? 我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婴宁,你在自欺欺人,你爱的是他的钱,永年斩钉截铁的说。 不是,我心里一痛。 我不介意,婴宁,跟我走,好不好?永年抱住我。 我们的事结束了,我不想让则康知道,你还是走吧。 用力推开他,他反而抱得更紧。 你怕他知道后赶你走,你怕失掉物质享受,婴宁你不应该是那种女人。 那种女人是什么女人?或者我到底是哪种女人? 悲哀从心里涌起,无从分辩,而我所说的都经不起推敲。 铺开盖地都是永年的吻,我透不过气。一向斯文有礼的永年仿佛失了控,逼 迫着我的身体,我害怕起来,抽出右手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他。 一声碎裂。 我怔怔的看着永年额上渗出的血丝。 婴宁,你不过是一个婊子,他慢慢的说着,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刺进了我 的心里。 顷刻间,我泪流满面。 永年走后我发烧了,断断续续的做梦。 梦中则康把一把钱洒在我面前,微笑着说,婴宁,我爱你,虽然你不过是我 用钱买回来的。 永年走过来,那么她到底值多么钱? 则康和永年低声说着话,我害怕起来,拼命后退,可是后面已经没有路了, 一片黑,一片黑。 诸如此类的情景压迫着我的呼吸,陷得太深了,早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曾经以为,只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便是幸福,可是突然发现这句话破 绽百出。 完全不可能,而不知觉中我渐渐沦为什么角色? 则康的生活圈子早已形成,我不过是他的旁枝末叶,或者称之为一道花边。 他愿意日复一日的耗下去,他多的是时间和我周旋。 色衰而爱驰。 真实的婚姻,才可能捆绑住不可靠的关系。游离于婚姻之外的,根本没有明 天可言,除非这只是一场交易,人财两讫,各取所需。 我痛哭失啼,把脸埋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