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长鞭拂砂 “啪”的一声爆响,将李白从睡梦中惊醒,听到有人吆喝道:“起床了,上工 去。” 李白睁开睡眼,看到草棚门口站了四名手持皮鞭的监工。其中一人哂笑道: “这些民工又蠢又懒,还贪吃贪睡,不就像猪一样么?” 另外三人同声大笑,一人高高扬起皮鞭,重重抽落地上,又是“啪”的一声爆 响,地上的稻草被卷得四散飞扬。 草棚内众民伕听到皮鞭乍响,人人条件反射的一跃而起,自动列了四队。 一名监工例行公事的喊道:“挖泥的站东角,担石的站西角,砸石南角,砌土 北角,立即站好,不得乱动。” 两百余人依命分组站好。 草棚正中仍有一人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屡屡爬到一半,又颓然倒下。李白定睛 一看,不是秦昆是谁? 众人此时也都看到了秦昆的努力,想不到以他的强横,竟然也会被刘悍的那两 下折腾得如此凄惨,一时畏惧的目光纷纷投在站立西角的刘悍身上,刘悍依旧是一 副古井不波的表情。 四名监工也发现了异状。但这种事经常发生,都已习以为常。两名监工走上前 去,用脚挑起秦昆一看,微微吃了一惊。一人道:“怎会是他?” 他们向来知道新来的壮丁会被“老一辈”欺辱一番,也懒得管这种“狗咬狗” 的事。不过第二天躺倒地上的从来都是新来者,怎知这次破天荒发现竟是这样一个 “元老”,心中诧异:“莫非这些猪啰们的规矩变了吗?” 一名监工沉声道:“老规矩!” 上前的两人对视一笑,退后半丈,同时甩出长鞭,猛抽到秦昆身上。 秦昆凄厉惨号,四处翻滚,风声呼呼,顷刻间已身被数十鞭,变成了一个血人。 过了盏茶功夫,两名监工收鞭退后,其中一人冷笑道:“你现在可以休息一天 了。” 秦昆已不再动弹,变得奄奄一息。被皮鞭带到空中的稻草缓缓飘落,在他身上 盖了一层。 李白心下甚是不忍,但一转念间,想起此人平时作威作福,不知害过多少人。 这次要是运气稍差,躺在地上的也许就会是自己或是刘悍。 这也该叫自作自受吧。 当下四队人马由四个监工分别率领,奔赴工场。 走出草棚,李白才发现天尚未大亮,大约是四更时分。 这天李白体力比起昨日大有好转。轻轻松松就扛了三百多担,速度让旁人侧目。 此时除他外担得最快的也只不过担了一百来担。当下李白不敢再如此不知检点,磨 磨蹭蹭的进行余下的工作。 他一边担土石,一边四下张望,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心下转着一直在谋划的事 情:“怎样才能溜走呢?” 整个工地方圆五里有余,约有民伕两千多人。工地四面是微微隆起的小丘,尘 烟滚滚中,隐约可见东南西北四丘上有营房的影子。想来是监工们住的地方。营房 中不时驰出一队队的人马,似乎在巡逻。 李白正看得出神,眼前突然人影一晃,前面一名挑石民伕身体一侧,就要跌倒。 李白连忙抢上前去托住他的竹担,那人回过头来说声谢谢。李白一谔,与那人同时 哈哈大笑。原来这人正是刘悍。 李白笑道:“我还没谢谢你昨天帮了我。” 刘悍认真道:“老子迟早要和姓秦的干上一仗,昨天只是那混蛋找到了个借口。 所以你不用谢我。” 李白见刘悍身体轻颤,好像不胜负荷,估计他为取得辉煌胜利也付出了一定的 代价。 果然刘悍道:“秦昆这老小子确是不好对付,现在我的胸骨还在隐隐作疼。” 顿了顿又道:“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白道:“小弟报上的名字是朱二毛,真名叫李白。” 刘悍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李白道:“刘大哥,我们边走边说。”一肩挑两筐 碎石,一手扶在刘悍的竹担上。他体内还是毫无内力,但肌肉力量几乎尽复。手在 刘悍的竹担上一抬,刘悍顿觉轻松数倍。 刘悍羡慕的道:“兄弟,好力量。”李白从小打筋熬骨,力量自是大异常人。 当下两人边走边谈,李白谈起在浮岭遇到的摊丁之事,只听得刘悍咬牙切齿的 大骂。李白又问起刘悍的来历,刘悍道:“愚兄今年二十八岁了。我本是平卢人氏, 十四岁就被抓走征戍关山,随同三十六万大军与匈奴打了七年仗,后来回到家却再 也找不到家人啦。整个刘家村只剩下残垣断壁,满目荒夷,嘿。”李白心中难过。 刘悍续道:“后来我四下找寻,谁知又被捉到了这儿来。”摇头苦笑。 李白听到这儿,又想起朱老人的遭遇。现在的他经历坎坷,已和当初不知愁为 何物的纯朴渔民不同。不由心中感触丛生,吟道:“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且 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 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吟罢一声长叹。 刘悍顿时眼睛红了起来,道:“兄弟这几句诗剖白得深刻感人,让我忍不住泪 下。不知是哪位高人才能写出如此真切动人的诗篇呢?” 李白老脸一红。难道他能直言不讳的说这个高人就是小弟吗? 刘悍看了他的表情,大吃一惊,道:“莫非... 莫非是兄弟作的?” 李白尴尬的笑道:“嘿,只是小弟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大哥不要缪赞。” 刘悍惊奇不定的反复看他几眼,道:“从看到兄弟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不 是凡人,但是我却还是没想到,嘿,没想到... ” 李白尴尬的转过话题道:“大哥到了此处多久了?” 刘悍道:“有半年了吧。” 李白道:“大哥从未想过要离开这儿吗?” 刘悍黯然摇头道:“刚来的时候我不知有多想离开此地。但此处似松实严,逃 出去谈何容易。 这工地外面是方圆百里的大平原,东西南北四面山丘上各有一营百人的骑兵队, 人就算出去了,数十里之内无所遁形,被骑兵追上是迟早的事。刚来时有人逃出去 过,半天之内就被擒回,当众被斩断了双腿,以后就没人再敢逃脱。“ 又道:“其实现在我还是想离开的,只是苦苦找不到办法罢了。否则也不会容 忍秦昆那厮猖狂到昨天、哼,上次那人逃走,这小子还去告密,真他妈不是东西。” 李白烦恼起来。 刘悍见状连忙开解李白,两人又谈起各自有趣的经历,一时愁怀稍解。 也不知担了多少,到了下工的时间。李白与刘悍谈了一天,觉得彼此极为投缘, 只恨相见太晚。 当晚回到草棚,两人就将“铺位”调到一起,聊天说笑,甚是欢愉。累了就并 头睡在稻草铺上。草棚西边众人已将刘悍视为新任老大,对他或敬或怕,无人胆敢 再衅事端。 李白见黄巢对刘悍极其亲热,而刘悍则对之不冷不热,奇怪的问他原因。 刘悍叹气道:“兄弟,我不瞒你。我只是觉得黄巢此人工于心计,好弄权术, 但又胸无大志,实在与我们不是一类人。你看,不论你我都试图冲破牢笼,逃之夭 夭,重获海阔天空的自由,而此人却在这个臭水井底洋洋自得的做一只称王称霸的 青蛙。这种人老哥是不怎么瞧得起的。” 李白心中赞同刘悍的分析,感到这个大哥不但外粗内细,而且怀有抱负。 如此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白有刘悍为伴,日子也不算难过。刘悍常常与他讲起 天下形势,李白从小处在偏僻的边陲之地,不谙世事。听了刘悍的介绍解说后,如 同又多了一只眼睛。只是每次不小心触到胸前的凤坠,心中就泛起一阵刺痛。常常 一个人仰望长天,恨不得立即破牢而出,去寻找心中玉人。 刘悍常常见他一个人发愣,有时又会突然之间神色变得忧伤无比,见得多了, 忍不住问起原因。李白对刘悍已是推心置腹,毫不隐瞒的将当日碎叶湖中黯然神伤 的经历讲了一遍,刘悍悚然动容。 末了李白问道:“大哥,你可知道张九龄是谁?” 刘悍道:“不知道他是谁的恐怕不多,此人贵为朝廷右相,素有廉洁正直的名 声,是当今少有的耿直忠臣,嗯,他文采风流之名也播于天下。”说到这里不由望 了李白一眼,李白谦虚的垂下了头。 刘悍想了想又道:“那些人毫不忌惮的直呼张九龄之名,可见不是普通角色, 这件事恐怕大有名堂。” 李白头大起来,忍不住呻吟一声。 刘悍忍不住又道:“兄弟,我知你对这个秀儿姑娘是一往情深,但依我看来, 秀儿姑娘恐怕凶多吉少,你要早有思想准备。” 这就叫忠言逆耳。李白渭然一叹,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这一日李白担石挑土时,好久不见的林霸野骑马过来视察, 监工石唐急急忙忙的向着这位顶头上司献媚讨好。 林霸野对工程进度很不满意,石唐连忙附和。李白经过两人身旁时听到林霸野 吩咐道:“明天刘复会押一批新丁过来,我会亲自将这些人交给你,你要管好这些 崽子们。哼,刘复这小子又晚了五天。” 石唐附和的怒骂道:“他娘的刘复,这次送人过来又晚了五天,上头虽说他们 明天会来,但也不知是真是假,倒让林监左右为难了。” 李白一愣,心中狂跳起来。 石唐见李白忽然停下来,二话不说,皮鞭照准他的背部就抽,一声脆响,李白 衣衫碎裂,背上出现一道血痕。 刘悍上前扶住李白,满目怒火的瞪向石唐。石唐大怒,就要抽下第二鞭,李白 急忙把刘悍拉开。 刘悍狠狠的咒骂了两句,看着李白时,吃了一惊道:“怎么啦?” 李白满脸笑意,眼中更孕有狂喜,十分失常。 李白小声的对刘悍说道:“我想到办法出去了。” 刘悍大喜道:“什么?”看到周围众民工侧目,忙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李白道:“让我再想想,回去告诉你。” 李白整个下午陷入了心不在焉的状态当中,刘悍也是神思恍惚。两人各怀心事。 收工后回到住处,刘悍迫不及待的把李白拖到屋角,赶走旁人,追问究竟。李 白笑道:“大哥,其实只要我们能翻过东边的山丘,就有了很大把握可以逃出去。” 刘悍道:“可是外面是方圆几百里的大平原,出去之后无所遁形,会很快被捉 回来啊,半年前刚刚有过前车之鉴。” 李白冷静的道:“我不知道上次那些人是如何选择逃走路线的。虽然外面是大 平原,但平原上也会有可供利用的地势。据我所知,越过小丘往东走不到三个时辰 就有一条河,应该是富春江的支流,我就是从那里被押解过来的。如果在骑兵追来 之前能够到达河边,岂不是胜算大增?到时候不管顺流而下,逆流而上,又或横渡 过江,哼哼,那些狗屁骑兵又靠什么去追呢?” 刘悍登时大喜,但旋又神色一黯道:“问题是我们怎样才能出去,而且出去后 又如何藏踪匿影三个时辰呢?” 李白道:“今天我听到林霸野说明朝会有衙役押解新抓的壮丁来,我们不妨将 这些衙役连同监工全部干掉,然后来个大掉包,保管可以蒙混过关。” 刘悍抹抹额上的汗道:“干他们的时候被发现怎么办?” 李白道:“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几天天气格外干燥,工地上因为灰尘的关系, 只能看清约五十丈之内的事物。方圆五里的范围共有监工四十四名,都只是在自己 的范围内巡逻扫视,像监管我们的就只有石唐一人。而小丘上的巡逻骑兵更是没法 看得清楚下边的情况。何况他们主要是盘看进出的人员。所以被发现的可能性非常 小。当然,明天如果能起场大风就更好了。” 说完笑吟吟的看着刘悍。 刘悍听了这个计划后呆了起来。以他的大胆也不由心中怦怦乱跳。在光天化日 之下杀监工,杀总监,杀官差,再掉包走人,这种疯狂的计划从来想都不敢想。 在他沉思时李白又道:“干什么事都有风险,何况我们想出去本身就是危险的 事。不过如果照我的计划行动,我有九成把握可以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刘悍神色决毅道:“我听从兄弟的吩咐,干了!”大有孤注一掷之态。 李白附在刘悍的耳边又说了一番话。刘悍眉头渐渐展开,叹道:“兄弟真是神 机妙算,老哥拜服。” 黄巢趴在垫着厚厚的稻草的地上,默默的享受着从背部传来的酸酸麻麻的捶打 节奏。一天一百五十方的泥土掘下来,全身紧张的肌肉正需要这种压迫式的松弛。 他感到极度舒适的同时,心中也不无遗憾:垫在身下的不是锦缎貂皮而是让人浑身 发痒的干粗稻草,握在手中的不是一杯醇香清冽的美酒而是刚刚捉到的跳蚤。更为 伤心的是,捶在背上给他带来阵阵快感的双手并不属于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而是 癞痢头哈小三。 想到这里,黄巢黯然神伤。这时,他看到一双脚侵略性的站在了他面前。黄巢 恼怒的抬起头来,想看看谁敢如此不识相,他立刻接触到了刘悍冷冷的眼光。 第二天众人被皮鞭的破空虚击之声惊醒后,两百多人照例分成了每队五十人左 右的四队。秦昆默默的站在掘土方队中。现在的他早无昔日威风,身上的旧创新伤 再加上以前的欺人太甚使他成了人人得而欺之的人物。他吃惊的发现本来应和他一 队的黄巢和另外二十几人站在了担石方队之中,而担石方队中的人则相应大规模的 混到了自己的队里。 这是怎么回事呢? 秦昆虽然心下暗自诧异,但近一个月来的遭遇帮他养成了容易长命百岁的灰孙 子性格。他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石唐握紧长鞭,威风凛凛的站在碎石堆下,意气风发。 今天又将增加数十个民伕由他任意鞭挞,这个念头让他差点笑了起来。 他非常享受这些会干活的猪猡对他战战兢兢的感觉。每当他恶狠狠的望向某人 时,那家伙会马上低头,甚至不敢接触到他的目光。 今天这些民工似乎比平时更加惶恐。干活比往常快了许多,而且人人都低垂着 头。他感到这是一个良好的兆头。一会儿林霸野过来定会夸奖他督促有方。看到有 几个民工竟然身体微微颤抖,他不由哑然失笑,“看来平时老子都把自己的威风低 估了,否则这些家伙怎会怕成这样。”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昨天竟然有人敢怒目瞪他,一时怒火勃发,在人群中努力 的寻找此人,就要寻他晦气。 刘悍担了空筐往回走去,他眼眶微黑,因昨夜一夜未曾安睡,不知为何手心已 被汗湿。他仰头看了看天色,但四周只是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想起了昨 天晚上李白慑服黄巢合作所采用的奇兵突袭的手段和令人发聩的言语,心中叹服。 跟李白越亲密接近,他越感到无法了解这个兄弟。平时李白看来平庸胆小,但临机 遇事却胆大包天;决断刚毅过人,却又是出自内心的善良多情。回味起“不见征戍 儿,岂知关山苦”这两句诗,恐也当得上传世佳作了吧。 身后风声疾响,刘悍条件反射的前扑避闪,一声脆响后,刘悍只觉得肩上一阵 火辣辣的疼,回头一看,石唐正冷冷的盯着他,手上的长鞭兀自晃动不已。刘悍心 中有鬼,顿时吃了一惊。 急忙环目一瞥,看到旁边的黄巢和几个正担石的民工亦是一脸张惶,却没有别 的异样。 石唐见自己一鞭抽下,骇得近处人人魂不附体,不禁得意非凡。怒骂道:“杂 种,你还敢用你的贼眼来看大爷吗?”此言一出,下面立时人人心中笃定。 刘悍装出又可怜又害怕的表情,索性一交跌倒在地,一脸无辜的看着石唐。 石唐又是一鞭过去,带起虎虎风声,骂道:“爬起来干活,想装死吗?” 刘悍连忙翻身滚起,埋起头来担石挑土,恭顺之至。 石唐抖足威风,又嫌刘悍骨头太软,不够好“玩”,当下也懒得再为难他。他 当然不知道刘悍已经在心里将他的十八代祖宗都操了个遍。 午后太阳高悬。 黄蒙蒙的烟霭肆虐工地,阳光经过尘埃的重重折射,仿佛也变得不再透明,只 剩下刺眼。 李白眯着眼睛打量四周,觉得“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两句名言果然隐 含至理,那就是做任何事都要求环境的配合。其实所谓的天时地利,不就是环境赐 与的机会么?天地给人的机会是平等的,不同的是有人能抓住稍纵即逝的瞬间并积 极的利用,而多数人则熟睹反盲罢了。想起渔村时偶尔喜欢躲在书房里看的孙子兵 法,不由随口念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 料敌制胜,计险隘远近,上将之道也。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 可全。“这是孙子兵法中的地形篇,李白觉得自己算是做到了”计险隘远近“,但 能否真正的”胜乃不殆“,恐怕也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黄雾中一个人影亲密的向他挨来,李白定睛一看,认得此人叫寇彦卿,是黄巢 的得力手下。 他一直觉得这人是个值得一交的好汉,刘悍也对此人颇有好感。 寇彦卿方方的脸上闪过罕有的钦佩表情,凑近低声道:“朱兄,现在已过晌午, 我担心那些杂种们不会来了。我们的计划还进行下去吗?”他只知道朱二毛的名字, 不知道李白。 李白轻松的道:“寇大哥等不下去了么?”,拍了拍寇彦卿宽厚的肩膀。 寇彦卿绷紧的神经在李白的影响下微微放松,苦笑道:“从昨天开始我就害怕, 一直怕到现在。 不知道是否物极必反,此刻竟然有等不下去的感觉,不管是死是活,就想博他 娘的一铺。“ 李白听他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恐惧之情,好感又增加了几分。微笑道:“所谓放 长线钓大鱼,凡事善忍才多胜算,何况这事关系到大家的前途命运。既然大家都已 经在做牛做马这么久了,又何妨这几个时辰呢?” 寇彦卿点头道:“道理确是如此,如果没有这次计划,我还会天天挑石挖土, 而且根本不会有反抗的念头,但一旦看到了希望,嘿,却连几个时辰都觉难熬,人 心真是奇怪。”语气钦佩的道:“朱兄,寇某人昨晚真是服了你,因为你是我们这 些人中能酣然入睡的唯一一个。” 李白心中赞同。人心确是难以测度,这次要不是担心秦昆原来的手下心存芥蒂, 无法如臂使指的调度,也不会说动黄巢插脚进来。岔开话题道:“寇兄对加入这次 举事有否后悔呢?” 寇彦卿断然道:“决不。相反,如果不能加入,我肯定会痛苦得要死。你知道 吗,当黄老大一开始出言拒绝时,我心中实是绝望到了极点,幸好朱兄最后说服了 他。” 李白默然。黄巢确不是干大事的料,他会临阵脱逃吗? 寇彦卿估计到了李白的想法,无奈道:“黄老大确实一直都动摇不定,所以我 有好几个弟兄都跟在他身边,以防不测。朱兄放心好了。” 李白当然也只有放心。刻下唯有同舟共济加上用人不疑才能略有胜算。在这非 常时刻,哪有工夫去提心吊胆呢? 寇彦卿还想说话,一阵旋风袭来,灰烟尘土纷纷灌入他的眼中口中,他连忙磕 眼闭嘴。列列风中,李白淡淡的声音伴着狂砂飘进了耳朵里:“他们来了。” 寇彦卿心脏不争气的猛烈跳动,几声嗒嗒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声音还在远处。 半柱香的功夫后,李白担着空筐回到碎石堆,刘悍,黄巢,寇彦卿等也差不多 同时空筐返回,前前后后又有十几人在这时赶回装石,不约而同。 石堆前影影重重,李白一眼望去,看到二十几名衙役正押着四十多个新捉来的 壮丁恭听林霸野训话。赵老二和孙麻子两个老相识赫然立在当中。两人都身着崭新 的衙役装,腰悬利刃,大概是捉人有功,由散差升为了衙役。 林霸野依旧不失恨辣生猛,端坐在马鞍上指手画脚,脸上的横肉伴着嘴唇张合 夸张的抖动。 石唐手握长鞭,站在旁边做威慑状。 恶狼凶豺当道,众新来的壮丁显出了兔子般的温顺。 李白心中涌起恶作剧的冲动。 石唐听到林霸野又在第三十三次重复着“不听话,吃苦头”的话题,微感老板 的无聊。拧头看到一众手下正拼命的往筐中拍土装石,干活卖力实在,禁不住怡然 自得。 忽然其中一人不下心下一个趔趄,竹筐脱绳飞出,在全场瞩目下,弧形划过二 十丈的空间,精准的扣到了林霸野的肥头上,“神乎其技”。 人人瞠目结舌。 石唐色变,连滚带爬扑过去扶住林霸野,两名衙役跟上去为林霸野取下特大头 罩。 林霸野头上全是石末土屑,眉毛也未能幸免,独眼紧闭,大声咳嗽。 这趟彻底威风扫地。 林霸野肥躯抖动,破口大骂:“操你奶奶的,怎么回事?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 一时还未醒悟发生了什么。 石唐面黄如色,嗫嚅道:“林监... ”,声音发颤。 话音未落,林霸野一个耳光重重掴在了他脸上,将石唐打得旋转开去,跌坐地 上。 睁开淤红的眼睛,石唐看到李白手中端着剩下的一只竹筐,笑盈盈的站在原地, 挂在脸上的表情正无情的嘲弄他挨了冤枉的一巴掌。 石唐心中对老板的惊讶,害怕,怨怼,无奈瞬时化作了怒火。李白的笑容正是 火上加油。 空筐回来担土的民伕已达二十几人,人人停手旁立,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 大多数人脸上吃惊,心中称快。 山雨欲来风满楼。 石唐虎吼一声,抓起长鞭冲上前去教训李白,化屈辱为力量。 众人眼前纷纷浮现出李白在皮鞭下惨叫,呼痛,翻滚,求饶的凄厉景象。暗道 此人运气欠佳,不小心绊这一交,恐会导致他性命不保的结果。 林霸野终于张开了被灰尘刺激流泪不止的独眼。映入他眼帘的一幕是石唐长鞭 挥舞,毒蛇般向一个手持竹筐的民伕抽下。他现在清醒过来,大致明白刚才身上发 生了什么事。 二十二名衙役,四十一名新丁,加上林霸野一共六十四人,一百二十七只眼睛 期待的看着接下来的好戏。 李白竹筐一抬,挡住了气势汹汹的一鞭。 旁观者哪想到此人竟敢出手阻挡,暗想这可死得更惨。 林霸野认出李白就是上次折了他威风的人,想不到这次被他搞得更惨,不但威 风扫地,连基本的脸皮也被剥了,只恨得牙痒痒。 石唐未能得到宣泄,怒火更炽。踏前四步,又是兜头兜脑的狠狠一记。 李白虎躯遽进七尺,一把扯住石唐头发,另一手毫不留情的一记耳光扇下,一 声脆响,石唐晕了过去,嘴唇一翻,蹦出数枚带血的牙齿。 众眼睛高高突起,似要跌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眨眼功夫之前,石唐也正 是不相信驯服已久的民工竟会出手反抗,只顾恃威进逼,以至落了如此下场。 这是什么世道? 待李白拖死猪般的将石唐拖出两丈,又奉送出三拳两腿之后,林霸野才反应过 来,大喝:“反了,反了。”跳下马来,拔出腰刀,吆喝着与二十四名衙役半圆形 围了上去,捉拿这个胆大妄为之徒。 刘悍,黄巢,寇彦卿等也扔下工具,义愤填膺的向李白逼来,要拿下这个不良 分子请功。一时李白陷入绝境。 李白迅速游目四顾,扔下变成了皮偶状的石唐,拾起长鞭,在包围圈形成以前 向碎石堆冲了过去,爬上百丈高的堆顶。 赵老二和孙麻子刚刚升职,立功欲与表现欲旺盛过人,双双拔出腰刀,叫骂声 中疯狂的冲在最前面,意图再立新功。其余的人蚂蚁般的跟在二人身后。 碎石堆下刀影卷砂,人如乱麻。 整个工场被滚滚的黄沙和隆隆的巨响所笼罩,没有人知道此处上演了这样一出 闹剧。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