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美人 作者:七原 四月京畿,有漫天的杨絮,今日是大清国乾隆皇帝驾临红门苑囿狩猎的时光, 乾隆爷龙驾左右随行着王公侯爵,文武臣工,后宫佳丽,都由御前侍卫保驾,一 路浩浩荡荡,扎进苑囿行宫。 春日的皇家苑囿满眼青翠,杂草和灌木遍及原野、长及腰膝,都蒸腾着浓浓 的草木气息。微风拂过,八旗兵勇烧草的火堆明明灭灭,飞禽走兽在烟霭与火光 中惊惶地奔窜。狩猎原就是皇家操练兵丁,研究行军布阵的一种方式,只见乾隆 皇帝亲率武勇铁骑,弯弓搭箭、走马飞鹰,风风光光地在苑囿当中冲杀了一番, 践踏了无数草木,打回几头早就被侍卫们折磨得弱不禁风的麋鹿。众臣工山呼万 岁,连颂陛下神勇,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皇帝龙颜大悦,传令停止操练,回驾红 门行宫。 平日里寂寥凄漠的红门行宫,因为天子的下驾而变得喧闹堂皇起来。夜幕降 临时,行宫的空地上点起了一堆堆熊熊的篝火,满八旗的勇士们在香浓的酒肉和 狂荡的歌声中扬起一张张被火光烤红的幸福的脸,深深地感受到皇恩浩荡,泽被 无边。已是月上柳梢,正当虎狼之年的爱新觉罗·弘历早已压捺不住被白日里的 豪壮和喧腾引燃的欲火,迫不及待地燃起熏香,拉上宠妃干起颠鸾倒凤的勾当。 春天本就是生物情欲勃发的季节,况且皇帝是龙种,是生物界的精华,皇帝的生 命行为,自然也是非凡的。宫墙窗外是春夜繁星淫荡的华辉和兵勇们粗野的笑声, 皇帝也许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操又是一番别有的风味,宽大的龙床成为天子连 夜征战的另一处疆场。 谁都想象不出皇帝是在怎样的一张床上干那事,直到你亲眼见到那样的床。 两百多年后的1998年,当端木第一次站在这样又宽又大的床前思考这个跟他 屁不相干的问题时,他大张着嘴,感觉除了通常的惊讶,还有说不清困惑那是怎 样大的一张床啊! 一 以下记录的是端木的一段爱情生活。 端木念书的大学就坐落在昔日清朝皇家的苑囿之上现在是北京郊外一个蜿蜒 着一条臭河沟的农村,曾是春日里乾隆爷打猎造爱的红门行宫距离校园不过两三 里的路程。端木和他的同学在刚来北京不久的好几个周末都到了行宫(现在已是 一片白花花的光屁股大石头堆)烧烤。事实上,端木并不热衷于任何形式的烧烤, 每次吃完那些烤得半生不熟的血肉和植物,他都要在其后的两至三天内频率极高 的出入宿舍卫生间,蹲得两腿发软,还要消耗掉数量可观的手纸。之所以仍乐此 不彼,全因为一个人他们班的刘雯雯。 这是一个以男生著称的大学,一直以来女生在这个学校不仅数量稀缺,而且 质量普遍难于与男生匹敌。但这个现象在端木这一班的98级新生到来之后却似乎 发生了历史性的改观,端木班里有5 个女生,个个长得花容月貌、甜美开朗,她 们的到来,立即引起了全校范围的注目。新生军训中端木他们班的围观率一直稳 居各系之首,似乎那些由大师哥们组成的军训教官团也对这个班分外照顾,让他 们少吃了许多苦头,这自然要归功于班里5 个漂亮的女生。开学不久,5 女生便 被号称为新闻系98“五朵金花”,成为男士们关注和追逐的目标,这令那些高挂 “待泡”、“候追”牌四年仍无人问津的师姐们既幽然哀怨又十分妒羡:“这帮 挨刀子的男人,小女生有什么好的……!” “五朵金花”中的刘雯雯更是以完全符合东方审美标准的相貌身型和出众的 才艺被冠以“花王”的美称。令端木心动的不仅是刘雯雯的甜美容貌,主要是她 的肌肤,就像刘嘉玲在SK- Ⅱ的广告里含情脉脉的宣称:“简直就是晶莹剔透!” 就是这“晶莹剔透”让有“恋肤情结”的端木堕入了不可自拔的爱河,从见到刘 雯雯的第一刻起,端木便肯定他追寻的“晶莹”美人已经出现,他的爱情从此有 了可供奉献的目标。 肤色黝黑、身材矮小而且形象委琐的端木绝对不在这个学校的众多优秀男生 之列:整日一头油乎乎的乱发,身上挂着永远过时的衣服,皱巴巴的皮鞋因为大 出脚掌好几码的缘故鞋头终日高高地翘着,久不久他还会故做有风度地从口袋中 掏出一张不辨颜色的好象是手帕的东西揩揩漆凹(漆黑且凹凸不平的简称)的脸 蛋。其实他的脸蛋也不能完全怨父母所赐,老家农村的艳阳和猎猎风土能把任何 品种的脸蛋统一成端木现在的模样。还在老家的时候端木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找 到一个“晶莹剔透”的女孩,来弥补这份生命中的重要缺陷,“恋肤情结”也就 由此落下。 其实端木也知道,凭他的姿色和实力,实在难以在这所帅男酷哥云集的大学 里引起“花王”刘雯雯的注意,好就好在端木并未因周围的青春帅气所产生的逼 人亮丽而自惭形秽,他自信自己和“晶莹剔透”将会发生不寻常的联系,并且他 要为此加油努力。他意识到,要实现神圣的爱情目标,就必须采取有力的措施。 在经过仔细的研究之后端木认为,首先最应该改进的是自己的相貌,虽不说能搞 出什么根本性的飞跃,至少应该对得起自己的这份爱情自信。于是,每天早上洗 完脸之后,他都会偷偷拿起舍友薛明的“小护士”狠命地挖出一大坨丢到脸上, 然后像擦皮鞋一样飞速抹匀,直到整个脸部粉渣渣的要往地上掉白粒,他才信心 十足地挎上书包,走出宿舍。在随后的一天当中,他都会扬着那张“粉脸”有意 无意地在“花王”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各个角落或沉思或伫立或甩头,摆尽他所掌 握的各种pose,力图使“花王”意识到有一位叫端木的男性同类存在于她的学习 和生活当中,并对之产生异性之间的初步好感。 遗憾的是,一个星期下来,脸蛋白得都起了毛的端木始终没能引来“花王” 的注目,却引起了因自家瓶里的“小护士”飞速消失而纳闷不已的薛明的注意。 终于有一天早上,端木在擦粉的当口被他人赃并获,憋了一肚子气的薛明拎起扫 帚将端木由宿舍床边追杀至厕所深处,一路高呼:“瞧你丫操性,把自己画得跟 老母猪屁股似的还想泡”花王“……你给老子出来……” 二 前边好象已经说过了,端木的大学离乾隆爷当年狩猎下榻的行宫不远。端木 在初到北京的许多夜晚,时常会因为憧憬美好的爱情而一个人来到校园深处那个 空旷的大操场上,踩着快秃顶的草皮,透过黑水般的夜空嗅到远处飘来的行营篝 火的味道,脑海里也不由地闪现出皇帝那张大得吓人的龙床。 这是一所奇怪的大学,几座灰头土脑的楼房被一圈围墙兜头兜脸地围着,围 墙脚下长满了北京农村常见的狗尾巴草,狗尾草们最初从墙角下发迹,之后迅速 占领了这个校园除楼房操场路面以外的所有空间,气焰一度十分嚣张。然而,这 个学校里势力最大的还不是狗尾草,也不是校长和学生处长,而是那些呆头呆脑 的刺猬。这些全身长满肉刺的小动物终日在这个校园里横冲直撞,全不把伟大的 人类放在眼里。它们在沙质的泥土里筑起无数的巢穴,加上头顶这些遮风挡雨的 狗尾草,这儿简直成了它们的天堂。在每个天空还在朦朦发亮的清晨,刺猬妈妈 都会带着刺猬哥哥、刺猬姐姐、刺猬弟弟、刺猬妹妹坐在天堂的门口,仰视这片 奇异的人间。 每天早晨6 :25,伴着一阵凄厉的起床号,就会从学校的楼房中涌出一群睡 眼惺忪的青年男女,有的打着流着涎水的哈欠,有的还拖着别人说着糊里糊涂的 梦话。一干人等都斜顶着帽子,歪扎武装带到操场上出早操。端木也穿着制服, 人模狗样的混杂其中,表情严肃地做着各种操练动作,这样的操练每天早晨都会 进行半个小时。 7 :40是集队上课的时间,已经分散的人马又重新集合成了一个个小方队, 这时每人手里会多出一个书包,抗旱能力较弱的学生还会拎着一个水杯,准备随 时滋润干燥的咽喉。所有的队伍在口令员的指挥下都争先恐后地朝教学楼开拔, 一路上还要大呼小叫地唱着军训时从兵仔那学来的几首军歌。据说唱歌上课原本 只是该校某系的杰作,后来被一位巡视的校长看见,认为极壮气势,甚喜,遂向 全校推行,规定每支队伍进入教学区后都要吼歌一首,说是具有提神益气,预防 上课打瞌睡之功效。在该系遭到全校学子的一片痛骂之后,唱歌上课的规矩也以 法规的形式固定了下来。 因此,每到早晨7 :40,只见校园里烟尘滚滚,歌声震天,一队队人马拥堵 在狭小的路面上,叫骂声、歌声响成一片,惊得那些早上出来遛弯逛早市的麻雀 儿都夹着尾巴惊恐地飞到围墙外边。端木更是苦不堪言,因为个矮走在队列的末 尾几排,每天在张嘴唱歌的时候都吃尽了队伍踏起的烟尘,更要命的是排在他后 边的还有一位唱歌尤其卖劲的大哥,且属于唾沫分泌功能极强的那一种,每次走 到教室都要被他喷得一背口水。 这个校园的前边是一片高粱地,后边是一块玉米地,玉米地的尽头有一圈更 宽更高的围墙,墙头绞着直挺挺的电网,每隔不远还镶着一幢圆桶形的小楼,楼 上一年四季都站有肩上挎着没上子弹的冲锋枪的兵仔。端木他们每天在教室里上 课,都会隐隐约约听到围墙里有人在整齐地高喊“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学校前后的庄稼地对从小生活在庄稼堆里的端木来说,无疑是倍感亲切的, 而更令他敬佩的是勤劳勇敢的北京农民,每到庄稼收获的季节,他们就会冒着被 这个学校里开出来的挂着O 字牌的车撞飞的危险,把摘下来的玉米棒铺到学校门 口的马路上晾晒。黝黑曲直的马路被金黄的棒子堆遮住,如同一条黑蛇披上金页 子,登时富贵起来。端木和他的同学们就是踩着这条披着金页的蛇去红门行宫烧 烤,他无数次眼巴巴地瞅着刘雯雯和别人有说有笑,却根本没注意到同行的人当 中还有一位叫端木的身高1 米70,身体健康,至今未婚的热血青年。端木对刘雯 雯的“目中无人”悲叹不已,甚至有些恼火。 三 刘雯雯:女,18岁,陕西生源,××大学新闻系98级新闻专业学生;政治面 貌:预备党员;职务:系学生会文艺部干事,班级文艺委员。家庭关系:父亲, 刘××,陕西省××市××公司经理;母亲,×××,陕西省××市××大学教 师。…… 这是一份最近被端木偷来研究了无数遍的学生学籍卡。通过研究,端木认识 到,无论如何比较,一无貌二无才的他和“花王”的差距都不是用尺子可以量出 来的,无怪乎人家不将你一个太行山农民的儿子放在眼里。弄清了这些,端木觉 得,原因是可以理解的,伤心是暂时的,恼火是没有必要的,希望还是大大有的, 若想追到“花王”,还须向高人求教。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端木斥巨资(共42元5 角)宴请了一位号称情场经验极其丰富而又乐于助人的师哥。屋外树影婆娑,屋 内酒菜飘香,两人就座后,一个有求于人,一个接到宴请通知后饿了一下午赶来 赴宴,双方各怀鬼胎,相视“嘿嘿”一笑,先是虚情假意地寒暄了一番,师哥就 甩开胳膊嚼了起来。这种小店供应的无非是京酱肉丝、宫爆鸡丁、拍黄瓜之类的 “大陆菜”。幸好这位师哥为人随和,也不挑剔,几杯黄酒下肚,菜也消灭了大 半,师哥便绿着眼睛拉上端木的手称兄道弟起来,他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扬言要将看家本领全部传授给端木。端木听罢自然受宠若惊,感激不尽,起身连 呼小姐:“加菜,加菜,加酒!” 师兄手握酒杯谓端木曰:“别看那些女孩子一个个清高得跟×似的,其实都 是他妈装出来的,心里巴不得有男生追她,只要你在她面前稍微露过脸,准保记 住你了,没事就会偷偷观察你,瞟你一眼……只要她瞟过你一眼,那就有戏,你 呀,就要抓住机会……哎!你说那个,叫什么,有没有偷偷瞟过你!” 端木竭尽全力想了好一会:“好象,好象也有,好象又没有……。” “一回也没有?”师哥这会儿也犯难了:“……没事儿,听我的,还有一招, 那就是”情意绵绵“。甭管她理不理你,你就在她面前装孙子,一个劲儿接近她, 关心她,爱护她,讨好她,凡是她喜欢的你都喜欢,凡是她不喜欢的你就都讨厌。 女人总是心软的,总有一天她被感动了,也就顾不上别的,到那时侯,嘿嘿……, 还不就归你了。当然,你还要注意……” 将已山盟海誓要和端木结为生死之交的师兄送回宿舍,熄灯号已经吹响,端 木摸回了自家床上。睡在床上的端木,早已不止一次地将自己的小破铁床想象成 乾隆爷那张又大又舒服的龙床,今晚酒精的作用更让他加重了这种美妙的幻觉。 端木在床上滚呀滚呀,本来就上了岁数的铁床在他的折腾下,早已不堪忍受地发 出吱吱呀呀的惨叫。吵得躺在下铺的兄弟实在无法入睡,只好爬起来披头散发地 站在床边,拿起手电照在自己惨白的脸上,拍醒端木,瓮声瓮气地说:“木哥, 你看我帅吗?”端木哼哼唧唧地睁开眼睛,突然看见一个翻着死鱼眼的男鬼趴在 自己床边,吓得他大叫一声:“鬼呀!俺娘呀!” 四 端木每日有一门必修的功课就是到了上午第二节课必定要小睡一觉,有这习 惯的还远不止他一人,这个学校的学生几乎都有这个爱好,只不过睡着的时间不 同,有的是第一节课就睡,有的是快到放学吃午饭的时候睡,其中的原因也曾引 起老师及同学的忧虑和探究,一番努力之后,不得其解兼无力回天,只好顺其自 然。每天只有包括刘雯雯在内的少数几个女生始终处于清醒状态,而且课上笔耕 不辍,记下所有老师在黑板上写出的和嘴里说出的东西。对此,端木看在眼里, 疼在心上,当然,这只针对刘雯雯。每当一觉醒来,看见仍在奋笔疾书的刘雯雯, 他都会心疼地默念:“雯儿(这是端木自己捏造出来的对刘雯雯的昵称),别写 了,你不累吗?歇会吧,睡会吧,雯儿!” 端木比以前更加关注刘雯雯,他细心地观察刘雯雯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他决定遵照高人师哥的指点,从今往后爱刘雯雯之所爱,恨刘雯雯之所恨,以自 己的实际行动贴近刘雯雯、关心刘雯雯、爱护刘雯雯,彻底融入刘雯雯的生活, 让刘雯雯感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他端木爱情战争的汪洋大海。 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极力寻找机会接近刘雯雯的端木得到了一个可 靠情报:刘雯雯很喜欢吃水果,而且最爱吃一种叫“茉莉香”的苹果。据说这种 苹果有一种茉莉花的香味,十分诱人,算得上一种特色水果,但此苹果属于新开 发品种,市面上又极少有。也是凑巧,某日端木骑自行车闲逛途经学校附近的一 个果园时,竟然让他发现了数株“茉莉香”苹果树。端木当机立断,现场踩点, 结果惊喜地发现这个果园的屏障稀松得形同虚设:看园的棚子里空无一人,齐胸 高的篱笆是用干枯的杨树枝加竹篾稀稀拉拉地插成。端木暗想,凭自己的腿法, 完全可以将其一举突破。 “此乃天意!”踩完点的端木一路奸笑着溜回了学校。 第二天傍晚,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果园的“茉莉香”苹果树下,正 是端木。毕竟是做贼心虚,端木三下五除二扯下了十多个苹果,刚装了半袋,忽 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小孩的说话声,他拎起果袋,慌慌张张地跳出了篱笆的豁口, 一不小心让竹篾拉了一下,“哎哟!” 这声可怜地惨叫随即招来了孩子们的注意:“有人偷果!” 小孩们“哄”的全都追了过来,一顿石块加烂果将端木打得丢盔弃甲,落荒 而逃。直到腿脚还算利索的端木逃出了飞弹的射程,小孩们才停住脚步吸着鼻涕 愤愤地骂到:“傻逼!” 靠在床边惊魂甫定的端木摸摸后脑勺上的肉包,拿手纸揩掉腿上的血迹,十 几个苹果还好好的躺在身边的床上,他的心里仍是美滋滋的伟大的计划已经完成 了一半。 第二天,瞅准一个刘雯雯单独在教室走廊的机会,端木故做镇定又略带羞涩 地将几个经他精心挑选,认真清洗的“茉莉香”大苹果塞到了刘雯雯手里。可气 的是原本能言善辩的他此时居然把前一天夜里还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忘得一干二 净,只得支支吾吾地:“苹果……,这个……,茉莉香……。” 刘雯雯先是一楞,双方僵持了两秒多钟,这两秒多钟的尴尬令端木几乎虚脱。 过后端木才感到,当时他的胳肢窝里已经全部汗透了。好在“花王”冰雪聪明, 她迅速理解了端木的意思,之后非常礼貌而有风度地收下了礼物,道了声谢。一 个“谢”字恰如春风化雨泌入端木的心房,让端木第一次感受到了舒畅无边这种 曼妙喜悦的爱情味道。 待端木的脑子里进行了一番从盘古开天地到改革开放的思绪飞扬之后精神恍 惚地回到教室,还没等走进教室门口,就听见里边传来一阵如潮的欢呼,夹杂着 一两声尖锐的唿哨。他愣在了门口:刘雯雯正抛绣球般地将那几个端木拿命换来 的大苹果扔到了哄抢的人堆中,一边还格格地笑着:“记住,是端木同学请大家 吃苹果。” 看到此情此景端木实在是悲喜交集,悲的是“花王”竟将他的礼物毫不吝惜 地转送给了这群无耻之徒,喜的是刘雯雯留下了最后一个苹果,并且,偷偷地瞟 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端木。这盼望已久而终于到来的一瞟让端木彻底没入了幸福的 激流,他的左手摁在胸前,双眼紧闭:“噢,我在天上的主啊!这是真的吗?真 的来到了吗?”却未发现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冷漠而阴沉的面孔,教室里所 有的欢呼声和唿哨声嘎然而止,端木赶紧睁开眼睛。 介绍一下,这位是端木念书的大学里生活着最富有传奇色彩,也是最引人瞩 目的一种生物训导员(其中的一位)。就是这样的训导员掌管了包括端木、刘雯 雯在内的新闻系98级100 余位学生诸如评优、奖惩、入党、毕业分配之类的大小 事宜。其工作类似于平常学校的班主任,但和班主任又不大一样,班主任还上课 教书,这帮人通常不教书,他们一般是龟缩在离教室不远的一个叫训导员办公室 的小房子里,终日盘算最近哪个位高权重的学生家长又打来电话,一通威逼利诱 之下是否应该考虑提携一下他低能的孩子,或是该整整哪个臭倔脾气又不将本导 员放在眼里的倒霉蛋。这些训导员都是从本校毕业生中百里挑一筛选出来的优秀 分子,个个长得一表人材,风度翩翩,且许多还是多才多艺。特别是端木的导员, 不仅相貌英俊、体型健美,而且举手投足气质优雅,很有绅士风度,兼之毕业于 该校某知名系(发明唱歌上课的那个系),当学生时就是学生干部的骨干,据说 在毕业前就一直是全校老中青女性竞相追逐的白马王子。端木对其向来毕恭毕敬、 崇拜有加。今日得以如此近距离地瞻仰自己所崇敬的导员,端木只有一个感觉酷 毙了。 训导员的嗓子是那种极富磁性的男中音:“吵什么?楼下都能听见你们在叫, ……是谁把吃的东西带到课堂上来的?”全班哑然,大家互相望了望,还没有谁 会卑鄙到出卖站在导员身旁吓得面如灰土的端木。“把东西收起来,给我老老实 实上课,谁带东西的自己到我办公室来!” 导员说完转身离去,端木之后灰溜溜地跟着屁股进了训导办,20分钟后,他 又灰溜溜地离开了办公室。训导员并未深究苹果的来源及被带至教室的动机,他 只是利用短短的20分钟对仅有端木一人的听众发表了一篇即兴演说(训导办的另 一名导员对同类这种司空见惯的演说根本是充耳不闻,只顾自己在那练一种很蹩 脚的毛笔字)。导员的演说由当前国际国内形势开始,逐步深入到中国社会前沿 形态、经济体制、大众心理、计划生育,他旁征博引、面无表情、滔滔不绝,令 从小只在村里听惯了猪哼狗叫的端木大开耳界。最后,根据教学相长原理,训导 员严厉地指出了端木犯下的错误所在哄闹课堂,妨碍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并要 严厉地处分端木。把端木吓得双腿像接了电动按摩机似的抖个不停,胳肢窝里早 已经成了水汪汪的一片。 训导员造型很帅地斜瞟了端木一眼,看到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觉得预期的 效果已经达到,便轻蔑的一笑,转过话锋,说姑念端木是初犯,他的原则是宽以 待人、教育为主。然后挥了挥手,做了个赶苍蝇的动作,“就罚你打扫两个星期 教室楼道卫生吧,下去以后好好反省一下,别再给我惹麻烦。” 五 《圣经》,雅歌,第四章:我的佳偶,你甚美丽!你甚美丽!你的眼在帕子 内好像鸽子眼;你的头发如同山羊群,卧倒在基列山旁;你的牙齿如新剪毛的一 群母羊,洗净上来,个个都有双生,没有一只丧掉子的;你的唇好像一条朱红线, 你的嘴也秀美…… 都说秋天是个美丽的季节。北京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秋天必有朔风、必有 落叶。秋天里的周末对于这个学校的学生来说,是个百无聊赖的日子,仿佛是季 节阻断了人们心灵与外界的联系。窗外嗖嗖作响的秋风就像无数个猫爪子挠在端 木的心上,对面那个造型笨拙的女生楼傻乎乎的趴在几棵枯树的后边,一只勇敢 的老鼠正顶着大风艰难地从二楼爬上三楼,一不留神被一条大风吹落的坚硬无比 的胸罩砸在脑袋上,“哧溜”一声又跌回了二楼的窗台,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 它“吱吱”乱叫,最后还是翻过身,一瘸一拐地爬进了楼道。 空中飞舞的枯叶夹着几张沾着血迹的卫生纸在男生楼和女生楼之间的小路上 打着旋,突然间风变了方向,旋在空中的破纸烂叶“哗”的一声扑在一个躲闪不 及的女生身上,女生拿着脸盆,穿着拖鞋,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被热水烫红的脸 蛋,好像刚从澡堂里出来。却没想到走到这被打了个灰头土脸,气得她一边“呸、 呸”的吐着带土的唾沫星子,一边手忙脚乱地掸掉粘在身上的卫生纸。 端木停止诵读雅歌,一脸同情地看着女生,宿舍里只有他和薛明俩人,其他 人都挤到隔壁屋里看毛片去了。现在是下午1 点多钟,距离起床仅过了两个小时, 困意又再次袭来,他只得重新爬上床铺,双眼微睁地瞅着正在整理拥有成堆成堆 不同规格牌号的安全套的薛明。走廊里传来藏胞同学粗犷而色情的歌声他们永远 是那么善于歌唱。在这个季节的这个学校里,歌唱或许是反抗压抑与寂寥的上佳 办法,上古的先民们在劳动或狩猎的时候,就是用歌咏来表达一种尚且弱小的物 种对自然力压制的反抗,召唤同处险境的伙伴共同对付自然界的强敌。端木自己 是不唱歌的,并且认为只有两种人喜欢唱歌:一是少数民族,二是遭受压迫而又 挣扎无望的人。这当然是一个谬论,但这个谬论本身则充分显示了端木的自负。 端木从小在老家村里就是个出了名的自负的家伙,而且他的自负往往无可指 摘。他从不承认失败,并且做了许多令乡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到北京上大学 就是一个明证端木是他们村八辈子才从牛屎堆里蹦出来的一个大学生。离家到北 京的那天,端家的老族长亲自领着端氏族人到村口给端木送行,那一天村里凡是 长腿的全都跟了出来。全村出动送一个出门的毛头小子,这在端村历史上还是头 一遭,老族长的敬才之举为端木这厮的自负又凭添了一层不可动摇的理由。端木 走出村子时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外边混出个名堂来。 而现在,大学的爱情现实却将端木那份不可动摇的自负打击得如同患上了腰 肌劳损酸痛不已。端木一面不得不承认太行山农村与北京农村的巨大差异,一面 仍然贼心不死的欲要捍卫他那份似已摇动的自负。 尽管“苹果事件”后刘雯雯的表现大让端木寒心:一没对端木为她而受罚的 事实表示丝毫的感动或同情,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给过端木多余的眼神。每天早 上和别人说说笑笑地从低着头打扫楼道的端木面前走过,她都是一副视若无睹的 样子,仿佛端木是从太阳系那边的土星给她捎来了几个苹果,之后又离开地球滚 回了老家,成了不存在。然而端木毕竟是端木,尽管不断遭受挫折,但他要将这 场伟大的爱情战争进行到底的决心却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刘雯雯的冷漠对端木既是打击又是刺激,刘雯雯越是对他视若无睹,他就越 觉得刘雯雯高贵、纯洁、不可侵犯,“晶莹美人”为了他的“恋肤情结”,必须 一搏。况且,追刘雯雯的人数是在日日攀升,估计总有一个加强排了,端木已经 明显感受到了压力,他要不加紧采取攻势的话,则极有可能把胜利拱手送出。此 时的端木对刘雯雯的痴迷已经到了对凡是关于刘雯雯的传闻、谈话、去过的地方、 用过的东西都表现出极大关注的程度。暗恋刘雯雯成了他除睡觉以外的另一大主 业。 秋风总算刮过了瘾,拍拍屁股走人了,冬天赶忙挤了进来,生怕迟到会挨处 分。端木和他的同学已经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北京冬天的干燥与寒冷,大学的第 一个寒假也即将来临,假期对于学生们来说,是最值得盼望的事情之一。可所有 人都清楚,要享受美好的假期就先得过期末考试这一关。端木的同学按照师兄们 密授的计策,在考试前半个月就已连哄带骗的让老师们把考试的范围都划了出来, 接着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死背那不多的考试范围。这段时间晚自习的出勤率相当 高,大家都想趁着鏖战高考剩下的那点余温把升入大学后的第一个期末考试对付 过去。背书对于端木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他十分恼火老师们给出什么考试范 围(这简直有点狗咬吕洞宾)。其实决不是因为端木上课认真,掌握了较全面的 知识而不怕考试。他的意思是既然大家原本就什么都不懂,那就老师怎么出题学 生就怎么考,一切看自己的造化,现在范围一出,还得花力气去背书,这不是自 讨苦吃吗? 竟管心里很是恼火,但看到全班同学都在乐此不彼地背考题,端木也不得不 强迫自己坐下来跟着背,要不然大家都过了挂的可能就是他了。这天晚自习教室 里坐满了人,大家都在孜孜不倦地背书,有人还背得满头大汗,一副你追我赶迎 接考试的火热景象。只有坐在端木前边的两个家伙一直在聊天,声音不大,但却 都让端木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内容极其无聊,这令本来就因背不进书而一脸痛苦 的端木十分上火。 两个家伙一个是山东人,因为是山东的,所以端木觉得他像响马;一个是北 京的,家住什么“羊不拉屎”胡同,长得细声细气,端木叫他李莲英。 响马:“那个×××好象真的对俺有意思。” 莲英(讨好地):“绝对!你长得这么帅,×××其实早就动心了。” 响马:“吃定她了。” 莲英(细致地掸掉响马肩上的一大块头皮屑):“早就应该了。” 响马:“那你说刘雯雯还要不要追了,俺估摸着这女孩也不错。” 听到刘雯雯三个字,端木的耳朵立刻像狼狗一样竖了起来。 莲英(不屑地):“就她呀,你看她那副矫情样,嗨哟,歇着吧。” 响马:“怎么啦?我觉得不错,多水灵,白白嫩嫩的……” 莲英(卑劣得令端木不可遏止):“屁呀,你感情是不知道吧?她刘雯雯怎 么这么白白嫩嫩,那都是每天早晨5 点起床抹粉抹出来的,要是把她脸上那层粉 揭了,那还不照样又黑又麻跟煎饼似的。告儿你,我那位有一天,早上,在她们 女生楼厕所,就撞见没来得及上妆的刘雯雯,依哟,整个一黑面女鬼,可把我那 位给吓坏了。” 响马:“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莲英(狞笑):“那还有假,女生里早就传开了,你还以为她刘雯雯真是什 么”花王“呀”花圣“呀。” “够了!” 莲英和响马吓了一跳,原来是怒不可遏的端木在后边吼了一声。全班的目光 都移了过来,把莲英和响马看得有点发虚,端木却是怒目圆睁,一副革命者怒斥 叛徒的慷慨表情。李莲英和响马对刘雯雯的诋毁令他忍无可忍,他内心的骑士情 结空前浓烈:“你们俩他妈的少放狗屁,背后说人坏话算什么好汉,赶紧去给人 家道歉!” 响马缓过神来:“哎,端木,你没毛病吧,我们说话碍着你什么啦?刘雯雯 是你什么人?” 端木:“刘雯雯,她是我……” 语塞是意料中的事,刘雯雯确实不是他什么,如果说她是他同学的话,那这 个理由就太牵强了,肯定会被响马等人笑得牙齿掉掉一地。 李莲英这时来劲了:“是你什么?是你什么?别瞎嚷嚷打扰大家学习好不好。 丫是不是刚被驴踢了。”最后一句尽管很小声,但还是被端木听见了。 端木若是一个通过了ISO9001 国际质量体系认证的合格骑士,他此刻一定会 极为优雅拔出自己的宝剑,神情坚毅地对胆敢向自己挑衅的小太监说:“懦夫, 我不允许你再污辱我的女主人和高贵的骑士称号,我要以一名骑士的荣誉与你决 斗,拔出你的剑吧!” 而事实上,端木不是一位骑士,手里也根本没有什么狗屁宝剑。他最后所能 做的只是像市井无赖一般扑到小太监身上,连捶带搔开来,小太监也“呀呀”地 招架着和端木扭在了一起。周围的同学一看事情不妙,赶紧把二人架开,腿快者 已飞报导员去了…… 六 这件事对端木的打击是极为沉重的,在这所大学里,打架是很严重的事情。 端木当晚就在训导办受到了上大学以来导员的第二次召见,导员脸色青紫地将例 行演说进行了1 小时40分,这还不包括调查询问事件过程的过程。紧接着导员又 打电话向系书记汇报了情况,以表明自己是如何地尽职尽责,为了学生的教育成 长,仍在连夜开展工作。当晚12点多钟(训导员处理此类事件一向是废寝忘食、 鞠躬尽瘁),端木和莲英才获准离开训导办,但必须自找地方连夜写出检查,第 二天上交,等候处理。 端木和李莲英耷拉着脑袋回到教室准备起草检查稿,相同的遭遇让二人顷刻 间成了难兄难弟。两人相对苦苦一笑,正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一切怨隙霎 时间已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端木的检查一稿交到训导员手里不到两分钟就遭到了否决。训导员:“你会 写检查吗?我要的是检查,不是抒情散文!滚回去重写!” 第二稿交上去时导员干脆话都没说就“啪”的一声把它和端木一块摔出了门 外。 第三稿再递上去时端木已经十分注意导员脸上的表情,当感觉到怒气已经在 导员的鼻孔中积蓄时,他赶紧抢过检查,一溜烟地窜出了办公室。 第四稿的命运更是凄惨,它甚至连导员的面都没见着,拿着它在训导办门前 站了三分钟后,端木已经完全能预料到这一稿的命运。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带着检查,退回了宿舍。 第五稿是端木在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多角度深刻反省个人错误的根源、成因、 历史、危害及影响,并借鉴大量前辈师兄珍贵手稿资料的基础上,反复斟酌修改 才最后敲定的。此稿全文5000余字,文风奇崛、感情真挚、条理清晰、结构雄奇 且声情并茂,可堪检查稿的上乘之作(由于世事流转,此处原稿已不可得)。 第五稿获得通过,这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也许是端木这份感人至深的 检查和认真反省的态度对训导员和系书记有所打动。本够记过的他最后只混了个 警告处分、全系通报批评。 端木这辈子第一次与处分有了如此亲密的接触,不断的打击令原本十分自负 的他消沉不已。当他还在受处分后的阵痛中战战兢兢地讨活时,没想到的是,他 “仗义护美”的举动已迅速传遍了整个新闻系98级,甚至高年级的师哥师姐们也 知晓了他的事迹。各年级人士纷纷来人来电对端木表示了慰问,并对其精神予以 高度的赞扬,他们还积极献计献策、牵线搭桥,力促端木与“花王”的好事。全 系上下一心,为玉成某人好事奔忙,这在新闻系历史上还是头一遭。有教学楼厕 所墙诗为证: 九八师弟多奇志, 敢为爱情受处分, 新闻儿女齐相助, 定叫鲜花牛__插。 (__处因被一串鼻涕粘住,已不可辨。) 同学们的慷慨之举令端木很是感动,同时他也感到,希望正在重新升起,刘 雯雯此番真正是陷入了他“人民爱情战争”的汪洋大海,看她还怎样与人民的意 愿抗衡。 按理说刘雯雯此时无论如何应该表个态了,事实上,她也表了态,但她的态 度最终令端木悲痛万分。刘雯雯如是说:“是他要和别人打架受处分,我又没叫 他去。”端木从这句话着实体验到了人间情义的淡薄、爱情的虚无。刚刚伸起的 希望再次破灭,使他逐渐感觉到自己炮制的感情面包正逐渐受潮发霉,基本上已 经可以扔进垃圾桶,他不知该如何扭转,他觉得力不可支,他却还是很固执地提 醒自己;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端木想不暂时离开刘雯雯也不行了,寒假来临,刘雯雯肯定要回家,而端木 也要回去探望家中的老母和妹子。 坐在火车里的端木看着北京的楼群和立交桥在车窗外不断地抛逝,他才在离 家赴京的半年后,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思乡之情。北京在不短不长的半年中, 给了他最先的幻想、最初的新奇,也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北京农村的“恋肤情结”, 成了他心有余悸、心劳日拙、心有不甘、心心念念的心腹之患。《圣经》传道书 说:“忧愁强如喜笑,因为面带愁容,终必使心喜乐。”端木觉得圣经简直是在 放屁。 下了火车换汽车,下了汽车换牛车,当眼前那条黄泥路磕磕巴巴地拐进一座 苍翠的大山背后时,端木默念道:“到家了。”在以往的假期里,端木是个忙得 不可开交的人,他一般不领着他的崇拜者们在村里折腾个鸡飞狗跳是不会罢休的。 端木和他的崇拜者们觉得,一个端村实在有太多的东西可以折腾了,这些搞事专 家们的杰作包括埋火炮炸断端七家大黑狗的狗腿;偷偷给永顺家的小花猪喂上掺 有几大碗黄酒的潲食,吃得小花猪全身通红,打着酒嗝歪在永顺家的墙角下一天 一夜不省“猪事”;还有村长家那头原本长得英俊潇洒的大毽牛,某日倒霉地让 自己性感的硕臀成了端木等人弹弓的靶子。直被精湛的弹法打得满处飞奔,慌不 择路,最后一不留神在一截树丫上撞歪了牛鼻子,从那以后成了一头歪鼻子的丑 牛,至今也没谈到对象。 这个寒假的20多天,端木却同以前的他判若两人,几乎一个假期,他都守着 一堆在妹妹眼里十分希奇古怪的书没出过院门,更没有领导过任何不利于村里牲 口们身心健康的举动,以致那些鸡呀、猪啊、狗呀、牛呀既意外又惊喜,差点组 织起来给端木送出了“予民活路”的锦旗。 端木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拜望了一次德高望重的老族长。老族长在他刚进院门 的时候就在炕上嚷了起来:“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北京的大学生进门啦!”在 老族长家里端木只得向闻风而来的乡亲们粗略地介绍了一下令人神往的北京,当 众乡亲意犹未尽还要追问下去的时候,端木却匆匆收场溜回了家,从此再没在村 里露过脸。娘说这小子是念书给念呆了,妹妹倒是很善解人意地为他挡住了所有 的来访者。只有老族长神秘地对别人作出了他的解释:“这才叫将才,这才叫将 才,沾了帝王气的,沾了帝王气的!” 其实端木的脑子里就没有一天少过刘雯雯的影子,李莲英那厮在自习课上说 的话多少让端木有点放不下,况且在切磋检查稿的时候,这丫挺的还在端木面前 赌咒发誓他所说的绝无虚言。看着因为过度真诚而显得气血两虚的莲英同学,端 木也越发茫然了,如果真如莲英所说的,不是“晶莹剔透”也就罢了,但她的行 为岂不是在“欺世盗名”。寒假在家中看了20多天书,也思考了20多天这个令他 头疼的问题,端木最后决定:还是不能相信李莲英。理由是这小子生就一脸奴才 像,肯定是太监的后代(他因为激动忘了“公公”们是不可能有后代的),历史 已经证明,太监的话通常都是误国误民的,绝对不可轻信。 七 三月初的京郊农村正是春寒料峭,高粱地的土垄间还可见一溜一溜的雪块。 和高粱地一墙之隔的狗尾草丛仍是枯黄一片、东倒西歪,积雪没遮住的地方隐隐 约约露出了一个个黑黝黝的刺猬洞口,刺猬们在这个时候是不屑于出来抛头露面 的,它们过年通常都是各家各户呆在洞里开Party.偶而两三家弄一个小型的家庭 联欢,唱唱卡拉呕科什么的,也只是为那些过了青春期而急于勾搭成奸的狗男女 刺猬提供一个拉皮条的场所。并且在类似的这种家庭联欢会上,勾搭成奸率是相 当高的。刺猬的爱情远不及人类复杂和繁琐,它们从一见钟情到干完那事最后 “咣叽咣叽”的下崽一般用不了几天,以致于弄得这个学校里的刺猬“猬满为患”。 这里的刺猬还有另外一个爱好,它们喜欢恶作剧地把那些好不容易逮到机会 将又高又帅的师哥勾引到草丛里摸摸捏捏的女生蛰得怪叫一声,夹屁而逃。所以 这学校里为数不少被坏过好事的女生,一提到刺猬就都咬牙切齿、深恶痛绝,极 欲灭之而后快。 那天,到火车站接站的校班车“哐啷、哐啷”的拉着包括端木在内的数十号 假满返校人马驶进校门,刚一拐弯就把一头横穿马路的刺猬撞上了西天。开车的 师傅在撞飞这个倒霉蛋后又紧接着一声狂笑把丫轧了个稀烂,引得车里的女生纷 纷向师傅投去敬佩的目光:“师傅技术真棒!师傅为同学们(应特指女同学)除 掉了一大祸害!”(这些话当然没有当众说出来,事实上,她们说的话正好相反。) 这里的女人总是喜欢作出一副喜爱各种小动物的姿态,以填埋自己贫乏的“爱心”、 “纯洁”和“童真”。今天虽然目睹了“仇家”的下场,芳心大快,却仍然不得 不在同学面前虚伪地表现:“哎呀!好可怕呀,好可怜呀,好……呀!”但端木 从她们眼里看到的皆是喜悦,个别长相孔武有力的师姐甚至在喜悦之余还眼露凶 光,看得端木毛骨悚然。 事实上刘雯雯比端木还先到的学校,因为她是系学生会的成员,需要提前返 校进行工作准备。对于刚入大学一个学期的新生来说,能进入学生会工作是一件 十分荣耀的事,进了学生会就是学生干部了,中国人是宁当干部也不作平头百姓 的。端木多少同学砸锅卖铁、请客送礼,削尖了脑袋往学生会里钻。而刘雯雯是 凭真才实学进的学生会,这一点使她有了更多可供端木仰慕的理由,因为就凭端 木这副臭屁样,要进学生会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刘雯雯在学生会的文艺部,她的 钢琴水平已经达到了业余九级(没有一点音乐知识的端木是不能理解“九级”的 概念的,好在一般人都可以想到,级数越高水平应该越高,端木自然是属于一般 人的范畴),她还因此成为了学校文艺演出队的成员,那更是全校男女生痴心向 往的地方,因为这个学校的演出队是经常有机会到市里参加各种高级别演出活动 的。端木刚到学校那会儿也曾自不量力地参加了演出队的面试。 他清楚地记得面试的主考官是一位身型婀娜的女老师,一看便知是搞舞蹈的 那种,女老师面容娇好,笑起来更是灿若桃花,端木在排队面试时就偷看了好几 眼。 终于轮到端木了,美女老师手拿申请表微笑着说:“端木同学,欢迎你参加 我们文艺演出队的选拔,请你介绍一下你在文艺方面都有哪些特长,好吗?” 端木吓了一跳,不是因为提出的问题,而是老师的嗓音:好粗啊,和她美丽 的相貌一点都不般配,真失败! “我没有什么特长。” “没有?!” “没有。” “那你准备怎样参加我们的选拔?” “等我加入演出队以后可以学嘛,反正演出队也是经常训练的。” “可是……”美女老师有点儿哭笑不得:“端木同学,我们选拔出来的同学 是要有一定的文艺基础的……” 端木:“我,我会唱歌。” “很好呀,那你唱一段给老师听听。” 美女老师身边一位冬瓜脸的女同学迅速递上了一本五线歌谱,“你挑一段吧。” 端木翻了几页,羞答答地对美女老师说:“老师,我看不懂。” 美女老师微微一笑,仿佛这都在意料之中,“那你随便唱一段你熟悉的吧。” 结果大家应该都能猜到,端木那火车钻山洞般的歌声不仅吓着了美女老师, 还笑翻了在场的所有同学。当老师叫下一位时端木还想纠缠。这下美女老师可没 了笑容,把脸一沉,居然在脸上制造出了一些横肉:“同学,请你先出去。” 端木又吓了一跳,“这老师发起火来怎么这么嗔人。”无奈,端木只得满带 委屈地离开了考场。 事后的一次老乡会上,当端木听说那位美女老师原来是做过了变性手术的男 人之后,惊得他把一个刚放进嘴里的鸡丸整个咽了下去,卡在喉咙里一晚上不能 吃也不能喝,白白错过了一顿丰盛的酒宴。 演出队没进成,端木感觉不无遗憾,这将让他丧失许多与刘雯雯接近的机会。 开学将有一个月了,端木还是始终没能给他的爱情战争撕开一线胜利的曙光。 因为天冷,烧烤一类的活动也随之取消,学生们把吃肉喝酒的战场搬回学校里那 两间破烂的餐馆。端木宿舍的薛明这段时间特别热衷于和同省的师哥们去喝酒, 有时还拉上端木作陪。他神秘兮兮地告诉端木,他有个师哥特有钱,老请他们喝 酒,前段时间师哥泡了个北京电影学院的女孩,一开始打得火热,最近不知为什 么人家把他给甩了,搞得师哥十分悲痛,天天拉着薛明等人吃饭喝酒,看样子是 要借酒消愁。这师哥还有个爱好,一喝醉了就摔手机,而且摔到地上就再也不要, 据说上大学到现在就已经摔坏了好几台。所以每次喝酒薛明必伺候在师哥左右, 殷勤的劝酒,每当师哥喝得兴起,手拿电话左挥右晃,薛明都紧张地弯下腰,双 手伸向电话可能落下的方位作海底捞月状,口中默念:“快扔,快扔!” 为了打发百无聊赖的周末和假期,端木的同学纷纷开始策划新的活动项目, 比如到北京周边的城市去旅游。其中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星期天,端木被薛明、 响马等人拉到了天津,说是请他吃“狗不理”包子和“十八街”麻花。结果一帮 人到天津之后包子麻花没吃成,却被热情的天津人民吓回了北京,从此再没人敢 提去吃什么“狗不理”、“十八街”。 事情是这样的,端木一行四人刚出天津火车站,正在路口左顾右盼地辨认方 向,两位年方四十又黑又壮梳着大辫子拎着小布包的妇女靠了过来,拉住端木等 人:“凶底,锅星省货马?” 端木他们一愣,还是响马见多识广,马上反应了过来,他翻翻强盗眼,假装 老练地问了句:“多少钱?” “骂钱骂钱碳骂钱,竖坦竖坦特了!” 端木等人赶紧顶了响马一下,摆了摆手,欲要离开。哪知这二位急着要找人 过性生活赚钱的大姐却认准了主,一个劲儿拖住众人介绍:花样多、安全、团体 优惠。边说边挥舞粗壮的胳膊连拖带扯,勒得瘦弱的薛明“嗷嗷”直叫。响马一 看情况不妙,赶紧护在薛明和端木面前,悲壮地大叫:“兄弟,你们先撤,俺掩 护!”几个人一路招架着退回了车站,慌慌张张爬上一辆烧煤的火车逃回了北京, 两位大姐临走时还十分遗憾地说:“哎!帕骂帕骂,又迟不了你。” 八 端木大学里的就寝实行的是灯火管制,每天晚上10:30,总闸一拉,所有的 灯火全部熄灭,学生必须全部呆在床上睡觉,每天10:30就睡觉对于大部分年轻 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因此,每天晚上各个宿舍的弟兄们都会举 行一项例行的集体活动,就是熄灯之后的睡前卧谈,这样的谈话活动往往能激扬 情感、讥讽时事,更兼联络同学感情,学生们都十分热衷。端木向来是这种民间 会议的中坚力量,每每在会上口出妙语、切中时弊、言他人所不能、发深邃之见 地,颇受众弟兄的赞赏。有时他还会被邀请至其他宿舍,一大群人挤进一间屋里, 穿着小裤衩光着屁股或躺或卧,都十分惬意地大鸣大放,不谈到人困马乏决不轻 言收队。 这天熄灯号响毕,各条大汉已纷纷就位,鸦雀无声。不多时,几个人影鬼鬼 祟祟地闪过门外,拿着手电朝里晃了晃,之后便像黑烟一样消失了,那是值夜纠 察的“狗仔队”,他们是专门负责检查学生就寝情况的。 “狗仔队”一走,薛明便发话了。他今天刚被训导员批了一顿,好象受了天 大的冤屈,一上来就絮絮叨叨地骂开了。端木等人听了半天才搞懂,薛明挨批的 原因是因为撒尿的问题撒尿撒错了地方。对于一个现代文明社会的男性大学生来 说,撒尿的确切方位当然应该是在男厕所的小便池里,薛明确实是在厕所,而且 也不至于糊涂到走进女厕所,关键是他没尿在小便池里,而是尿到了大便池里。 当时薛明哼着小调刚撒到惬意处,却冷不防训导员提着裤子从隔壁的蹲位上站了 起来。能与导员大人同室方便本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但同时也是一件十分危 险的事情,薛明还没来得及刹住汹涌的水流,向导员致以诚挚的问候,就听训导 员一声断喝:“薛明,你怎么能在大便池里小便,大便池是用来大便的,小便池 才是用来小便的,你小便就应该在小便池里,连这点简单的道理你都搞不懂吗? ……” 因为小便而犯错误,这是薛明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的“哭诉”还未结束,众 弟兄早已叽叽嘎嘎的笑翻开了。其中一位这两天因为肠胃不好总是打嗝,这位兄 弟是贵州人氏,所以他最近一直在以很浓的贵州腔打嗝,边打边笑,听起来就是 “恩哈啊,恩哈啊”,像一只正在调戏母鹅的公鹅。 只有端木没笑,今晚他觉得腮帮子有点累。 暴笑之后接着的是众弟兄友善的安慰和激烈的声讨,众人历数自己遭受的同 类型不公正待遇,鞭鞑训导员吹毛求疵的高压政策。开学一个月,大家原本就在 训导员的“暴政”下过着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悲惨生活,压抑已久的愤懑今天 终于被“小便事件”引燃了。声讨行动进行得热情高涨,训导员一时间被斥为 “麻烦的制造者”、“同学们幸福生活的绊脚石”、“不会思考的蠢货”,还有 一些英文“stupid”bullshit“之类的已超出了端木的理解范围。若是以往,他 肯定会站在众兄弟的立场上为声讨提供更为精彩的语辞,然而今晚的他却懒懒的 没张过嘴,最令众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临”会议“结束的时候这家伙却来了邪 劲,居然替训导员说起了好话:”杜老师(他们导员),他也不容易,一个人管 一百多个学生,整天都要为我们的学习、生活操心,有一个人出了问题都是他的 责任,要求严一点嘛,也是应该的,我们也要替老师着想一下……“ 众人先是屏住呼吸耐心地听着端木的话,他们都认为端木是在搞什么新花样, 是不是要把导员先捧上天,等他摔下来再跟上狠踹一脚,把他当臭虫踩扁。可是 听到后来一帮人都大失所望端木吹捧起人来原来也可以滔滔不绝:“杜老师其实 都是为我们好……” “哎哎,打住打住,你丫今晚抽哪门子疯呀,不许再说了,赶紧睡觉。” “我说的都是实话。” “停停!明明,摸摸他的额头看看烧得厉不厉害。” “哦。” 九 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课,端木照例趴着桌子又睡了一觉,因为姿势没摆好,哈 拉子从嘴角滴到了裤子上,湿了一大滩,风一吹大腿根儿凉飕飕的,才把他给冻 醒了。端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刘雯雯的身影,他刚才梦见刘雯雯偎在自己 身旁,不停地用手蹭他的大腿,蹭得他凉飕飕的。端木擦了擦嘴角的涎水,后两 节课是新闻采访,该换教室了。 给他们上新闻采访的是一位刚到更年期的女老师,脾气不太好。也许是肝火 太旺、睡眠不佳的缘故,搞得满脸皱纹密布、眼圈乌黑,脸色青黄青黄的一看就 知道是那种几天都不大便落下的后遗症。并且这个老师还喜欢用化妆来掩饰,眉 毛描得像梅超风,嘴唇擦得像鸡屁股,最近还做了个很青春的发型:头发绻曲蓬 松地从两边眼角往后遮住了整个后脑,就像头顶上顶着一根没安把子的地拖。 这位老师上课总是一大套理论一大套理论的,而且看起来好象都是她个人探 索总结的研究成果,但每次学生一提到实际运用,她就强调:“我这搞的是理论 研究,具体实践是要靠你们以后参加工作去做的,我自己没什么实践,但我的理 论肯定是正确的。” 于是所有同学在她的课上都显得是那么衷心向往毕业工作,好把这些很不容 易碰上的正确理论运用到工作中去。另外,这位老师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次上 课前总要和学生们罗嗦一次期末考试的问题,一会儿说要让大家都通过,一会儿 又威胁说要抓几个人补考,而且今天说抓两个,明天又说抓五个,并且总是说上 一次说的不算,这次才是最后决定。搞得端木他们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要怎么办, 只好每次都哼哼啊啊的说知道知道,一定努力。 就是在这节新闻采访课之前端木接到了通知:训导员宣他。端木的第一反应 是吓了一大跳,他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表现,看看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 题,可又实在想不起有什么问题。他只好边想边磨磨蹭蹭地走出教室,走的时候 偷偷瞥了一眼全班同学,基本上所有人都是一脸哲学家的表情仿佛大家都看管了 人世间的坎坷沧桑,只有一两个家伙隐隐约约好象有奸笑的迹象,这也足以令端 木心惊胆寒了。一路上端木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叮呤咣当”的掉了一走廊,仍 旧想不出出了什么问题。 训导员仍是那么英俊! 看见端木走进办公室,他朝沙发一指:“坐。”端木顿时受宠若惊,这是他 的屁股第一次得以荣幸地陷入训导办那张柔软舒适的大沙发里,以往他进训导办, 都是以立正的姿势诚惶诚恐地与导员进行交流,今天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屁股而感 到自豪。 导员挨着端木坐下:“最近功课怎么样?” “吖,一般……,还行。” “要多努力,抓紧时间学习,我觉得你还是有一定潜力的。” 端木觉得好没来由,只得答到:“是是,要多努力,要多努力,多谢老师关 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觉得你还是个不错的学生,虽然刚到学校时也犯 过一些小错误,刚来嘛,犯些小错误(导员连连强调”小“错误,这让端木很是 感动)是难免的,但后来也都积极改正了嘛,关键是要吸取教训,尽快成熟起来。 我觉得你还是有进步的,而且相对于其他同学来说,你还比较有正义感。”说到 这导员顿了一下,端木则睁大眼睛期待着下文。 “特别是能较为客观地对老师和老师的工作作出评价,对老师的管理工作能 做到理解、支持,这就比较难得了。现在很多学生要么狂妄自大,不把老师放在 眼里,要么头脑简单,把老师的好心当驴肝肺,认为老师教导、关心他们是在害 他们,唉!象你这样的学生是不多了啊!”导员说到这朝后靠了靠,双手环抱胸 前,两眼平视前方,显得语重心长,令端木嘘嘘不已。 “这个,班里马上就要重新进行班委的选举了,希望你能加倍努力,积极表 现,争取得到锻炼的机会,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 端木终于听明白了导员的话,没错,训导员昨晚一直偷偷站在端木他们宿舍 的门外,他听见了端木宿舍昨晚卧谈的所有内容,当然也包括端木那段心血来潮 或是神经错乱对他所发的一片溢美之辞。很明显导员已经被他的那席鬼话所打动, 将他视为了“知己”。端木想到这胳肢窝还是潮了一片,因为他知道换了任何一 天他都不会说出什么赞美导员的话来,昨天的情形完全是一种偶然。一个人一辈 子可能也就发那么一两次神经,端木这时又不得不为自己发过的这次神经感到庆 幸。 一周后,新一届班委会的名单出来了,端木榜上有名,荣任本班副班长,职 位居然比是文艺委员的刘雯雯还要高,虽然,刘雯雯还兼任有系学生会文艺部的 干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人有点难以想象。事实证明,端木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作 干部的天才,他的指挥能力与生俱来,刚当上干部没多长时间,他就无师自通地 学会上传下达、协调左右;他做起工作统筹全局,独当一面;他十分善于调动或 者说煽动学生的情绪,让大家很乐意地配合他工作;他又十分珍视集体的荣誉, 捍卫起班级和同学的利益来从不含糊,很快便赢得了同学的支持。连导员也惊异 于他出众的才能,他发现,一些以往十分难做的学生工作只要交到端木手里,就 容易得多了,而且端木的领悟能力极强,你甚至不用花很大的力气去给他布置交 代任务,他也能十分圆满地完成,这为导员省了不少工夫。很快,端木便升任了 班长,不久,他又被吸收进了系学生会,而且一时间还出现了学生会几个部门抢 着要他的局面,只可惜这当中没有刘雯雯所在的文艺部。 也许从屁股离开训导办柔软的沙发回到教室的那一刻起,端木就意识到他在 这个学校今后的生活将会变成另外一种样子,在此之前,他是从来没有料到会出 现这样的局面的,更不会想到以后进训导办他都可以大模大样地自己坐到沙发里, 以一种很舒服的姿势向导员汇报情况、商量工作。 进入学生会后,端木更是如鱼得水,他的组织才能和领导艺术在这里得到了 充分的发挥,他所在的部门在他的建议和实际操作下,频频在学生工作和组织活 动上出奇招,并且效果显著。端木的部长又恰是一个快“退休”的没什么主见的 大四学生,好在他并不埋没人才,对端木又是言听计从。端木很快就实际掌握了 该部门的大权,主持起各项工作,并经常代表该部出现在校系两级学生活动的各 种场合,俨然成为“干部骨干”。 端木十分看不起学生会原来那套一成不变的工作方法,更看不起他们组织的 那几个老掉牙的诸如“诗朗诵”、“征文比赛”之类的活动,他十分明白这些出 了学校大门只能看见庄稼地和庄稼地尽头那个劳改农场的学生到底需要什么,他 们需要的是除了高粱、玉米和沉闷萧肃以外的新鲜与活力,为了找来这些新鲜与 活力,端木会在周末或者没课的下午跑到北京城里,死皮赖脸地挤进某某某公司 或是某某单位的办公室,亮出他们学校那个还算吓人的名号,然后开动他的三寸 不烂之舌游说那帮抠门的老板或领导给他的活动赞助最新的产品或是提供最优惠 的条件,代价是为他们作宣传;他还会抓住一切机会想方设法把他认为先进的或 是呆在这个学校四年都可能一无所知的事物拉到学校,介绍给他的同学;为了办 好一个活动,他从不吝惜时间和精力,一个人就跑下所有的程序。由于工作成效 卓著,举办的活动影响力大,端木在新闻系以至整个学校名声鹊起,很快便引起 了系领导的重视,加上训导员也极力推荐,端木不断地被委以重任,迅速成为新 闻系最有前途的学生干部、党组织的重点培养对象,众人瞩目的实力派人物。 “刘雯雯光环”在端木“强光”面前已逐渐失去了它原本耀眼的光辉。然而, “花王”毕竟是“花王”,刘雯雯并没有因为端木的成功而表现出一丝要亲近的 意思,端木自“成名”以后每天都能在宿舍门下收到许多女生和个别男生写给他 的情书,他曾经满怀希望地期待着刘雯雯三个字的出现,尽管并不是因为自己所 谓的“成功”而认为刘雯雯应当对他刮目相看,心有所许,而是认为刘雯雯此时 给他一点希望是在情理之中。然而,这三个字却从未出现,平时因为工作关系与 刘雯雯接触的机会与日俱增,刘雯雯也从来公事公办,二人的关系没有得到任何 进展。 端木对爱情已经真正开始失望了,他也曾经十分认真地查找过其中失败的原 因,却百思不解,他还想过是不是应该恨一下刘雯雯,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 自己否决了脑海里一闪出刘雯雯的样子就怎么也恨不起来。幸好繁忙的工作分散 掉了端木很大一部分精力,他也开始试图以努力的工作去抹除爱情荒芜的阴影。 之后他也逐渐发现,努力地做事情让他少了许多胡思乱想的机会,努力地做事情 能使人很快成熟起来。 十 很多电影和电视剧在表现跨越了某段时间,或是导演要故弄玄虚的时候,常 常会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年后 作者在这里也必须写下一行字: 3 年后 北京出现了一种新事物,叫沙尘暴,沙尘暴是一种天气现象,没亲身经历过 沙尘暴的人是很难想象出身在其中的感觉:无数细细的沙子漂浮在地表以上的每 一个角落里,整个世界都是黄灰色的,仿佛只是由沙子组成。白天里的光线会让 你感觉到了夜晚,有夜盲症的人这时白天最好也呆在家里,不然一出门很容易掉 进水沟。沙尘暴还会让人变得香臭莫辩空气中弥漫着只有沙尘的味道。因为灰暗, 所有建筑物里的灯火都在白天里亮了起来,并且因为悬浮着的沙粒折射的缘故, 所有的灯光看起来都亮汪汪的异常美丽。所以,北京有沙尘暴的春天就像一张深 深的赭水潭,灯光是潭上飘荡着很好看的青亮的绒花,风吹起来像些黄色的丝带, 悠悠忽忽地缠绕在这张宽阔无边的水潭上。 端木今天主持召开全系学生会部长以上级会议,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制服,虽 然知道今天有沙尘暴,但他还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来开会,灰色制服的领口已 经稍稍有些泛白,显示着一名大四学生的资历。端木坐在主位上,一边看表一边 静静地审视着陆续到位的学生会各部部长,所有的部长都知道,他们的主席是个 时间观念很强的人,他是极为讨厌手下迟到的。 离开会还有几分钟,刘雯雯不声不响地拎着一个包走了进来,坐到端木身边 的空位上,她很自然地看了端木一眼,表示自己已经到了。在与刘雯雯四目相遇 的一瞬间,端木突然很茫然地意识到,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注意过刘雯雯了,尽 管每天还是一往如常的与刘雯雯一个班上课,一起工作、开会、忙这忙那,今天 突然想起,却恍若隔世。端木有些痴痴地凝视着刘雯雯。 身边的刘雯雯使端木不得不惊异于北京红门这块土地对人的改造力,曾经是 那个白衣飘飘的纤纤少女,经过这块土地的四年滋养,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壮实 的女人,从她水桶般的腰身和堆折的双下巴上,已经绝对看不见四年前初见她时 那个身形窈娜,面似白玉的“晶莹”美人。从她走进房间坐到端木身边的第一刻 起,端木的脑海里就不停地闪现着肥硕的玛吉姆形象。刘雯雯此时的皮肤,与这 个学校的所有女生一样,都被日光、风尘和浓烈的泥土气息腌制成了一种类似猪 肝色的耐磨品。她把两支胳膊放在桌子上,手指与掌心相接的掌背上有五个浅浅 的圆窝,汗毛因为排汗量大的缘故肆无忌惮地生长着,茸茸地爬满了两支手臂, 有的还粘成了一片,像山间飘出的黑云。刘雯雯对端木的痴视丝毫没有察觉,而 正用她肥硕的臀部摩挲“呀呀”作响的折叠椅,等待端木宣布开会。 端木活过了四年大学,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爱情和所谓美人,在一个 个有流星划过的夜晚,端木大咧着嘴躺在学校的操场上,向爱情提出了康德式的 三个疑问:①我能知道什么?②我应做什么?③我可以希望些什么?端木的爱情 理念中永远残缺着另外一部分,那一部分之于他从来都不是活生生的生命具象, 而是习惯于让他耗尽那点脑细胞的形而上。当端木在空无一人的澡堂里洗澡时也 曾经恶狠狠地给过一个狗屁不通的答案:①我什么都不知道;②我应该改用屁股 来思考大学里的爱情;③希望之于自己根本就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东西。 可惜这个答案刚刚面世不到3 秒钟便被端木用香皂盒拍晕,丢进下水道放水 淹死了。 就在离毕业各奔东西还有两三个月的今天,曾是端木爱情幻象的刘雯雯又精 灵般地重新跃入他的脑际,虽然跳跃的动作已经有些笨拙,虽然端木也未打算要 收留这个东西,但它还是出现了。 会议就在端木恍恍惚惚的思考中结束了。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 成眠,只好下床来到窗前,伸出头去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冷不丁看见一个 女生趴在对面一个亮着小灯的宿舍窗前,正贪婪地盯着男生宿舍楼,看那模样好 像是在意淫某位正在睡梦中长得帅气的师弟。弄得他只好把头抽回来,无奈地再 次爬上床铺。 第二天,在系里召开的毕业生文明离校动员会上,端木下意识地坐到了刘雯 雯身边的位置上,他努力试图从面前的刘雯雯身上找到曾经的“晶莹”美人痕迹。 然而就在系主任的报告快要结束的时候,端木看到的却是令他痛心疾首的一幕: 刘雯雯居然当着众多同学的面,毫不在意地把左手的大拇指伸进鼻孔里猛掏一阵, 并且使劲地皱着鼻翼迎合拇指的掏挖,之后抽出拇指抵着食指揉了一会儿,突然 间食指“叮”的一声向外射出了一团黑色的东西,这团东西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端 木的裤腿上。在被这块无意识的已经可以肯定是鼻屎的东西击中之后,端木愣在 那好几秒钟,才缓缓地从心底生起一股彻底的绝望。已经有好多人注意到了刘雯 雯的举动,有人掩嘴而笑,有人皱起了眉头,还有人相视耸了耸肩,表示无可理 解。而刘雯雯却还是一无所知,在完成上述动作的同时,她的双眼和右手一直在 忙着记录什么东西,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已经驾轻就熟。端木把左手摁在胸前,痛 苦地呻吟了一声:“噢,我在天上的主啊!这是真的吗?” 之后的一天,当端木把这些告诉他的副主席车恒清时,车恒清“叽叽嘎嘎” 地笑得肚子蜷成了一团朝鲜民族就是这么开朗,而且还长得帅,端木看着笑个不 停的车恒清羡慕了一通。车恒清说:“原来刘雯雯是你的初恋偶像呀,我还以为 是谁呢,哎我就不明白你怎么会看上她……”端木还想解释一番,车恒清却边笑 边摆手没让他开口:“你知道我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吗?” “什么?” “简单!20以上,80以下,有车有房,处女!” 端木睁大眼睛,“哈哈哈”,两人随即相视狂笑。 十一 六月是毕业的季节,落花飘散,梧桐叶绿;草木尽处,离歌怏怏。校园里依 旧是人来人往,碌碌匆忙,几个挂在电线杆上锈迹斑斑的破音箱不停地放着一首 要死不活的歌:“你伤害了我喔,还一笑而过……”清一色的灰色制服中出现了 一些鲜艳的印字衬衫,“柿子红了”、“岁月无声”、“你干了,我随意”…… 毕业生是这个季节的这个校园里唯一可以不穿制服的特殊人群,对于这些即将天 各一方的人们来说,这是他们难得独享的一点专利。 为了学生们的毕业分配,训导员杜老师这段时间可谓尽心竭力,着实花费了 许多心血,他对学生们说:“甭管你们认为我以前对你们怎么样,但在事关你们 前途的关键问题上我是绝对要负责的,我不在乎你们的看法。”令所有人欣慰的 是今年的毕业分配形势还不错,离毕业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新闻系98级一干人 等去向已定,只等办完离校手续后各奔前程。端木作为优秀毕业生,工作单位自 然是不成问题的,他最后选择了国家某部新成立的一个局,他说新成立的单位才 有生命力,可以给人足够的发展空间。端木的同学三分之一去了广东,三分之一 留在北京,余下的三分之一则分布在全国各省各市。刘雯雯选择了留京,在市× ×局的一个处。她说她喜欢北京这座城市,她要留在这里。 这天端木正在宿舍和薛明、薛明的女友罗娜等人闲聊,车恒清推门走了进来, 眼圈红红的。端木赶紧问:“怎么回事?”车恒清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趴 在端木的肩头泪流满面:“他们强迫我留校当训导员,他们要我当训导员啊,天 啊!” 端木拍着车恒清的肩膀,“没事,没事。”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位伤心 的朝鲜帅哥…… 端木给妹妹写了一封信,告诉了她们自己的毕业去向,妈妈和妹妹无不欢欣 鼓舞。老族长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颤巍巍的拐杖擂得地板“咚咚”直响: “不得了啦,端村出京官啦,不得了啦,快备香火,到宗祠上香,上香!” 妹妹的回信里说,村里人凑钱到他们家大吃了一天以示庆祝,端木以前的哥 儿们全喝醉了,嚷着一定要端木领个北京媳妇回来给他们瞧瞧。手里握着脆脆的 信纸,端木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毕业生在六月里的主要活动就是出席各种各样的宴请,端木作为知名人士饭 局尤其多,已经到了要提前三天打招呼预定的状况。只可惜他对各种各样的饭局 早就没了兴趣,能躲则躲,他宁可一个人对着白纸静静地思考,四年当中,需要 整理的思绪实在是太多了。他也喜欢和车恒清、薛明等人闲聊,都是一帮能讲知 心话的同学,没有什么尔虞我诈,也没有勾心斗角,有的只是依依不舍的同窗之 情。 薛明去了深圳市的一个××分局,他的女朋友罗娜则留在了北京,两个人现 在正在闹生离死别,罗娜一开始死活不让他去深圳。面对女友的软硬兼施,薛明 挥舞着他两条樱桃小丸子似的胳膊说:“你让老子呆在北京混个机吧毛呀,钱没 钱,房子没房子,没听我实习派出所的师傅说,北京的警察连孩子都不敢生谁养 得起那玩意儿……你想让老子绝后啊!要么你就跟我去深圳……” 薛明的话不禁让端木、车恒清等人想起了他们在北京的派出所里实习的那段 日子 白天出110 、下管片,夜里清查、巡逻、堵卡。端木忘不了第一个被他和师 傅假扮嫖客骗上铁笼子车的病秧秧的小姐,忘不了第一次看见死不招供的毒贩被 架在后颈上的电棍电得鼻涕、涎水、眼泪全挤在脸上抽搐着的肉缝里的惨状,更 忘不了第一次给一个高大威猛的杀人抢劫犯上铐子时自己哆哆嗦嗦对方一脸慨然 的滑稽场面。师傅们开着破吉普拉着端木他们没日没夜地从派出所的大铁门跟前 进进出出,奔忙在管片的大街小巷当中。派出所的楼墙内外是两个如此截然分明 的世界,一面的街道和楼群永远是悠闲安逸、波澜不惊,一面的方寸之地内却在 日日上演着狡黠、欺诈、邪恶、无赖和一次次又被揭穿识破无情痛击。端木的所 有师傅对那些被逮进来的孙子们早就失去了哪怕听你多说一句废话的耐性。薛明 说他们所警区办公室的每个抽屉里都装着打人用的铁棍;师傅们电人通常给那些 孙子后颈搭块湿毛巾,双脚赤着站在水里电,说是那样才能出效果。他所里有一 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副所长,快50的人,见人总是笑容满面,接待群众十分 热情周到,对他们实习生也很和善。有一次碰到薛明他们在办公室里揍一个外地 民工,他皱着眉头说:“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出去吧,我来问。”副所支走众 人,关上房门,随后只听见屋里传出一阵乒零乓啷的声音,夹杂着一两声绝望的 闷哼。薛明等人正面面相觑的时候,副所打开房门,端着茶杯悠然晃出,民工则 已经瘫在墙角下,撂了七八宗抢劫案。 车恒清说到,我们那次逮的是一强奸的,我操,一开始也硬啊,换了两拨人 都没问下来。后来我大师傅进去了,二话没说脱下在脚上吧哒了两个月没洗的布 鞋就往那孙子丫嘴巴上抽,那鞋臭啊,我在一边差点没给熏死。另一个小个子师 傅赶紧上前拦住他,“有话好说,慢慢来嘛。”好不容易才把大师傅劝下来坐着 问话。过了一会那孙子说要抽烟,小个子师傅刚点了一支烟要递上去,大师傅 “啪”的一劈手把烟打落在地上,“妈逼的还想抽烟,他妈打死你丫的看你还抽 烟。”“咣”又是一脚,那孙子被踢得趴在地上没起得来。小个师傅:“哎,哎, 你干嘛你这是,让开。”说着推开大师傅。这会儿大师傅才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边走边说这孙子装死,要去找家伙来抽丫的。小个师傅看大师傅出去了,走上前 对那孙子说:“唉,哥儿们,你呀,现在赶紧跟我说了,要不一会儿那位爷回来 你可就真得挂了。”说着又点了一支烟塞到那孙子嘴里,那孙子感动啊,捂着肚 子声泪俱下:“大哥,您是好人,我跟您说……” 待材料取完,孙子摁上手印,小个子师傅才走上前去,“咣”的一声把丫踹 出了三四米,“妈逼的,你以为老子真不敢脆你啊!” 罗娜听到这圆睁双眼,咧着小嘴,不知道是因为敬佩还是别的什么。 端木:“其实这些师傅也是没法子,明知道他就是杀人抢劫强奸绑架的,可 他要不张口就什么都不是,24小时内说什么政策攻心,以理服人,全都是屁话, 那帮孙子全是贱骨头,就是欠收拾。”“我见过最硬的一个,是做了十几票入室 盗窃的,被我们在饭店里堵着了,拿回来以后师傅不让这孙子坐,也不让蹲,光 站着,到了夜里扒光了衣服冻,放在水里电,武了一整天愣是不开口,最后只好 送刑警队,在刑警队撂了,你想刑警队是什么能耐,不可想象!” 薛明:“是啊,好些几进宫的家伙刚到所里也什么都不说,一听说要送刑警 队,赶紧全撂了,谁不知道进了刑警队那就是进了人间地狱。” 端木:“刑警也不好干,警察这活都不好干!” 车恒清:“能不能说些轻松的。哎,端木,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出去抄毛 盘,那才叫逗呀!” 罗娜:“快说,快说。” 端木:“记得,我们一开始不是还装作外地人来着吗?” 车恒清对薛明的女朋友说:“没错,端木扮得真他妈像,他用山西话对那个 卖毛盘的孙子说:”俺是打大寨那边过来地,听说北京这块儿毛片便宜,俺想带 个三五十张回去,开开眼界。“那孙子一听,也算大主顾啊,乐得屁巅巅地赶紧 从身后伪装得很好的草坪中掏出一大摞:”兄弟,全是欧洲的,经典,7 折你全 拿上。“我俩一看人赃俱获,就亮了身份。那孙子不信:”派出所的,兄弟,别 开玩笑咧。“”谁他妈跟你开玩笑。“那孙子就转到端木身后去扒端木的裤子, 端木一惊,推开那孙子,大叫:”干嘛?“孙子说:”我看看,警察的屁股口袋 上装的都是铁扣子,你们不是。“” 罗娜早就笑得不行了,端木双手抱在胸前,微笑着让车恒清继续往下说。车 恒清:“后来是我们师傅开着车过来才把丫拉回了所里。师傅拿来刚缴获的毛盘, 让我们俩审片,好做证据用。我俩找了台电脑就在那审。” 说到这,端木一脸坏笑地看了看罗娜,罗娜掐着正在抽烟的薛明的胳膊,撇 撇嘴,回应给端木一个更坏得沁人心脾的笑。 车恒清接着说:“打开第一张……,是健美操,第二张,健美操,第三张, 还是健美操,一连审了十多张,全是健美操。我们师傅那个气呀,”妈的了逼的, 真是世风日下啊!现在连卖毛片的都不讲职业道德了,毛片都卖假的,欺骗顾客 还欺骗警察,收拾丫的……“我和端木把那孙子拎过来,师傅:”做俯卧撑,我 不叫停不许停。“那孙子就开始做呀做呀,我和端木去吃完午饭回来丫还在做, 师傅在一边端着个饭盆边吃边说:”我看你还坑害顾客,我看你还卖健美操…… “。” 说完几个人又是一顿叽叽嘎嘎的乱笑。 他们都不知道,就在此时,刘雯雯出事了。 十二 端木他们学校新修了一堵围墙,是那种很漂亮的黑色的铁栏杆,围墙修好以 后就把校园原来一扇通往附近小市场的小门封了。因此常常有出去买东西的学生 为了抄近路而翻越围墙,对于这个学校的猛男壮女来说,翻越那道栏杆简直就是 小菜一碟,只不过一帮穿制服的人翻越围墙的景观实在不是很雅。最近校长发布 了一道命令,严禁学生翻越围墙,违者严惩。那天是天快黑的时候,刘雯雯和她 的舍友到小市场买完菜回来,到了校园外边,看看四下无人,便心存侥幸,说说 笑笑的施展开了轻功,谁知二人刚刚骑上墙头,斜刺里便杀出了学生处处长和几 个跟班的导员,其实这几位在这里已恭候多时,只等有人来自投罗网。 一问是哪个系的,回答新闻系98. “毕业生!”“手里拎着什么?” 回答:“菜”。 “菜!” 一追查,还在宿舍私拉电线,私藏电炉开小灶。 违抗校长命令,顶风作案,违反学校纪律,私拉电线,使用禁用电器,如此 “数罪并罚”,毕业生从严处理。处分决定是两天后作出的,原本决定同时取消 二人的毕业分配资格,考虑刘雯雯平时表现较优秀,最后决定改派,档案打回原 籍。刘雯雯的舍友则按照常规处理,取消了毕业分配资格,第二天就哭着离开了 学校。 虽然对刘雯雯已经是宽大处理了,但还是把她打懵了,她根本记不清自己是 怎样爬上墙头,又是怎样被学生处长叫下来的,她也记不清后来都是谁找她批评 谈话,都和她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她已经不能留在北京,不能留在她喜欢的 这座城市,她必须回陕西老家。刘雯雯茶饭不思,面容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 十岁,这令端木他们这班同学心疼不已。端木安慰刘雯雯说,世事难料,很多事 情是想不到的,一切只能顺其自然,回家也未必就不好。一连几天,端木总是很 大方地约刘雯雯做这做那,要么叫刘雯雯和他们一块儿到放映室看5 块钱一场还 附送一罐饮料的电影,要么就让刘雯雯来参加他们的“聊天活动”,他想帮着刘 雯雯分散一部分注意力,尽快恢复平常心态。刘雯雯对此十分感激,她说她已经 没事了,让端木放心。 端木说对了,果真是世事难料,紧接着端木接收单位的政治部给学校打来了 电话,电话的内容让接电话的学生处副处长大跌眼镜端木的工作黄了。“为什么?” “为什么!”打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冰冷得像条死鱼似的老女人,“那要问你们 自己了,我们单位是第一次到你们学校要人,协议签了3 个,现在好,有俩人考 上了研究生,说不来就不来了,当我们这是自由市场啊,要不来就都别来了,我 们一个都不要。” 学校方面对这种耽误毕业生前途的做法当然十分气愤,但又无可奈何,人家 是部级单位,你是厅级单位,而且又不是一条线上的,再说人家根本也不缺你这 个人。学生处处长代表学校找了端木谈话,做端木的思想工作:“你放心,象你 这样的优秀学生我们是一定会负责到底的。××部去不了没关系,我们再给你联 系别的好单位,虽然现在用人单位的名额基本上都定了,但我们还是会想办法的, 一定不让你失望,你就等好消息吧。”端木对处长表示了真诚的感谢,他还能说 什么,学校为一个学生的毕业分配单独去花费力气,这也绝不是经常会发生的事 情。端木没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家里,他觉得,许多事情都和爱一个人一样,需 要自己来承担。 六月末的北京惯常是炎热而燥闷的,然而今年却与以往不同,霏霏的薄雨时 断时续地飘了将近半个月,校园的天地里是潮乎乎的一片。飘散的落花被雨水紧 紧地贴在路面上,瘦瘦地呵着白气,宿舍楼旁的梧桐树荫下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 霭,肥厚的绿叶在薄雾中泛起油油的淡光。已经有毕业生陆陆续续地走了,带着 喜悦、忧伤、满足、悔恨、憧憬、空虚、不舍、憎恶、爱恋、厌烦、痛楚、解脱 或在车门关闭那一刻的恍然大悟,走了。所有人的眼眸里都闪动着和空气一样的 烟烟的潮,脚边行李打走了所有需要遮掩一番或本身一文不名却又割舍不掉的希 望与收获,留给这片天地的则只有四年最最青春奢华贫贱难奈痛心疾首踌躇满志 伤感失落小人得志的永恒的苍凉的记忆。梧桐树下出现了一拨拨送别的人群,这 个时节没有人敢在校园里大声的喧哗,连老师家里偶尔跑出来的小猫小狗也都紧 闭猫(狗)嘴,走起路来蹑手蹑脚,惟恐弄出动静惹闹了这帮正经受着离别之苦 的痛心的肃穆的人们,很可能被乱瓶(酒瓶)砸死,横尸街头。 校园里仿佛凝固的空气在人们左右无声地漂浮着,六月的雨点滴滴落落地洒 落在端木的脸上,人们已经分不清对方的脸上是泪花还是雨滴,只知道抽着鼻子 互相紧紧地拥抱,不时无心地将自己夹着泪水的鼻涕擦到对方的衣领和脖子上。 送站的车子启动的时候,车外有人还在无力地拍打车门,抽泣着絮絮叨叨的不知 说些什么,车窗后边的人红着眼睛只知道拼命地点头。其他人有的扶着树,有的 蹲着、互相搂着不让人看见他们的脸。有的人抽着抽着就放声哭开了,一个彪形 大汉先是扶着墙嗷嗷地哭,哭着哭着就滑到了地上,脸上挂满泪水吭吭哧哧地骂 着:“他妈的……干嘛要毕业啊……毕业以后还怎么见面啊……啊啊啊!”任旁 边几个泪水涟涟的女生怎么扯都扯不起他。低年级的同学都偷偷地从宿舍的窗子 里向外张望,他们当中也许有人还不能理解这种过于悲壮的场面不就领了毕业证 各走各的去上班吗,需要伤心成那样?不过即使有这种想法的人也决不敢说出来, 否则也很有可能被当作傻逼青年群殴致死,并且得不到任何同情。 毕业生宿舍的走廊里全是成堆成堆的垃圾,乐坏了扫厕所的阿姨,每年这个 季节,她都可以通过卖废品发上不小的一笔,阿姨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学生能每 年多毕业两次,或者干脆一个月毕业一次。所有的毕业生宿舍门口这时候都大敞 着,胖乎乎的苍蝇们哼着欢快的小曲儿和人们一道进进出出,藏胞同学一面往走 廊里搬运垃圾一面幸福地唱着:“向前进,向前进,嫖客的责任重,妓女的怨仇 深……” 就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学校终于为端木联系到了南方一个小城市的××局, 但只有刑警队有空编。端木笑着对车恒清、薛明他们说:“看,世界上又多了一 个好刑警!”因为毕业在即,学生处十分迅速地单独为端木办好了一切派遣报到 手续,正如他们所说的,没有让端木失望。手握派遣证的端木怔怔地对这一切仿 佛已经没了什么感觉,他只是决定在上班之前要回家探望一次母亲、妹妹和对他 念念不忘的老族长。 十三 端木日记:我这大学四年是没有爱情的四年,当我一个人来到这块陌生的天 地里,看见浮云掠过湛蓝的天空,如同王子骑着白马去天边迎接美丽的公主,我 曾认为,爱的季节到来了,于是,我就执著地强拉硬扯地要为自己编织一个爱情 的渔网,希望它可以把我和一条美丽的七彩鱼一同网在网中,可我不是个好渔工, 我编出的渔网总是千疮百孔、疙疙瘩瘩,那些美丽的鱼儿根本不把这种蹩脚的渔 网放在眼里,它们宁可游荡于艳丽的海草和诡异的珊瑚礁之间,直到老死沉入海 底,静静地躺上几万年、十几万年、几十万年,变成黑色的石油,让与我或许已 经完全两样的人们去开采……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把这蹩脚的渔网继续编织下去不编渔网,我应该再 做些什么?当我绞尽脑汁欣赏自然的时候,也曾把自己想象成诗人、文士,冒充 懂得文学而模仿古人把酒对月而歌,迎风伫立极目长空,可胸中承下的却尽是疲 惫的老鸦,吃肉的强盗,飞舞着菜刀的天空。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懂文学,这个 时候,我只能悲哀地跑到厕所,偷偷哭上一节课…… 我总是将爱情和文学想象成一体,仿佛爱情都是文学里的东西,我不懂文学, 自然就理解不了爱情,就象我根本不知道渔网是怎样将鱼儿网在网中的,却执意 要自己编织一个渔网…… 就如一个姓海的美国佬所说的:我们都是迷茫的一代人…… 结尾 要走的前一天,天空意外地放晴了,端木对留着陪他的车恒清、薛明和刘雯 雯说:“哎!咱们再去行宫看看那些大石头吧。” “好啊!” 于是在一条夕阳西下的路上,人们看见三条勾肩搭背的长长的身影在前边移 动,后边跟着一个胖墩墩的气喘嘘嘘的女人,口里叫着:“哎,你们三个死家伙, 等等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