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之缘 一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还只有14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孩子。那时我刚刚毕 业,小学毕业。正处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游离状态。用大卫的话来讲,就 是“小鬼们经历了六年炼狱,终于要升天堂了”。所谓的天堂当然就是指中学生活 了,据当时我们掌握的传闻,在中学里是作业又少,管的又不严,生活丰富多彩, 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世外桃源。哪知道所谓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后来我才明白, 原来当时自己所知道的中学,就像上视播放的译制片,是经过特殊剪辑处理的,只 把你该看的一部分给你看。所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现在的中学都成克格勃了?当 然,这是后话,暂且略去不表。 就在这种不问世事的惬意生活里,原来的学校忽然写来加急电报鸡毛信,大意 是请我们这些鼓号仪仗队的元老再出山一次。好比一个没落的武林大派,受外人挑 衅,无奈新人尚未成气候,只好请些退隐的老前辈来充门面。这次仍然是某条水沟 旁的某个“有限公司”扩大经营,招商引资,请我们去欢迎外宾。我们小镇以前是 没有什么鼓号之类仪仗队的,亏得我校领导远见卓识,在很早以前就本着培养学生 兴趣,丰富课余生活的宗旨,创办了鼓号队。这几年来,高接抵挡,南征北战,倒 也欢迎了不少外宾。而且常常把外宾搞的像外兵:怎么中国的小学生都这么多才多 艺,那改天台湾问题闹起来,说不定谁怕谁呢。所以在迎接外宾方面,不管是校领 导吹牛为学校赚得钱物,还是我们吹号为祖国赢得威信,都算是很有经验了。 所以并没有做很多排练,只是略略活动了一下。说是活动,还真是活动,谁也 没有放在心上,都放在脾脏上了吧,完全不像当年那么热情,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旁 观者清吧。好像两个男子都在追求体态丰腴的女子,为了她勾心斗角,牵肠挂肚, 不过只要其中有一位有辛得宠,大家马上明白过来,原来只是一头猪而已!然而为 了这头猪却仍然有人干劲十足:和我排在一起的那家伙大概是“经济半小时”看多 了,了解到市场劳动力紧俏,于是便十分积极的买力。其实买力倒也没什么,只不 过他的技术实在就是……。吹出来的声音就像是荒原上的单程列车,“嘟”一声开 出去就在也拉不回来了。最终我受不了,迫于无奈对他说:“兄弟,又没有奖金拿, 那么积极干什么?”他于是停下列车,说道:“我们这一届的校花也在后面,当然 要表现好一点。”也许我从小看过的花不外乎鸡冠花,喇叭花之类的,所以对于 “校花”这个名词并没有很深刻的理解,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人家既然已经提出 来的,处于礼貌,还是得看看的。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是一个正在打鼓的女生, 留着清汤挂面的短发,看上去蛮清爽的。“也不怎么样吗,顶多也就够个‘容貌姣 好’,不过头发还满好的,少见的学生头,还真是齐耳短发呢。” 大概是我旁边那位觉得我的说法有损“校花”这词的清誉,便私自当了一回达 尔文。 “错了,错了,怎么可能是她呢?她顶多也就一‘校草’。校花是她旁边那个。” 小草?哎,我现在比较为那短发女生喊冤。不过是幸运地站在了校花旁边,就 不幸地从灵长类动物变成了草本植物支援绿化了。再看她旁边那位,倒也确有几分 姿色,怕是够得上“容貌较好”了。 这时候,花花草草似乎觉察到了包括我在内的无数男生的万千目光,于是一个 是抿嘴一笑,一个是睁眼一瞪,弄的我们一干小男生先是灵魂出窍,然后就魂飞魄 散。 写到这里,我猛然意识到只不过想写个中篇而已,可照着这样写下去,怕是连 “追忆似水年华”都出来了,打住!快让我们用时间机器让时钟转的飞快。 转眼间已是在去“有限公司”的路上了,一行人穿着雪白的军服,浩浩荡荡, 煞是壮观。 估计带队的老师是排外,比较崇尚中国古典礼节的,故遵循了“男尊女卑”的 古训,让男生开道,女生殿后。这样由于男女生理上的差异决定男生有能力走的比 较快,而心理上的差异又决定了男生有必要走的比较快,造成的后果就是前边的男 生一个个跟走凌波微步似的,把女生抛下一大截,而女生中姓花、穆的毕竟在少数, 所以惨剧最后还是发生了。 二 在美国,假使你的邻居克林德作风不正,那也只是邻居们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 不过如果是克林顿闹了徘徊,可就是饭前电视节目里的大新闻了。我们这儿发生的 情况也类似,仅仅是一个女生犯了个中国领导层普遍存在的错误——走路不看脚下, 于是就像当年某个哲学家一样,和大地来了次亲密接触,只不过由于这女生被称作 为校花,所以这事件就由原来的1.0 版升级成了2.2 版,成了一个惨剧。 然后校花受伤的消息就像燃起的狼烟一样,直上九天,把原本长城一样的队伍 一下子拉过来揉成了一个圈。特别是前面的那一大群号手,刚才明明已经抛离一大 段儿了,可消息一到,就像是戍边的将士得知匈奴入侵中原,一个比一个回撤得快。 (幸好不是烽火戏猪猴) 这时候的校花就像那些摇滚歌手一样,颓唐地,不,是颓废地坐在地上,双手 扶住膝盖,软软的长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裤子上破了两个洞。而深红色的血正 在从伤口冒出来,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地,却也渐渐渐渐将雪白的裤管染成了绯红。 那短发女生很着急,但又手足无措的样子,只好和其他几个亲密的不亲密的同学一 块儿蹲在旁边安慰她。 而圈子里的其他人或蹲着,或站着,或半蹲着,反正是保持着各人的一种极其 舒适的状态,却很关切地看着中间的几个人,眼中流露出一种很奇妙的神情。这里 有两个比喻,一是说好像先生笔下的中国人,那些麻木的看客,不过这样说似乎是 贬低侮辱了现今中国的国民性,所以我说他们像一群坐在家里沙发上用十元一张的 盗版盘看Titanic 的家伙,当Jack慢慢沉入海底时,他们也会很难过,不过他们的 难过并不是如Rose那种爱莫能助的感受,这种难过和看周星驰时的大笑是一样的, 只是源于一种欣赏,一种爱而不助的欣赏。他们就这样看着。 哦,顺便提一下,当时的我也是混在那群围观者中,但我的意思是护理兼安慰 这种事,是不讲人多力量大的,两三个人就够了,毕竟不是慰安。不过当然,上面 的情绪还是有一点的,毕竟我还是中国人吗。 好一会儿,带队老师才像开演唱会的歌星一样,晃晃悠悠地赶过来。看到膝盖 破了兼满身泥土兼坐在地上的校花,他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甚至连阿Q 阿甘这些阿字 辈都相形见绌但却是每个遇到这种情况的教师都会提及的问题:“张青青(大概是 校花的名字吧)怎么了?”不过孔夫子教导我们做人应该宽容,所以不要因为一个 人偶尔或者经常模仿狼嚎而认为他改行成某种狼或狼人。毕竟这个老师是学过一点 儿护理常识人,这点是应该肯定的。仔细察看过校花的伤口后,老师抬头问道: “哪个有干净的布条,我要帮她包扎一下。”一听这话,马上有几个男生大概是以 为自己身上那件灰头土脸的队服可以称之为干净并且这样英雄救美的事儿可是只在 电视里见过又或许是武侠小说看太多的缘故,立即动手“裁衣”。大多数是从袖子 下手的,不过也有直接在领口下手的。带队老师看到这一帮已经毕业了的学生居然 这么热情,这么助人为乐,这么勇于奉献,真是喜从心头起,笑向嘴边生,可转念 一想,在学校里传了几辈(届)的已入耄耋的队服可不能败在这些已经结业的家伙 身上,于是说:“同学们都很踊跃,这是好的,不过尽量不要弄坏队服。”既然如 此,那我就只好向里面的衬衫动手了,可看其他人:想从袖子的现在只是把袖子挽 了上去,而伸向领口的居然是把风纪扣扣好了!我呸,什么年代了还扣风纪扣。在 当时那个情况下1 千岁的我并没有理解他们为何会做出如此举动,不过多年以后, 我学到葛朗台的时候,就忽然明白了。 于是就在我的衬衫准备英勇就义,舍生成仁的时候,那短发女生怯生生地说: “老师,我有手绢,可以吗?”然后就拿出一条奶白色的手绢。哦,对不起,我说 错了,不是手绢。在我概念中所谓手绢是指那种长宽不等,勒在脖子上叫围巾,裹 在身上叫披肩的半透明丝织物。而她那种我更愿意称之为手帕,所以显得过于小巧 玲珑了些,无法使伤处服贴。于是我的衬衫最终仍无法苟且。 当我把衬衫遗体的 1/20 递给老师的时候,我便趁机问她:“你叫什么呀?” 她显得很吃惊的样子:“我?我叫徐静。”两条布带结实地绑住盖在伤口上的白手 帕,很专业的一种包扎疗法,不过校花身上和血大概是很难见天日的,这次偶尔露 一露脸,自然要逛个够本才回去,好比当配角的演员,偶有上镜的机会,总要拼命 表现,说不定就给张艺谋什么的捧红了。所以那血仍一点一点渗出来,不一会儿就 把白手帕也染红了,老师当机立断,知道这种场面不是一个只学过两三天学生护理 常识的人能应付的,于是指着徐静说“你送她去医院吧。”“嗯。”她于是脱下白 色队服,扶起校花,走出了围观的人群,渐渐远了。然后我们还是继续去欢迎外宾, 一路无事。 以上就是我和徐静的第一次见面,我和她的一面之缘。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