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这里的灯光有点刺眼。我好象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孤孤单单地漂浮在黑暗的 宇宙里。我极力地寻找着熟悉的东西,哪怕是我的父亲,我也希望能看见他。而我 所能看到的,只是遥远的星系,我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只到有一束光,把我又 重新带到了这个世界,而看到的,也只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人。 “大夫,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想要撑起身来,却发现手臂有点酸软无力。 “你不要动,先躺着。你昨天晕到了,被人发现,送到了这里。” “我晕到了?”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自己睡了一觉。除了那个梦,似乎一切 都很正常。我不禁疑惑地看着大夫。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说出来。”大夫望着我,眼神中除了 关切,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是怜惜吗?没理由的。我看不出来。 “没有,我现在感觉很好,就是有点乏力。我可以走了吗?” “你最好能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能把你的家人叫来吗?” 我为什么不能走?难道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为什么要叫我的家人?难道 我的状况很严重吗?我固执地想要离开,大夫执拗不过,终于跟我说了真相。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原来我真要孤独地去一个黑暗的世界。大夫告诉我,我得 了绝症,最多只能活半年,如果及早治疗的话,或许能活两年时间。我整个人都懵 了,以至于认为半年和两年是完全相等的。老天真是恶毒,在生命的最后时限里, 想要剥夺我的一切。妈妈,怎么办啊?您为我操劳了半辈子,可我就要这么离开您 了。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个孬种,我恨你!莹,你在哪里?你能陪我走完 最后一段路吗? 街道上仍是那么干净,连汽车也光洁得能映出我的倒影。陌生的人们来来往往, 忙忙碌碌,都只是为了对我而言已经失去色彩的生活。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半年之 后,我将变成尘埃,没有生命,但依然可以飞扬在这个世界。人的出生是为了死亡, 死亡了却不能重生。我的出生难道就是看着爱的人离开,看着家破碎之后,就数着 最后的时间跟这个世界道别吗? 如果我还有精神的话,我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痛苦,可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能预计到盖在身上的厚重的泥土,连同我的青春和包藏在心底的无尽依恋一 起埋葬掉。去他的崇高理想,去他的远大抱负,去他的幸福生活!我只是一个年青 的生命,而要垂死的人,不甘心的是,我才二十一岁! 阳光下,是一片灰暗的天。我把我所能想到的,需要诅咒的东西都诅咒了一遍。 心情平复了不少,以至于我又能看清眼前的一切。而心底的遗憾也是显而易见的, 我知道我再也无法看见莹了。我太渺小了,世界不会因为我而失色,就当是一种解 脱吧,把痛苦都留给那些爱我的人。 鲁迅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我的人生算惨淡吗?我只是要提前 经历一个必须经历的阶段,亲情、爱情、友情以及美好的生活,我都曾拥有过。直 面又能挽回什么呢?我注定不是一个真的勇士!最痛苦的莫过于母亲,她给我生的 权利,却无法挽救我即将消逝的生命。父亲呢? 他一定会很难过,可我并不稀罕,带着他的悲痛,我甚至会羞于见到上帝。 莹,她还爱我吗?不爱我了也好,我不想见她再为我流泪。 我拖着肉体回到了外公家。母亲的双眼有点红肿,一见我,就急切地问道: “小风!一晚上跑哪里去了,也不打个招呼,妈妈都担心死了!” “妈!”见到母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想扑到她怀里痛哭,但终究还是克 制住了,“妈!对不起!在路上正好遇到同学,就一起去玩了,没来得及通知您。 以后不会了!” 母亲舒了口气,但依旧很爱怜地看着我,“小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生病了?脸色怎么这么差?“说着,把手放到了我的额头上,摸了摸。 “没,没什么。妈,我很好,真的很好!” “好啦,好啦。你们娘俩快过来吃饭吧。” 外公,又是一个我即将告别的亲人。真要到了弥留之际,我该怎样面对他们的 痛苦?如果,我还有幻想的话;如果,老天还会怜悯我的话,我只希望看到现实在 我面前表现得正常一点。 家,终究是要回的。尽管我开始生出厌恶,但也忍不住去眷顾,至少,我相信, 这里仍有值得珍藏的回忆。或许,也会在这里,度过我生命里最后的时光。 父亲看到我们,显得很惊喜。母亲还是没有给他好脸色,连带着我,也觉得没 必要给他什么好脸色。他只好讪讪地笑着,跑进了厨房。我跟母亲早就吃过了,但 没有去阻止他的热情。而我们也知道,即便没吃过,我们也不会去吃他做的东西。 父子之间,这样的接触是不近人情而又残酷的。不过,我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 去理会他了,我想好好地计划我的余生。我的房间依然如故,有点凌乱。由于平常 住在学校里,所以一直没有像今天这么注视过它。此刻,我几乎感到自己的骨灰已 经洒满在了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突然,我看到墙上那面惹厌的钟,像一张恶心的 鬼脸,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我近乎歇斯底里地冲了过去,把它摘下来,扔进了书柜 的最深处。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了。 房间里,陪伴我最久的就是这张床。原来,它不单能让我睡觉,更承载着我的 肉体和灵魂。只是有一天,当我的肉体还躺在这张床上,灵魂却要孤寂地去四方流 浪的时候,它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人生原本就不过如此,奋进中也就是站着、 坐着、躺着,只到生命的尽头。这不是什么复杂的理解,只是生活最朴实的真谛。 虽然,我的生命已经短暂得如风中夜烛,但我依然想去追寻,依然可以去追寻。思 想的转变也只是睁开眼和闭着眼,一刹那的事,我恍然大悟般地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尽管明天没有了更多的期待,但明天终究是个新的开始。 早上醒来的时候,依稀听到隔壁房间里传出的父亲的哀求声,以及母亲的嗓泣 与喝斥声。我没有惊动他们,只是临走的时候,给母亲留了一张纸条,告诉她我到 学校去了,周末再回来。 绚烂的晨光中,我有如一个新生的生命。我依然可以笑,在过去的岁月里,我 都没有现在这样简单的笑,简单得不必再跟时间计较。昨天与今天的差别,正犹如 是从沙漠走进了绿洲。 寝室里的灯亮着,三个人却仍睡得很香。我没有去吵醒他们,坐在自己的床上, 静静地看着他们。在一起三年了,只到今天,我才能这么静心地来审视我们之间的 友谊。这就是一个家,而我们每个人都在这个家里填注了最坚固的情感,使我有理 由相信,即使我失去了生命,这份友情却能永远深埋在我的心里。事实上,我仍然 无法从容地面对死亡,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探究生活的意义了。如果时间可以凝 固的话,就让我这么看着他们。 “水料”的睡像像个小孩子,时不时的把手指放在嘴唇边上。我还记得我为什 么给他取这个外号,他的泌尿系统似乎特别发达,我们曾笑言,让他把床搬到厕所 里算了。他却也是我们四个当中最受女孩子青睐的一个,大概是因为长得帅,也跟 他在女生面前表现得像个男子汉有关。“木鱼” 看上去有点呆头呆脑,却也是最爽直的一个。他至尽都没谈过恋爱,甚至不曾 为此努力过,一说他,他就总是摇头晃脑得低吟“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凄凄”。最不可貌相的就数“白面”,三七开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副金丝 眼睛,很斯文的样子,最古灵精怪的也就是他,连“水料”都要向他请教追女生的 秘诀,而他自己只是固守着一个同样戴着眼睛,不算漂亮,但很清秀的女孩。 我和莹的事,他们也都知道,替我惋惜之余,他们也会向我灌输诸如“天涯何 处无芳草”之类的思想,及至让他们感到失望,才不得不开始叫我“痴心情长剑”。 外面的人称我们为“四人帮”,在我们凝聚的天地里,异性往往是次要的,一旦有 什么集体行动的时候,更不会出现“有异性,没人性”的情况。 “哎······”我竟然叹了口气,也许这么看着他们,想得太多了,难免 有点伤感。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倒数着死亡,却又要欣然的面对周围的一切。 不想了,要来的终归还是要来,老天再怜悯我,也还是会如往常一样,把和煦的阳 光打进这间屋子。 我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走到“白面”的床前,对着他喷去。“白面”依旧 闭着眼睛,只是伸出了一只手,作了个夹烟的动作,口里喃喃地念着:“好烟,好 烟!”我是这寝室最后加入的一个烟民,那是在莹走了之后,原只想暂时麻痹自己, 终究还是上瘾了。“白面”把烟接住的时候,也睁开了眼,咧了咧嘴,冲着我说: “你小子,一来就污染空气,快!给我点上!” “还有我!”“这里,这里!” 三个人一下全醒了。紧接着,烟雾袅绕中,跟我汇报昨天玩联机的激烈战况。 话语中,透出的唯一遗憾就是,少了我。 “风凌,你今天好象有点忧郁,是不是又梦见你的莹了?”从“木鱼” 嘴里没来由地蹦出这么一句话。 “你别瞎说,我哪有,就算是梦见她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看啊,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治疗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去恋爱。”“水 料”又在发动他的策反攻势。 “对!我赞成!我们同意风凌改名的请举手!”在“白面”的号召下,三个人 “哗啦”一下举起了六只手。 “得!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谁要再毒害我的思想,就别想再抽我的烟!” 可惜,莹听不到我说的话,不知道她在外面还好不好? “哎!没救了!”“上帝啊,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这样的男人就快要 绝种了!”三个人呜呼唉哉一通,又把话题转到玩电脑上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