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自己的卖身契换来了同事们的年假,胡一下觉得自己非常伟大,挥泪送别了同 事,跟着资本家去度悲催的蜜月。 目的地:马尔代夫。 机票,已订;酒店,已订;私人导游,已订;行程,已订——蜜月行程规划得 井井有条,经过长途飞行的胡一下果断地把自己扔到了酒店的大型圆床上,滚两滚, 把摆成心形的玫瑰花瓣压得面目全非了,这才一骨碌蹦起,跑到茶几那儿挑芒果吃, “我也没见你联络过旅行社啊,这些东西不会是你让梁助理帮你订的吧?” 正在付小费的詹亦杨没来得及说话,帮忙放行李的导游操一口蹩脚的中文抢先 说道:“詹先生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在外面旅行社订好了蜜月套餐,外面恭候了两个 月,希望我们的服务能让你们满意。” 胡一下觉得有点不对劲,吃着手里的芒果,突然呛到了,“咳咳咳……咳咳… …” 这一呛,脑子都给呛灵光了似的,胡一下带着一脸的不确定:“你说——两个 月前?” “是啊。”导游这么回答的同时,胡一下不由瞅一眼一旁的詹亦杨,詹亦杨此 刻的表情,四个字足以概括:诡计得逞。 两个月前……也就是说,他们刚领证那会儿他就已经订好了蜜月行程……这么 说来,她就算不答应他的“五大纪律,五不规范”,照旧有假放? 胡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就算那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二愣子,肠子都悔青了, 青得都发亮了,手指颤抖着指向詹大骗子:“你!你!” 在詹大骗子淡定自若的目光中,胡一下败下阵来,声都不敢吭,更别提破口大 骂了,悻悻然趴回床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决心将冷暴力进行到底。 第一天。 “去浮潜?” 不去。 “去钓鱼?” 不去。 “去看海豚?” 不去。 结果—— 詹大骗子独自出去玩得很哈皮。 胡一下抱着电脑过了一天,从微博逛到Facebook,从魔兽玩到愤怒的小鸟。 第二天。 “去游泳?” 不去。 “去玩海上降落伞?” 不去。 “去海底餐厅吃大餐?” 不去。 结果—— 詹大骗子独自出去玩得很哈皮。 胡一下又抱着电脑过了一天,从QQ聊到MSN ,从三国杀玩到植物大战僵尸。 第N 天。 “去冲浪?” 不去。 “去玩沙滩排球?” 不去。 “去割珊瑚?” 不去。 结果—— 胡一下虽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却早已满头大汗,脸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 虐人又自虐,她正默默感叹号着装死可真是件体力活,肩膀就被人扳了过去。 他不是应该像前几天那样独自出去哈皮的吗? 詹大骗子侧卧在她身后,手绕到前边揩去她额上的汗:“不想出去的话,我们 可以做些别的。” 暖味的声音呵在她身后,他的手指也没闲着,意有所指地来回扫着她的锁骨。 总不能次次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吧!胡一下果断挥爪把他的手打开,趴回去继续 装死。詹亦杨这次没把她扳过来——直接趴她背上了。 “冷了我好几天,够了。” 他的手伸进她领口,用实际行动宣布他的忍耐已经用完。 身体的曲线契合在一起,没有缝隙,她都快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了,不敢再把脑 袋闷在枕头里,仰起脸来换口气,立马被他捏住下巴扳过脸去,狠狠吻住。 胡一下脑袋乱晃,就是不让他得逞:“你就知道凶我!还每次都逼我先妥协! 反正你这次不先说软话,我就一直这样,用冷暴力冷死你!冷死你冷死你冷死你!” 身后的他停下了。 气得要摔门而出了?胡一下竖着耳朵等着摔门声——“我两个月没开荤了。” 淡淡的带点委屈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而且话音刚落她的耳垂就被含住了。 惊! 惊得无以复加! 他再接再厉:“客官行行好,赏口吃的。” 胡一下一顿时连骨头都酥了。何止是酥了?她都快融化了。 面瘫资本撒起娇来,果然天下无敌。 “这软话说的合格吗?” 合格!太合格了! 胡一下对这种贱兮兮的调调向来没有抵抗力,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两声,从床上 坐起来,傲慢地睨了眼他。 她好不容易当了回大爷,可不会轻易错过这机会:“嗯,看你这身段,卖相都 还不错,爷今儿就给你这个机会,伺候得好了,重重有赏,伺候得不好的话……” 后头的话都被他的嘴堵了回去,这厮的动作可谓生猛,胡一下觉得自己的门牙 都要被他撞掉了,想训他一句,又被他吮住了唇舌,甜蜜的纠缠中模模糊糊地听到 他说:“包君满意……” 真是个活学活用的好学生,连“包君满意”这个词都用上了。 只可惜,胡同志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独栋水上别墅孤零零地立在浅 海中央,她在这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圆形床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冷静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正“被伺候”得神志不清,语不成言。 她很想向闺蜜炫耀下酒店配备给新婚夫妇的那艘65英尺长的Dhoni 船;她很想 把自己的偷拍的那个金发船员的照片发给冷静鉴赏一下;她很想告诉冷静这儿的无 边泳池有多美妙,能泡着花瓣浴看着湛蓝的海,蔚蓝的天,同时欣赏BOSE音响带不 的美妙音乐,可实际上——“怎么样?马尔代夫好玩么?你是在芙花芬岛步是在COCO 岛?” “唔……你,你说什么?” “我说……” “啊!” “突然叫这么大声想吓死我啊?” “……” “喂?狐狸?” 身后的他动作末停,胡一下赶紧捂住嘴,免得再叫声,缓了缓才回道:“我… …我没事,刚才不小心撞到手了……” 冷静打电话来关切下,顺便借车,胡一下支支吾吾地应头,聪明明如冷静,很 快嗅出异样:“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胡一下头晕目眩地跪在那儿, 晕晕乎乎地找着借口: “我……我在运动. ” “运- 动? ”冷静更狐疑了. 早就对自己妻子在关键时刻硬要接电话的行为心 不满的詹某人把手机接了过来,冷冷抛下一句:“床上运动。” 然后听到了对方挂断电话的声音。 羞愤欲死的胡一下扭头打他,被他捏住手腕。 她刚往前挪了一点,就又被他拖回身下。 “你让我以后在冷二妞面前怎么做人?呜呜……我恨死你了!” 这女人浑身都透着微红,现在连眼皮都是红红的,受尽了委屈似的,全然不似 之前那副猫儿般哼着的摸样,人生字典中从没有过“抱歉”二字的詹亦杨破天荒地 心生一丝歉意,开始做平生的第一次自我检讨:虽然他撩拨他在先,虽然整个过程 她嘴上说讨厌、实则格外享受,但是…… 詹亦杨松开了扣在她腰上的手,退出自己,倚坐在床头架旁边,替她拨打冷静 的号码,:“你先和她聊。” 或许因为刚才太过尴尬,等候音响了很久冷静才接起,詹亦杨还没来得及把手 机交出去,就听冷静问:“你和你老公玩事了?” 詹亦杨看了眼孩子抽泣的自家媳妇,替她回答:“中场休息。” 冷静一愣。 正在缅怀自己幸福的单身生活的胡一下也是一愣。 她有没有听错? 他说……中场休息? 事实证明,这一整晚断断续续的折腾,只不过是个开始,远不是结束- 就因为 他两个月没开荤,就还得他两天一夜没下床,胡一下觉得自己亏大发了,可是怎么 办?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嗓子也叫哑了,想骂两句都不行,只能躺在那儿一个 劲地咬牙切齿。 人神共愤的某人神清气爽地推着餐车回来,切了块芝士蛋糕送到她嘴边诱惑她 :“你最喜欢的口味。” 胡一下不说话,决定用眼神杀死他。 詹亦杨也不勉强她,当着她的面把蛋糕吃的一干二净,看她忍着饿吞口水的样 子,似笑非笑的样子十分欠揍。 他吧餐盘放到床头柜上,作势要搂着她躺回去,胡一下慌忙阻止:“我们…… 我们去游泳!。 他掀开了她的被子。 “去浮潜!” 他解开了他浴袍的带子。 “去钓鱼!” 他拉开了他浴袍的领子。 “去看海豚!” 他啄了一下他光裸的肩头。 “去玩还是降落伞!” 他的手伸进了她浴袍的下摆。 胡一下一激灵,顿时起死回生,餐车就停止床尾,她手脚并用爬过去,扎眼工 费已经插起一整块猪排向某人宣告:“我要吃饭!吃饭!” 某人满意地笑了。 胡一下埋头啃猪排,如果她还有力气流泪的话,一定早已泪流满面。 化悲愤为食欲,吃饱喝足,窝回床上继续装死,詹亦杨抬她起来,拿纸巾帮她 擦掉嘴角的酱汁,动作轻目光肉,“睡一觉,傍晚去看日落。” 胡一下被这种绅士外衣,魔鬼内心的小手吓得肝脾肺脏一阵“扑通”乱跳,立 马排开他拿纸巾的手:“还睡” 他表情有点古怪,没接话。 “就算你不担心我骨头会散架,也要担心你自己好吧!精尽人亡了怎么办?就 算你不担心自己,也要担心担心别的新婚客人好吧!套套都被你用完了,他们干什 么?就算你不担心其他客人,也担心担心周女士好吧!她还等着我给他生个身体健 康的孙子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不仅是在破坏我身体,更是在破坏你儿子将 来的生存环境!”、胡一下眼眶含泪,苦口婆心,好言相劝,可是一切到了某位衣 冠禽兽那儿就一点儿也不管用了,他慢慢欺近她,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嘴,然后—— “纯、睡、觉。”他无奈地说。 见她怔着,詹亦杨失笑:“还是你打算再大战三百回合?” 胡一下觉得有必要反省一下,为什么自己最近总是会错他的意?“衣冠禽兽” 和“禽兽不如”之间还是有差别的,很显然詹某人是前者,而非后者,胡一下决定 以后慢慢学习这之间隐藏的学问,当下自然是睡觉要紧,她可是真的累了。 阳光、海滩、沙滩裤帅哥,等她睡饱了再去好好欣赏。 一觉睡到大傍晚。 艳阳渐渐退居云后,坐落于水上的套房里飘进退潮的海浪声,很久没有睡到自 然醒的胡一下饱足地咂咂嘴,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窗外那片撒着金色阳光的碧色 海水。 真是美好,她伸个懒腰。 懒腰伸到一半,胡一下顿住了。想到自己这两天一夜所受的委屈,胡一下顿时 恶向胆边生,悄悄弯起膝盖蕴足力道,估量好了他睡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踢上一脚。 能不能报仇雪恨,全看这一脚了,胡一下心中狂笑。 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某人根本不在床上,她扑了个空。 失望地环顾下四周,惊喜地发现露台那儿有一宽肩窄腰的沙滩裤帅哥,再一看, 原来是詹亦杨。 詹亦杨在露台那儿打电话,胡一下顿时又生一计。露台外边就是无边泳池,直 通那碧蓝的海面,趁他不备把他推进海里,这主意不错,胡一下立刻重整旗鼓,草 草套上他的T 恤,推开落地窗,出了屋,她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他背后,正准备下手 ——“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詹亦杨的语气可不怎么好。 他这话是对着手机说的,还是对她说的?胡一下不敢下手了,看看情况再说。 “他比我更在乎你。”他又说。 海浪声把电话那头的动静都掩盖了,胡一下再怎么竖起耳朵听也只能听到詹亦 杨的声音:“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 胡一下还从没听过他这种语气,有无奈,有怜惜,她那灵敏的鼻子顿时嗅到了 三个字:有奸情! 一股无名火就这么“噌”地冲上头,胡一下一不做二不休,不用手推了,直接 抬脚踹。 她的脚刚抬起五分之一,听见他说:“我爱你这……” 她的脚抬起三分之一时,詹亦杨看见了落在海面上的倒影,顿生警觉,噤声回 头,摁住对方抬起的脚,顺手就往海里一带——“哎哎哎……扑通!” 胡同志入水,资本家完胜,詹亦杨皱着眉看着袭击者的脑袋冒出水来,一愣, 赶紧蹲下,伸手要将她上来。 胡一下握住他的手,狠狠握住,再狠狠一拉——他也掉水里陪她了。 “你刚在给谁打电话?” 詹亦杨沉默了下,看他这副阴险样就知道他要找借口,胡一下万万没想到他回 答得十分坦荡:“Connie. ” “Connie? 哼!叫得可真亲切!” 詹亦杨把她气呼呼地偏向一边的脑袋扳正来:“那你要我叫她什么?” “哥们我一样,叫她假洋妞。” “不礼貌。” “嘿!你偷偷给别的女人打电话,还有脸跟我讨价还价?” 詹亦杨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是他向对手施压的一贯方式,低气压就这样一 圈一圈地缠上胡一下,不争气的胡同志顿了顿,开始给他铺台阶下了:“是她打给 你的还是你打给她的?” 如果是她缠着你的话,我就暂且原谅你——这提示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这厮竟 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我打的。” “嘿!你还真有脸说!”一想到刚才依稀听见的那句“我爱你”,胡一下立马 又爆发了,“你这么惦记她的话就滚回她身边去呗!反正陆海文不娶她了,正好称 了你的意!” 她推开他,爬回岸上。正准备站起来,突然被他扣住了后颈。她跪在岸上,他 站在水里,她一脸怒,他一脸冷:“道歉。” 还有没有天理,让她向假洋妞道歉? 胡一下怒极,张口就咬住他的嘴巴。他一声不吭地受下这一口,反倒是胡一下, 看到他嘴唇流血,怯怯地松开了牙齿,但是面子上绝对认输,投过去一个“谁让你 惹我,再惹我就咬死你”的眼神。 他任她瞪,一点反应都没有,胡一下自己也觉得无趣了,要掰开他的爪子,他 却一用力把她的脑袋扣得更低了。 鼻尖撞在鼻尖上,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离开我或者我离开你,想都别想。” 他是为了这事儿要她道歉? 他等着她说“对不起”,可胡一下还是咽不下那口气:“那你也得跟我道歉, 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对别的女人说我爱——我是说,你以后都不准主动给她打电话 ——不对,就算她打电话给你,没我在场,你也不准接!” 一句话改口三次才能勉强说完,胡一下禁不住内心一阵欷歔,恶狠狠地补充: “额偶待会就回房去草拟我的‘五大纪律,五大规范’,你要敢再犯错误,我就… …就……就……” 胡一下被自己的话噎着了。 诅咒他生儿子没那啥?那不就等于诅咒她自己? “问候”他祖宗十八代?那不就等于在“问候”她的婆婆公公? 她“就……就……就”了半天,詹亦杨会议,堪堪接过她的话茬:“没问题, 我道歉。无论你草拟什么我都签字画押。” 语毕。他用眼神示意她“现在轮到你道歉了”,胡一下咬牙垂头:“对不……” 詹亦杨抬起他的脸,让她看他嘴唇上的伤口:“我比较倾向于你用行动表示歉 意。” 胡一下自动消化了一下他的言外之意,有点不确定地靠近他,舔了一下他的伤 口,抬头看看她的反应,他沉默地等着她继续。 胡一下克服了心里那点自我鄙夷,一点一点把血迹舔干净,一边安慰自己,动 物都是这样清理伤口的,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好不容易搞定了,准备起身,他的手却还扣在她后颈上。 “你怎么还不松手?” 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满嘴的血腥味,外加满嘴的海盐味,又涩又苦,胡一下纳闷他怎么下得了嘴, 她正被满嘴的苦味冲得直皱眉头,一点也没法投入其中,手指上被套上了什么东西, 她自然是立马就察觉到。 嘴唇还被他含着,她已经低头看了。钻戒? 某人不满她的心不在焉,轻轻咬了下她舌尖才松开她。胡一下一门心思都扑在 这钻戒上了,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疼:“我睡觉的时候你去买的?” 詹亦杨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欣喜若狂的反应。 胡一下研究了半天,抬起头来,很严肃很郑重地告诉他自己的结论:“这颗钻 石好像比之前那颗要小。” 詹亦杨双手在露台上一撑,利落地上了岸,两只落汤鸡彼此瞅瞅,同时笑起来。 她用力晃着脑袋,努力把头发的水全溅到他的脸上,詹亦杨就在这时突然敛去 笑,胡一下一位自己闯祸了,赶忙帮他擦掉脸上的水。 “蜜月提前结束,我们明天回国。” 胡一下一听,愣了,急问:“你也太小气了吧?我就说了一句钻石有点小,你 就要赶我回国?” 詹亦杨无奈抚额。 “呃……呃,我又仔细看了看,虽然小了点,但是论工艺,这个可比之前那个 好多了。”为了挽救自己的蜜月,胡一下厚着脸皮极尽夸赞之能事,忙不迭抬手对 着太阳,让钻戒尽量多的折射光线,“哇!你看你看!多么光芒璀璨,多么明艳动 人,多么……” 詹亦杨果断地捂住她的嘴。 手掌下的这张嘴还在“唔唔唔”地抗议着,詹亦杨捂严实了,以免再听到什么 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解释道:“有点公事要回去处理。” 翌日登上回国的班级,胡一下还在喋喋地抱怨着:“我好多地方都还没去呢, 也没去赏珊瑚,也没去酒吧,纪念品也都没买,就逛了逛机场免税店,来了等于没 来。” 正吃着飞机餐的詹亦杨沉默地切下一块鲑鱼塞到她的嘴里。 等她吃完了,以为她又要开始抱怨了,她却一声都没再吭。詹亦杨惊讶于她突 如其来的沉默,不由得扭头看去:“怎么不说了?” 胡同志特别硬气地乜他一眼:“我知道你嫌我聒噪。娶了我又嫌弃我,有本事 你别娶啊,哼!”说着就把戒指摘了,置气地往他怀里一抛。 戒指躺在他手心里泛着泪光,詹亦杨眼色一厉,抬头望定这女人:“我从没嫌 你聒噪。” “没有?骗谁呢?你最近总想各种方法堵我的嘴。” “你光顾着说话,什么都没吃,怕你饿了才喂你的。” 胡一下不敢吱声了。以来因为他实在不像是在扯谎,而来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几 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那阴森的目光就像在说:你随随便便就把婚戒丢给我,信不 信我也随随便便把你丢下飞机? 生死攸关的时刻,人的大脑往往转得特别快,胡一下思索了半秒,立马诌出了 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你这两次送戒指都这么草率,还这么老土,你就不能想一 个浪漫点的方法把戒指给我?婚姻是要浪漫的,懂不懂?浪——漫——” 像在教小孩子说话,胡一下把“浪漫”说得特别慢条斯理,还加上了丰富的表 情和声情并茂的手势,如此强大的攻势,真的让詹亦杨开始思考:浪——漫? 趁他沉眉思考,胡一下小心翼翼凑过去问:“你真的不嫌我聒噪?” “我喜欢听你叽叽喳喳。” 他这到底是再随口应付她,还是出自真心?胡一下懒得去分辨了,她低头吃自 己的飞机餐,一丝丝的甜蜜爬上心头,一丝丝的微笑爬上嘴角。 胡一下好不容易矜持了一会,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可她撑到整个飞行结束,实在撑不住了,下机领行李的时候已迫不及待地开了 话匣子:“是梁助理打电话跟你说公司有事的?那他会不会来接机?我们要不要分 开走?还有还有,到底有什么公事啊,大家都还在放假呢,怎么就要我们尽快赶回 来?还有还有还有,我马上没人通知我假期提前结束了?” 詹亦杨把行李从传输带上拿下来后才开腔:“这几天你照旧放假。” “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你有个假公济私的老板。” “假公济私”四个字原来也可以成为如此动听的情话,胡一下只觉得那一丝丝 盘踞在心的甜蜜开始往她血液里渗透了,第一次意识到,有个这样的丈夫还蛮不错 的。 刚在心里夸了夸他,他立马原形毕露,脸色的和煦表情说撤就撤,冷脸男的形 象说来就来:“记住我的五大纪律,五不规范。” 胡一下撇撇嘴,懒洋洋地答:“记住了。” “那你现在应该做什么?”他挑眉示意。 还能做什么?Goodbye Kiss嘛!不得少于三分钟嘛!胡一下心有不甘,还是乖 乖撅嘴凑了过去,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巨大的冰激凌,任由他吮着含着,然后自己慢 慢融化。 机场一别之后,胡一下基本上过回了单身生活。更准确点来说,因为某人太忙, 她有丈夫等于没丈夫。 但等她基本上要把自己重新归类为“单身女郎”行列中时,又会被某人打回现 实。 某人第一样法宝——短信。 长夜漫漫,独自一人在家的胡一下收到一条短信,发自今晚没时间回家,号称 睡在公司的某人:“在干什么?” 胡一下赶紧敲字:“我在家泡方便面”几个字刚打好,胡一下想了想,删掉, 改写道:“我在酒吧泡帅哥。” 某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隔天胡一下的年假就休完了,她刚回公司销完假, 抱着文件在走廊上好端端地走着,却毫无征兆地遇袭。 不知道从哪儿伸出来的爪子一把抓住她,转眼就把她扯进一旁的会议室,她的 惊叫声刚冲到嗓子眼,就被人扣在门上来了个法式热吻。 会议室的门被她的背撞得关上,那微凉的像在吃冰激凌的薄唇让她想到了一个 人,抬眼一看,果然——“昨晚去酒吧了?”詹亦杨放开她的唇。 胡一下喘着粗气,脸都红了:“是啊!” 他不由分说,低头继续。 被亲吻品尝的嘴连连抗议:“例会要开始了……唔,你……你快放开,我要负 责准备会议材料!” 彼此的唇松开了,他的身体却仍旧紧紧贴着她:“真的去酒吧了?” “首席秘书马上就要过来了,被她看见我就完蛋了,你赶紧……唔!”转移话 题的嘴又被毫不留情地堵住了。 脑袋晕了手脚发软了胸口泛酥了,胡一下用力晃着脑袋躲避:“好了啦好了啦! 昨晚我没去酒吧泡帅哥,而是在家里泡面!” 詹亦杨抵着她的额头,微微地笑了。 某人的第二法宝——偷袭——成功。胡一下败下阵来,补好口红,例会差不多 也开始了,与会者们鱼贯入座,对于詹亦杨的早到,他们无一例外地表达了诧异。 当然不乏眼尖的高层发现别的有趣的东西:“前两天看你嘴巴上的伤都已经好 得差不多了,今天你这作品怎么裂得更严重了?” 行政助理沉着脸让胡一下去买药,被詹亦杨挥手阻断:“不用麻烦了,我没什 么大碍。” 胡一下没走成,尴尬地杵在那儿欣赏眼前这派和乐融融,所有人都看得出詹亦 杨心情不错,开起玩笑也不客气,就连首席劳动官都打趣道:“我怎么看着像是被 狗咬的,她就敢让他回去跪搓衣板!” “狐狸咬的。” 胡一下囧。 CFO 、COO 、CPO 、CUO ……N 多个O ,皆囧。 而当囧囧有神的胡一下对上某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整个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微妙。 某人的第三法宝——暗度陈仓——成功! 不过很快这又囧又愉快的氛围就被打破了,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室温迅速降至 冰点。 那个人就是许方舟。 高层们明显分为两派,起身迎接许方舟的那几位和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的那几 位形成鲜明对比。 胡一下分别瞅瞅这两方恶势力,识相地躲到了首席秘书身后。 “许副总脸色似乎不太好啊。这也难怪,华南分部一交到你手里就出乱子,够 你忙好一阵子的了。”精英损起人来,可比殴巴桑们的杀伤力大多了。 许方舟不动声色地把目光从首席秘书身后某处收回,勾了勾嘴角:“我派了人 去华南,这两天的情况好很多。” “别太勉强自己,詹副总给了你资金,给了你市场份额,可不想看着你撑死。” “我尽力而为。” 始终一言不发的詹亦杨直到这时才轻咳一声,剑拔弩张地诸位纷纷噤声,詹亦 杨扫视全程,目光很淡,却不由得令人屏息。 “开会。” 胡一下听到淡淡的男声不容置喙地说。 所有人都看出了詹亦杨对这个所谓的对手有多不屑一顾,胡一下也不例外,历 来骄傲的许方舟被揶揄、被轻视,胡一下承认自己有点郁闷。 胡一下,你不能这样——她正默默警告自己,有人突然轻拍她的肩膀。胡一下 吓得一耸肩,抬着看见行政助理的脸,这才缓过来。 “你现在去买药膏,买好了尽快赶回来。” 反正她也不想再在这儿待下去,点了点头就匆忙走了。 最近的药房在半个街区外,胡一下开车遇到红绿灯,等得急了,心里又藏了事。 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决定去咨询自己的军师。 “二妞,怎么办?一想到他们要联合起来欺负许方舟,我就特别生气。我这样 算不算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只可惜直到她买了药回公司,冷静都还没回短信。 一帮子人开完大会开小会,胡一下拎着药房的塑料袋进了小会议室,刚走进去 就感觉到气氛之严肃。看来许方舟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詹亦杨的幕僚们正在商讨 市场份额的调整、高管的变动,詹亦杨却不在。 “詹总呢?” 对方指了指里面那间门扉紧锁的办公室:“正在接待李行长。” “哦,那…麻烦您待会儿帮我把药膏和消毒棉交给詹总。” 他们都没什么空说话,比了个OK的手势,让她去忙别的。 所有人都忙得脚不着地,就胡一下最闲,可就算她最闲,也是忙到午饭时间才 有空歇一歇。 都已经拿起听筒准备约QQ女一起去吃午饭了,胡一下才想到QQ女最近忙着张罗 婚礼,请假没来公司。 胡一下放下听筒,不胜唏吁。在她出差的这几个月时间里,还真是沧海桑田, 物是人非。 想想曾经的“女人之家”。 想想曾经追在许方舟屁股后头跑的自己。 想想曾经那么没心没肺现在却为了一份鸡肋工作纠结得不能再纠结的冷静。曾 经认定了一个男人非他不嫁现在却可以很平静地参加这个男人的婚礼的冷静。曾经 因为感情而疯狂现在却心如止水的冷静。 想想曾经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在却马上要“带球嫁”的QQ女。 还有曾经那么爱腻歪在她怀里的小哈,现在却爱上了另外一条和它同性别的哈 士奇,并且为了爱情果断地抛弃了它的主人。 胡一下越想越可怕,曾经那段美好的日子难道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秘书室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没人陪着,连餐厅都不太想去了。 正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吃饭,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来到她桌前。 看到对方那低调奢华的袖扣,她心里就“咯噔”了一声,想都没想就站了起来。 不是詹亦杨,胡一下汗。 竟是许方舟!胡一下惊。 “有没有时间聊一聊?” 从什么时候开始,许方舟连和她说话都变得这么客气了? 天台。 今天天气不太好,风刮得有点狠。空气也不怎么清新。许方舟靠着护栏望向远 方,在这由玻璃幕墙和钢筋水泥包裹的视界中,目光有短暂的停滞。他沉默很久, 仿佛在鼓起勇气:“希望……” “阿嚏!”胡一下的一个喷嚏把一切都破坏了。 胡一下赶紧捂住嘴,尴尬地笑一笑。他也淡淡笑了下,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胡一下揉揉鼻子,“你刚想说什么?” 许方舟失笑着摇摇头,虚虚地揽了下她的肩:“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说也罢, 赶紧进去吧,别感冒了。” 胡一下脚下有点迟疑,他的目光分明有话未说。她试探着问了句:“你不进去?” “我再待一会儿,你还没吃饭吧,赶紧去。” 天台,除了风声,再没有其他。片刻之后,许方舟回头看了看。 她真的走了。 “希望在伦敦发生的事不会困扰到你。那只是我个人的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不必在意。”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危险的地方。日本地震的时候我联络不到你,赶去东京 也见到你人,那种恐惧,不要让我再体验一回。” “希望你以后也常笑,你难过了,很多人会心疼。” “希望你——不,是你一定,一定要幸福。” 连这么简单的祝福都没勇气当面说出口,实在有点可笑。想着想着,他竟然真 的笑出声来。然后慢慢的,任由这笑声消散在阴沉沉的乌云下,无力挽回。 她离开之后的天空,再没有放晴过。 詹亦杨来到秘书室,却扑了个空。 在餐厅订好了位来接女主角,女主角却擅离岗位,手机都忘了带,是该好好罚 一罚,詹亦杨看了眼手表,坐在她的位子上等。 粉色的电脑外罩,粉色的台灯,粉色的便利贴,粉色花盆里栽种的植物开粉色 的花,连手机保护套也是长着两只耳朵的粉色兔子,詹亦杨正惊讶于她从哪儿找来 这么多粉色的东西,她的手机募地震动起来。 短信来自冷二妞。 “你家那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让他知道你还没对许方舟死心,你说,是 你死的比较惨,还是许方舟死的比较惨?” 詹亦杨点按手机的指尖僵住,脸也僵住。 不知何时,不远处飘来一句不确定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说这话的,正是刚从天台下来的胡一下。 詹亦杨迅速反应过来,悄无声息地放下手机。 胡一下转眼已小跑进来,四处看看,确定秘书室没有其他人,这才放松下来, 却不敢让詹亦杨久留,要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你快走吧,我同事回来发现你在 这儿的话,咱们的关系可就暴露了!” 她拉着他的那只手被他反拽住,他很用力,手就像钳子一样,胡一下觉得自己 感觉到了他的怒意。看向他的脸,却看不到一点端倪。 胡一下正琢磨着是不是该问问他出什么事了,他猛地起身,拉着她就走。“喂 喂喂!去哪儿啊?” 他始终铁青着脸,也不说去哪儿,上了车就闷头往前开,胡一下忐忑地坐在一 旁咬着手指甲,是不是偷瞥他一眼。 他还是不理她。胡一下开始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哪儿又得罪他了。难道还是因 为她昨晚骗了他的事?胡一下有点不确定,对着他的侧脸讨好地笑,一边并起两根 手指举过头顶,作发誓状:“我……我承认错误,我不该骗你说我昨晚去酒吧泡帅 哥。” 他没反应。 除了这件事,她还有哪件事得罪他了?胡一下想得头都痛了,无奈求饶了: “我到底哪儿又让你不满意了,你就直说吧。是要我做牛做马呢,还是要我肉偿呢, 悉听尊便,成了吗?” “吱——”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这车刹得太急,胡一下差点飞出去,幸好被安全带勒个回来,她还惊魂未定, 耳边想起硬邦邦冷冰冰的声音:“你早上买的药膏……” 胡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他的话题:“药膏?怎么了?” “专治脚气的,你让我擦在嘴上?” 在她被自己的行为雷得外焦里嫩的时候,他又说:“第二……” 还有“第二”? 怎么可能还有“第二”?难不成她把消毒棉买成了卫生棉? 詹亦杨默默地把她的手机塞到她手里。他怎么把她的手机带出来了?胡一下思 考了他这么做的用意,抬眸偷瞄了他一眼,这才点亮手机。 冷静回给她的短信赫然映入眼帘。 “你家那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让他知道你还没对许方舟死心,你说,是 你死得比较惨,还是许方舟死得比较惨?” 冷二妞,我要被你害死了——胡一下内心一阵狂啸。 他的声音倒还平淡,“给我个合理解释。” 胡一下头发发麻,脚底冒汗,又是咬牙又是皱眉,面对这个审死官一样的男人, 再发达的大脑也转不动,索性心一横,实话实话:“许方舟从小就一直很照顾我, 你们欺负他我当然要为他抱不平。然后我又觉得这样很对不起你,就问问冷二妞, 让她教我该怎么办咯!” “是他欺人在先,我就算要整死他,那也叫合理反击,不叫欺负。” 他语气虽平淡,却隐隐透着股杀意。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不可爱?胡一下烦躁 地抓抓头发:“许方舟也是替别人做事,身不由己。你难道就没想过离开艾士瑞, 去别的地方发展?你那么厉害,有多少猎头想挖你走,何必在这儿忍受总部的打压?” “你绕这么多弯子,还不如直接叫我把一切拱手相让,不要跟他争。” 胡一下狠狠地转过头,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你还不如不问我这些, 你就偷偷整死他好了,反正我相信你可以把事情瞒得滴水不漏,那样我们就不会吵 架了。” 他淡淡哼了一声:“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鬼迷了心窍。” 沉默啊沉默。 僵持啊僵持。 胡一下一时之间想到很多。 想到詹亦杨清隽的模样。 想到天台上的许方舟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想到了周女士告诉过她的那番话:“大杨杨从小就是那种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 说的人,如果他愿意信任你,愿意让你知道他真实的想法,那就证明你对他来说很 重要,因为真实的东西往往是本人没有办法接受的,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包容他、 理解他。当然了,他如果不告诉你他在想神马,并非他不在乎你,总之……哎算了 算了,我这个做妈的都不敢打包票说我了解他,跟你说这些值会让你更混乱,一下 啊,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啊?” 甚至想到了自己因为从电影院溜去去机场追许方舟而惹怒他的那段时间里,行 政助理对她说的那些话。 “我把詹总惹毛了。” 行政助理盯着她看。 “干吗这样看着我?” “我进公司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谁能把詹总惹毛。当然要好好膜拜一下。” “谁说的?惹毛他的人多了去了,要不然他怎么对谁都是冷冷的,还继续fire 掉那么多助理?” 行政助理竖起一根手指头,煞有介事地晃动:“胡助理,看来你还不够了解你 的老板。疏离和生气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疏离,是因为不在乎,生气确实因为 在乎……”行政助理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讲到这里生生一顿,又开始反思 自己之前说的话,“说得也对,詹总怎么可能会在乎你一个助理?” …… “下车。”詹亦杨突然开口,把她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有没有搞错?一言不合就让她下车?太没风度了! 见她一动不动坐在那儿,詹亦杨重复:“下、车。” 胡一下狠狠咬牙切齿一番,骄傲地一扬下巴,“我才不稀罕坐你的车!”开门 下车,毫不迟疑地往回走。 到底是底气不足,胡一下不由得越走越慢,脸上的表情也彻底垮下去,心里一 直念叨着:怎么还不赶快叫住我啊混蛋!我没带钱出来啊混蛋!没法打车回去啦混 蛋! 她一路走得有多怨念,当她听到身后响起的那句“等等”时就有多欣喜。 詹亦杨话音刚落胡一下就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但她立马重新板起张脸,装作 不甘不愿地回头,没好气:“干吗?” 詹亦杨站在车旁,手肘搁在那半开的车门上:“你走错方向了。” “哈?” 詹亦杨下巴一抬,示意她看向街边那幢酒店大厦。 这男人带她进酒店想干吗?该不会把她刚才那个“肉偿”的玩笑当真了吧? 现在还是大白天啊混蛋!要不要这么饥渴啊混蛋!我下午还要上班啊混蛋!就 不怕她过劳死啊混蛋! 一路暗暗骂着一面跟着他穿过酒店大堂、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开,胡一下就傻 了。 他带她来的不是酒店套房,而是餐厅? 这男人的大脑构造绝对异于常人,要不然怎么刚吵过架就请她吃饭?可看他表 情,明明还在气头上。 诡异,十分的诡异。诡异到她脸顶级松露料理都不敢吃了,就怕他在里头下毒。 对面的男人虽冷着脸,却是照吃不误,还格外的斯文优雅,至尊美味在前,胡 一下也快要扛不住了,咽了口口水,又咽一口:“你……还在生气?” 他用他的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既然这么生气,干吗还请我吃饭?” 詹亦杨放下刀叉,抬头看她一眼:“我改主意了。这顿你请客。” “我请?” 胡一下愣了半秒,就像突然被人按了暂停键,然后“刷”地开动,又像被人按 了快进键。只听刀叉“乒乒乓乓”地碰在餐盘上,只见她一阵又一阵的风云残卷— —她终于用实际行动说明什么叫做“花了钱就要吃个够本”。 餐后甜点是冰淇淋,管它造型有多漂亮,管它上边是不是有可食黄金,好吃才 是王道,胡一下舀起一大勺就往嘴里送。 味道是很好,可是怎么口感有些诡异?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磕在她牙齿上,胡一 下不由地顿住了,对面的詹奕扬神色一紧:“等等!”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胡一下条件反射地把嘴一张,凉凉滑滑的冰淇凌就这 样滑进了喉咙,那坚硬的东西碰在喉咙壁上,引起她一阵干呕。 “吞下去了?” 看着这个凑过来帮她拍背的男人,胡一下用眼神愤愤地说:原来你不是要毒死 我,是要噎死我…… 十分钟后。 护士领着胡一下出来,还顺手给了她一个器皿盘:“你已经吃了泻药,有了反 应了就直接去厕所,然后再回来做扫描。” 胡一下哭丧着脸点头。 满含怨念的目光雷达一样扫向某人,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打电话:“统统挪到 晚上,下午有事不回公司。” 詹奕扬收了线,回头见这女人正瞪着自己。无奈又怜惜,坐到她身旁搂紧她, 让她枕着自己的肩:“是我不对。” 他一句软话瞬间让她的满脸愤怒变成满脸委屈,胡一下嘴巴鼻子苦哈哈地皱在 了一起,詹奕扬一生的气都在今天叹完了:“五不规范加一条:吃东西不准狼吞虎 咽。” 这还不是都怪你?我说送戒指要有个浪漫的送法,你倒好,送个戒指差点把我 的命都给送了——胡一下正欲反驳,远远传来一句:“狐狸小姐,我看你嘴巴撅得 都能挂油瓶了。” 胡一下循声看去,陆海文? “你怎么下来了?” 陆海文指一指帮他推轮椅的小姑娘:“这位一直垂涎你的小护士派来告诉我你 在这儿。” 胡一下也走了过去,瞟一眼那面红耳赤的小护士,护犊心切地迈步向前,直接 站在了小护士和詹奕扬中间,问陆海文:“你怎么在这儿?” “奕扬没告诉你我在住院?” “没。” 陆海文耸耸肩:“詹奕扬,你这么做可就不地道了,我可是告诉你好几次,让 你带狐狸小姐来探望我。” 詹奕扬沉默不语。 病美男坐在轮椅上,独撑一道风景,美男协会会长胡一下不禁柔声细语地关切 道:“为什么要住院啊?没什么大碍吧?” “大概是你们在马尔代夫蜜月旅行那会儿。”陆海文指指自己的腿,“病情有 点反复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事。哎,不说这么扫兴的了,跟我说说你怎么也跑医院 来了,而且还拿着瓶——泻药?” 胡一下不好意思地拿着泻药的手背到身后去,避重就轻地讲述事情原委,听了 片面之词的陆海文失笑地瞅瞅詹奕扬,直摇头:“你智商比你身高还高,你构建过 6 款顶级风险理财产品,你能把对冲基金和DHII玩出花来,可你怎么会把戒指藏在 冰激凌里这种又土又烂的招?” 又土又烂!这个形容太贴切了——不仅又土又烂,还十分危险。胡一下学着陆 海文的目光,略带鄙视地看着詹奕扬:“你看吧你看吧,我吞戒指的惨剧是你一手 造成的,你就是罪魁祸首。” 詹奕扬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胡一下识相地后退,在后退:“我肚子好像有 点反应了,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说完就扭头朝洗手间狂奔而去。 詹奕扬和陆海文两两相望,一个无奈,一个失笑。 等了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说好“去去就来”的女人掉进厕所里了似 的,迟迟没有出来,詹奕扬对陆海文说了句:“我过去看看。”疾步朝洗手间走去。 小护士目光十分复杂地看了眼那英俊挺拔的背影,“她是他的秘书?” “嗯。” 为什么老板都喜欢跟女秘书有一腿?难道就图个年轻貌美? 小护士叹气了。 过了很久,被夸年轻貌美的女秘书才惨白着张脸从洗手间出来,在外等候的老 板见状况不对,上前扶她:“难受?” 胡一下现在撅起的嘴能挂两个油瓶了。 “我叫护士过来。”詹亦杨说着就要走,被她拉住了袖子。 “我跟你说件事。” “?” “你知道的,我是个特别爱干净人。所以我……刚才……一上完厕所就条件反 射地冲了水……所以……” 詹亦杨嘴角抽搐了下:“所以?” “所以……”胡一下声音都发颤了,没勇气往下说,只好舰着笑脸巴巴地凑过 去,“要不我自个儿花钱,再买一个?” 胡一下已经认命,她这一辈子都甭想再戴婚戒。 冷静也陪她逛过好几次珠宝街,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不久之后某人又出差,胡 一下是彻底没有逛街的心思了,她有空的时候宁愿去医院看看陆海文。从陆海文那 儿听点詹亦杨的八卦,再从小护士们那儿听点陆海文的八卦,原谅如此热衷八卦的 她吧,那是因为她实在是太无聊了。 八卦之心永无止境,就像她,知道了有多少女的倒追过詹亦杨之后,就想知道 詹亦杨主动追过多少个女的;其实她更想知道假洋妞到底是属于被追的,还是属于 追人的。 胡一下总觉得陆海文看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可陆海文对什么都能侃侃而谈, 唯独假洋妞是个禁区。 她问他:“你跟她的订婚礼怎么会不了了之?”他但笑不语。 她问他:“她怎么都不来医院看你?”他转移话题。 她问他:“不是说你家里已经帮你约好了国外的手术,你迟迟不去,不会是在 等她吧?”结果她直接被小护士“请”出了病房。 骚扰不到陆海文的胡一下只好去骚扰冷静。 冷静最近也忙得厉害,换了新工作的她,连口头禅都换了:“我忙得连大姨妈 都不敢来了,你还敢来烦我?” “我大姨妈也很久没来了,咱们同病相怜。” “谁跟你同病相怜?我呢,是真的太忙了,日夜颠倒,生活不规律才闹得内分 泌紊乱。” 虽是这么说,冷静依旧好心收留了她,胡一下搬回“女人之家”暂住之后, “女人之家”渐渐地又有了往日的风采。 不过,所谓“暂住”,意味着胡同志迟早都要搬回新房的。而这或迟或早,完 全取决于某人什么时候出完差,什么时候回国。 这不,连日来精神不振的胡一下在打听到某人回国的航班号后,当夜就跟打了 鸡血似的,轮番换了好几套衣服:“冷二妞,你说我明天去接机传哪件好?不要太 张扬的,但又要高贵点的。冷二妞!冷小姐!冷大设计师!行行好,给我点专业意 见吧。” 正忙着裁布料的冷静头也不抬地把那件刚被胡一下脱下的长款连身裙扯过去, 一阵裁剪车缝,一阵鬼斧神工,连身裙回到胡一下手里,俨然已经成了件不规则肩 边的郁金香小洋装。 胡一下换上,怎么看怎么美,扑过去对着冷静的脸颊就是响亮的一吻,糊了冷 静一脸的口红印才罢休。 冷静刚才还好好的,被她狂吻过后突然一阵反胃,扔了剪刀,捂着嘴只奔厕所。 胡一下看着冷静落荒而逃的身影,委屈极了;她的吻是有多糟糕,竟然把冷静吻到 吐了…… 胡一下受打击了。 翌日。 机场。 穿着件不规则肩边的郁金香小洋装的女人。 单手叉腰摆一个前凸后翘的姿势的女人。 时不时地看着手表,时不时地往自己嘴里喷口气清新剂的女人。 一想到某人见面之后就会来个法式拥吻,胡一下口气清洗剂喷得更勤了。 一想到某人看见那么妖娆的她时那种目光含笑的样子,胡一下越发地挺胸收腹 抬头了。 可是……可是……他的班机怎么还没到?很快胡一下就腰酸背痛了,她一下班 就赶来机场,晚饭都没吃。就在机场买了杯咖啡垫胃。星期六要上班,还没晚饭吃, 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飞机估计晚了点,胡一下看一眼手表,又看一眼,实在是 撑不住了,她弓着个腰,驮着个背,拖拉着脚下那双红底细高跟鞋,有气无力地挪 到长椅上坐会儿。 一边揉着酸痛的脚踝一边不时地朝关卡看去。不少人举着姓名牌在那儿候着, 有点挡着视线,胡一下伸长了脖子朝那儿看,渐渐地有乘客出来,刚开始是稀稀落 落的几个人,渐渐地人越来越多,胡一下赶紧穿好鞋小跑出去,生怕错过了。 不过很快证实她实在是多虑了,詹亦杨一出来她就找着他了——个子最高的那 个就是。 赶紧理理头发,抿一抿口红,朝他挥手示意:“嘿!” 她的手刚挥了一下就僵住了。 假洋妞为什么会在这儿?而且分明是和他一起过的关,出的闸…… 胡一下带着满脑子的浆糊回了“女人之家”。 夜色渐深,胡一下在耷拉着脑袋根本没看前路,直到一双帆布鞋出现在她面前。 一来因为魂不守舍,二来因为天色太暗,胡一下抬起头来看了两眼才认出来, 面前这个素颜、穿连身长裙配帆布鞋,只露出胳膊和顶多一厘米的脚踝的女人,是 几个月前还叱咤风云的辣手催花姐——QQ女。 俩女人在大门外碰上了,一个一看就是喜事临门的人,一个看着倒像是刚桑了 偶的人。 QQ女给她和冷静送喜帖,见她这副样子,惊得连忙把喜帖塞回包里,空出手来 扶她:“你怎么了?被打劫啦?” 胡一下皱起了眉头:“啊,被打劫了!” “哇塞!真被姐姐我猜对了?别哭别哭!咱进屋再说。” 胡一下皱起了鼻子:“我今天原本准备回新家来着,没把”女人之家“的钥匙 带出来……” QQ女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冷静打电话,过了半响惊讶道:“冷静是不是把手 机号给换了?怎么是空的?” 胡一下吸吸鼻子,揉着通红的眼睛:“冷二妞那是为了躲情债。” “哟,我才多久没见她,她就有情债啦?不错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QQ女 赞赏地点点头,脸上飘过一阵经历千帆的豪迈之气,“小狐狸,那你给她打电话, 让她早点回来。” QQ女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瞅瞅两手空空的胡一下:“我忘了你被打 劫了,手机也被劫了吧?没事儿没事儿,估计冷静也快回来了,咱们就坐台阶上等 吧。还是我先陪你去报警?这儿的片儿警挺给力的,说不定能帮你捉着犯罪呢!” 胡一下扁起了嘴,眨巴眨巴眼睛。QQ女刚说完“说不定他们能帮你把赃款都一 并追回来”胡一下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QQ女被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架势惊着了。 “我的手机还在兜里。” “哦……” “可是,我的男人被劫走了!” “啊?” “呜呜呜……” “等,等等,你……你刚说什么?你你你,你被劫走了啥?”QQ女惊得都结巴 了。 冷静回来得很不是时候,胡一下把机场的遭遇都讲完了,甚至还在某人打电话 来之后发了一通火气、不给理由就挂断,冷静这才踏着细碎的脚步珊珊归来。 三个女人碰面,冷静一身酒气,QQ女一身喜气,胡一下一身衰气。冷静似乎是 喝醉了,晃了晃脑袋:“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QQ女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未施粉黛的脸笑得很欢实:“我来送请帖啊!” 胡一下也站了起来,把嘴一扁:“我要离婚!” 第十四章小小狐狸此言一出,QQ女顿时瞪大了眼睛,冷静眯了眯眼仔细瞧了瞧 胡一下,似乎在问:你是不是也喝酒了? 冷静踉踉跄跄地,一边开门一边问:“你不是说詹亦杨今天回来,要去接机的 吗?” 胡一下狠狠一咬牙:“别提了。总之,我要离婚!” “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和他吵了那么多次,哪回不是一吵完没多久就屁颠 颠地跑去和好了?” 胡一下气呼呼地把头一偏,QQ女神秘兮兮地朝冷静凑过来,悄声说:“他俩这 回估计有点悬了,小狐狸刚跟我说,她在机场看到她老公和……” QQ女马上就要说到最关键处,胡一下突然开口打断:“都别说了,总之这日子 没法过了!” 门开了,QQ女扭着一点也看不出怀孕的小蛮腰朝客厅走去,一身灰色莫代尔长 裙,打扮得格外“良家妇女”。冷静瞅瞅状态不太对的胡一下,又不好说什么,只 能和QQ女聊起来:“见你这打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之前不都说高跟鞋是你的命、 不化妆会让你生不如死么?怎么今天打扮得这么淑女?” “我刚从婆家过来嘛!不能让老人家们被我的真面目吓着不是?” 没有了胡一下的咋咋呼呼,冷静和QQ女都觉得少了什么似得,浑身不是滋味, 齐刷刷看向胡一下,只见她一直盯着手机,口中念念有词:“让你别来烦我,你就 真的一个电话都不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哼!” 冷静这酒是彻底醒了,凑向QQ女:“她到底在机场看到什么了?” “我还是决定不说,免得你给她出馊主意。” 冷静撇撇嘴,似乎觉得这话在理,走过去拍拍兀自走神的胡一下的肩:“吃了 饭没?” 胡一下可怜兮兮地把嘴一扁:“没。” “等着,我去给你做。” 冷静说着,顺手把QQ女也带进了厨房。QQ女虽一边嘟囔着:“我现在可是孕妇, 厨房这种杀生地我还是不进去了吧?”脚下却没多少犹豫,乖乖跟着进了厨房。 冷静切着番茄,QQ女斜倚着料理台全程观看。冷静刚切好一块,就被QQ女吃掉 一块,冷静瞪她一眼,QQ女大无畏:“我现在可是孕妇,你可千万别瞪我,吓到我 的宝宝怎么办?” 冷静彻底败了,“得,您是老佛爷,我伺候您!”恭恭敬敬把切好的番茄送到 QQ女嘴边。 QQ女满意地笑纳了。 胡一下晚饭就吃了两个番茄,上了楼倒床就睡。 梦里有几个场景一直在重复。 喧闹的机场里,女人吻了他,他并没有拒绝;女人调头走了,在机场来来往往 的人群中,他一直目送她消失。 还有一间杂乱的小房间。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一地,房间里唯一完好的东西就 只有墙上那副占据了半面墙壁的照片,照片里只有一个女人的背景和一地红枫。 消失在机场人群中的背景和照片中的背影渐渐合二为一,胡一下从梦中惊醒。 胡一下看了眼闹钟,似乎五点还没到,翻个身要继续睡,突然看到一双眼睛冷 冷地盯着她。 胡一下“啊”的一声惊坐起,那双阴森森的眼睛的主人也坐了起来。胡一下平 缓了一下呼吸才正色道:“冷二妞,我都要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了。” 冷静看向她的目光更阴森了,沉默着沉默着,突然把胳膊伸到她面前:“到底 是谁吓谁?你看你把我给咬的。” “我咬的?”胡一下盯着冷静胳膊上的牙印,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到底梦见了哪个不共戴天的家伙,非得半夜把我给咬醒?” “唉没事没事,赶紧睡,我保证不咬你了。”胡一下推她躺下,自己也重新睡 下去。 可她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争着眼默默数“水饺”,数到第一万零一个,隔着窗帘都能看见外头的天亮了, 胡一下“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赤脚奔去厕所洗漱,头也不梳,妆也不化,换了 身衣服直奔医院。 到了病房门外直接推门而入:“陆海文!” 病房没人,胡一下想都没想就推开厕所的门:“陆海……” 厕所门外的胡一下怔住了。 支着一个半人高的圆形手撑站在马桶前方便的陆海文也怔住了。 幸好他是背对着她,胡一下侥幸地想,陆海文等不到她识相地退出去了,无奈 地抚了抚额:“关上门,在外头等我一分钟,OK?” 胡一下假笑一下,乖乖退出来。 呼一下足足等了五分钟他才出来,她第一次见他依靠手撑走路,看起来他还不 熟练,挺费劲的。 “说吧,有什么事?” 胡一下掂量掂量用词,一时没敢开口,怕他又像往常一样什么也不肯说。 “这么一大早跑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偷窥我上厕所吧?” 胡一下给自己打了打气:“我要问你一件很严肃很严肃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这小摸样我就严肃不起来,光想笑。”他还在打趣。 胡一下沉了沉气,心想,豁出去了!“我昨天看见他们接吻。” 这男人到底有多聪明,她这么一说,他脸色立刻就变了,想必已经猜出来了。 胡一下不敢打乱自己的思路,还是照着自己之前想好的说:“胡亦夏,吻詹亦 杨。” 胡一下觉得自己看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面具一点一点地瓦解。 或许因为她太习惯詹亦杨的冷脸,当看到陆海文真正面无表情的样子,胡一下 只觉得比詹亦杨还吓人。 她悄悄往沙发另一边挪了挪,离低气压远点:“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自己丈夫 的过去。” “你想从哪儿听起?” “就从你们仨认识那天开始说起。” “那可有点久远了,我可不敢保证每个细节都能回忆起来。”陆海文又惨笑了 一下,让胡一下觉得这男人有点可怜。 胡一下都忍不住想替他叹气了。 “六年前吧。” 六年前,胡一下总觉得这个年份有点耳熟,心思不免有些飘远,赶紧把神志扯 回来,正襟危坐听故事。 六年前,他们都还在华尔街任职。 Vivi.Lin,Calvin.Lu ,Mars.Z,是当年华尔街最有名的三个华人。年轻气盛 的年纪,激进的金融提案,他们靠让别人破产完成原始资本积累。 终于报复找上门。他们的轿车被一辆卡车撞翻,双双重度昏迷。 陆海文捡回了命,但双腿残疾。詹亦杨颅脑受损,医生诊断很可能一辈子都醒 不过来。陆海文早醒,被接回国。詹亦杨重症的消息则一直对外保密,只因陆海文 记得,他在出车祸时清醒的最后一刻对自己说:“别让我家人担心。” 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眼看快要瞒不过,詹亦杨却醒了过来。 “这么重的事故?看不出来。他身体素质不要太好哦,天天爬楼梯小腿肌肉还 那么匀称好看,没事儿就知道逼我给他当陪练。哎对了对了,我好像也没见过他脑 袋上有什么伤痕。” “他个子那么高,你看不见他头顶,不奇怪。” 胡一下对此表示怀疑,她也曾居高临下俯视过他的好不好?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来着?胡一下终于想起来了,当时他……正埋在她双腿间…… 胡一下赶紧把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赶出脑子,比自己想些正经的:当时那般意 乱情迷,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哪还记得住他脑袋上是不是有伤口? 当时照顾他的义工,就是胡亦夏。 义工的更替周期很快,按理说他们康复后基本上不可能再和当初照顾他们的义 工有交集。可是詹亦杨却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了她。 男人果然都喜欢有爱心的女人——故事只听了个开头,胡一下就已经不满地嘟 囔了:“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做过义工,我还为病人献血献到昏倒呢。” “狐狸小姐,听完了故事再发表看法,这是一个听众该有的素养。” “嘿嘿,抱歉。你继续,继续。”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并不确定詹亦杨和胡亦夏到底是因为什么分手的,甚至不 确定他们有没有真正交往过。 但能确定的是,詹亦杨对她,不知为何日渐疏远,她对詹亦杨,却一直念念不 忘。即使,她后来成为了他陆海文的女友;即使,当年是她主动找到陆海文,说: “我想和你在一起。” “有没有搞错?她这明摆着是拿你当替代品嘛!你跟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孩 子在一起,活该被甩啊。” 陆海文直摇头:“你再打断我我就不讲了。” 一个大男人这么多规矩,真难伺候——胡一下心里唧唧歪歪,面上却贱兮兮地 笑:“嘿嘿,抱歉。你继续,继续。” “我讲完了。” “什么?” “我说,我讲完了。” “讲完了你就早说嘛,干吗还威胁我说‘你再打断我我就不讲了’?” “我突然发现,逗你生气是件很有趣的事。”他淡淡地笑起来。 胡一下撇撇嘴:“胡亦夏是你们的女神,我是你们的笑料,这样行了吧?你满 意了吧?” “那我们更应该握个手了,想当年我是多少女人心目中的男神,可在她眼里, 我也只不过是个大笑话而已。” “男神?噗!”胡一下“噗”完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赶紧纠正,“医 院里的好多小护士都特喜欢你,相信现在外头也还是有很多女人喜欢你的。男神, 你行的!” 陆海文苦笑。 “对了男神,既然,你都告诉我六年前的事了,就顺便再告诉下我,你们的订 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呗!” “我……” “还有还有,我跟他在马尔代夫度假的时候他竟然打电话给假洋妞……我是说, 打电话给胡亦夏,你知道这事儿吗?” “你在……” “还有还有还有,我清清楚楚听到他在电话里对她说‘我爱你’哎,你帮我评 评理,这样的男人是不是该下十八层地狱?” “……” “男神,干吗不说话?” “我说一个字都会被你打断,你让我怎么说话?” “呃……对不起啊,我一急起来语速就特别快,你慢慢说,我保证打断你。” “关于订婚……我甚至曾经想过等个五年、十年、十五年,一直等到她爱上我, 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可她连穿婚纱都不甘心,都在哭,她越是这样,就显得我越 可笑,我那天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该放手了而已,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我领悟得 有点晚。” “那……”胡一下差点又抑制不住要发表长篇大论了,对上他的目光之后,赶 紧在嘴巴上做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意思是自己不会打断他。 “他打电话给胡亦夏,或许也有部分是因为我——当时我想要放弃康复治疗。 这个决定只有我的家人知道,我大概能猜到是谁把这事儿告诉詹亦杨的。詹亦杨大 概以为她能改变我这种消极的态度,才会主动联络她。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恐怕 不能回答你了,你自己去问詹亦杨吧。” “你……不会打算真的放弃治疗吧?” “那你呢? 知道你丈夫的过去,你打算怎么做?” “是我先问你的,应该你先回答我问题吧。” “被詹亦杨带坏咯,还知道讨价还价了。” “严肃点!” 陆海文被这姑娘的架势给震慑住了,无奈一笑:“好吧,我严肃点,治疗这事 儿我还在犹豫,毕竟手术失败的话,我的腿就要被锯掉了。虽然说它们已经没有知 觉神经,但锯掉以后,毕竟影响美观,你说是不是?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 我的问题,你又该怎么回答?” 胡一下琢磨了一下,看一眼手表,顿时恍然大悟似的,陆海文以为她知道该怎 么回答了,她却突然站了起来,煞有介事地敲敲表盘:“原来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我上班要迟到了,咱们下回再聊哈!拜拜!” 说着一溜烟跑了,陆海文都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门 外。“摆脱,今天星期天,上什么班?” 胡一下跑到走廊了才来得及喘口气,一手撑着墙壁一手给自己扇风,紧张成这 样,都开始流汗了,胡一下鄙视自己。 身侧伸过来一只手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想也没想就接过:“谢谢!” 胡一下拿纸巾擦额头,突然觉察到不对劲,胡一下垂下的眼正好看见对方的鞋, 低调雅致的牛津鞋,楦头以及鞋身两册是翼纹设计,胡一下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双。 稍稍抬眼,只见对方的衬衣袖口挽到胳膊肘上,露着一截精瘦小臂,他腕上的那只 手表,让胡一下越发的眼熟了——胡一下顿时感到一阵胆寒。不会吧?她默默地嘀 咕了一句,还没抬头,就听见熟悉的清隽的声音:“和陆海文聊得还愉快吗?” 那淡淡的声音竟然有某种提神的功效,胡一下抬头,后退,动作一气呵成,开 口时她已经退到安全范围之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陆海文发短信告诉我的。” 陆海文不是一直在和她说话吗?他什么时候发了短信?她怎么没发现?胡一下 愤怒不已:“竟然摆了我一道!” 胡一下暗自决定也要摆那男神一道,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你这个欺世盗名 的伪君子!陆海文把你的那些破事儿都告诉我了!” “不错,”他竟然夸她,“你这招反间计用得不错,可惜,我了解陆海文,他 不是这样的人。” “就……就算他没告发你,我也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看透你那颗阴险狡诈的内 心。” 见他一点也不恼,胡一下知道自己没戏唱了,低头左走,想绕过他往前行,詹 亦杨慢条斯理地往左挪了一步,高大的身形是天然的路障,“说说看,为什么向你 闺蜜嚷着要和我离婚?” 詹亦杨不动声色地笑了下,却顿时让胡一下有了种掉进圈套的感觉。他推着她 的下巴示意她往斜前方看——不看不得了,一看变化石,假洋妞就跷着二郎腿坐在 那儿看着他俩。 胡一下的声音不由得压低,再压低:“你怎么不告诉我她也在?让她看了这么 久的笑话,多丢人啊!” 詹亦杨默默地搂过她的肩膀,不说话,胡一下条件反射地要把他的爪子扯开, 见假洋妞起身款款而来,愣是忍着,微笑着,和默认扮一对璧人。 假洋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话时带着香蕉人特有的咬字不清:“虽然你让我 见识到了一个有喜怒哀乐、会激动、会妥协、舍得多说话的Mars,但我还是很讨厌 你。” 胡一下假笑一下:“谢——谢——我也没多喜欢你。” 等假洋妞一进病房,胡一下就甩开某人的爪子,这回他倒不拦她了,胡一下想。 就这样一走了之太便宜他了,不占点嘴上便宜,难解她心头之恨。于是乎,胡同志 清清嗓,郑重宣布:“既然你都可以随便和谁Goodbye Kiss,我也跟许方舟Goodbye Kiss去。” “不准。” “凭什么不准?州官放火,百姓点灯,谁也不碍着谁。” 他冷硬的面庞上渐渐弯起一抹浅笑,笑得太真挚,反而让人觉得奇怪。他就这 样挂着乖戾的浅笑低声说:“要知道,你嫉妒了只会吵架,我嫉妒了,可是会出人 命的。” 胡一下如今的感受已经不能用“恶寒”二字来形容了,简直是如坠冰窖、血液 结冰,双臂抱着臂膀赶紧走到太阳底下晒晒,以去掉这股阴寒。 “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看我心情,这几天都别让我看见你。” “别让我等太久,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忍不住要扛你回来。” “我改主意了,冲你这句话,我死都不回去!” 发了毒誓的胡一下几天后就后悔了。 她完全可以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老天的作弄,她也完全可以把这一切看做一个单 纯的巧合。但实际上胡一下悲催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两条杠——中标!胡一下看着验孕棒上的显示结果,无语望天。谁能告诉她, 这一切都和上次一样是场乌龙? 她为什么要跟QQ女讨论大姨妈来不来的问题?她为什么要手痒去看冷静那个从 包里露出一角的长方形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她跟QQ女抱怨自己大姨妈迟迟没来,QQ女就不会把她的心思往“中标” 这事儿上引。 如果她没有手痒打开那个盒子,就不会看到那支验孕棒。 如果冷静只买了一支验孕棒,就不会有后面的惨剧发生。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天她破天荒早起,无所事事,她就不会抱着“试一试”的心 态,一“试”就把自己“试”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再往久远一点的记忆里倒推,如果她在马尔代夫没有玩冷暴力,就不会惹毛他, 也不会有那疯狂的两天一夜,她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坐在马桶上欲哭无泪。 又或许,在最初的最初她就不该帮忙抓小偷,那哪是抓小偷啊,那简直是抓了 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 胡一下起了个打造,冷静还在睡觉,她把验孕棒丢进垃圾桶里,用惯用的催眠 法自我催眠:这就是个大乌龙!绝对是!冷静最近偶尔反胃所以才买验孕棒来,而 卧,完全没有孕吐完全没有不适,一切都搞错了!对,就是搞错了,大错特错…… 她今天还要上班,可不能被这乌龙事件影响了情绪,坐在化妆镜前,深呼吸两 口,镇定下来,化妆。 眼影刷着刷着,一个声音就开始在胡一下脑中盘旋:我怀孕了?我——怀孕— —了? 胡一下一惊,猛地晃过神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又吓了一跳——棕色的眼影赫 然擦在了嘴上,胡一下赶忙拿卸妆液来卸掉。卸着卸着,有觉得这卸妆液味道怎么 变得这么奇怪,低头一瞧,胡一下对自己无语了——把洗眼液当卸妆液用了。 踩着点到公司,同事都说:“小胡今天看着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了啊!” 这都能看出来?胡一下赶紧摸摸肚子,没隆起啊,还很平坦啊。另一个同事的 话才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一些:“素颜上班可是需要勇气的。” “今天起晚了,来不及化妆。呵呵,呵呵呵……” 周一是相对清闲的一天,许副总今天飞华南,詹副总今天飞香港,连例会都延 期召开了,文职人员基本都挺闲,胡一下却坐立不安了一上午,撑到十点半,终于 坐不住了,拎了包直奔洗手间。 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蹲在地上,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验孕棒在马桶盖上一 字排开,这些都是她上班前买的。 胡一下从第一个试到第五个,像在等待最终审判,看着它们一一浮现血淋淋的 两道杠。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胡一下告诉自己:深呼吸,冷静;深呼吸,冷静——她深呼吸了五分钟还是冷 静不下来,终于决定向冷静求助。 “冷二姐,怎么办?我好像真的怀孕了。”编辑好一条短信,手指颤抖着点发 送。胡一下把验孕棒打包好扔进垃圾篓,自己坐在马桶盖上等回音。 马桶盖还没坐热手机就震动起来,却不是短信,而是来电。 “在哪儿?” “你不是今天飞香港?” “先不说怀孕的事,告诉我,你在哪儿?” 胡一下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掉马桶里。 他怎么会知道?胡一下意识到了一个悲惨的可能性:自己忙中出错,把短信发 到詹一杨手机上了。 刚拿稳手机,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隔间外头响起的声音听得胡一下又一哆嗦。 手机毫无悬念、华丽丽地入水。 她还能更倒霉吗?胡一下彻底无力了,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双手蒙住脸,就 在这隔间里安营扎寨,哪儿也去不了。 临近午餐时间,洗手间开始热闹起来,厕所隔间供应紧张,有人来敲这扇一个 小时都没开过的门,胡一下躲在里头,捏着嗓子玩变音:“有人。” 胡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把多少内急的同事挡在了外边,尽管内心有愧,但她就是 不挪窝。外边越是热闹,她这里边就越是安静,然后很突然的,在某个时间点上, 外边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脚步声“踏踏踏踏”地走近,每一声都是王者风范,胡一下听出那是男式皮鞋 发出的声音,心里顿时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 “詹,詹,詹总,这是……女厕。”有人小心翼翼地提醒。 “都出去。”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语气让人听出了一丝丝焦虑,所有人鱼贯而出, 连隔间的人都出去了。 只有那一扇门始终关着,詹一杨的神色终于没那么紧绷:“出来。” 然后就看到那扇门轻轻地开了,马桶上坐着个女人,扁着嘴不太服气地看着她。 “你不是飞香港吗?”她倒宁愿他飞香港了,这样一折腾,她以后在公司该怎 么混? “刚上飞机准备关机,收到你短信。” 机场保安为什么要准许他夏季! 他扫了眼她的肚子,胡一下警觉地后退半步。 “现在是我扛你出去,还是你跟我出去?” 胡一下想了想:“能不能不出去?” 洗手间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不识相的行政助理手拿一叠单子,看也没看里面的 状况就径直走进去:“詹总,这些超速罚单就是刚才你一路狂飙……” 行政助理噤声了,看看那个垂着闹到用手蒙住脸的女人,看看站在那儿面无表 情的詹一杨,再回头看看门上的招牌:“呃…抱歉,抱歉。” 说多少个抱歉也没用了,洗手间的门大开着,外头围了一圈看客,全都眨巴着 眼睛盯着洗手间里这两人的一举一动。 詹一杨朝门口微微偏了偏头,胡一下哭丧着脸,这种状况不出去都不行。胡一 下被他拖着手,慢吞吞地走出去。 “现在正式介绍下,这是我妻子,胡一下。” 公司明文规定,员工之间禁止谈恋爱。 当所有人都以为此事会以女方辞职落幕,詹一杨却主动隐退,他虽然没能成就 在跨国公司一路直升的传奇经历,却成全了妻子小职员的职业生涯。 以上便是公司内部,尤其是女职员间流传的一段佳话。真假与否,已无从考证。 但可以肯定的是,詹一杨辞职单干后成绩斐然——成立新公司,命名为L-fox. 而L-fox 注定成为另一个传奇。 -------- 虹桥书吧